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这次是真的顿住了脚步,只见他忽然将暖炉丢到旁边的护卫手中,反手抽出对方腰间的长剑,那一汪锋利的剑光寒凉似水,闪得人眼睛疼。
陆延以长剑指地,意味不明问道:“倘若本王杀了他们三个呢?”
鹤公公垂首:“殿下三思,当年诸国战败,献储君为质,是谓诚意,倘若不明不白死在您的手中,只怕会引起朝野震怒,派兵讨伐。”
陆延似笑非笑:“这么说,本殿下还杀不得他们了?”
鹤公公:“杀不得。”
陆延:“真的杀不得?”
鹤公公:“杀不得。”
“好吧。”
陆延本来也没打算杀,他干脆利落把剑扔了回去:“走吧,去地牢。”
地牢建于王府下方,终年不见天日,极阴极寒,这里的守卫必须每隔半年就换一次,否则根本抵挡不住日益侵蚀的寒气。
陆延走进地牢时,就嗅到一股死老鼠的臭气,混杂着血腥味和土腥味,实在让人作呕。他用熏了香的帕子捂住口鼻,这才觉得好上几分。
侍卫在前面引路:“殿下,那三名质子就关在前面的水牢里,巫云国的玉嶂太子和东郦的阙丹太子尚未松口,倒是天水的无忧太子年纪小,已经有些熬不住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地牢最深处,只见前方吊着三名浑身是血的男子,因为遍体鳞伤的缘故,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陆延走到其中一名气息奄奄的男子身前,出声询问道:“这是谁?”
侍卫在旁解释道:“回殿下,此乃巫云国太子赵玉嶂。”
他话音刚落,只见刚才还昏迷着的男子忽然抬头,身形猛地前倾想咬陆延,如果不是鹤公公快如闪电出声扼住他的脖颈,只怕陆延半边耳朵就被他撕下来了。
鹤公公神情毫无起伏,但细看他那双眼睛流露出了一丝怜悯:“玉嶂太子,行刺殿下乃是死罪,何必牵累家国。”
依照风陵王的脾气,赵玉嶂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赵玉嶂却哈哈大笑,形若癫狂:“死就死,我堂堂一国太子,难道还会怕陆延这个卑鄙小人吗?!今日我若不死,将来定要将他剥皮抽筋,百倍奉还!”
陆延不见生气,他淡定挥退想要上前鞭笞的侍卫,用帕子掩着口鼻,一双眼睛光华流转,竟分毫不见从前的淫邪下流:“玉嶂太子好气魄,不过想杀我的人多了,你怕是要往后排排。”
他语罢又走到第二名男子面前:“这是谁?”
护卫这次有了防范,斜身上前隔开一段距离才道:“回殿下,此乃东郦太子柳阙丹。”
阙丹太子年幼之时便以温润如玉闻名四国,又擅诗书丹青,实在是个君子,他被吊在地牢也不见谩骂之语,只是冷冷抬头看向陆延:
“呸!”
陆延敏捷侧身躲过唾沫攻击,不甚在意:“久闻阙丹太子雅名,怎么连吐唾沫都不会,怕是多日水米未进,口干舌燥了。”
他语罢又走到第三名男子跟前,侍卫正想介绍,却被陆延一把推开,没好气反问道:“就剩一个了,还用你说?”
侍卫讪笑:“殿下聪慧,此人便是天水国太子公孙无忧。”
这公孙无忧看起来年纪颇小,脸圆圆的,颇为秀丽,也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六。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的:“风……风陵王……求你放了我吧……”
“我好饿……好渴……我想我母妃了……求求你放了我吧呜呜呜……”
听闻天水地处富饶,盛产瓜果,百姓不擅作战,民风淳朴。那边的皇帝皇后统共就生了公孙无忧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养得不谙世事,却迫于仙灵威慑,只能将他送来,不成想被折腾成这幅模样。
陆延有心逗逗他:“本王若放了你,你用什么答谢本王呢?”
公孙无忧闻言哭声一止,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赵玉嶂就冷冷骂道:“公孙无忧!你乃一国太子,怎能雌伏于这种卑鄙小人的身下!”
完了完了,鹤公公内心长叹口气,这玉嶂太子怕是性命难保啊。
出乎意料的是,陆延并没有搭理赵玉嶂,而是似笑非笑望着公孙无忧:“这样吧,你若叫本王三声好哥哥,本王就放了你如何?”
公孙无忧眼睛里还含着泡眼泪,闻言抽抽噎噎问道:“真的吗?!”
