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作者:锦观  录入:06-23

“军饷是军饷,公厨是公厨。”杨立把那账册丢在案上,蹲在他身边,弹走地上的一块泥,说:“圣上这两年沉迷修道求长生,那里能听我们的,军国大事都是刘仲山说了算。连他儿子满月取名,都是圣上亲取。”
前几月刘千甫儿子满月,德元帝看他这两年为官不错,连他儿子的名字都亲赐。
赐名刘禔。
郑郁微微一叹:“这两年天灾不断,圣上一意玄修,今年夏定、深、齐州生蝗灾,蜀中旱灾,国库这两年因新税补上去的钱又折腾的差不多了吧?”
“修道观要钱,官员俸禄也要钱。”杨立苦闷道,“倒是宁王在滁州大招幕僚,砚卿我们若是弄着这事,朝廷问罪下来,这观察使没观察到亲王,怕是会龙颜大怒。”
“今年的官员考课记好了吗?”郑郁给土松好,准备种点萝卜过冬时吃。
想到那个在百里之外的宁王林怀湛,郑郁就有些头疼,这两年总是时不时来信,不是借钱就是要他给朝廷上书夸他。
这下子又在滁州背着他不知做什么,他这个浙东观察使还得管这位祖宗在江南不出事,今年德元帝又爱子心切召他回京,要是背着林怀治一问起来,郑郁对他不好,就又闹出事。
杨立答道:“出来了,昨日我就清好了。去年的朝集使是我,今年要不李长史去吧?”
想及离开长安许久,加之宁王的事,郑郁摇头:“我去吧,今年州学的三位乡贡生不错,让他们与我一起到长安去。届时杭州的事务就有劳你与李长史费心,练兵得勤,城东张家的税记得收上来,还有城西十五里外的那个道观前几日有百姓说漏风,你到时看能不能挤出点钱给修一修,好歹是庇护百姓的。”
杨立边听边记,说:“砚卿明年早些回来,否则只怕会杭州我和李长史会手忙脚乱的。”
“放心吧,只是进京交递考课与朝贡,时间到了也就回来了。”郑郁笑道。
说干就干,郑郁写了奏折送回长安,若顺利现在德元帝已知晓这些事了。为着这些日子宁王的不安分,他也得去趟长安,真有异乱有些事当面说清会比在外州好。
何况郑厚礼也有两年没有进京了,这两年朝中局势微妙,德元帝就近几年一定会召郑厚礼入京述职。
杨立点头,随后几天他把杭州的财政以及衙门官员和下属县官员的考课成绩收拾好,还有进贡给德元帝的珍宝也一并装船。
正值初秋,华清宫内的登云阁中,飘忽的降真香随着金阳环绕着德元帝,他坐着蒲团上,闭目听着旁边的道人慢颂太乙元真保命长生经。
“积阳为神,积阴为形。”德元帝没有睁眼,“近日此法确为良效,只是还似是有心火郁结之感。”
南阳道人答道:“陛下方习不久,又操劳国事,我等进练丹药也无法分其两术。若想餐食妙气,步不虚而吟真声,还需等些时日,陛下天资已在我等之上,已参悟三元真君,形有妙仙人之态。”
一通话把德元帝这个求赖长生的皇帝听得高兴,他说:“国事难,家事也难,也难为你们陪着我这个稚童初习这些了。”
南阳道人颔首,声音似是混在香雾中:“陛下言重,世间求道之心大同,与真龙化云,也是我等百世之福。”
德元帝修道近两年,对这些话很是中听。
彼时,张守一躬着身子进来,朝德元帝说:“陛下,中书令来了。”
德元帝还是闭着眼嗯了一声,南阳真人见状退了出去。
一身紫官袍的刘千甫进了门,越过帐幔鼎炉,手里拿着几本奏折,走到德元帝身边,说:“陛下,卢龙节度使张忠石呈文说今年定州有蝗灾,庄稼颗粒无收,奏请免除今年赋税。”
“这种事你看着做决定就是,怎么还来问我?”德元帝语气虽是责备可却听不出怒气。
刘千甫答道:“户部的钱也是陛下的,臣就算想批也得先问问陛下才是。况且这朝天观正在修葺,正是用钱时。这江南受水淹的四州十二县赋税免了三年,今年才是第三年。再从户部拨钱下到州县,这一分一厘臣都得精打细算才是。”
但谁不知道,这朝天观是当朝中书令在德元帝寿辰时提出的观宇,为此朝中怨声载道、恨他的人不在少数。一个道观修下来,从上到下都是油水。
这话说出,德元帝才睁眼看向刘千甫,笑了一下,说:“你是中书令,当朝宰相,天下这个担子我担一半你担一半,累不累?”
