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雀现在心情很糟,他感觉到了。
临出门前,顾政羽担心路上会饿,在外套口袋里放了三块巧克力,摸出其中两块,一块自己吃,一块塞给乔雀,剩下那块留给妈妈。
乔雀不爱吃这种甜到发腻的小零食,又还回去,“你自己吃。”
顾政羽坚信吃巧克力会让人心情变好,他撕开包装袋,把巧克力径直递到乔雀嘴边,同时用手语命令对方:【张嘴】。
如果顾政羽能说话,他要表达的意思会更柔软,更复杂一些,而不是干巴巴地比划出一个动作,像在逼迫乔雀一样。
但没办法,他没法说话。
乔雀正烦着呢,倔脾气也上来了,就是不吃,把头扭开,冷酷的侧脸完全无动于衷。
顾政羽也有脾气,他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性子,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才不干。
不吃就不吃。
顾政羽收回巧克力,气呼呼地放进自己嘴里,同时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给乔雀分享零食了。
因为这段小插曲,直到陈烟把车开到孙志莲家门口,两人都没再搭理过对方,各自坐在后座两侧,中间隔出一个人的距离,眼神坚决不进行任何接触。
看似双方冷战,但实际上主要是顾政羽单方面和乔雀闹,乔雀哪有闲工夫理他?一颗心全挂在孙志莲身上,看陈烟下车去敲门,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志莲!志莲!”
陈烟在门口不停敲门,但里面始终无人回应。
之后她拿出手机给孙志莲拨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平铺直叙的机械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孙志莲不见了。
她拖着那副摇摇欲坠的身子骨消失在某个寂静的清晨,她悄悄离开了这座村子,不知去往何处,可能是去找乔明东,也可能是随便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等死。
总之,孙志莲不见了。
乔雀那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妈了。
那些人说得对,孙志莲是个狠心的女人,对自己狠,对儿子狠,这一切追根究底,或许都是因为命运也从未善待过她。
从村里回到家,顾政羽和乔雀的单方面冷战还没结束。
乔雀今天没见到孙志莲,虽说面上不显,但心里绝对不好受。
陈烟一向都很保护孩子的小情绪,她怕乔雀晚上胡思乱想,觉得没人要他,产生无归属的孤独感,所以和顾政羽说,让他今晚陪乔雀一起睡。
俩小孩现在差不多混熟了,一块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结果,此事遭到顾政羽的果断拒绝,他还没跟乔雀和好呢,怎么就能睡一块了?
“哥哥今天心情不好,你陪他睡一晚,明天还你自己睡,行不行?”
陈烟不知道这俩小孩闹别扭,以为顾政羽是不习惯和别人一块睡。
【不要,我今天自己睡,明天自己睡,永远都自己睡】。
顾政羽这一连串手语比划得比平时都快,气鼓鼓地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两侧胖嘟嘟的脸颊肉鼓起一小坨。
“可是哥哥今天没有见到他妈妈,心里很难过的,如果晚上哭了,都没人陪着他。”陈烟替乔雀卖惨,出发点是好的。
顾政羽心软,陈烟这么一说他就没脾气了,纠结半分钟后,勉为其难地表态:【好吧,只有今晚。】
这母子俩商量的挺好,也没人去问问乔雀愿不愿意和顾政羽一起睡?
晚上,乔雀洗漱完回到卧室,进门后看见顾政羽一脸高冷地躺在床上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
“你怎么在这?”乔雀皱眉的动作很明显,语气微微惊讶。
顾政羽的耳蜗还没摘,明明听见乔雀问他话,偏要装作没听见,被子往上一拉,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就准备要睡了。
乔雀上去拉他被子,看见顾政羽明明还戴着耳蜗,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别装听不见,回你自己屋去睡,别赖我这。”
听听,这话多伤人呐。
顾政羽脆弱的小心脏又猝不及防被扎一刀,他心里委屈死了,不想听乔雀说话,听他声音都烦,赌气似的把耳蜗摘下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诶。”
乔雀赶紧攥住他胳膊,看顾政羽嘴角向下垮,眼圈开始发红。
“你...哭了?”
