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眼下雪越来越大,三米之外瞧不见人影,几乎要封了路。
手下往常是个铁血汉子,此时牙齿都打颤了,在战壕里拿抢叉敌人喉咙时时他都没抖过,他问:“钟,钟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钟北望着天,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下令全队朝最近的玉门城行进,不管怎样,一定要在风雪到来前离开这里,到达有人的镇子上!
但还是来不及,远远来不及。
北风吹得愈加猛烈,卷着漫天雪花,打在半露出的脸上,如冰锥入了七窍。
钟北骑在马上,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
“将军,前面走不了了!”被派去探路的将士折返回来,脸上冻得通红,站在风里气都要喘不过来,“我们已经在试图联系驻扎在城里的副官了,但是这风、这雪,都实在是太大了,走三米要退两米,照这个情况来看,走到最近的哨卡也要一天时间,消息完全没有机会递出去!!”
天太冷了,又走了太久,身下的战马已经冻得僵住了,走不动了,钟北摸了摸这匹跟了他无数次的老朋友,纵身跃了下来,为它减轻了些重量。
年轻的将军脸颊胡子拉碴,已经许久未刮了。
他此时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原先的监军突然换成了史诵。
有人对他说史诵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史诵的到来,代表着陛下看重着十二侯军这支队伍,器重他。
他当时就想,这群人当他是武将,没读过劳什子的大学中庸,就以为能当他是傻子一样糊弄?
他原本以为史诵来,只是来分一下权,让圣上安心过个年,也好。他心里想着,若是圣上真心要收回十二侯军,那他就不管了,回长安城里领个闲职安心养老。
殊不知,长安城里有人不希望他们回去,甚至不希望他们活着。
是朝臣,还是陛下本人?钟北不敢想。
如若被敌军杀死,便是死在战场,若是得胜归来,那便是死在风雪里。
至于史诵,又有谁敢对陛下身边盛宠的人苛责一句呢?
这一种处理政敌的手段,于庙堂之上,司空见惯,屡见不鲜。
望着身后的这队弟兄们,他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副将带着大部队驻扎在边防的玉门城内,他身后这一批是他亲自带起来的,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一支队伍。此番上了前线,为的便是对那胡人军队乘胜追击。
他们骁勇善战,以至于在敌我数目差距悬殊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取得敌将首级,赢下漂亮的一仗。
有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层层叠叠,像是出自不同人之口:“怎么办啊钟将军,我不想死在这儿, 我想死在战场上。”
落下来的眼泪撞上了风雪,眨眼间就结了冰。
他们都很年轻,十几岁的少年有很多,他们还没有成家,或许心动的姑娘就在江南烟雨里等,可他们心心念念着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还是选择跟着自己在战壕里摸爬滚打。
钟北的眼前突然浮现了杨衫的身影,恍然间见故友站在院中屋檐下,穿得薄,瞧见纷飞的雪花甚至欣喜,伸手去探空中的落雪。
他会不会在得知自己死讯后对群党口诛笔伐?在朝堂大殿上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又或者跪在殿前,以命相抵,请求陛下降罪于史诵?
罢了,他想,若是这样,那他还是不要听到自己的消息为好,他身体本就不好,气急攻心还容易咳血,更别说去跪去吵,大抵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要是病了,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
林师面向那块无名碑,踟蹰了片刻,扯下衣服上的一块白纱。
现在他后悔当时没有献上一束花了。
但先前那卖白花的老人早已没了踪影,他只好手指弯弯绕绕,拿那块白纱勾勒出一朵小白花,放在墓碑前。可西北风大,烈风一卷,那朵可怜的小花又被吹跑了。
林师直起身,伸手去抓,没抓住,只能目送着那多小花远去。
他问:“那史诵回京了?”
申五摇摇头:“他回到了玉门城,倒在了城门外,要不是有路过的百姓及时将他从雪里挖了出来,他怕是已经死在雪里了。”
林师又问:“救活了吗?”
“十二侯军的随军有军医,救活了,也必须救活。”申五沉默了一会儿,“他活了,被急召回京去了。”
刘景珉记忆里长安城没有史诵这个人,他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觉得不可能:“后来呢?难不成他走半路又死了?”