“臣只是挑着小头而已,大头在陛下那边,陛下都不觉得累,臣更不觉得。”刘千甫说,“昨日郑厚礼的军报也到了,说党项扰边,已出征平叛,缴牛羊上万,骏马万匹,还有党项那边求和的五十万贯。”
德元帝皱眉道:“这点钱够补山东吗?”
很明显,他不想从国库出钱。这几年他沉迷修道,民间见天子多修道观,也掀起一股修道之风。新税布政下去后第一年的税收比前几年好许多,但也经不住德元帝东修西修,加之天下各地的天灾、边疆军饷、朝廷百官的俸禄,国库对他而言没多少了。
刘千甫道:“够,臣下去与其余相公们商议,绝不让百姓受苦。”
德元帝对刘千甫招手,刘千甫立马放下奏折,慢步过去扶起他。德元帝道:“我也有两年没见厚礼了,今年他大胜党项,你让他进京来我看看,能不能赏点什么。”
刘千甫愣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是。”
德元帝迈着步子在殿内走着,淡淡道:“他家二郎在江南多久了?”
说话时,林怀治捧着一盒子进来,刘千甫眼神扫过了他,思索片刻后,才道:“德元二十年七月底走的,满算下来,两年了。”
怎料德元帝问完这句话后并未说其他,吃过林怀治捧着的盒中丹药后,挥手让他退下。
“你昨日与我说,江南的钱款军饷欠了些,户部年初时不是拨了钱下去吗?”德元帝走至门口,瞧着庭院里的骄阳照着梧桐树,他负手背身问林怀治。
“是,儿子在江南巡政时与郑砚卿多有交谈。前两日他来信于连慈,连慈告知的,我也是想着江南赋税重地,朝廷不应轻视。”林怀治知道这两年德元帝看上去没问朝政,可事事都是由刘千甫报给他,他首肯之后下面的人才去做。
走了一趟江南回来。德元帝提拔了他有意推荐的徐子谅、白济安。他和林怀湘的斗争,朝中人都看在眼里,于是他和郑郁走近的关系,也就不遮掩,否则便是掩耳盗铃。
德元帝肃声道:“你找户部看着再给下去,仲山方才说山东闹了蝗灾,今年国库也难啊。维之那边来催军饷没有?还有各地的节度使?”
“户部年年都被他们催,爹。”林怀治绕着弯说。
德元帝转过身看着林怀治,沉着脸似是责怪的怪笑了一下,吹胡道:“圣人书可没让他们拖欠军饷,今年国库空虚,再让他们跟这些节度使闹去吧。朝天观你帮我看看,哪里还差什么,这种贴心事我也不好交给别人。”
林怀治这两年跟在德元帝身边,一直帮他做着不大不小的事情,虽还是领着御史中丞的职,但御史台却是很少去过,不过徐子谅还是御史大夫。
他笑着答道:“是。”
“你四哥的儿子都会念千字文了,你呢?”德元帝对林怀治的婚姻大事一直很上心,背地里不知多少次跟严静云干着急,但都于事无补。
说少了怕人不上心,可说多了又怕伤人。
林怀治垂眸道:“儿子确为不孝,还请父亲责罚。”
德元帝万分无奈,每次说这种事,这林怀治就来这句话,他还能责罚到哪里去?只能挥手让他退下,别扰着自己玄修。
林怀治出来后,在廊下见到了南阳道人,停下步子问:“父皇近日修道可有大成?”