顾政羽听不见他说什么,眨眨眼睛,一串泪珠子就这么噼里啪啦掉下来,又可怜又丢脸。
顾政羽其实很少哭,也不爱哭,他的生长环境比较奇怪,爱和恨同时并存。
在家父母溺爱他,在外别人嫌弃他,他拥有足够的善意,也拥有足够的恶意,心理承受能力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被锻炼得很强。
如果受了委屈,他只会自己躲起来默默消化掉,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哇哇大哭。
可是乔雀不一样,乔雀是母亲带回来的哥哥,是一起住的家里人,身边亲近的人嫌他,这对顾政羽来说太难堪了。
他越想越难受,眼泪掉个不停,一直用手去擦,白嫩嫩的小脸蛋被蹭得又脏又红。
乔雀也有点慌,他以前在村子里经常把小孩揍哭,那时一点不慌,因为那些小孩骂他是疯子的野种,骂孙志莲是没人要的疯女人,欠揍。
可顾政羽什么也没有做错,一个不会说话的小聋子,平时一直都很乖很安静,连哭都是静默的。
“你...别哭了。”
乔雀不会哄人,干巴巴地憋出四个字,说完了才意识到顾政羽听不见。
他又不会用手语表达‘你别哭’的意思,于是只好把耳蜗从顾政羽手里抢过来,强行给人戴上。
乔雀现在会戴耳蜗了,陈烟教过他。
可顾政羽不愿意戴,乔雀刚给他戴上,他又立刻摘下来。
反复几次后,乔雀的耐心彻底被磨没了,干脆一把抓住顾政羽的手,严厉地警告道:“不许摘,听我说话。”
顾政羽力气没他大,挣脱不开,只能可怜兮兮地瞪着乔雀。
乔雀有点心虚地摸摸鼻子,语气稍微软化一些,问:“是不是烟姨让你来我屋的?点头或摇头。”
顾政羽不理他。
乔雀其实大概能猜出来,陈烟估计是担心他因为孙志莲的不告而别伤心,所以专门派顾政羽过来陪着他。
“你想跟我一块睡吗?”乔雀又问。
顾政羽这回有反应,迅速摇头否认,‘一点都不想’五个字明晃晃的写在脸上,因为摇得太用力,脸上的肉都在晃。
乔雀点点头,看表都快十一点了。
他不想为这点小事惊扰陈烟,自己取了床被子铺地上,然后和顾政羽说:“你睡床,我睡地,明天回你屋去睡。”
乔雀说完就关灯,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顾政羽没等到乔雀向他道歉,堵在心头那口气不上不下,自个坐在床上默默哭了一会,最后哭困了,还是躺下睡了。
陈烟怎么都想不到,俩小孩的关系经过这一晚不止没有得到突飞猛进的缓和,反倒越变越差。
九月,俩孩子该上小学了。
乔雀今年九岁,是入学新生中年龄最大的学生,身高体型都比其他小孩大一号,气质又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很不好惹的戾气。
班上小孩都不太敢跟他接触,包括老师也有点怵他,担心不好管,容易和其他人发生冲突。
再说顾政羽,他就更不合群了,一个戴着耳蜗的小哑巴,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别班的小朋友专程跑过来‘参观’,那些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就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在顾政羽身上,让他更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群注目的异类。
开学后没几天,班上就开始有人用‘哑巴’‘聋子’这种带有讽刺性质的称呼叫顾政羽。
一年级小孩的心思其实也没那么脏,他们就是觉得好玩、有趣,连笑话别人生理缺陷的嘴脸都是纯粹的。
除此之外,他们对顾政羽耳朵上挂着的那个小玩意儿也特别感兴趣。
班上有好奇心特别旺盛的孩子想去一探究竟,但每次一靠近顾政羽,就会被和他同桌的乔雀吓走。
乔雀不吭声,往往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他长得不可怕,但身上那股劲儿太能唬人了,班上小孩都怕他。
乔雀就像个陪在顾政羽身边的小保镖,俩人看着挺好,但事实上,因为之前的‘巧克力分享失败’以及‘陪睡失败’事件,导致他俩的关系目前正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境地。
双方都没有主动求和的打算,在家谁也不理谁,可一到学校又像两只将大众集体排斥在外的抱团幼崽,无论上课下课都要黏在一起,一秒都不分开。
顾政羽去上厕所,乔雀一定会跟在他身后,但不会离得太近,中间始终隔出一小段距离。
而乔雀偶尔离开座位,比如去教室后面扔个垃圾。
顾政羽的眼睛就会牢牢粘在他身上,直到乔雀重新坐回来为止。
同班的人都知道乔雀和顾政羽是好朋友,虽然他们从来不交流,不玩耍,也不看对方。
可一旦有人说顾政羽坏话或者叫顾政羽‘哑巴’‘聋子’,被乔雀听见了,乔雀就会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那表情仿佛在做出无声地警告:再说就揍你!
