难在打什么样式的,他常打的那种是太玄宗专用的纹样,送给聂大魔头就不太合适了,想来想去,只想到曾在王城丰庆节见过的那种稻穗样的穗子,寓意倒是也不错。
聂朝栖接过玉佩,指腹摸到了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
这玉佩做得委实精巧,不似寻常之物。
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在里面注入灵气,玉佩上方就亮起一卷书简,上面写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姜偃之前在各处百姓那收集来的福字。
最上方则是他亲手题上的一句话。
“天保定尔,受天百禄,降尔长乐,遐寿安康......”
聂朝栖缓缓念出那句话。
身上倏然一轻,他能感觉到玉佩上源源不断传出的暖意,正消解着他身上纠缠的怨气。
“这是,赠我的吗?”他轻声问。
他也配受这般沉甸甸的情谊吗?他受得起吗?
希望上天护佑他,希望他长乐安康......
这样的人他没见过。
希望他快去死的,倒是一堆。他父母兄长都是如此,别人更是。
“嗯。”姜偃撇开眼,不忍直视自己的字迹。
外界鲜有人知道他字丑,但凡有人能替他写,他自己也不写了。
穿过来之后他练过字,只是练到最后宗门已经没人对他的字有指望,只能让他在外面没事别写,省得砸修士招牌。
平时写写判官诀,他自己看看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给聂朝栖看,唉......
发现聂朝栖还在盯着那短短一句话,姜偃耳根越来越烫,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我跟他们说,往后日子都会好的,他们头顶有乐安仙人庇护着,我想着,如果你有朝一日得以飞升成仙,就以乐安为名,到时候,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可以算是你的功德。”
也算是了却过去的因果。
加上聂朝栖本名被聂家剥夺了,薛雾酒这名字又人人喊打,谁提起都要唾两句,姜偃就想着给他起个寓意更好些的名号。
“总之,是好东西,修仙界没有飞升之人,你就当作是个祝福收着就是了。”
聂朝栖垂着眼,看不清眼里神色,只知道他握着玉佩的手,紧得发颤。
片刻,他小心翼翼,神色珍重地将玉佩收进怀里,抬眼,温柔得要滴出水来:“谢谢你,姜姜。你的心意,我知晓了。”
“不过......这身衣服是?”
“咳咳,”姜偃说,“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结契的事。”
姜偃软下嗓子,去拉聂朝栖的袖子,“没有天道认可也没关系,凡间成婚,不也没有在天道之下立誓吗?”
在聂朝栖灼灼的目光下,姜偃红着一张烧着的老脸,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虽然心里有些羞涩,但还是尽所能目视着对方的眼睛:“眼下潦草了些,但若你愿意......”
不待话说完,聂朝栖捧起了他的脸,鼻尖凑了上来:“愿意。”
他越凑越近,姜偃睫毛颤了颤,却并未躲闪,只问他:“那不再回云上仙都了?”
就让十二家自己折腾去吧,爱找谁证他们的道,就找谁去,反正他家小聂是不奉陪了。
“嗯,不回了。”
有了聂朝栖这句话,姜偃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不管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左右有他在,有些天,他就要逆上一逆,有些命,他偏要改一改。
姜偃搭在聂朝栖胸前的手紧了紧,眼睫落下。
一声低唤在唇齿间消弭:“姜姜吾妻......”
姜偃顿时感觉四肢都有些软了。
环住他的手又紧了紧。
忽然,聂朝栖锁紧的掌心空了下。
两人同时睁眼。
姜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一股烧灼之痛从身体里蔓延开来,毫无防备,燃烧的烈焰从他脚下迅速窜了上来,
他看见了聂朝栖焦急的面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顷刻间就被大火吞没。
前一瞬还穿着红衣喜服站在面前的人,甜到人心里去的人,下一瞬就烧成了一团灰烬。
快得聂朝栖整个人都呆滞在了原地,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
他望向天上,天边蔓延着一种烧灼的红。
那红映入他的眼中,又在他眼中刻下挥之不去的颜色,化为一滩湿濡的猩红,从眼眶源源不断地溢出。
......
