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作者:锦观  录入:06-23

“仆固雷领兵六万驻营州抵室韦,父亲领北阳境内所有兵马近十五万驻永州。”郑郁叹口气,说,“他看我们早如肉中钉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仆固雷是不会放过的。”
昔年郑厚礼以军功封北阳郡王驻永州,而在北去百里处则是平卢节度使仆固雷所辖的营州。北阳、平阳对望互为犄角之势,可北阳背后何曾不是德元帝布下的另一枚棋子。
胡人出任的平卢节度使。
几方互为制衡,动弹不得。
齐鸣走后,郑郁靠在床边,风拂了进来。他透过窗外看依稀见到院中的榆树,此时此刻他想起远在丹清的坟墓。
今日清明,父兄定去上香祭拜。
清明次日便是郑郁生辰,今年他生了病,也没摆宴席。袁亭宜、严子善都来看过他。
可看他病的凶,也就陪他说会儿话就离开。午时后,苏赛生竟也提着礼来看他。
“前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生病了?”苏赛生也不避他的病气,搬了张胡床坐在床边。
此时郑郁靠在床边,还算有些精神,笑道:“时节反复,我也没当心,又喜饮酒,管不住自己真是惭愧。”
苏赛生却温柔笑道:“那也要多注意才是,我昨日听闻户部尚书遭人刺杀,实在可怕。”
“天子重地,遭此事,圣上知道了吗?”郑郁目光开始打量着苏赛生。
这苏赛生是聪明人,来看他看是真心真意,只怕这真心真意后还有它意。
苏赛生收了笑,沉声道:“砚卿,上巳节你解我围困,我实在感激。可谢中庵被杀恐怕还牵连着别的,谅我多嘴一句,还是不要涉及太深,点到为止即可。”
“咳咳咳!”郑郁怔怔地看着苏赛生。
听着廊下有齐鸣的脚步声来,一时喉咙像有蚁虫瘙挠,猛地扒着床掩唇咳嗽起来。
苏赛生看他似是要把脏腑咳出来,忙站起过来拍背疏解,“砚卿你没事吧?”
苏赛生拍背的手被郑郁倏然反握住,郑郁一手掩唇一手紧紧握着他的腕。
眉宇间皆是冷色,问:“酬恩,此话何意?”
“砚卿,谁最不想谢中庵活着?”苏赛生躬着身立在床边,脸上带着笑,没有挣脱郑郁的手,说,“岐州那笔钱流入了长安,到底会去哪儿,你说呢?”
齐鸣跨进门来了,但郑郁道:“齐鸣,你先守在外面。”
脚步声停在屏风外。
“苏拾遗,你为了谁来找我?”郑郁卸了力气,病躯靠回床上。
面色还因为刚才的激动有些红,眼角也带着泪。
苏赛生站好,他眼底闪过一瞬的犹豫,继而摇摇头,笑着说:“我没有为了谁,只是今日来看你,身为同僚想与你说上两句话而已。”
郑郁哂笑:“苏卿话中有话,既提醒了我,何不一言到底”
苏赛生沉默了会儿,眼神平静地看着郑郁,“我也想,可却违心。”
违心之言,苏赛生难出于口,郑郁就只得从他处撬,便道:“勾了我的好奇心,酬恩总得给个好明路,方不致我来日稀里糊涂的踩上去。”
齐鸣看屏风里的人站了许久都没说话,等得木盘中的那碗面快坨了时,才听苏赛生低声说了句什么出来。
郑郁吩咐:“周渭新,好生送客。”
苏赛生隔着屏风揖礼,随后离开。
“二公子,他到底说什么了?”齐鸣把那碗羊肉双鸡蛋面放在床边,掖好郑郁的被子。
郑郁平着气拉好被子盖住胸口,笑道:“你去查查张书意任工部尚书这两年,手里流过多少钱。”
“又查?”齐鸣吞了吞口水,说,“属下手里要查的人也太多了吧?张语莲、赵定虽然死了可还是在查,仆固雷、谢中庵、崔山庆还要盯着刘千甫那边,现下又来了个张书意,咱们好好的干嘛要查张书意啊!”
