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此同时......
跟于队伍末尾的叶语安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翻身下马。
她的骑术不够精湛,虽然骑马赶路已是够用,但要说马上作战,她同廿信,刘景珉他们是没法相比的,甚至可能同军营里的小士兵比也略逊一筹。
她索性就抛下了那匹马,以自己最擅长的轻功与剑术为刃,一个踏身轻功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狠踢敌人右耳,紧接着利刃出鞘,见血封喉。
她游走在边缘,一连砍了好几个零零散散的蛮子,皆是些打着鬼主意企图从后方偷袭的,和一些临阵脱逃的。
当她抹了目光所及处,最后一个蛮子兵的脖子,抬头看天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号角呜呜声,紧接着是人群的欢呼声。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语安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她随便从身边抓了个小将士,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听不懂啊?你是新入队的吗?”小将士拿右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抹得更花了,他高兴地大声道,“这是收兵的号角哇!”
西北军没有追到边境线外二十里,他们甚至没有追出边境线,这支突厥骑兵的首将就已经被刘景珉和廿信合力斩于马下。本就四散奔逃,至此又群龙无首的突厥队阵成不了什么气候,被势如破竹的西北军打得四散奔逃,很快就悉数歼灭了。
此战阿史那铁骑不仅没有从西北军手中夺得一米一粟的粮食,甚至致使自己元气大伤,大将折损,骑兵受创,回城后的营帐内,李自离同徐军师商议后得出结论,今年冬天,甚至此后半年内,突厥蛮子的骑兵没有再与西北军一战的能力,边境安定些时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刘景珉正躺在床上,被吴军医按在床上换纱布。他倒吸一口冷气:“嘶——疼疼疼疼疼,轻点!”
叶语安一脸无语地站在墙角前,双手举着她的剑,举过头顶,腿上扎着马步。此时她满腔愤愤无处可发,恰巧林师出去了,就敢冲着刘景珉一人发了,冷哼了一声:“哼,少喊一个字就疼死了,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
她出城时知道林师就在城楼上看着,偏偏忍不住回头看那一眼,那一眼就撞上了林师的目光,她当时梳着男式发髻,一身同西北军士大差不差的黑衣,因此并不觉得林师认出了她,也就撞上目光时咯噔一下,后来没往心里去。
显然她低估了林师的敏锐度,和对她的了解。
哪知道刚回城,偷偷溜进西支帐时就被林师逮住,一进门,见被廿信亲自护送得伤员刘景珉也待在这一间屋里,她随手摸了张椅子,还没坐稳,就被师兄拿随手的废旧药单狠狠地敲了一棒。
“哎呀!”
林师脸色少有的严肃,质问:“去哪了?”
叶语安心中哀嚎一声完蛋了,一向和颜悦色的师兄这下是真生气了。她呃呃啊啊踌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眨巴着眼,讨好般小声说:“师兄你看到了......”
刘景珉正趴在床上幸灾乐祸——他背上涂了伤药,上了绷带,只能趴着——此时一笑带着伤口也疼了起来,脸上的笑陡然变得呲牙咧嘴起来。正笑着,冷不丁也被气在头上的林师一视同仁地拿纸卷敲了脑袋,他被这一敲弄得一懵,忍不住“哎哟!”一声。
这当头一敲他可受得比叶语安冤枉,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刘景珉捂着额头,抬眼看向林师,明明不痛不痒,却偏要一脸委屈相,说:“我可是伤员。”
“......”林师板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轻轻哼了一声,说,“......一个个都不教人省心。”
叶语安可怜兮兮地被林师罚去墙角处顶剑扎马步两个时辰,并被要求许诺下次一定严守规矩,绝不乱闯祸。
林师在叶语安哀怨的目光中转身出门,刘景珉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以为他气还在头上,下意识就要爬起来追上去,被前来给他换药的吴大夫一个眼疾手快按回了床上,继续趴着。
吴大夫的无奈溢于言表,好心劝说道:“殿下,伤口要紧,不要乱动。”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过了好一会,林师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碗,碗里盛着青菜糊糊粥,他站在床前,蹲下,说:“给,你的病号餐。”
现在正是放饭的时候,支帐里的人比先前少了不少,小东也回家去了,帐内稀稀拉拉飘来饭菜的香味。刘景珉接过那碗热腾腾的粥,虽然闻着还不错,但一眼瞧去,里面只有青菜,一点肉腥味也没有,他显然带了点失望,笑嘻嘻道:“一点肉也没有,西北军不是充足补给?哪怕是非常时期何至于这么淡么。”
“生病了就要吃些清淡的来恢复。”林师胳膊搭在床边,微微一笑,“不关西北军的事,这是我借了他们的伙房和食材做的。”
刘景珉愣了一瞬,随后端起碗来,一边说着“嗯嗯嗯好吃”一边三下五除二喝光了青菜糊糊粥。
林师:“……”
略带鲜咸的青菜糊糊粥滑入胃中,给人暖乎乎,想睡觉的感觉,将吃空的碗碟递给来收拾的帮工,心满意足地趴在床上,闭上眼睛,刚哼哼两声,就感觉后背绷带处被指间轻轻地碰了碰,然后听林师问:“很疼么?”