赵玉嶂急了:“当然是假的!他骗你的!陆延,你有什么就冲我们来,欺负一个小孩,你简直禽兽不如!”
没错,公孙无忧今年才十六岁,按照巫云国的规矩还没行及冠礼,那便不算成年。
陆延饶有兴趣看向赵玉嶂:“冲你来?怎么,玉嶂太子也想叫我三声好哥哥?”
赵玉嶂气急:“畜生,你不得好死!!”
陆延懒洋洋道:“玉嶂太子既然不愿,那就别出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和无忧太子争风吃醋呢。”
“你!!”
侍卫及时用东西把玉嶂太子的嘴巴给堵住了,免得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风陵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万一惹了他不高兴,满府上下都会遭连累。
陆延重新看向公孙无忧,笑的像个知心哥哥:“怎么样,你叫是不叫?”
公孙无忧小心翼翼问道:“我叫了,你就真的放我回质子府吗?”
质子府虽然又冷又破,但比这里天天挨饿挨打强多了。
陆延:“嗯哼,本王说话算数。”
公孙无忧压根就没当真,心想叫就叫,反正也不会掉块肉,他鼓起勇气道:“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
“还挺乖。”
陆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对鹤公公摆摆手:“把他们三个都放了吧,送回质子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沉寂如死水的阙丹太子都诧异抬起了头。
公孙无忧瞪大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你居然真的肯放我们走?!”
陆延闻言落下那张捂着口鼻的手帕,他眼眸如星,笑时散漫含情,连阴暗的地牢都亮堂了几分:“你既叫了本王三声好哥哥,本王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这三个祸害留在府中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干脆扔回质子府中自生自灭算了。
侍卫上前解开他们身上的镣铐枷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诸位请,属下这就送三位质子回府。”
公孙无忧和另外两人面面相觑,眼见陆延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敢和侍卫离开。只是刚走两步,玉嶂太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咬咬牙,一个转身跪在了陆延面前,膝盖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动静,将众人都吓了大跳:
“可否请风陵王再恕一人?!”
陆延闻言缓慢抬眼,他母亲在世时便是四国第一美人,承袭了母亲的好相貌,一个眼神便动人心魄:“谁?”
玉嶂太子抬头看向他身后的那堵墙,目光流露出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哀痛,随即低下头,一字一句咬牙道:
“巫云国相,商君年!”
那墙后的铁牢竟是还关押着一个人!
“商君年此人虽为巫云国相,却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剑术已至圣境。”
“当年明月渡一战,他曾为先锋将军,阴山之下一剑破甲百千,伤我仙灵士兵无数。巫云国遣太子入王都为质时,为了平息帝君怒气,便将此人也一起送了过来。”
“现如今他琵琶骨被穿,就关押在后面的玄铁天牢之中。”
侍卫将公孙无忧三人强行送走后,鹤公公这才对陆延娓娓道来原因:“玉嶂太子与商君年交情不浅,故而有此一求。”
陆延闭目揉了揉太阳穴:“本王近日头疼,记性不好,倒是忘了。”
鹤公公道:“您前些日子不慎被商君年一掌击中后颈,太医来看过了,说是会思绪混沌几日,殿下若有不解之事,只管问老奴就是了。”
陆延下意识睁眼:“我挨了商君年一掌,为什么?”
鹤公公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您赞他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命护卫将他捆了送入房中,谁料商君年武功并未废尽,就……”
陆延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心想难怪自己醒了之后就一直脖子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开牢门,本王要瞧瞧他是何模样。”
鹤公公闻言将手放在陆延身后的那堵墙上,以掌力狠狠一推,只听“轰隆”一声沉闷巨响,墙面竟是整个翻转,露出了里面不见天日的房间。最顶上是一片巴掌大的气窗,阳光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柱从上方打落,隐隐可见尘埃跳动。
陆延迈步走了进去,视线一片昏暗。
只见正中间的墙上钉着一个人,他头颅低垂,长发散落,看不清面容 。两道弯钩似的利刃一左一右贯穿琵琶骨,尾端固定在墙上,使他动弹不得,鲜血从伤口蜿蜒溢出,将原本的白衫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上方垂下一条铁锁环,束缚住了他的脖颈。
墙面一左一右也是两条铁锁环,束缚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就像牢笼中濒死的困兽,华丽的皮毛早已黯淡失色,锋利的爪子也被人拔掉,形销骨立,静静等待腐烂与死亡。
“商君年?”