郑郁看向齐鸣,淡笑道:“人送到我面前了,我总得承情吧。”
“你说什么,属下照办就是。”齐鸣拿郑郁没办法,把面小心翼翼端给他,说,“二公子,今日是你生辰。愿你长寿如天,寿比南山,福禄双收......”
“停!”郑郁截断齐鸣的话,扯着嘴角问:“下一句是不是福如东海?”
齐鸣点头,郑郁蹙眉嫌弃:“这话听上去我像是过八十大寿一样。”
话嫌弃,但郑郁对那碗面不嫌弃,接过后就著吃起来,并称赞:“你这手艺愈发好了,不像前几年那么难吃了。”
齐鸣笑笑。
这是郑家两兄弟生辰时的旧俗。每当过生辰时,魏慧就会给他们煮碗长寿面,寓意长寿平安。
郑郁初来长安时,前两年生辰根本没吃到。
后面不知齐鸣是不是在魏慧那里学的,也就在生辰那天给他做一碗一样的。只是前几年的难以下口,犹如猪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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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韩翃《寒食》

寒食假有七日,除却最初两天郑郁入宫赴宴,剩下三日都在养病。
三日夜里林怀治又又又又来看过他,但林怀治闷着,郑郁则是浑浑噩噩的晕沉,两人见面也无太多话可说。
而林怀治只是看他喝药睡下,坐会儿后就离开,并不多话。
郑郁这场病来的凶,告了病假在家躺了数日才好。期间谢中庵的死也被刘千甫压了几日才呈报给德元帝,德元帝大怒。
在长安杀官员生事,就是在他的眼底挑衅皇权,于是命京兆尹、禁军全力缉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科举舞弊案、户部尚书意外身死,岐州税案尚未查清,他们害怕下一个牵扯到的自己。
北阳王府房内,郑郁接过袁纮倒的茶喝了口,疑惑道:“宋昂怎会死在途中,没有异处吗?师傅!”
袁纮深叹口气,微微摇头,说:“二娘昨日到府与我说宋昂是暴病而亡无任何异处,她路上一直跟着姚同就怕人出事。姚同没事,宋昂却死了,便连忙听姚同的话来长安商议。现下算来,姚同三日后就要到长安了。”
“如今岐州税钱还卡着,毫无头绪。”郑郁拢紧身上氅衣,说,“又出了谢中庵被害一案,这朝堂里的人怕是各怀心思,谁都不愿做这出头鸟。”
这几日郑郁也没闲着,多查张书意和林嘉笙。自他病后,王台鹤和林怀治依旧在查户部和工部,但并无多大线索。
唯一的人证就是等宋昂来,可人却在中途死了。
袁纮道:“宋昂死,那同行的姚同嫌疑颇大,刘仲山定会不管律法将此人押入死牢。”
押入死牢,怎会还有命。
念及此处,郑郁眼神坚定:“师傅放心,学生会查明白的。”
袁纮轻点头,随即叹道:“事情查明白要紧,可还是要以自身为重,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折腾几年。你是新秀,万事小心,真要是有了不得已的,别让自身涉险境。”
郑郁沉吟颔首,答道:“师傅的话,学生记下了。”随后问了句:“不知师傅可还记得仆固朔?”
“仆固朔,仆固雷与广宁长公主长子。”袁纮皱眉似在回忆,喃喃道:“德元十二年春尚阳昭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任太仆卿、左千牛中郎将,封舒城郡公。”
随后淡笑:“可惜德元十四年,代王谋反,牵连了这位驸马,被圣上赐死。要是那人还在,阳昭长公主,哪能是现在这样。”
“那阳昭长公主与这位驸马感情好吗?”郑郁问。
袁纮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也应他所问,答道:“郎情妾柔,恩爱缱绻。就说那年婚礼,你父为她障车,刘仲山、光禄寺少卿为傧相,借皇后辇车从宫中至其家。龙武军、羽林军、左右卫,不知出动了多少禁军拦避百姓,那年我回京任职不久,大婚时的火把烧得长夜如同白昼,鼓乐震天。帝后亲登景风门送别,还命四品以上官员写诗祝贺,次日又宴请群臣,圣上对她是宠到骨子里了。”
天子幼妹,荣宠极盛。
郑郁静静的听着,他见过仆固朔一次。此人虽长于北地,可脾性却十分温和,人也俊逸儒雅。
蓦地郑郁想起他的结局,不免有些惆怅,说:“若是阳昭长公主此次拿了岐州税钱,还与仆固雷往来过密。师傅,圣上会如何?”