南阳道人回道:“殿下放心,圣上乃真龙化身,吸凡间雨露得长生再合适不过,大成即在眼前。”
林怀治乜斜了南阳道人一眼,踏着秋风离开。
这人果然还是油嘴滑舌,但也不枉他在终南山找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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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德元十五年的旧事,大家可以看第33章 。
终卷:凤憩翮朝阳

第127章 起风
东宫殿内,宫婢都已退出。林怀湘精神有些恍惚,见刘千甫带着寒风进来,忙上前问:“父皇为何责问户部无能?还直接越过我让林六去监督工部修朝天观的事,这两年朝中议太子的事不少。老爷子是丹药吃多了吗?一下堵到脑子了?他若是哪天性发,计上心头想废了我怎么办?”
户部的尚书侍郎都是太子举荐上去的人,如今骤然问罪,林怀湘这两年的惶恐都在此刻放大。更莫说他鲜少能见到德元帝,大多数时候德元帝都只见朝中几位重臣与林怀治,或是林怀淳。
而他这个太子,什么都见不到,见到这位君父也是一通云里雾里的话敲打,这样的日子过心得惊胆战。
林怀湘这些私下抱怨的话,刘千甫这两年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可又无可奈何,毕竟他是德元帝的长子。
“不过是监督道观而已,殿下不必担心。”刘千甫笑着说,“圣上已与我商议好,今年的惠陵祭祀由太子殿下你去。宁王这几日不太平,常与禁军来往,殿下你看呢?”
林怀湘闻言一怔,要知道往年这祭祀祖陵都是天子去,让皇子前去的例子很少,上一个替德元帝去的还是林怀清。这其中的看重,让林怀湘又把心放回。
其中最让他开心的还是宁王,毕竟这是他做的一步早棋。
“若是父皇出事,我这个太子能做什么?”林怀湘那双像极了德元帝的眼睛含笑低眉看向刘千甫,说,“有些事不如我们早做筹谋,宁王、成王想夺位,是当我这个太子死了吗?”
刘千甫皱眉道:“此话何解?”
“姨父这么多年是疼我的吧?”林怀湘慢慢走近刘千甫,步子稳可又有些急。
此刻殿中无人,刘千甫心里升起一丝不妙,试探地说:“殿下明知故问。”
心想林怀湘又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父皇给我取了字,凌阳。姨父你倒是从未这样叫过我。”林怀湘走至他面前,那双眼睛笑得愈发明亮,甚至透着一丝诡异。
刘千甫想果然不正常,连忙跪下,说道:“殿下是君,我是您的臣子,如此称呼不合规矩礼法。“
林怀湘笑了下,蹲下身子扶起刘千甫让他与自己平视,从容道:“我知道你手里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人无知无觉的去往九天仙境,姨父帮我把它找来好吗?”
这下的刘千甫更是惊慌了,不想林怀湘胆子比他还大,肃声道:“殿下此乃大逆不道。”
“在大逆不道的事,你不是也帮他做过了吗?怎么换成我就不行?父皇的心思你一定猜得出,他也有了弃你的心思不是吗?户部的事,他是猜忌了你我,这两年又在重用曲炜。”林怀湘说。
“趁事情未稳前,把他们都除掉,神不知鬼不觉。你我到时就是真正的君臣,中书令,你意下如何?”