顾政羽安安静静的躲在自己的壳里,乔雀就在外面保护他的壳。
班上有个营养过良的小胖子,叫蒋非帆。
一次乔雀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座位上只剩顾政羽一个人,他趁机跑过来。
“顾政羽?”
先试探性地叫了声名字,顾政羽没带耳蜗,一下课他就摘下来放在桌子上,谁的声音都不听。
蒋非帆见他没反应,也懒得打招呼,看见耳蜗放在桌子上,直接伸手去拿。
“你戴上这个就能听见声音了吗?这么神奇。”蒋非帆边说边把耳蜗往自己耳朵上戴,还缺心眼地嘟囔:“这个戴上还挺酷的,回去让我爸给我也弄一个呢。”
顾政羽怔怔地看着蒋非帆,他没经历过这种事,平时除了爸妈和乔雀,没人会动他的耳蜗。
【还给我】。
顾政羽急得比手语,他知道对方看不懂,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他唯一能表达输出的方式,有些哑巴至少还能发出‘嗯嗯啊啊’的音节,利用音量大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他不行,他一点声都发不出来。
蒋非帆没理他,戴着耳蜗跑到其他同学面前炫耀,“看,我酷不酷?”
“蒋非帆,那是顾政羽的东西,你快还给人家。”有个梳双马尾的小女孩喊。
蒋非帆装没听见,一脸呆样的戳了戳耳朵,又摇头,意思是他正在扮演一个聋子。
“哼,我要去告诉赵老师,说你欺负顾政羽。”
小女孩说着就往教室外走,迎面正好撞上回来的乔雀。
小女孩还没说话,乔雀一眼就瞥见蒋非帆耳朵上的东西。
他二话不说直接冲过去,一脚踹在蒋非帆屁股上,蒋非帆矮矮胖胖的小身躯猛抖两下,无比震惊地回头,看见乔雀正站在后面一脸凶横地瞪着他。
“哇!!!”
一声震天动地地哭嚎瞬间响彻教室,乔雀那一脚下了狠劲儿,蒋非帆疼得不敢动,就趴在地上哭。
周围的小朋友都被吓坏了,班里乱成一锅粥,好几个学生拼团去办公室叫老师。
乔雀不管他们,把耳蜗从蒋非帆那儿夺回来,交给顾政羽。
顾政羽赶紧把耳蜗戴上,可乔雀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对周围的骚乱视若无睹。
班主任得到消息,匆匆跑来,还没进教室就听见蒋非帆在哭。
从其他同学口中大致了解完事情经过,当天下午就把三位当事人的家长给叫过来了。
“看看!看看我儿子这屁股!他们家什么素质啊?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吗?这才刚开学几天啊赵老师,这样的学生必须开除,否则以后谁还敢来上学?”
“蒋非帆妈妈,你先冷静冷静,这件事我已经了解过了,蒋非帆同学也有一定责任,他...”
“拜托你搞清楚,我儿子才是被欺负的那个!论责任怎么都论不到我们头上,你们学校怎么什么垃圾都往里收?门槛这么低,我都后悔把孩子送过来了。”
蒋非帆妈妈把蒋非帆搂在怀里,和老师争论完之后,又把矛头指向另一边。
陈烟把顾政羽和乔雀护在身后,面对蒋非帆妈妈气急败坏的指控,她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镇静。
摆事实,讲道理,谁错谁道歉,就这么简单。
这事要真从头开始论对错,蒋非帆肯定是主要责任方。
抢一个聋哑孩子的人工耳蜗,那属于‘坏’的范畴,性质绝对比踹人更恶劣,何况乔雀还不是主动挑事,欺负都算不上。
蒋非帆妈妈得知事件详细过程,气焰明显不如之前嚣张,但还是嘴硬:“诶哟,你们家可真有意思,聋哑人你送去特殊教育学校就好了嘛,干嘛非送到普通小学来,既耽误孩子,还妨碍其他学生上课,真是的。”
其实按理说,顾政羽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念普通学校,陈烟当初也纠结过,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想让小孩尽量尝试融入正常群体。
顾政羽也挺争气,他戴上耳蜗,除了无法发声之外,学习能力并不差。
上课期间从不走神,下课也不捣乱,是最让老师省心的那一批好学生。
所以蒋非帆妈妈一说这话,陈烟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班主任先发话了:“蒋非帆妈妈,你这话说的不对,顾政羽同学在班集体里的表现一直非常优秀,上课也很认真,虽然本身有一些生理障碍,但并不会妨碍其他同学,各科老师对他的评价也都很好。”
蒋非帆妈妈冷哼一声:“你是老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我们当家长的还不是心疼孩子。”