袁纮有些犹豫:“真如此,圣上也会以律而处,德元十四年仆固雷已任平卢节度使。可就算如此,对于他嫡长子被牵连,圣上还不是说杀就杀,全然不顾仆固朔与长公主之子尚不满百日。”
“那这回,圣上也会不顾吗?”郑郁耳边犹记苏赛生的那句话:“李远谌不愿让郑卿插手。”
袁纮神情淡然,说:“难说,得看情分了。不过谢中庵的死,大理寺已经查出来了。”
心慢半拍,郑郁说:“谁?”
“吏部侍郎苗安。”袁纮抿了口茶,说,“今日苗家奴仆告发到京兆尹,说那日苗安与谢中庵饮酒过多。谢中庵言语激烈惹恼了苗安,故将人一刀斩杀。”
郑郁道:“圣上会信吗?”
苗安挽郎入仕,怎会有如此身手。
袁纮笑道,“真正的凶手,你认为是谁?”
随后郑郁将谢中庵的名册及金珠事情全数告知袁纮,袁纮听后,想了想,说:“我倒觉得,这杀害谢中庵、宋昂及诬陷苗安的会是一人。”
事情仿佛被袁纮的话串起来,郑郁沿话大胆猜测:“那这样说来,这人事就得事先知道知岐州税钱被瓜分,继而在杏园之内杀了谢中庵。再引我们发现尸体以及工部账册,后又调换名册故意遗落金珠,后杀宋昂。今日又告发苗安,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但想着事情种种牵连,郑郁话锋一转:“岐州税案是刘仲山挑起来的,难道这人的目的是刘仲山?”
“不尽然,但你我猜测或许差不了多少。心思缜密,环环相扣。”袁纮沉声道,“阿郁,此人不容小觑。人定在长安暗处,不知是谁肯花如此大的心思去扳倒刘仲山。”
郑郁淡笑道:“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袁纮笑了两声,从榻上站起,松快道:“哎!为师觉得他会来找你,既然他换了名册,就是有东西与你谈。幸亏不是王瑶光提前拿到,否则可就难了。另则仆固雷真做这样的事,那就不留了。”
阳光洒了进来,鸟雀绕飞。郑郁点头明白,随后亲送袁纮离开。
袁纮和林怀治说的没错,那人果真来找他了,不过见面的场景,让郑郁差点就晚节不保。
姚同抵京前一日,郑郁出宫回府,喝过药后就困得很。病好后,齐鸣还是给他按照冯平生开的补气药方,给他一日一碗的补着身体。
养了几日,郑郁那面色才如病前般红润。
药是好,就是喝了后易犯困。
喝过药后,郑郁便去补觉。
春日懒困,更莫说是睡在锦被软席里。郑郁朝里侧睡的迷糊,似觉身边一沉。但又闻紫藤香绕鼻,便以为是林怀治,也没多想。
可不过片刻,就有丝丝麻麻的痒意落在脸上。郑郁挥手不耐烦地拍去扰人清梦的东西,继续睡。
但没过多久那感觉又覆了上来,郑郁怒了,只觉林怀治今日是吃了寒食散不成?
随即翻了个身,睁眼准备骂两句。但睁眼那一瞬,空气凝固,郑郁突然后悔睁眼,并想把眼睛永远闭上!