林怀湘话说得没错,德元帝召郑厚礼回京就是有了牵制他的意思。若是边陲安稳,过不多久还会依次召回袁纮以及郑郁等人。
庭院起了风,把立足秋风中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刘千甫垂眸道:“殿下所言甚是。”
长安最后一场秋雨总是带着泥土滋生出的青涩味道,可又透着沁骨的寒凉。刘从祁撑着伞一脚踩进水里,他今日上值完毕,得徐球相邀正准备去天水一色喝酒。
雨幕中迎面走来一高大戴着雨笠低头的男子,狭路相逢,男子自顾自的一下撞上他。刘从祁这两年性子早没前两年的锋芒,但对此种蓄意挑衅事还是生气,他反手抓住来人,凝视着他冷冷道:“道歉。”
男子用手挑起雨笠边缘看他,颈间的墨色刺青上滚着雨水淌进锦袍里,他嘴角勾起冷笑:“曷日勒,你是不是在找迷回天的解药?”
刘从祁这才打量此人,眼神轻蔑,悠悠道:“额尔达将军,怎么不打伞?”
“你在中原待久了,我可没有。”额尔达道,“想要解药吗?”
刘从祁放开他的手,撑着伞离开,雨中传来他的声音:“不要。”
天水一色的雅间内,众人盘膝坐在案前玩樗蒲。
刘从祁有些心不在焉,不到一个时辰,输出去几十贯。这一下输的让徐球这个整天为钱哀嚎的主家郎君有些害怕,放下棋面,关切道:“十一郎,你没事吧?虽说你平时也输得多,今日这放水可不像你。”
一旁正在数钱的袁亭宜高兴得不行,自去年前他被刘从祁威胁后,刘从祁少要求他欢好。那时两人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长安的世家公子圈子来来换换就那么几个人,平时三五好友聚在一起花他的钱喝喝酒。
只是去年袁亭宜的大哥转回长安任太子少詹事,在府里见他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就拿出长兄身份狠狠骂他一顿,连带着姚珏一起。
可今年姚珏中进士,调至洛阳,偌大的魏国公府就只有他一个人被训骂,偶尔也会有大哥的儿子。最可怕的是大哥会严格控制他的花销,一月三百五十文,他想还不如跟耶耶离开呢!
而袁亭宜对这个长自己二十来岁的大哥,实在没辙,毕竟长兄如父,只好任打任骂,被打完还要带大哥的孙子,在这种双重的精神压力下,他心里别提有多痛苦。
他痛苦就喝酒,喝酒就有严子善,有严子善就偶尔会有刘从祁,有刘从祁他的屁股就会痛。到了后来刘从祁实在花样多,他也就迷恋上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没啥事时两人看对眼就来一次。
“你们玩吧,我走了。”刘从祁烦得紧,说完就起身离开。
屋内几人也不好留他,索性走了刘从祁,人数也够。严子善又组着其余人玩,但这边的刘从祁还没走到门口,大门就被猛地推开。
“徐器之呢——!”
来人跨步进来,唇如朱丹,肤如凝脂,双眸敛着淡淡怒气。刘从祁一下认出这是谁,侧身躲开,淡定道:“在里面。”
而屏风后的徐球刚抓了一把好局面,就听见自家夫人来了,忙在屏风后躲起来,一旁的苏赛生见刘从祁离开神色微异。
而严子善则淡定地给袁亭宜倒了杯酒,两人见徐夫人大步进来碰了个杯。苏五娘进来扫了一圈屋里人,蹙眉道:“徐器之那死鬼呢?!”
苏赛生扶额替徐球打掩护,手却指向屏风:“不在这儿。”
“哥,你少给他辩解。”苏三娘假装说了两句,“他整日不是与你们混在一起,还能去哪里?”
随后她就很快找到了躲在屏风后的徐球,揪着他的耳朵站起抓着人就回去。徐球哀嚎却不舍去驳夫人的面,道:“五娘子!五娘子!轻点——!”
苏五娘道:“少给我说这些,你三哥又来信了!”
袁亭宜见局散了也就拍拍严子善,示意自己先行离开,在牵马转过街角时遇见了像是一直在等他的刘从祁。
“你不是走了吗?”袁亭宜瞧着巷中人问道。
雨水滴在墙边的木棚上,汇入砖石缝隙,坑洼处的水光,映出两人身影,刘从祁抱臂倚墙看着他没回话。
袁亭宜微叹一气:“干嘛?”心想他回家还要带侄孙呢。
刘从祁答道:“干!”