“对了一半,史诵没能回到长安城。”申五再次摇摇头,“其实玉门城内除了这座无名碑,还应该有一块碑。”
刘景珉这下了然:“就是史诵的了,他死在了玉门?照理说玉门也有十二侯军,总不能是十二侯军杀了他。”
申五笑了笑,他说到此处竟还有心情笑。
他说:“是啊。副将奈何不了他,但愤怒的玉门城百姓们,在他准备离开玉门城回长安的时候,把他从马车轿里拖了出来,生生乱棍打死了。”
......
天空灰蒙蒙的,今日阴天,乌云挡住了了太阳。
“打死他!打死他!”“还我们的钟将军!”
“他还敢跑,拖出来!拖出来!”...…
玉门城门,人头攒动。男人的怒吼声,妇女的叫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低空中飞过漆黑乌鸦,叫得悲怆。
副将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支着长枪,按说他应该阻止这场骚乱,他有职责护送史诵回京,最起码别让他被人打死。
但是他做不到。
他甚至要比这玉门城里的百姓更希望他不得好死,但他又心里清楚,即使死了这一个史诵,朝堂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史诵背后的人,那便还有千千万万个史诵。
我大概也回不去长安了,他摘下自己的玄铁头盔,手中的长枪也随着重力“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他望着远处满含愤怒的,高声叫嚷的人群,心想——
我永远留在了这座玉门城。
.....
“史诵也没有碑,也没有墓,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申五叹了口气,幽幽道,“或许是被丢出城喂了狼狗乌鸦。”
“但这又如何呢?钟北将军已经葬在大雪中了,史诵死了,无非是多一处坟堆罢了。”
“他可恨吗?”申五来回扫视了一番林师和刘景珉的眼睛,又低下头,自问自答般,道,“可恨,可恨死了。但他原本.........”
刘景珉注视着前方的无名碑,面无表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原来确有此事……”
末了他接了申五的话:“......他原本的结局应该是和钟将军一样,死在风雪中,横竖都是一死,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申五手中的酒壶倾倒,浇在钟北的衣冠冢前,请他又喝了一杯。
他没有反驳刘景珉所言,便意欲默认般同意了他的这番话。他收起空掉的酒壶,背过身去:“我们身处洪流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那你呢?”
走出两步,申五突然听到,方才一言不发的林师突然这样问。
申五一懵,不知他究竟何出此言:“我什么?”
刘景珉看着他的背影,问出他同样想问的那句话:“申副将,你此举真的能成功脱离这股洪流么?”
申五:“……”
“你们看出来了。”申五叹气,背着手,又回过身来,惋惜道,“我本以为自己这个本地人当得天衣无缝呢。”
“十二侯军各将皆有记录在册的。”刘景珉道,“你说自己姓申时,我就猜想你应是那位副将的后代……方才听了故事,才突然发觉申公子就应该是那位副将本人无疑。”
申五摸摸下巴上的青胡茬,又揉揉眼角的鱼尾纹,说:“那看来我长得还挺年轻的嘛。”
刘景珉:“……”
林师问:“后来十二侯军取代禁军的职务,申公子是否知道此事?”
申五“嗯”了一声:“说来此事,我过去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有我的一半缘由。”
刘景珉问:“此话怎讲?”
申五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留在这玉门城,没有回长安复命也递交请辞,估计早就被归为叛逃了。十二侯军众将无首,被归为其禁军麾下也合情合理。”
刘景珉不赞同,说:“禁军现在归王宪知手下管,我并不觉得此事有关申公子之责,反而同那个老东西的关系更大些。”
申五自嘲般一笑:“那个老东西……也只有刘兄能这般口无遮拦了。”
刘景珉耸肩:“当你是夸我了。”
林师和刘景珉告别了申五,回了先前居住的客栈。
回去的路上,刘景珉若有所思:“这下便说得通了。”
林师不明所以,问:“如何?”
刘景珉道:“难怪杨涧山那日叫住我,告诫我莫要去西北。”
林师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有故友留在了玉门,他身为门下侍中,其中的内情不可能完全不知,他好意留你,不愿你此举步了钟北将军后尘,实在是……君子清风般的人物。”
“难得见你对一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刘景珉惊奇道。
林师随口一答:“此话何意?我对你的评价不是一直这般高么。”
刘景珉的手搭在林师的肩上,捏捏他的右脸颊,乐道:“那我也太荣幸了。”
他停顿了少顷,继续道:“但换个思维,若是杨涧山托你寻墓献花的缘由,是因为愧疚呢?”