他哼哼倒不是因为这个,纯属饭饱后的懒散样。不过既然林师问了,他也不介意卖个惨,于是拉起林师搭在床边的手,说:“疼哇,好疼。”
林师无奈道:“以后打不过就跑,不要硬抗。”
“…?”刘景珉最听不得这话——是个男人都听不得自己被心上人低估——立刻要反驳,“谁说我打不过了,我可是把他一剑穿肠过了!他在我手下卑如蝼蚁!嗷!疼疼疼……”
说到激动处,差点又扯到伤口,眼瞅着吴大夫往这边来了,林师急忙嘴上说着“好好好”,一边又嘱咐他安生待着。
幸好,亲眼目睹刘景珉被锤吐血的廿信,此时不在此处,没办法当场揭穿他。
......
刘景珉一连在床上躺了六七天。
廿信自打回了龙夷城就和李自离一起忙得脚不离地,上到长安那边的官员联络,下至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还要抽空来探望一下“光荣负伤”的刘小王爷。
于是廿信一推开门,就看见林师侧坐在床头,从手中的书页上移开视线,见他来了,打了声招呼:“廿将军,早。”
眼下刘景珉被安排了新的住处,总不能一直住在满是进进出出的人的西支帐,屋子朝向不错,清晨出太阳时有冬日的暖阳洒进窗子,照得屋里都暖了几分。
廿信挥挥手,又扫见懒懒散散侧躺在床上的刘景珉。
刘景珉没穿上衣,能看见肩上还缠着一圈绷带,应该这两日吴大夫就要来帮他拆了,他此时看上去甚是闲得无聊,正一手拄着头,一手把玩着林师侧腰的衣带。
廿信反手关上门,将冷空气阻绝在门外,他清了清嗓子,关心问道:“住得还习惯么?床铺是不是有些太小了?还需要些别的什么物件的,尽管提。”
想了想,他又继续补充道:“这和你之前住的那个州刺史府相比是太小了些,要是殿下想去那边住,也可以安排。”
刘景珉摆弄衣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快速摇了摇头:“多谢廿将军好意,这边已经很好了。”
廿信觉得这床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还是有些太小了,虽然军中睡草席、睡木板、睡到一般从床上踢下来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对于印象中养尊处优的小王爷显然不好这么怠慢,于是还是担忧道:“要不我叫人换张大点的床,或者再给长兮兄加一张......”
“多谢好意、多谢好意。”廿信说到一半的话被刘景珉一个起身打断,刘景珉一个翻身下了床,走过去拍拍廿信的肩,颇为“语重心长”地说:“西北军将士们征战辛苦,我怎敢开小灶独自享乐?大床留给弟兄们罢,我们挤挤就行,挤挤就行。”
说到一半,拍肩的力道一转,将廿信不轻不重地往门口推。
廿信心里赞叹一声,从前在长安一直听旁人斥责陵南王不思进取,这几个月接触下来想不到是这般高风亮节之人,他摇摇头,说:“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休息。”
林师听到廿信离开时带上门的“咔哒”声,放下手中的书,胸前抱臂看着刘景珉,微笑,说:“好一个舍己为人,高风亮节的陵南王。”
一听就是反话。刘景珉抬腿坐到床上,靠上前去,两人离得很近,刘景珉覆着林师的手背,摸摸索索时又轻轻啄了下他鼻尖,眯起眼睛含笑,问:“冬天这么冷,挤挤才暖和,难道你不愿么?”