袁亭宜:“......”
心里暗骂刘从祁光天化日没个正经,剜他一眼就要牵着马儿离开。
此时,刘从祁笑道:“喝酒去吗?”
一听是喝酒,袁亭宜就拒绝:“不去!每次喝了都屁股疼。”
“你每次都爽得要死,才不信你疼。”刘从祁毫不掩饰地说,上下扫视一圈袁亭宜后,说,“则直,真的不去吗?”
袁亭宜思考着没有答话,刘从祁等得许久都未见他回话,索性钻到他的伞下,看着低声道:“就当是陪陪我,好吗?”
“有什么好陪的?”袁亭宜不耐烦道。
刘从祁面色倏的黯然下来,语气近乎哀求:“我身边只能相信你了,则直。”
雨声冬日中,刘从祁双眼好似红肿,袁亭宜这么多年对刘从祁不是没有感情,骤然听闻此种落寞凄凉的话,心也一下软了,轻声道:“走吧,我侄儿来了长安,带了几坛乌程若下,今晚陪你喝个够。”
刘从祁接过伞和缰绳,与他向魏国公府去。
翌日黄昏时分,刘从祁给身边的袁亭宜盖好被子,小心地抽出被他枕着的手臂,拿过衣架上的锦袍穿上,写了纸条对折好塞在袁亭宜手里才离开。
成王府内,略微昏黄烛火照着林怀治的面庞,他淡淡道:“你身边谁还知道这件事?”
“你、连慈。”刘从祁明显顿了顿,才继续:“苏酬恩。解药就差这么一点,如果额尔达真的有,那这药就成了。”
这两年,刘从祁一直记着古书上的法子,尝试着调出解药,可无奈到最后都差了那么一点。
屋内静谧许久,林怀治倒了碗清茶推给刘从祁,不紧不慢道:“额尔达来京两年,并未过多结交他人,如今骤然提起,怕是边疆生事故。”
“今夏党项大败,吐蕃趁机与回纥联合进军侵扰阿史那莫,意图吞并。”刘从祁道,“数年前,阿史那莫曾向如今的戎狄王借兵。额尔达为戎狄新王旧臣,他此番寻我,想是另有他意,塞外大乱,族人们会拿刀砍向对手。”
说到此处,林怀治再是坐不住起身站起,一个胆大的念头油然而生,他问刘从祁:“迷回天的解药,到底是戎狄王知道,还是曾经的戎狄王室知道,譬如令堂?”
“王室或许都知道,但宜阳公主一定不清楚。”刘从祁正色道,“他是在向我示好?躲在长安暗处观察这么久,他想拿到什么?”
秋雨还在下,林怀治望着帐幔与风轻舞的残影,说:“这么多年我与宜阳公主并未有过几次见面,她深居府中不出,潜心礼佛,与她来往的只有姑母。额尔达当年与她献城归朝,时拜右监门卫将军,后迁左骁卫大将军,此等归降人,升官也太快了。”
林孟则与林嘉笙交好,若额尔达是林孟则一方,他提拔则是林嘉笙在里面助力,最要紧的是,苏赛生这个人一直中立林嘉笙与他们之间。
自知道刘从祁也能试出解药后,林怀治便少了许多接近宜阳公主的想法。一则是宜阳公主不比林嘉笙受宠,两人情谊也不算深,二则林孟则回长安后,鲜少露面,就算是露面也是林嘉笙做东的女眷宴席,他实在插不进去。
他转身问刘从祁:“当年崇德王可有子孙留世?”
刘从祁思忖片刻摇头:“我不清楚,当年王室遭血洗,我娘能活下来都已是万幸,更莫说若是男子,又怎会存活?”