林师略微抬头,看着刘景珉的眼睛愣了片刻,犹豫道:“你的意思是……”
“若是杨涧山才是这一切背后的主导人呢?”刘景珉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他委托你替他前去玉门城,却又来阻止我跟去;与此同时,他又心知肚明我是何种身份。”
“你。”林师停下脚步,略带诧异地看着他,“怎能将人想得这样坏……”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心里却也分明清清楚楚,依照他们这一路所见所闻,所认识的人来说,这种情况不无可能。
那么现在远在京城杨府的苏柳木的处境将会分外危险,一切都会沦落为最坏的情况。
甚至有些不堪设想。
刘景珉忙解释,道:“这只是一种猜想罢了。”
“你的猜测是合理的。”林师略微垂下头,侧额间的碎发恰好盖过了眼睛,他低声道,“尽管我不愿恶意揣测杨大人,但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因为他看上去清正廉洁,便全盘信任于他。”
刘景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聊着聊着正事又突然问:“那你信任于我么?”
林师抬头“嗯?”了一声,随口答道:“你和旁的什么人又不一样。”
两人此时已然到了客栈前厅,林师径直向楼梯口走去,上了楼,刘景珉慢两步跟在后面,恨不得把他这句话掰开了,揉碎了,再刨根问底一番:“细说旁的什么人,有什么不一样?”
林师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转身弯腰。他忽然间起了逗趣刘景珉一番的心思,于是乎笑眯眯,道:“你是陵南王府小王爷,自然不一样。”
说罢,转身又走。
刘景珉“哎哎哎”两声跟上去,扯林师衣角,又抱怨道:“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客栈老板娘依然站在前台。
白日里有伙计值班,见她此时目不转睛盯着两人的方向,凑到跟前小声打听:“哎,那俩不是京城来得那两个么,你没找他俩麻烦?”
老板娘随手夺过他手中的抹布,低着头,抹了抹面前的那一块桌台,又随手扔给他。
她的声音里一时间听不出什么情绪,也许稍稍夹杂着些许不耐烦,她说:“我能找什么麻烦,他申老五不都说了么,既然他不介意,那咱介意什么?干活。”
伙计悻悻回身,专心干活去了。
“吱呀——”一声,房间木门被一双手缓缓推开,林师迈进房间,把几乎要挂在他身上的刘景珉摘下来,又拾起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缓缓呷了一口,又放下了。
他还是好好回答刘景珉的话:“你我同行一路,此时再谈信任与否,未免有些为时已晚了。”
“也是。”刘景珉喜滋滋道,“你已经是我的了。”
林师对他时不时流露出的小孩子脾气弄得有些哑口无言,他将另一盏茶推向刘景珉的方向,笑答了句“是是”。
转眼又想起方才钟北将军的事来,又多了些愁绪,道:“虽然暑时在长安城内,你我也几经波折,但我还远远想象不到,党派斗争竟能残忍到如此地步。守家卫国、立功无数的大将军被己方人暗算,怎是一句唏嘘形容得了。”
“先帝的性格我多多少少有听说一些。”刘景珉道,“善妒,多疑,心狠手辣,也难怪能夺太子之位。”
林师即使已经习惯了他这般说话,也还是出言提醒道:“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可是大不敬,免不了要治你的罪。”
“谁敢。”刘景珉笑嘻嘻地将茶水一口闷下,刚沏的茶虽然在杯子里搁置了一段时间,但还没到晾凉的时候,猛一入口烫得刘景珉呲牙咧嘴:“怎么晾了会儿还这般烫,莫不是先帝他老人家听我嚼舌根,来报复我了罢?”