林师眨眨眼,刘景珉觉得他的睫毛都要扫到自己的脸上了,他感受到面前人吐息间轻微的气流。
林师反问:“你觉得呢?”
“对了!”廿信突然推开门,杀了个回马枪:“瞧我这记性,光说些有的没的,怎么把正事忘了?长安城的圣旨下来了,过些时日我们就该启程,回长安复...命......了.........”
廿信坐在椅子上,双手胡乱摸索着自己的大腿,一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模样。
林师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廿信犹犹豫豫地接过,犹犹豫豫地道了句:“谢......谢谢。”
林师倒是看上去和平时无异,甚至有闲心在廿信接过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盏,慢慢摇头吹着滚烫的茶水表面,再轻轻抿一口。
但是仔细看来,他发丝掩盖下的耳朵,直至蔓延到后脸颊都腾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手心和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刘景珉看上去也没有太紧张,甚至连不红心不跳,只是面上略微有些被撞破的尴尬——他原本就想到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他坐在床边,干笑两声,问道:“廿将军不会说出去的,对罢......?”
廿信背后一僵,虽然明明尴尬的应该是对方,但对面两人看上去皆是神态自若,大有一副你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轻易放过你的样子,廿信感觉自己马上要因为撞破真相被眼前这两人灭口了......
等一下,这茶里不会有毒罢!
他看向微微泛起水波的茶水面,茶水呈正常的微绿褐色,看不出来有没有毒。
廿信心中狂嚎,不能为了爱人暗杀同僚啊林兄!
廿信端着茶,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只好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怎么会,殿下既然吩咐了,鄙人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只是......”
他犹豫了稍倾,还是忍不住问:“这事,多久了?......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么?”
刘景珉调整好了状态,把自己从刚刚的尴尬情绪中解放了出来,眼看着悠哉游哉起来,不自觉地翘起二郎腿,说:“演武大会前后罢,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怪不得。”廿信又问:“叶念霏也不知道?”
林师怔了一瞬,他放下手中茶杯,摇摇头,神色有些担忧,说道:“她应是......还不知道。”
廿信给了林师和刘景珉一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站起身,喃喃了一句:“我早该猜到的。”
他边自言自语,边向门口走,说:“原来如此,早就听别人说长安内男风盛行,今日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哇。”
林师:“......”
刘景珉:“......”
倒也没有那么盛行,也不是这个原因。
廿信今日信息量超载,同手同脚,头脑发懵地出去了。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刘景珉披上外衣,向林师伸出手:“咱们也出去逛逛?”
“怎么?”林师笑起来,随口来了一句冷幽默,说:“你想同小语坦白了?”
“我也没有那么找死。”刘景珉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拾起林师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大氅,递给他,关心道:“多穿些,外面冷得很。”
刚推开房门,一阵北风卷进屋内,外面果真降了温,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在冬日里冰得教人不大舒服。林师只好又转身回屋取了一把油纸伞。
刘景珉嘴上说着这淅淅濛濛的小雨淋不到他,不至于打伞,最后还是被林师以“伤还没好就淋雨,不要命了?”为由拉到了伞下,强行遮雨。
刘景珉只好从他手中接过油纸伞,一同撑着。
城内放眼望去,能看见许多被火燎出来的痕迹,在砖瓦房上留下黑乎乎的一条抹不掉的痕迹。先前许多逃难的龙夷城居民也都携家带口回来了,正在忙里忙外收拾行囊,清理自家的院墙。
林师和刘景珉伙在一把伞下,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顺手再帮需要帮助的居民搬一下东西,帮迷路的小孩童找一下父母,遇见眼熟的,就驻足问候两句。
许多人都知道刘景珉在战役中光荣负了伤,塞了好些自家的鸡蛋、水果给他们,林师拎着一筐鸡蛋,刘景珉抱着满怀水果,他还从里头挑了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就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苹果迸发出汁水,甜甜的。
“好甜的。”刘景珉指指自己口中的苹果,问林师:“你尝尝?”