此时王台鹤枕掌睡在他旁边,两人盖着一床被子,相隔不过一拳。那张英气俊朗的脸近在咫尺,王台鹤的右手还把玩着一截他自己的长发,而那也是方才落在郑郁脸上的痒意。
看郑郁醒了,王台鹤极为温柔地笑着说:“小郎君,你醒了。”
那语气配上笑容,别提有多暧昧。
随后郑郁吸气、凝神、掀被、曲腿、猛踢,动作一气呵成。
他飞起一脚踹在王台鹤胸膛上,将人从床上踹飞。曾经他在推事院就想做的事情,他在此刻终于做到了!
王台鹤措不及防被一脚踹飞,郑郁虽病弱,可也是早年军营里走出来,一把横刀玩的花转的人。功夫虽不及严子善、郑岸,但若使全力,也是伤人够呛。
熟料王台鹤武力也高,将要落地瞬间,长手带了下帐幄把狠力卸去。随后借帐幄柔力脚退后点几步,下盘立马在退时立稳,继而蹲起站好,整理好凌乱的衣服,手指又绕上发丝,笑道:“哎呀,何必如此急色,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砚卿果真如此无情?”
郑郁迅速从床上起来,拿过衣架的外袍穿上,瞪他眼,冷漠道:“我与你何曾是你说的那种。”
门外的齐鸣听见动静,着急问道:“二公子,怎么了?”
郑郁穿好衣服,睨向王台鹤,却发现王台鹤正赏着屏风上的山水。郑郁沉声道:“无事,别进来。”
能悄无声息溜进来,并不杀他,就是有事相谈。
“方才呀!咱俩可是睡了同一张床呢,砚卿可别学负心汉。”王台鹤画赏完了,转身过来看他,“我为了上你的床,可是特意沐浴更衣呢。这香味你不喜欢?”
“世子寻我有事,不妨直说。”郑郁绕过他去了外间。
王台鹤跟他在身后,笑意盈盈:“那颗金珠可还喜欢?”
两人在榻上,面对而坐,郑郁倒了茶端给王台鹤,道:“世子是准备赎回去?”
“赎它做什么?”王台鹤忘了胸口挨的一脚,接过茶也不喝,随意道:“我们赌个东西吧?”
郑郁轻笑,挑眉:“嗯?”
“就赌在太阳下山前,苗安会不会死。”王台鹤微倾身肘撑在案上,手里拿着那青釉茶盏观摩,语态慵懒。
郑郁笑道:“你都跟我赌这个,那必是做好万全决策。我现在答应,苗安才是真的会死。”
茶盏还在掌中晃,连同里面的清茶也一圈圈印在盏口。王台鹤看着那水边,柔声道:“高堂的聪慧莫不是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世子这么想也可以。”郑郁颔首说,“不过,兄长才智远在我之上。”
王台鹤道:“砚卿不必自谦。”话语停顿,随后抬眼看他,笑道:“因为仆固雷也是这么认为的。”
郑郁平静道:“仆固雷朝谢中庵索军饷百万却未全数发下,你换了名册留金珠给我,那真的呢?世子想要我做什么。”
印有谢中庵向仆固雷送钱的纸是在告诉他,这事或许会牵扯到北阳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所以他才会在当时并未将这纸明示给林怀治。而金珠既不是崔山庆的,那就是王光林,可王光林怎会来长安?
那便是有人故意留在这里,连同那本假的名册一起,既然是故意遗漏给他们。又补仆固雷贪污的证据,就是要与他谈条件。
郑郁这几天将朝中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可总是缺点什么,直到那日苏赛生来,与他说李远谌,而后朝袁纮打听了仆固朔,他才明白。
下手布棋的人就是王台鹤,金珠是王光林仪刀上的,想到得到并不难。且王台鹤武力不俗,杀谢中庵实在轻松。
谢中庵常年克扣军饷,各地节度使以及王光林、郑厚礼都曾上书弹劾,但因刘千甫和林嘉笙的缘故,保了下来。这次王台鹤来长安,他打听过,没少暗示其他朝臣弹劾谢中庵,可人地位丝毫不动。
“你也知谢中庵是什么样的人,军士戌卫疆域,就那么些钱他都还要贪,实在可恶。”王台鹤放下茶盏,并未回郑郁的话,而是问:“仆固雷此人你也打听过了吧?”