这冷笑话讲得没什么水平,林师微微一笑:“茶出自我手,要报复你也是我。”
刘景珉笑得很大声:“我可想不起何时得罪我们小郎君了。”
“我父亲便是因此找借口逃到了岭南。”见林师没再接茬,刘景珉继续先前的话,聊起先帝时期的过往来,“否则我今日很大可能不能站在这里,陵南王府也很可能早就不复存在了。”
林师问:“你出门这么长时间,父亲还居于岭南?可有寄些书信回去报个平安?不然家人会想念你得紧,又免不了担心。”
刘景珉摇头,道:“陵南王府名下现在就我一人,我父亲刘乾在我十五岁时便故去了。”
林师听说过刘乾的名字,但也仅限于读过大齐会要,以及听师父提起。
说来鹤鸣山那处的典籍已经许久不更新了,应该从师父辞官隐居后就鲜少再有新的,他不知道刘乾故去的消息,甚至不知道身为他儿子——刘景珉的名字。
林师微垂眸:“抱歉,请节哀。”
刘景珉伸出手指点点林师的额头,大概过得时间久了,也没有多少感伤,他微笑道:“我不过是叙述实情而已,何必替我难过。”
“继续说先帝。”刘景珉将话题拉回正轨,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先帝子嗣虽不至于丰盈,但也不少,可说来奇怪,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些皇子公主皆相继夭折殒命,几乎没有能活过十六岁的。直到随帝驾崩前,后宫内就只剩下拥帝和文若公主两个一母同胞的兄妹。”
“民间便流传起随帝克子的说法来,更有甚者,那江山将要改姓的说法都流传开了。”
这事林师是第一次听说,他颇有兴致地向前探了探身。
刘景珉摇头叹息道:“一开始随帝自然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但时间久了,膝下无子女,这得来的皇位又要传给谁?于是便心急起来,更开始广罗天下能人异士来宫中作法事。”
“但他又疑心过重,思来想去生怕那些殒命的皇子公主都是拥帝母亲所为,临死前便一杯毒酒赐了她陪葬。”
林师听得这下瞠目结舌:“她身为深宫中的妇人家,哪怕有些心计,又怎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来毒害其他所有的皇子公主?虽然前朝也有妃子陪葬的先例,但皆被后人口诛笔伐,随帝此举何其残忍!”
林师其实对先帝之事知之甚少,虽然他的师父蒋子道是先帝时期的人,但蒋子道授书时嫌少提及随帝,相比之下提起前陵南王刘乾与离王刘亦更多一些。
刘景珉回想起了那日回宫拜见刘相的那一面,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可惜唯一留下的太子刘相并非做帝王的料子,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同先帝的性格截然相反。因而朝堂上的结党营私愈来愈多,甚至几近要搬上了台面。”
林师笑道:“难怪你要跑来西北,是真真受不住了?”
刘景珉一副要大喊冤枉的表情,说着:“你怎的这样认为,我分明是想你得紧,特来寻你。”
林师“嗯嗯”两声,不知是信了没有。
刘景珉正要斥他敷衍,又瞥见他神色不似玩笑,于是没有再多说,只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林师。
林师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先前的话上,点点头,思索了少顷,分析出了其中含义:“难怪,昔日我们在长安城里遭遇的那些,免不了净是那各个党羽的机关算尽。但钟北将军和十二侯军之事却又有些不一样,依此来看,或许是先帝生疑,欲要斩草除根。”
刘景珉打了个响指,算是赞同,他看着窗外过路的行人,感叹道:“虽然随帝被人诟病残暴多疑,但他在位时期确确实实施行了不少利民之举,打压世家,减轻徭役降低赋税,也曾下淮南体察民情。再看拥帝,即位几年功夫,那长安那几个大姓世家再度崛起,甚至比从前更盛,皆为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之徒。万幸这些年没有什么旱涝大灾,才不至于让百姓过于难过。”
林师透过窗子,看见一拉车的老伯被碎石绊了一跤,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跛脚拉着车继续向前。他叹了口气:“不知对于何人何事,何时才是好日子。”
刘景珉褪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问:“这两日玉门一行,算得上顺利,墓也找了,杨涧山的嘱托也算顺利完成了,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林师说:“不妨去城中逛逛,游遍了玉门再回龙夷城。”
林师和刘景珉行至城门大道上时,突然间,城门处闯进一匹疾驰的骏马,马上驮着一人,手绑在缰绳上,摇摇晃晃的。
城门守卫阻拦不及,被他硬闯进来,冲进城内大道,惹得路人纷纷尖叫着退避三舍。
危险!林师腾空而起,抓住那人马上的缰绳,刹住了马上要冲进人群的马,大声问:“怎么回事?”
“急报!急报!”那人浑身是血,已然是声嘶力竭,“传玉门城府,胡军突袭!龙夷城被困!请求粮草支援——!!”