林师看着他呆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心中轻斥了一句“没个正行”,随后他别回头去,拒绝说:“不尝。”
“想什么呢?”刘景珉拿没有捏苹果的那三根手指将林师别回去的脸转回来,迫使他看着自己,这样一来苹果凑在林师嘴边,刘景珉笑着说:“真的只是尝尝苹果,没有别的意思。”
林师深吸一口气,赌气般地侧头,“喀吱”一声咬了一口苹果,甜甜的确实很好吃。他嚼着苹果含含糊糊地说:“还能有什么意思?”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上了龙夷城城墙。
站在城墙上往外看,严冬已至,城外树林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黄沙扬起,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看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城门前有稀稀拉拉的行人来往,都要接受龙夷守城军的盘问。
往里看,城内是四处奔走的居民,踏着城内因雨水而泥泞的道路;有家户饭吃得早,此时屋顶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雨下着下着,渐渐簇成了绵绵软软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雪落得不大,刚接触到地面,便顷刻间化成了水。
林师背靠在城墙上,一手举着伞。
刘景珉双手搭在城墙的石墙上,面向林师,问:“你想回长安么?”
林师其实没有必要随李自离、廿信他们一起回长安复命,只要想,他和叶语安可以留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或者西行大漠,或者北上太行。
还没等林师回答,刘景珉又说道:“我反倒不希望你回去。”
这话说得出乎林师的意料,他颇为不解地抬头,看向刘景珉的眼睛,问:“为何?”
“我有一种感觉,从我离开长安时就有了。”刘景珉越过林师的肩头,看向城墙下,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师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看见了李自离在和龙夷守城军交谈,他叹了口气,道:“也是。”
“但是我想去。”林师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摇摆不定,他沉声说道,“不只是因为担心你,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弄清楚。”
刘景珉问:“是我们先前所查之事?”
林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但不全是。”
“我此来西北弄清了一些事,但种种谜团还是指向长安。”林师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托出,而后补充道:“你不是问过我许多次我师出何人么?”
刘景珉“嗯”了一声,耐心等他的下文。
只听见林师说:“此事我也想知道。”
“他只提过他曾经在长安城里住过。”林师斟酌了一下自己的遣词,说,“我本不觉得此事有何可探究,但我在西北得知了廿平将军和钟北将军的死,其中还与当朝宰相杨涧山有关……”
“而且皆发生在十年前左右。”刘景珉一下抓住了这些事的关联,“你怀疑这些事情有你师父参与?”
林师摇摇头,说:“我没有怀疑,我只是想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未说出口的问题是,天文道的衰败,朝廷对天文道传言的忌惮,和这些事情又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刘景珉沉默了少顷,说:“想知道这些,可要冒着风险。”
林师歪头看向他,道:“你几日前受伤被人抬进来,把我吓得半死,那日我就在想,若是受伤的是我,我心里说不定还会更好受些。”
“你既然不得不向那风险里去了。”林师背着手,正色说道,“那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安定处呢?”
话音刚落,被刘景珉忽然拉进距离,圈在手臂与石墙间,欺身吻了上来。
林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手中的纸伞一个没拿稳,掉到了地上,滚了两圈。
雪簌簌落下,落在发梢和肩头,融化时发出细腻的水声,伴着不稳的、急促的呼吸声。
温温的,软软的。
分开时,林师蹙眉,抱怨道:“我在说正事。”
刘景珉拿鼻尖碰碰他的鼻尖,嘴角止不住,说:“我听得开心。”
第57章 回程
随着刘景珉再往前一探身,林师微微一躲,忍俊不禁,逗趣道:“说两句好话就开心了,小王爷未免也太好哄了罢。”
刘景珉亲了个空,眯了眯眼睛,“哼哼”两声,乐哉哉,道:“你此言是不是哄人的话,我还听不出来么?”
林师听得这话怔了一瞬,随即神色又柔和了下去,他转了个身,垂下眼眸,叹道:“是么,你是这般了解我。但你所言哪句有哄人的话,我可是听不出来的。”
“我何曾?”刘景珉捏捏他的手臂,反问,“我所言句句一片真心。”
城墙上站得高,风也吹得猛,夹杂着雪花,把林师的头发吹得向后飞扬,糊了站在他身后刘景珉一脸。
刘景珉抬手帮他顺了顺头发,搭在肩上,发丝间还是那股好闻的,清新的,皂荚香。
“如果有一天。”林师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难过,有些低沉,他说了半句,又静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你发现我并非你所认识那样,你…该当如何?”
刘景珉眉尖一挑,心知林师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词话,他反问:“你希望我如何?”