班主任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和陈烟协商解决办法。
蒋非帆一直躲在他妈怀里哭,小胖子心里也害怕,明白自己才是始作俑者,一方面怕挨骂,一方面想利用哭声让大人心软,放他一马。
乔雀和顾政羽站在陈烟身后,小的那个昂首挺胸,腰板挺得笔直,显得特有底气。
大的那个微微驼背,眼皮向下,神游天外般地看着地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经过老师调解,蒋非帆要先向顾政羽道歉,并保证今后不会再犯,而乔雀也要向蒋非帆道歉。
双方先后说完对不起,蒋非帆妈妈又故意大声嚷嚷带儿子去医院体检,怕被踹出内伤,等检查结果出来,这事才算完。
那母子俩吵吵闹闹地走了,班主任让陈烟再留几分钟,想跟她谈谈关于乔雀的事。
眼看快放学了,顾政羽和乔雀就没回教室,在办公室外面等陈烟出来。
经过这一茬,顾政羽心里对乔雀那点小别扭彻底没了。
他想和好,先偷偷用余光瞄了旁边好几眼,然后一点一点蹭过去,抬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乔雀的手,晃了两下。
这是他求和的讯号,希望乔雀懂点事,也晃晃他的手,他俩就算和好了。
可惜乔雀对他的暗示毫无察觉,绷着脸问:“干嘛?”
顾政羽比:【我饿了】。
“忍一会儿,等烟姨出来。”乔雀说。
顾政羽点点头,又问:【你饿不饿?】
“不饿。”
【我们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
【你想吃什么?】
“都行。”
【我想吃肉。】
“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虽然乔雀态度敷衍,但顾政羽还是很高兴,他们之间的小矛盾已经不存在了。
在陈烟出来之前,他就这么牵着乔雀,一会捏捏手指,一会晃晃手掌,这感觉特别好,很踏实。
在外面等了七八分钟,陈烟出来了,看见乔雀和顾政羽手牵手还很意外,走过去摸摸儿子的脸,笑着问:“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都牵上手了?”
顾政羽也笑,漂亮的小孩笑起来更招人喜欢,他乐呵呵地松开乔雀,用两只手比:【哥哥和我是好朋友】。
陈烟见状,立刻偏头和乔雀说:“看见没?叫你哥哥呢。”
乔雀看了顾政羽一眼,抿着唇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回到家,顾真平这两天出差,晚饭都是陈烟做,乔雀在厨房帮她打下手。
陈烟觉得过意不去,让乔雀出去陪顾政羽看电视。
乔雀说不用,吃完饭再看。
当初把乔雀领回家,陈烟还总担心不好管,会闯祸,结果小孩是真懂事。
平时除了话少之外,几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家务活都抢着做,算算时间也有半年了,这么长时间,陈烟都没为他操过心。
仔细一想,其实挺对不起人孩子的,她把一颗心全放在顾政羽身上,对乔雀的关注太少了。
“雀儿。”陈烟现在也这么叫他,“烟姨跟你聊聊天,咱俩随便念叨念叨。”
乔雀正洗菜,闻言停下动作,抬头看着陈烟,像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陈烟接着:“今天你们赵老师把我留下,说了你在班里的表现,她说你在班上从来不跟其他同学说话,除了小羽,你都不跟其他人接触。”
乔雀何止不跟其他同学接触,他连老师都不理,从上学到放学,说过的话三根手指就能数完。
他的孤僻和顾政羽还不一样。
后者是因为先天缺陷,至少有迹可循,而乔雀的特立独行却无从查起,老师对他很头疼,这小孩太早熟了,一点没有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样子,长此以往,性格肯定要出大问题。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其他小朋友玩呢?是嫌他们年纪小?太闹腾了?”陈烟问得小心翼翼,怕哪句话戳到乔雀的痛处,让小孩心里不痛快。
乔雀摇了摇头,没说话,继续低头洗菜。
陈烟无奈地叹气,“烟姨还是希望你能再活泼点,像你这么大的男孩子都跟猴儿似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能把屋顶都掀翻。”
乔雀一直没吭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陈烟还想再说几句,结果被忽然走进来的顾政羽打断了。
【妈妈,什么时候吃饭?】
陈烟把火调大,“快了,等哥哥洗完菜,再炒个肉片就好。”