陆延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带着几分幽寂,而原本昏死过去的人似有所觉,缓缓抬起了头颅,四周铁链响动,气窗投下的那道光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脸上。
陆延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像阴山上终年难化的一捧积雪,剔透晶莹,却又冷得渗人。尽管形容消瘦,有久病成妖的鬼魅之态,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剔透见底,令人忘俗。
发如墨,肤如雪,
有玉之无暇,兼兵戈之锐气。
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陆延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很是熟悉,像要把自己的魂吸走了似的,他控制不住上前,伸手勾起了商君年的下巴:
“多漂亮的美人,留在这里受罪可惜了。”
“不如这样,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把你从这里放出来。”
商君年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间溢出一阵低笑。他笑得身躯颤动,不小心牵扯铁链,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崩裂了开来,鲜血缓慢外溢,像一个绮艳的疯子。
陆延疑惑:“你笑什么?”
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大美人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可惜了。
商君年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抬眼看向陆延,后者这才发现那双眼睛如果没有阳光照耀,满是幽深暗沉,像一滩蓄着恨意的死水:
“你若放我,仙灵必亡。”
“大胆!!!”
一旁鹤公公忽然睁眼怒斥,声调高了八个度不止,带出几分属于太监的阴柔来,于是陆延惊讶发现这个老头儿原来还是有几分属于活人的情绪的。
“不必恼怒。”
陆延淡淡开口,破天荒劝了鹤公公一句,随即又重新看向商君年:“大美人儿,你不必激怒我杀了你,我这个人最是怜香惜玉了。”
“你已被家国所弃,父皇又忌惮于你,囚锁此处,天下早无容身之所,倒不如跟了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陆延一直牢记自己的人设,生性残暴,喜好男风,抢一个大美人回去多正常。
商君年阴测测盯着陆延的脸,心想这人分明比自己还要绝色,却喜欢上一个不如他的,多少有些可笑了。他身形前倾,似乎想看清陆延,但那弯钩穿过肩骨固定在墙上,动弹不得。
商君年哑声开口:“殿下可否靠近些?”
陆延挑眉:“做什么?”
商君年蓦地笑了:“殿下不是想听好哥哥吗,我叫与殿下听。”
鹤公公开口阻拦:“殿下不可!”
陆延却摆摆手:“无碍。”
他语罢走到商君年面前,微微偏头,将耳朵靠近对方,做出一个倾听的姿势:“我听着呢,你叫吧。”
话音刚落,商君年忽的朝着陆延脖颈咬去,目光狠戾得令人心惊,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会像猛兽一样狠狠咬断陆延的咽喉。
“你若伤我,只怕玉嶂太子性命堪忧——”
陆延有恃无恐的声音响起,使得商君年身形一顿,鹤公公见状,已经击出一半的手掌也及时收了回去。
陆延伸手捏住商君年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你与那玉嶂太子倒真不愧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见了本殿下就想咬,怎么,巫云国人人属狗的吗?”
听见陆延提起赵玉嶂,商君年这才发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外间,只见原本捆着三名质子的牢笼空空荡荡,面色终于有所变化:
“你把他们怎么了?!”
陆延:“你刚才还想咬本殿下,本殿下又为何要告诉你答案?”
商君年脸色几经变幻,终归平静:“方才是君年失礼,向殿下赔罪。”
陆延点点头,心想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比外面那三个祸害更令人忌惮:“还有呢?”
商君年知道陆延要什么,他在光影中微微抬头,一双眼睛冒着阴冷的鬼气,唇边却扯出一抹诡艳的笑,声音嘶哑玩味:“我就算有心侍奉殿下,铁锁加身,怕也无能为力。”
陆延:“这么说你是愿意跟着本殿下了?”
商君年身形微动,引得伤口又是血流不止,他却好似全无感觉,偏头靠近陆延的耳畔,在缭绕的血腥气中,语气鬼魅的说了一句话:“家国所弃者,无所依靠……”
“只要殿下许我自由,护我平安,日后君年但凭殿下驱使。”
当他和赵玉嶂千里迢迢被送来仙灵为质时,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了巫云国的弃子,倘若再不想法子自保,只怕要在这阴暗的地牢中囚禁一生。
陆延这个靠山就很合适,足够有权,足够有宠,足够好色,也足够好拿捏。
商君年实在疼极了,短短几个字就耗费了大半气力,他语罢脸色苍白如纸,忽地偏头避开陆延,吐出了一口乌黑的淤血出来。
陆延见状一惊:“你怎么了?”