云上仙都,十二家修士数百人,围站在摇曳的千梦丛中。
封绪流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前方结阵的修士们,伴随窜起的焚尽花丛的大火掀起的热浪,终是幽幽叹气出声。
众人疯魔痴狂的模样,已经让他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入了魔的那个了。
封不言不解:“他们烧魔头的花,魔头就会回来了吗?”
要是他,发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杀死自己,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回来了,一些花算什么,烧便烧了,
封绪流:“以他把这些千梦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性子,大概,是会回来的。”
他说着,手下意识伸进袖子。
袖中,有他刚才趁人不备,偷偷藏下的一枚种子。
和姜小种子来自同株花,还未独立出神智。
小种子啊小种子,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封绪流叹着,忍不住咳嗽起来,口中泛起股腥甜,又被他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
火烧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姜偃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意识就淹没在火中。
身躯化为灰烬,神识出现在翻滚的热浪间,几个画面的碎片在四周快速变化。
透过虚晃的火光,他看见换上一袭大红衣裳的聂朝栖回到了云上仙都,一人一剑,孤身对战前来讨魔的天下正道修士。
成千上万的修士前赴后继冲到他面前,又一个接一个倒在早已烧毁的花田边上,厮杀声震彻天地。
鲜血浸透了土壤,尸骨累成了小山,聂朝栖死守花海,从始至终,未退一步。
他双目赤红,披头散发,不管不顾守在那,就像背后有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可说到底,他背后,也只是一片烧得焦黑,空荡荡的荒地罢了。
大战持续了整整百日,聂朝栖成魔后再强,再疯再不要命,也抵不过源源不断的修士的车轮战,何况修士之中还有天资万中无一的聂如稷。
姜偃分明看得清楚,那一剑,聂朝栖本来是有办法躲开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关头没躲,生生受了聂如稷一剑。
虽没马上要了他的命,却令他伤势加重,渐渐地,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脚下的土越来越红。
“聂朝栖!你别管那破地了,你快跑吧!”姜偃眼睁睁看着那道红色的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
他抬手抵挡过热的火焰,尝试向对方走去,却始终被阻拦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发疯了般将手里的武器刺向倒在地上的身影。
“聂朝栖......”姜偃无力地滑落,跪倒在一步之外。明明近在咫尺,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屏障。
他听不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身形,触碰不到他的掌心。
如果姜偃能跟他说话,只想苦口婆心劝他快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如果他可以去他身边,如果他可以救他......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姜偃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聂朝栖仰躺在地上,眼眸逐渐失焦。
他想摸摸他被泥土弄脏的头发,手指却只能停在一寸之外,再难靠近。
姜偃低垂下眼睛,蓦地抓紧掌心,死咬牙关,即便如此,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怎么这样......”眼泪一落,便怎么也停不下来了,他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以往的幻境,不都是以他死来结束的吗?
为什么还不结束?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些?
他早知道聂朝栖会死,干什么......还要让他亲眼看上一遍?
忽然,眼前光线暗了下。
一片花瓣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膝头。
千梦的花瓣?这里怎会有千梦的花瓣?
姜偃怔怔抬头,却发现满身是血的聂朝栖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
他应当是看不见他的,眼睛里一片空茫,没有落点。
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动脑袋寻找什么似的,最后勉强让目光集中在一处。
聂朝栖向前伸出手,虚握成拳的手向上翻转摊开。
一朵缺了一角的小花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青年缓缓牵起染血的嘴角,柔声道:“姜姜莫哭。”
姜偃瞳孔猛地缩了起来,他一直驻足不肯离去,受聂如稷一剑也不挪动一步,皆是因为,他脚下还有最后一朵小花。
只是如今,也只剩下他掌心里稀稀落落的残破花瓣了。
血淌进了聂朝栖的眼睛里,把他视线都染红了,他看不大清楚,身体里的寒意挥之不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恍惚听见了哭声。
是他的姜姜,他的姜姜在他身边。
许是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他也不知怎么办好,只好拿了这最后一朵花去哄他。
他一手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处,一手费力举着。
一双靴子轻飘飘落在他身后。
姜偃惊恐瞪大了眼睛,“师尊!不要!”
白衣仙尊仍旧是那般冷心冷情的模样,对着面前苟延残喘的敌人举剑,没有半分不忍。
“住手!够了!你杀了他也成不了仙!”
“聂如稷!你别动他!!!”