顾政羽点点头,像个巡视的小监工似的走到乔雀身边,用手语催促他:【洗快点,洗快点】。
乔雀嫌他碍事,说:“你出去,别挡着我。”
顾政羽不仅没出去,反而紧紧贴着乔雀的手臂,脸蛋在他衣袖上蹭了两下。
【我饿了,你快洗】。
乔雀用手臂推他,没推开,“你离我远点。”
顾政羽:【不要,你快洗】。
“烦人。”
乔雀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敢让顾政羽听见,怕他又哭。
陈烟看他俩互动,这会又觉得乔雀也没那么独,至少和顾政羽说话的时候他是有情绪的,而且表露得很明显,不像老师说得那么死气沉沉。
当然,也可能是顾政羽太黏人,连乔雀都忍不下去了。
第二天俩人去上学,没看见蒋非帆。
班主任说他请了两天假,因为屁股肿的很厉害,一碰就疼,连坐都坐不下去。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蒋非帆妈妈是这么说的。
顾政羽现在也被弄出心理阴影,一下课就要把耳蜗放进书包,谁都见不着。
可乔雀不让他藏,非要他把耳蜗戴上,以后无论上课下课都不许摘。
这事是陈烟昨晚趁顾政羽睡了,去乔雀房间,专程交代给他的一项小任务。
从幼儿园开始,顾政羽就经常性不戴耳蜗,这个坏毛病不能惯,孩子年纪小,如果有意处于自我封闭状态,时间一长会很难办,生理心理都容易出毛病。
顾政羽在家表现得再正常,但学校才是他今后发展的主要阵地。
陈烟不要求成绩,只希望儿子多交朋友,像正常小孩那样拥有一个愉快明媚的校园时光。
乔雀把耳蜗从顾政羽书包里拿出来,强行给他戴上,“以后下课也不许摘耳蜗。”
顾政羽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很不满地比:【为什么?】
乔雀低声回他:“听人说话。”
顾政羽迅速反驳:【没有人会来和我说话】。
他比完就要摘耳蜗,乔雀挡住他的手,语气变得有点凶:“不许摘,戴着。”
坐在他俩前桌的两个小女孩听见动静,齐刷刷转过来,看见昨天刚在教室踹人的乔雀正一脸凶巴巴地攥住顾政羽的手腕,表情可吓人了。
两人面面相觑,班上小孩都知道顾政羽虽然聋,但他耳朵上的小挂件会帮助他获取声音。
顾政羽戴着它,说明此刻他是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的,所以其中一个女孩鼓起勇气,弱声弱气地问:“顾政羽,要不要帮你叫老师过来呀?”
顾政羽看了那女孩一眼,摇头表示不需要。
两个女孩子也就不敢再管了,转头回去做自己的事。
乔雀不管别人,他只负责监督顾政羽,问了句:“还摘吗?”
顾政羽无计可施,妥协般地摇了摇头,等乔雀松开他的手,立刻表态:【我不喜欢你了】。
手语的表现形式比较僵硬,一些喜怒愁苦的情绪细节都很难表达出来,顾政羽这话其实带点撒娇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讨厌乔雀。
直到上课,顾政羽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俩人又开始闹别扭。
顾政羽不摘耳蜗,但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装鸵鸟。
乔雀不哄他,偶尔偏头看一眼,只要没摘耳蜗就行。
午饭是学校配餐,依次分发到每个小朋友的座位上,今天的配餐中有黄瓜和玉米。
这两样顾政羽都不爱吃,想偷偷挑出来扔掉,可妈妈教导他不能浪费食物,纠结半晌,最后把这两样菜全挑到乔雀盘子里。
乔雀先愣了几秒,等顾政羽把自己盘子里的黄瓜玉米全挑出来,才出声问:“你又要干嘛?”
顾政羽还记仇呢,一脸冷漠地比:【我不喜欢吃这些】。
乔雀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吃饭。
顾政羽看他把黄瓜玉米全吃光,心里莫名舒坦了点,有种终于找到解决讨厌食物最佳途径的窃喜。
等到午休,可以摘耳蜗了,但顾政羽故意不摘,其他小朋友都准备要睡了,就剩他不睡。
老师过来询问情况,顾政羽指指耳朵,又指指身旁的乔雀,一脸乖巧地用手语向老师解释:【哥哥不让我摘耳蜗,不能睡觉】。
老师看不懂手语,但她知道乔雀能看懂,于是看向旁边:“乔雀,顾政羽比的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午睡?”
乔雀没回话,看顾政羽使坏,皱着眉头和他说:“你别给我找事。”
顾政羽又比:【你不让我摘耳蜗,我不能睡觉】。
乔雀快被他气死,“你现在就摘下来。”
顾政羽鼓着脸,小脾气可倔了,他比:【不摘,我喜欢戴耳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