“令堂尚能在世间留得性命,那这额尔达假如年岁小,说不定也是一个契机。”戎狄王室遭血洗已是二十多年的事,如今的额尔达不过三十三四,林怀治说,“你或许需要去查一下,他是不是你的亲人。”
刘从祁沉吟须臾,肃声道:“我会让瑶光去塞外彻查,但愿事情是我们想的那样。”
“你是刘相的儿子,刘相背后是太子。”林怀治只觉事情棘手,“他接近你,很明显。”
很明显,想要复国。
刘从祁道:“我只是我娘的儿子,他真要跟我走,那就得听我的。”
林怀治看着纱幔残影没有说话,刘从祁皱眉道:“今年杭州的朝集使是郑砚卿,这个当头回长安不是往火里跳吗?”
“朝廷没钱,砚卿身为杭州刺史总得来长安看看局势。”林怀治答道,“我还听闻五哥在江南颇有异样,他来长安想必也要禀报此事,否则牵连下去不好。五哥与四哥这几年走的近,我怕他会被别人当刀使。”
刘从祁泰然自若道:“那是在宁王搞事呢,白送上门,你不要?”
此话一出,林怀治转身看向刘从祁,淡笑:“那就多谢了。”
刘从祁摊手:“反正老爷子也准备这么干,他只留他喜欢的那一个,其余的皇子则是垫脚石。”
大运河上的官船从杭州开往洛阳,郑郁离开杭州时乃是十月初二,途中还在扬州歇了两天,与崔山庆等人对朝中事深聊一番,又赢了他不少钱。顾及路途未做太多停歇便离开,一路上与这次的乡贡生对着大好山河谈论众多。
官船行了数日到达洛阳,在洛阳休息一晚后,一行人在官驿换马返回长安。
回长安那天,空中正飘着小雪,郑郁一行人忙在天黑夜寒前进了长安城。他在回长安的路上便已听驿长说郑厚礼与郑岸也回了长安,两年多未见,他一下子心绪如潮,思亲恳切。
但又听北方大雪,郑厚礼的队伍估计要晚两天才到。
于是他先带着三位乡贡生去国子监住下,而后去了尚书省把鱼符交接好,又把从杭州随行来的几位同僚安排在进奏院,否则住别处宿店要花钱,进奏院好歹吃喝是户部给,随后才打马回了北阳王府。
才越过乌头门踏进王府,留在长安的周渭新就扑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顿眼泪鼻涕直流,齐鸣看不下去和钱伍一人一臂架着他大步离开。
他看见周渭新,想到林怀治。可才回长安,刘千甫不知有没有眼线跟着林怀治,为避免麻烦他准备夤夜在翻墙去成王府。
一身风尘仆仆,从杭州赶回长安,郑郁是累瘫了。路过后院的满池荷花时,忽听池亭中奏起琴声。
声声撩人心弦,琴声在寂寥的雪夜被弹琴人无限放大,郑郁转头看去,长琴奏出越人歌,他瞥见里面清冷如仙的熟悉身影,脸含笑意地走过飘着小雪的亭台回廊。
竹帘和帐幔遮挡的影影烛火里坐着一人,琴音还在继续,清亮的琴声伴着男子磁性低沉的嗓音,歌声回旋在冬日已枯的残荷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1]。”
弹得最后一句时,郑郁已走进亭中,他站在飞起的帐幄边,看到林怀治流畅俊朗的轮廓勾着烛火诉说情意,琴音在最后一句时停了下,随后林怀治侧头看他,唱出最后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你的心我早就收下。”郑郁走到林怀治身边盘膝坐下,说,“我的不是也给你了吗?”
林怀治在他额头一吻,低眉看他:“我知道,你还没夸好听呢。”
“昆山玉碎,香兰含笑。”郑郁说。
林怀治牵起他的手摸着不冷才放下心来,温柔道:“箜篌我也会,日后弹给你听。”
“你怎么什么都会?”郑郁细细打量着分别许久的恋人,没发觉气色不佳后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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