得不到答案,郑郁今日也有点耐心,挑了他想要知道地问:“岐州钱,阳昭长公主也有参与,是真还是假?”
“自然是真,朝中这位长公主,权势和奢靡程度咱们远不及。”王台鹤从怀中拿出一薄册,推给他,表情玩味:“这份是真的,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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傧相:在古代是指伴郎伴娘,多是姿容秀美的人担任。 障车:是参加新郎新娘双方迎亲和送亲队伍里一些前来观礼讨彩头的人,他们会挡住新娘的彩车要酒食钱财。 障车风俗非常流行于贵族、高官士大夫以及平民百姓之间,这也是属于正常的婚俗行为,所以这位公主出嫁,宰相当伴郎,将军障车,非常有面子,后面的太子结婚都没这待遇。 挽郎:是指皇帝、太子、亲王或后妃死后,在出殡时于牵引灵柩,唱诵挽歌的少年人,一般是选六品以上官子弟担任,这也是一个入仕选择之一。

第75章 平阳
名册是极其普通的白纸,可每页落款处都有谢中庵的官印,这份名册是真的不能在真了。
郑郁看完发现,前面的人和数额与那份假的相差无几。可最后那里的林嘉笙是获钱十五万,刘千甫的名字却变成了郑厚礼分钱六万。
“你想要做我什么?”郑郁平淡地合上册子。
王台鹤撑颐,笑道:“老爷子今年怕是挨不过冬至了,届时我要你父平卢节度使、北阳郡王,奏请圣上让我承袭王爵。”
“平卢节度使?不是仆固雷吗?”郑郁笑了,不想王台鹤开口就是这么大。
“仆固雷与户部尚书谢中庵勾结,私吞军饷。后因事迹败露,朝廷追查,他便派人灭口。”王台鹤漫不经心道,“那他的节度使之位如何能坐稳?”
话语滴水不漏,将谢中庵的死归于仆固雷。
郑郁冷冷回道:“平卢节度使加北阳郡王,掌兵二十万,你嫌我父死的不够快吗?”
怎料王台鹤却说:“非也非也!据我所知,刘仲山与乔省恩、张忠石已向圣上进言,分幽州、蓟州、檀、定、沧等四府十一州从永州和灵州而出,四府十一州为道加封卢龙节度使。届时你父手里是分兵九万与新任卢龙节度使,到时候你父亲若不接平卢节度使,那他手里还能有多少兵?”
“什么时候?”郑郁问。
王台鹤眉心一挑,道:“这事年前就在议了,只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冯平生来长安,谁有那个胆子敢告诉他这个?更何况这件事我也是上月底才知晓的,如今州县已划拨完毕,只等门下和尚书省通告。你莫惊讶,这事是背着你师傅商量的。”
房外有鸟雀的叫声,郑郁很是平静,“就算如此,也是圣意。我相信父亲没有任何怨言与想法,一切皆听圣旨。”
“只叹树欲静而风不止[1],卢龙节度使人选已定,乃是兵部侍郎张忠石。”王台鹤很有耐心,说,“他是谁提拔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任卢龙节度使,出去转一圈回来,恐怕就要接严明楼的尚书位,进政事堂了。这大好时候不除仆固雷,那你父亲在平卢、卢龙两位狼子野心的人眼里只会是只待宰的羔羊。”
郑郁看着王台鹤不语。
王台鹤拿起案上的名册,对郑郁一扬,“且刘仲山已经对你父亲、师傅出手,你还不反击?”
此时有风吹动了屏风后的纱幔,郑郁眼神移到那飞舞的帐幄上,“父亲大人不会听我的。”
“无妨,砚卿。只要你肯帮我,那这份真名册是永远不会见天日的。”王台鹤放下名册说道。
郑郁视线还停在那藕粉色的帐幄上,似是随意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杀宋昂?”