姜凝聚起全部的力量,拼命砸着他们之间的这道屏障,哪怕是之前被聂如稷宣判了死刑之时,他也从没那么强烈的萌生过恨意。
可这一刻,他看着那道一如既往不染尘埃的仙人之身,看着他手中剑向着聂朝栖落下,是真的生出了恨不能马上杀了他的恨意。
扑哧——
剑过胸膛,聂朝栖嘴角挂着一丝笑,手垂了下去。
那朵小花到底没能送到姜偃的手上,一名杀红了眼的修士冲过来碾过花瓣,砍向他的手臂。
姜偃脸色瞬间一白。
曾听人说过的言语,反复出现在脑海里。
【魔头死后被分尸数千块,封印镇压各处,鞭尸三百年】
“不、不.......”
姜偃使劲摇着脑袋。
别让他看这个......他不想看了......聂朝栖......呜......
越来越多的修士围了过来,重重人影在他的视线交叠,他感到脑袋一阵剧烈刺痛,心口绞痛得呼吸不上来。
“够了!够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
“师父!师父你醒醒!”
“哎呦,这人被千梦蛊惑啦,嗯?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
木寒进入玄境之后,第一时间想找到他师父会合,结果却先遇上梦柯,两人又一起搜寻了一番,最后在大片千梦花丛里找到了他家师父。
找到他师父的时候,他师父躺在花丛里,像是睡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和梦柯蹲守了一会,却发现他师父皱着眉□□了声,紧接着眼角竟落下了泪。
“再叫不醒他,怕是也不用叫了,估计是醒不过来了,你师父执念很重啊。”梦柯在一边摇着头说风凉话。
这三百年来,他见过太多沉迷千梦,最后睡死在梦里的人了,木寒师父这样的,也不是独一份。
听梦柯这么说,木寒立马坐不住,他想尽办法,却都没能唤醒沉睡中的人。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孤注一掷,捅师父一刀看看的时候,却发现师父为了混进缉拿队,用来遮脸的术法失效了,诅咒之气浓重的刺青迅速顺着脖子爬满了大半张脸,那股鬼气森森的黑气顷刻就将他师父的衣服都染得如墨漆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师父一头乌黑长发铺散在花丛中,衬得眉目脸庞更妖异瑰丽了,像是这花丛中生出的某种妖物似的,总之,不像是人。
正因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而怔神的时候,以他师父为圆心,花丛大片片枯萎。
“幽冥死气!”梦柯脸色一变,立马拽着木寒迅速后撤。
只见他们才刚撤出花田的范围,那个此前一直怎么都叫不醒的身影,竟自己缓缓坐了起来。
乌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低沉压抑的气息。
木寒吞了吞口水,他还没见过他师父这么阴沉的模样。
姜偃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瘦长纤薄的身子摇晃着站了起来。
不待木寒开口说话,他脚边黑色夜合野草般蔓延生长。
姜偃像是全然没注意到脚边盛开的花,他摊开手,判官诀出现在他手上,下一刻,磅礴的力量以他为圆心向周围震开。
只听一声清脆炸裂,万卷城玄境上空出现了一道裂纹。
裂纹深处,一只封锁在层层锁链中的眼睛露出了真身。
看到那只熟悉的眼睛,梦柯原本还觉得心情复杂,想愤愤为他们魔修老大说两句什么,结果他还没开口,就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道刺骨的寒意。
那边那个满身黑气的男子身上的气息又阴冷了几分,满身黑气,阴沉着脸杀气四溢的模样,看着比他还愤怒一百倍!
梦柯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默默闭上了嘴。
心说,魔君大人这小寡夫......当真对他们魔君,痴心一片啊!
尤其是对方捂着肚子,都挡不住腹部溢出的魔胎之气......
他们魔君都被分尸三百年了,谁知道他用什么法子怀上的魔胎?反正肯定是个邪性路子......
“疯子啊,简直就是个疯子......”梦柯内心大为震撼。
天呐,谁能想到天煞孤星的魔头薛雾酒,实际上竟然媳妇孩子都有了!魔君陛下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从土里爬起来!
哪知接下来还有更疯的。
万卷城之中,妖风大作,乌云遮日,地面猛烈震动起来。
懒懒靠在榻上的封不言坐直了身体。
大弟子苏枕闲对着一块铜镜打出一道流光,片刻后,神情严峻汇报道:“师尊,玄境结界遭到了破坏,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就......”