林师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再重新认识你一次,如何?”刘景珉侧身靠在城墙石壁上,手撑着头,看向林师,问,“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又要问了,你当初是如何得知我是陵南王的?又是作何想法?”
林师的表情松动了些,他看向刘景珉,无奈般一笑:“你既然为刘姓,慢慢就寻着蛛丝马迹猜到了,你藏得又不好。”
“真可惜。”刘景珉也随着他的话笑了两声,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戏谑的遗憾,“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呢。”
猎猎北风中,两人静止了片刻。
打破平静的是林师,他低着头摆弄袖口的衣带,问:“其实你也从没想过要隐藏,对罢?”
刘景珉颇有兴致地歪着头,看着林师,等待他的下文。
“你没有伪造名字,也没有编排其他的身份。”林缓缓说道,“你在长安甚至丝毫没有掩饰乖张的作风,关于身份,你只是没有提过。。”
刘景珉耸耸肩,撇嘴,道:“这句听着可不像好话啊。”
“是好话。”林师眼眸弯起来,笑道,“看上就是你这般乖张……”
“下雪了?”叶语安坐在圆桌前,她瞧见进门的林师和刘景珉沾了一身的雪,伸着脖子往窗外望去,屋外的地上果然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
“这不是有伞嘛,怎么还是一身的雪?”叶语安好奇问,她显然已经等不及开饭了,边分碗筷,边抱怨道,“来得这么迟,外面下雪还能满头大汗的,你们是从隔壁城一路跑过来的?”
“咳。”一旁的廿信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连忙给叶语安夹了两道菜,动作都要快出了重影,催促道:“你不是早就饿了么,现在他们来了,可以动了,快吃,快吃罢。”
叶语安不明所以地吃了廿信夹来的菜。
“抱歉。”林师卸了氅衣,轻轻颔首,扶着衣袖落了座,“方才来的路上确实耽搁了,让大家久等了。”
放在往常,廿信一定会张罗一句:“都是朋友,客气什么。”
但此时他一言不发,只马不停蹄地往嘴里塞饼,塞饼。
此战虽然以大齐告捷为终,但经此一役,龙夷城的餐桌上也不复往日的丰盛,眼下圆桌上只有几个家常小菜,就着西北的馍馍干粮。
瞧着就噎得慌。
林师“好心”地递给廿信一杯茶水。
这是廿信今日里第二次收到林师递来的茶,虽然那杯是茯茶,这杯是八宝茶。
这也许是他对自己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罢,廿信嚼着饼子心想。
在龙夷城的最后一顿饭,在林师的歉意,刘景珉的自若,廿信的局促,叶语安的不解和李自离的沉默中,以奇怪的氛围结束了。
冬至时节,在家家户户祥和围炉,端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的时候,西北军挟着大捷的喜报回到了长安。
同一时间到访的,还有突厥人派来议和的使节。
阿史那骑兵已经被西北军打得节节败退,这个时间来议和未免有些太不要脸面,到最后来阿史那部族发誓再也不对大齐边境进行骚扰,请求大齐资助其粮食,来年两倍奉还。
最后这一条议和条件一出,朝堂上炸翻了油锅,原本你蛮子战败,我大齐不向你索取战利便不错了,哪里来得要资助粮食的道理,这不是以身饲狼么?
于是这番求和被理所当然地回绝了,尽管拥帝对着来使那番草原儿女艰难过冬的感人故事潸然泪下,奈何朝堂上群臣激愤,空前绝后一致对外,拥帝也只能擦擦鼻子,要求突厥人签下了要求其上贡金器细马的议和条约。
与此同时,林师在客栈旁的茶楼里闲坐,望着窗外街景,离去时甫一入秋,眼下俨然已是深冬了。
“林公子。”
林师猛然回头。
来人作揖行礼,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好言道:“我家杨大人久闻公子大名,恳请公子前往寒府一叙。”
杨涧山?林师心里疑问,从前都是从苏柳木那里听闻他的消息,今日他专门派人来请自己,是有何要事?
他应了声,起身跟在那派来传话的小厮后面,在长安城中七拐八拐,走了许久,才在一栋雕梁画柱的正府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小厮推门要进,林师环顾四周,却没有跟上来,他叹了口气,道:“既然恳请,主人自应在正门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