鹤公公不知何时飘到跟前,伸手在商君年肩头快速轻点了两下:“无碍,只是铁钩穿过琵琶骨,伤到了肺腑。”
陆延想说伤到了肺腑怎么能叫无碍,皱眉吩咐道:“立刻将他身上的镣铐解开,让太医在府中候着。”
鹤公公袖袍中的双手微动:“殿下,自您前日受伤之后,这玄铁链的钥匙就交到了陛下手中,恕老奴解不开。”
商君洛嘴角沾血,闻言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看来我与殿下是无缘了。”
他庆幸自己不用委身于面前这个残暴的人,却也悲凉他和赵玉嶂将来的命运。
谁料陆延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有何难,我去皇宫走一趟便是。”
商君洛一怔。
寒冬料峭,地面结了一层薄冰。守在皇城门口的侍卫来回巡视,内心暗骂这遭罪的天气,身上的甲胄几十斤重,又冷又硬,真是冻死个人。
侍卫低头哈了口气,正准备换班喝口热茶,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来,为首的男子发束玉冠,身披银狐披风,身后跟着一队身着黑衣的金乌卫,不是风陵王这个煞星是哪个?!
侍卫连忙上前叩首:“见过风陵王!”
按照规矩,皇亲官员一律不许骑乘入宫,在景顺门外就必须下马了,奈何这位是个例外,帝君亲赐的特权。
陆延随手挥了挥马鞭:“本王有要事见父皇,都起来吧。”
彼时帝君正在万年殿批阅奏折,他听闻风陵王前来拜见,下意识看了眼外间的天色,声音懒散听不出情绪:“唔,天色擦黑,已经快到了宫门落锁的时辰,老三这个时候过来怕是有事,罢了,宣吧。”
贴身近侍佘公公笑道:“陛下,您今早还念叨着三殿下呢,指不定啊是心有灵犀。”
仙灵帝笑笑,他虽然已至中年,但丝毫不见老迈,一双眼眸洞若观火,坐在高高的万年殿内俯瞰天下事:“谁知道呢。”
说话间,陆延已经在内侍的接引下走了进来,身上裹挟着的寒气立刻被殿内用炭火升起的暖意驱散,他单膝跪地,朝着高座上的男子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帝君瞧见陆延的时候显然很高兴,特意让佘公公在龙椅旁边加了个座,用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问道:“你小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惹了什么事?”
帝君膝下共有三子,南浔王、姑胥王、风陵王,前面二者在朝堂上颇有贤名,他却偏宠陆延这个幼子,已经到了一种溺爱的程度。
陆延原本坐着,闻言呲溜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直接凑到了帝君腿边,幼子撒娇耍赖,最是让人心软:“父皇,商君年不是囚于儿臣府中吗,他病得就剩一口气了。”
帝君瞥了他一眼:“然后呢?”
陆延图穷匕见:“您可否将玄铁链的钥匙赐予儿臣?”
帝君出乎意料没有立即答应:“你今日先是将那三名质子放出地牢,现在又找朕讨要商君年的钥匙,当初朕力排众议将他们赐予你,你却无缘无故将人放走,总得说说缘故吧?”
陆延心想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帝君,随口胡诌道:“那三名质子初见倒是挺漂亮的,结果个个都是硬骨头,干脆放回去算了,至于商君年……”
陆延故意顿了顿:“他生得好看,儿臣喜欢。”
帝君淡淡阖目:“那你可知商君年的骨头比另外三个还硬?”
“此人乃是白衣出身,殿前科举,一夕成名,当时巫云国的太子玉拓有意将他招揽入门下,他却于朱璇殿前跪倒,拜入当时的庶子玉嶂门下,一步步帮他斗废了赵玉拓。”
“后来赵玉嶂被册立为太子,商君年也被封为巫云国相,你以为他被穿了琵琶骨,就可以任你宰割吗?”
“旁人或许是狗,他却是一匹恶狼,会咬人的狼。”
陆延心想看出来了,他刚才就差点被咬了呢,却故意做出一副无赖状:“但儿臣就是喜欢他,父皇,您把钥匙给我吧,反正他现在身受重伤,奈何不了我的!”
帝君原不同意,但禁不住他的恳求,闭目捏了捏鼻梁,只好唤道:“来人,去将玄铁链的钥匙取来。”
陆延见状这才露出几分笑模样:“多谢父皇!”