话未完,就听空气里一阵炸响。
一道黑色身影伴着无数花瓣和浓烈花香冲破玄境,漂浮在上空。
半面刺青咒印,墨发飞散,黑袍广袖被缠身的死气鼓动,张牙舞爪地飘起,一双本清澈漂亮的眼睛覆上了阴郁,令整个人都黯淡憔悴了许多。
纤细的身子罩在松散宽大的衣袍之中,更显寥落,尖瘦的下巴苍白得没有血色,出现在面前的人分明满身魔气逼人,却神色灰暗得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破碎了。
封不言认出了他脸上的刺青,进而认出了这个人。
太玄宗叛逃弟子,姜偃。
对方失焦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还未开口,远处一阵剑气鸣动。
白衣身影自面前落下,聂如稷看到姜偃这副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姜偃,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
见他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虚弱,聂如稷到底还是对自己的弟子心软了几分。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随我回去,姜偃,你我之间种种事情,都等回去后,我与你细说分明。”他难得软下了语气,想要哄哄对方。
姜偃是最省心的,以往从不跟他闹脾气,就是生气了,过一阵子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就又会凑过来找他,根本不需要聂如稷哄他。
上次见面,他被姜偃气走,待冷静下来,就觉得这放出去的鸟儿也该收回来了。
原本还要再放养一阵子,再让他多体会下没有他,他在这世上该如何艰难。
可不知为什么,人在外面,他实在安心不下来,就决定早早收网,将人带回来。
他以为在外面吃了苦的小弟子会意识到,世上只有他的身边才是他唯一安身的地方,只有他才能庇护他,从此熄了那点要离开他的心思。
在外面淋了雨,被坏人欺负得瑟瑟发抖的小弟子,会像惊弓之鸟一样投身进他的怀抱,跟他保证好好修行,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到那时,聂如稷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安抚他的道侣。
至于天定的姻缘命数,其实他从未放在眼里。
不过是敷衍敷衍十二家的人罢了。
他难得软了态度,以为姜偃至少会退上一步,先坐下来好好跟他说话。
小弟子总是偷偷望着他发呆,他实在喜欢他的脸,聂如稷并非不知晓。
只要他用这张脸对他笑一笑......
却不想,那向来温软的弟子,抬眼的瞬间,对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杀意。
姜偃抚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整个人都带这种病态的柔和,他直勾勾盯着聂如稷,眼前的身影和聂朝栖身后举剑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喃喃着说:“你不是想吃修士的金丹,今天,就一口气喂你吃个够吧。”
丹田之中为他温养金丹的聂朝栖神魂,已经对着他的金丹流了好一阵子口水了。
许是对方的神魂也需要些大补之物来增强力量。
正巧,此处别的不多,金丹修士,倒是一大把。
别人不知道他是丹田处还有魔头神魂一片,众人只看到他神色柔和地摸着散发着魔气的腹部,像是在和里面的胎儿说话。
那副模样,属实不大正常。
有万卷城弟子小声问道:“万卷城里没见过你这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姜偃轻声答道:“在下姜偃,夫君名为——薛雾酒。”
他顿了顿,神色顿时阴沉:“为向仙门三宗十二家,报杀夫之仇而来!”
封不言腾地站起身,身形踉跄,被身侧的大弟子眼疾手快搀扶住,“师尊,小心些。”
“你再说一遍,你和谁,是什么关系?”他仰头寻着感知到的那道魔气。
就在刚才他还一脸云淡风轻,摆出事不关己的架势,打算好好看看姓聂的这场好戏,连玄境破碎也没见他有多在乎。
只等他们太玄宗处理完‘家事’再找他们赔钱就是了,左右这里封着的不过是一只眼,就是破出封印也用不着着急,笑死,难不成魔头还能凭着一只眼卷土重来?那仙门当初分尸分得什么劲?不就为了防一手复活么。
谁知太玄宗这个小弟子从里面出来,开口就是这么劲爆的消息,引起在场所有人一片哗然。
这消息不算新鲜。封不言早听大弟子提过,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之前,包括封不言在内的所有人都当‘太玄宗大师兄和魔头有染,实为魔修奸细’一事是个趣闻看,谁都没把这事当真。
就是那日大殿之上亲眼见魔头残魂现身姜偃背后的人,也始终半信半疑,疑心这事还有其他内情。
主要是当初殿前审判,三宗十二家自己也是心怀鬼胎,闻燕行牵头陷害,其余人各有心思之下,默许了针对姜偃这一场讨伐,这谁能想到,那种情况,还能当场爆出来波更大的秘闻?