有人已经小跑着去玉门城府传令。
刘景珉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很差,他皱着眉头:“龙夷城被困,起码已经过了两天。”
廿信和李自离都在龙夷城内,叶语安也在。
林师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语速都快了许多,他问:“那就是说,我们临走两天,还未到玉门,龙夷城就被困了?”
“别急。”刘景珉按住林师的手,轻声安慰道:“李平寇将军和廿来迟副将都在龙夷城内,还有西北军主力,不会有事的。”
刘景珉抬起头,目送着那位浑身是血的信使被送进城中的医馆,不知他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死里逃生,才到了玉门的。
“我们前脚刚走。”刘景珉的眉头愈蹙愈深,“甚至连那位叫乌图尔的胡人泄报,也仅仅过去了半个月,胡人来得太快了。”
林师转身欲回客栈牵马:“我们须得快些去。”
刘景珉跟在他身后。
“二位!”申五此时匆匆赶来,他披着外衣,连胳膊都还没来得及伸进袖子里去。
他身后跟着一名小厮,牵来三匹马,申五跨身上马,急道:“玉门城府已经接到了消息,粮仓已开,不多时就会起运。”
他长喘了一口气,带着些焦急,又因为太久没曾上过战场,以至于夹杂着紧张,他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李自离站在城楼上,外面黑压压一片骑马的胡人兵,敌将领兵队正为首,放声大笑:“李自离!开城门脱了裤子投降,我且饶你一命!”
底下的胡兵哄堂大笑。
李自离依然站在那里,俯视前方,依然面无表情。
廿信抱着头甲站在他身侧,压低声音对手下吩咐:“让弓箭手准备。”
“回大人,备好了。”
“投石车也准备,城内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够全城人五天,已经派信使前往临近城镇请求支援,往南至渭城最多需两天,往西至玉门最多要三天,往东飞沙镇更近一些,仅需一天,但胡人在要道把守的概率极高。”
廿信点点头:“只要往一个地方的信使能够顺利到达,粮草便不是问题。”
叶语安站在更靠后的位置,怀里挎着一个小布包,是临走前苏柳木给她做的小药包,她脸上一反常态,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细看手紧握拳头,有些发抖。
廿信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回后方去,找州刺史府,安生呆着,等你师兄的消息。”
叶语安仰头,瞳孔因为神色而显得乌黑,她说:“我能打,能上前线。”
“听话,快去。”廿信不由着她,“拿着你的药包退至后方等前线伤员,这是军令。”
叶语安这下没有了异议,转身往城楼下去。
第50章 守城
“随行队转移群众!龙夷守城军死守东城门,先锋营守南门,廿来迟,你带领狩阙营守北门。”李自离盯着前方,目不转睛,道,“报戍营随我守主城门。”
“弓箭手准备——!!”城头上报戍营指挥官的看见了李自离的手势,扯着嗓子嘶喊:“放箭!!”
万箭自城墙上齐发,如雨下,城门下传来敌方骑兵因痛苦而发出惨叫声。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突厥将领在骑兵方阵后方,立于马上,胡乱抓了把胡子,帽檐下的一双眼睛愈发阴郁。
这座城在边境线上,只要夺下这一座城。夺不下这座城,他的草原儿女就要饿一冬天的肚子。
这场仗背水一战,是入秋时落荒而逃后的卷土重来,但区区一座边境小城,不需要大费周章围城而攻,只需用一番奇袭,就能轻松拿下。
以龙夷这座城站稳根脚,再不论往东或是往南,都更容易推进。
这是计划中的。
但不在计划中的,令他没想到的是,西北军的两位大将恰恰就在这城中,而西北军的主力也随驻扎于此,甚至在外围建起了校场。
军报有误。
是己方出了内鬼。
还是对方混入了探子?
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有些闷。
城楼上吹起突呜呜的号角声,城四方起了狼烟。
城外的干草垛不知被哪方的箭矢点燃了,呼啦啦烧了起来,连到一片,火光冲天。
有指挥官向李自离报告战况:“他们的轻甲兵试图攀城墙,源源不断,滚石已经下了,城门一时半会撞不破。”
李自离点点头,问:“廿来迟那边怎么样?”
那指挥官是个年纪长一些,留着胡子的中年人,他抱拳低了低头,答道:“敌方分布在北门的兵力不多,廿副空闲之余派人去城内搜捕混进来的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