王台鹤倒是十分坦诚,郑郁问什么他答什么:“朝中不能没有袁相,宋昂想调任回京,可叹无门,便去求阳昭长公主。长公主开口就是六万,他押钱入京钱财颇多,挪了税钱也不会有人知道,可就是这时候被谢中庵知道了。”
郑郁接了话:“谢中庵知道后,怕就是与他一起分了那笔帐吧。且谢中庵的尚书之位也快到头了,有传言说,刘仲山想举荐他人为户部尚书,他一时害怕就大肆贿赂,更何况,工部修葺宗庙的钱也是他与张书意共吞了二十万,于是就要挪岐州钱补上,是吗?”
王台鹤道:“我还以为这几日你病着,没想到你已经查清楚了。”
“不过是借着这些残话,以及你的话拼出来罢了。”郑郁凝视王台鹤笑着说,“你是想让这笔帐落在刘仲山头上?”
王台鹤歪头,道:“太子的兵权支柱是我父亲,如果我父亲死了,是我二弟承袭王爵。刘仲山怎会让一个不支持太子的人做大,且你父还弹劾过他,忘了?”
“自是没忘。”郑郁轻叹道,“那这样看来,世子的船我是必须上了。”
王台鹤笑了声,说:“不是必须,是天时地利人和。刘仲山想除你父亲、袁相,你若有反击自是常态。”
郑郁反问:“那你是为什么?”
王台鹤沉默了会儿,神情有些落寞,随即答道:“因为不是我娶的刘家四娘,老爷子为了攀恩,想让二弟袭爵。”
让次子袭爵,长子又何必留着。且还是前亡妻之子,更无用处。
郑郁轻舒口气,道:“世子所言,我记在心里,但并不担保此事能成。”
“我说了无妨,只要待姚同入京,你与我将这份名册呈与圣上即可。”王台鹤微微摇头,说,“仆固雷的事我会帮你办好,权当交个朋友。”
郑郁听到这话,神色一愣,想了想,回道:“世子到底还要我做什么?”
王台鹤收起撑颐的手,喝了那盏茶,说:“大概是,我不日就要返回凉州,届时朝中苏酬恩这个人,还望贤弟照顾一二。”
王台鹤直接对他呼起贤弟来,郑郁想推了这个称呼,却看王台鹤一脸诚心,只得回道:“瑶光兄放心。”
谢中庵的死归于仆固雷,对于王台鹤而言不失为为一件好事,更何况他或许并不想刘千甫看到的那样好操控。
翌日,姚同收押抵京。见宋昂身死,刘千甫命御史台将其下狱,追查税钱下落。
御史台的刑狱,湿冷阴寒,是收押被弹劾及等德元帝要处理官员的地方,牢中昏暗不见天光,哪怕现在外面春阳正盛。
林怀治和郑郁、王台鹤坐在审讯堂里,看着堂中受了杖刑趴着的男子,王台鹤道:“还没醒?谁打的?”
刑卫非常有眼力见,立马泼了盆冰水,答道:“右相说不惜一切代价问清楚。”
王台鹤冷哼:“你们还真听话。”
刑卫干笑两声。
姚同猛地被冰水泼醒,身躯颤了两下,弱声道:“我要见袁相,我没有贪污。”抬头看清堂内的人后,情绪激动起来:“殿下是来审我的?那不应来问我,而是该去问死了的宋昂,这个畜生拿了钱入京到底在做什么?”
多日的担惊受怕在这刻让姚同崩溃,他大声呼喊,脏污的囚衣顺着水黏在身上,神色是止不住的愤怒。
林怀治并不言语,看了眼郑郁,郑郁心领神会。
郑郁平淡道:“下官是奉命调查岐州税案的官员,监察御史郑郁。袁相事务繁忙,恐不能前来。敢问姚使君可愿对簿公堂,以证无罪?”
“郑郁?你是岳父大人的学生。”姚同喘着气说,“你要信我,我真没有动那笔钱,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做这个啊!你们该去审判死了的宋昂,钱是他带来长安的。”
王台鹤笑道:“我们知道,宋昂来长安前与你说过什么话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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