姜偃一句话,直接把所有人全搞懵了。
时至今日,还有一堆人没想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满脑子混乱,好几家的家主跑回去闭门,和自家长老讨论到怀疑人生,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事情的发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封不言没参与整件事,却对十二家向来的操作熟烂于心,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些人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他知道姜偃或许是十二家的人选中了要献祭的人头,这操作,本质上和当年魔头身上发生的是一样的,姜偃和薛雾酒都是仙门推出去的靶子。
当年薛雾酒身死,十二家飞升失败,消停了几百年,他就知道他们早晚要坐不住,得再搞点什么事。
姜偃也算是有些急智,硬是靠着几句话搅浑了水,弄懵了一群人,给自己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按照正常的发展,接下来,就静看是姜偃绝处逢生干翻仙门,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沦为三百年后的第二个‘薛雾酒’。
封不言是打死也想不到,仙门里混入了魔头的痴情死忠,这人还干到了仙门顶层,成功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差点就做了仙门魁首的道侣这么离谱的事——竟还有可能是真的!
他就是不想信,对方都沾着一身魔头的气息出现在面前了!
看对方对十二家恨之入骨的样子,也不像是演的。
“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封不言一整个惊疑不定。
他曾随义父长居仙都,见过所有薛雾酒手下,却从未注意过还有这么个人,这人是打哪冒出来的?
姜偃眼神恍惚:“封不言?你都长这么大了?”
封不言一愣:“我们见过?”
姜偃还沉浸在之前的画面里,喃喃说:“见过,在仙都的时候,你不是一直跟在封绪流身边么,封绪流后来怎么死了?他们到最后也没找出治好他身体的办法?”
知道封绪流是封不言义父的人很多,但知道他当初和封绪流长住仙都的人却没几个。
封不言脸色微变,咳嗽几声,神情复杂:“你......你当真......”
看封不言这态度,分明是认了姜偃的身份。
其余人看向姜偃的眼神,也顿时不太一样了。
姜偃却没理会他们,说起封绪流,眼前就自动浮现火光吞没的花田,喉里返出股腥甜,一时没忍住,哇地吐出口血来,脸色又灰败了几分。
见他这样,封不言立马闭上了嘴。
姜偃却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梦柯和木寒才追着姜偃从崩塌的玄境之中逃出来,就听见对方高声道:“所有魔将听令——”
“今日在场所有仙门中人,一个都不许放过!今天,血洗万卷城!”
梦柯还在发呆,就看见漂浮在天上的人手中书页快速翻动,一阵狂风卷起,一只硕大的鱼类白骨从那里面钻出来,所过之处,成千上万只白骨起身。
那人阴沉着脸,面无表情俯视着脚下惊恐逃命的修士,魔气搅动,诡谲的夜合顺着他的长靴缠着他的身体生长绽放,他却像是一无所觉。
那样子让梦柯恍然觉得自己正见证这世间第二个魔头的诞生。
可就算是魔道新主出世,要这么直接把仙道中人杀个干净也不可能有魔将会听从追随他......
正想着,就听见一道女性柔婉的声音回道:“遵命。”
一纸画卷自空中展开,水墨间,走出一倾城绝色的美人。
梦柯大惊:“画姬!”
身侧一柄剑当啷杵在地上,一道高大身影单膝着地:“闻师舟,得令。”
梦柯又惊:“闻师舟,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不只如此,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气息强大的身影紧随画姬身后浮现在万卷城上空,有四脚踏着火焰的狼,有摇着羽扇的文士.......
各种审视探究的目光集中在姜偃身上,最后又滑向他长袍盖住的腹部,齐齐一顿。
正常人面对这样的场面多少都要露怯,他凭什么号令他们,让他们为他卖命?在一众曾呼云唤雨的魔将之中,姜偃算什么?魔君死去,他们的确想杀回来报仇,可他们凭什么信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无名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