帝君看着他的脸,恍了一瞬神,随即叹气道:“你越长大倒是越来越像你母亲了,不止是容貌,连这幅无赖性子也像了个十成十。”
宫内从无人敢提起陆延的身世,也从无人知晓他的身世,外间有流言传说,他母亲乃是四国第一美人,却无名无分跟了帝君,生下陆延后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陆延有些疑惑:“可我没见过母亲。”
帝君拍拍他的头:“你母亲很好。”
说话间,钥匙已经取了过来,鹤公公自发上前接过,却听帝君声音沉沉道:“那商君洛虽被锁了琵琶骨,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务必要盯紧他,护好风陵王安危。”
鹤公公微微躬身,和面对陆延时的死人脸不同,他眼底真正流露出了那种对上位者的臣服:“老奴领旨。”
帝君没忍住低咳两声,然后对陆延摆了摆手:“好了,钥匙也拿了,快离宫去吧,天黑雪路难行,让侍卫都看紧些,不要摔了。”
借着宫灯烛火,陆延这才瞧见帝君鬓边已经有了霜发,他心想若不是父皇上辈子因为连年征战落下了暗疾,三年后就驾崩了,其余三国未必敢来进犯。
陆延起身默默帮帝君拍了拍背:“天气冷了,父皇也要多注意身子。”
帝君道:“你少做些混账事也就罢了。”
陆延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离宫的时候,天色擦黑,寒风迎面吹来,刮得人脸上生疼。陆延翻身上马准备打道回府,身后却陡然传来鹤公公苍老的声音:“恕老奴斗胆,殿下您今日太过冒险了。”
他指今天差点被商君年咬了的事。
陆延攥住缰绳,笑了笑:“放心吧,他不敢杀我的,最多只是想激怒我杀了他。”
鹤公公轻夹马腹,走至陆延身侧,规矩落后了半个身位:“殿下何出此言?”
陆延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他当初既能一掌劈伤我,杀了我又有何难,没下死手便说明心有顾忌,更何况赵玉嶂与他交情匪浅,商君年就算不顾及巫云国,总会顾及那位太子。”
鹤公公似有感慨:“殿下倒是变了许多。”
陆延用力一挥马鞭,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短促嘹亮的轻响,他微微勾唇,只让人想起意气风发四个字:
“走,回府替他开锁,总之商君年这个大美人儿本王是要定了!”
商君年从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离开地牢的一天。
那位据说好色无脑的风陵王离开后没多久,就有护卫过来解开了他身上的玄铁链,为首的老太监以掌成刀,直接劈掉了贯穿他双肩的弯钩,伴随着两道沉重清脆的玄铁落地声响起,商君年的身形也彻底失衡,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
鹤公公随手甩了甩拂尘,然后重新搭到臂弯里,眼皮子耷拉着道:“这可是王爷亲自去皇宫求来的钥匙,国相大人还是记恩的好。”
“呵……”
商君年闻言嗤笑了一声,他缓缓抬头,浑身血污,只有那一双狐狸眼睛微微上翘,瞳仁漆黑鬼魅,让人想起聊斋志异里吸人血的精怪:
“放我的是他,关我的也是他,恩字何来?”
鹤公公假装没有听见商君年声音里的讥讽:“国相大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一同来的人考虑,玉嶂太子的命也是命。”
商君年闻言终于收起了那种阴鸷的笑意,冷冷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鹤公公:“放心吧,都已送回质子府了,全须全尾好着呢。”
他语罢挥了挥手:“来人,伺候国相大人梳洗,送到王爷房中。”
鹤公公显然不会管商君年现在是半死还是不活,那副身躯又能不能侍寝,他只知道风陵王既然开口要了这个人,晚上就必须用被子好好裹着送到床上去。
是夜,窗外落下了纷纷扬扬的雪,金檐玉瓦都变成了霜白色。屋子里燃着炭火,暖如春日,倒叫人昏昏欲睡。陆延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袍,斜倚在窗边的矮榻上看书,烛光融融,将他如玉的侧脸照成了暖黄色。
他难得这么安静,垂眸认真看书的样子与从前判若两人,一旁侍灯的婢女痴痴望着他的侧脸,竟不自觉入了神,直到红烛忽然爆出一声细小的灯花,她这才陡然惊醒,连忙将烛芯剪了一截下来。
婢女担心受罚,心中惴惴不安。
但陆延只是翻了一页书,声音听起来也不像生气:“下去吧,不用守着了。”
屋子里的炭火让人犯困。
婢女暗自庆幸,屈膝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房门打开又合上,内室只剩了陆延一个人,他把手里的书放到旁边,抬眼看向半空中漂浮着的那颗黑色心脏,若有所思道:
“你虽给了本王前世的记忆,可那都是临死前被抽筋剥皮的情景,有用的事一件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