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摄像头对准自己,画面中显示出他的模样——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跟刚被什么人薅过似的,看着像鸡窝;穿着休闲舒适的套头连帽卫衣,感觉不是很厚,不知道能防多少风;以及那张几天不见的脸,表情很愉悦,还有点儿兴奋,还有点儿期待……反正秦淮是这么解读的。
枭遥对着手机上的画面用手指顺了两下头发,解释道:“刚刚在帮一个亲戚带小孩,出来晚了,不好意思。”
秦淮“哦”了一声,十分官方地回答道:“没关系。”
说罢,他的脑子就宕机了。
虽然方才主动给枭遥发消息问看不看烟花的是他,但此时此刻,秦淮不知怎么的,突然脑袋一片空白。对方不说话,他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淮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太擅长聊天,但从来没想到,能到这种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的程度,好像从什么角度切入主题都显得有点生硬。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不善辞令的枭遥传染了,毕竟对方也不是什么很会说话的人。
半晌过去,枭遥先开口了,道:“你卡了吗?”
有人挑起话头,秦淮那突然断了线的语言系统便又重新接回正轨。他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后说道:“没有。”
“你咳嗽什么?你感冒了?”
“……没有。”
“哦。”
又沉默了。
许久,秦淮有些忍不住了,问道:“你一会儿不会被喊走了吧?”
电话那边,枭遥思忖片刻,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喊我也不走了。”
有些奇妙的,秦淮在听见这句话时,心中像飞起一只小麻雀,撞得他胸腔麻麻的。
“哦,”他装模作样地沉脸应了声,继续道,“请你看烟花,当作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解释的语气听起来一点儿起伏也没有,还有些轻巧,好似对此并没有多上心,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把这事儿应付过去一般。要是换个人,估计听着就该不高兴了。
可枭遥听了,立马把脸凑近屏幕,对此十分期待,摆着一种近乎傻气的表情说道:“真的吗?给我的生日礼物?只给我一个人看的?”
只给他一个人看?秦淮想了想,除了自己,旁边确实也没有别人了。于是他点了点头,答道:“嗯。”
枭遥的声音又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我以前都是远远地看别人放,也没有人专门放给我看。你知道吗?从我小学毕业以后,我们这里就不准点烟花炮竹了,我已经好久没看烟花了……”
他在那边滔滔不绝地说着,秦淮在这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先前还认为枭遥对他没多少话可聊,没想到只要话题对了,对方就能叽里呱啦自顾自说一大堆。
看着屏幕上枭遥越凑越近、越放越大的那张脸,秦淮憋着笑,别开头去,伸手从刚刚的塑料袋里找打火机。
他没怎么用过打火机,虽然知道该怎么使,但一摁下去,那突然窜起的火苗差点燎过他的手指,还是让他有些忌惮。秦淮多摁了几次,掌握了比较安全的角度,这才对枭遥说:“我要点火了。”
引线被点燃,发出“滋滋”的响声。秦淮连忙跑远了些,站定之后,将手机拍摄的画面对准了那盒即将升空的烟花。
屏幕里,枭遥几乎快将眼睛贴在摄像头上了。他的模样认真而又带着些许滑稽,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近,摄像头将他的五官都拍得有些失真。秦淮看着,越发想笑了。
“咻——”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巨响,一团亮光带着细碎的火星子窜上了夜空。秦淮本能反应般打了个哆嗦,又后知后觉自己这样看起来像个胆小鬼,于是压下面上的表情,板着张脸,移动手机拍摄的视角——其实怎么拍都拍不到他的脸的,毕竟现在用的是手机后置,不过即使如此,秦淮也还是在这种事上有着坚不可摧的倔强。
“砰!”
烟花在夜空中炸响,绽开一张金光灿灿的丝网,将秦淮的眼睛照亮了。他从空中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落到了手机屏幕上。
枭遥的表情有些兴奋。看视角,他似乎将手机举过了头顶,好像只要他也抬头看了,那绚烂的烟花就真的在他眼前的这片天上似的。
室外的光线并不算好,屏幕另一边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倒映在枭遥的眼镜片上,模糊了他的眉眼,却又在某几个瞬间,将它们照得很亮。
秦淮注意到,枭遥的背景是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他曾见过的那个院子。
“我好久没看到烟花了,”枭遥说,“我小学的时候这里就禁燃了。”
秦淮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不在榆海?”
榆海除了开放新区以外的其他地方都是不禁烟花炮竹的,所以枭遥说的“这里”,肯定就不是榆海。
闻言,枭遥点了点头,道:“嗯,我在北春,我妈这儿。”
秦淮从他这话中又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他有些好奇,但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可以打听对方的家事,于是没有开口,只是“哦”了一声,当作回应。
最后的几朵烟花在夜幕中渐渐消散去了。秦淮在远处站着稍等了会儿,才走上前去,准备收拾掉烟花燃剩的空盒和一些其他的碎垃圾。
可拿个手机总归是不太方便做事的,秦淮想了想,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烟花放完了。”
手机扬声器里传来枭遥的声音:“嗯。”
秦淮抿抿唇,复又开口:“那我挂了。”
枭遥接话接得很快,几乎是立刻,他就说道:“这就挂了?”
秦淮觉得有点儿别扭,然而他又说不上来哪里别扭,总之就是感觉——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晓得能聊什么,但又不想就这么把电话挂了,可不挂电话,就这么连着线,他又不太自在……
就在他自我挣扎的时候,枭遥又出声了:“你把摄像头转一下,我不想对着地面说话。”
秦淮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一直没调整摄像头,烟花放完了,他放下手机走动了几步,枭遥那边看到的画面就是晃来晃去的泥地。
他想了想,把外套的拉链拉上,将手机拍摄的画面换成了前置。
屏幕上显示出他的模样——虽然前段时间刚修剪过头发,但他的板寸还是长成了一个略显毛躁的刺猬头,在乡村昏黄的路灯下,看着有点毛茸茸的,像短毛的猫脑袋;原先立体得有些锋利的五官线条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许多,就连他身上那种最突出的疏离气质都被冲淡了不少,此时的他几乎可以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
然而此时的秦淮就像是第一次照到镜子的猫一样,一下就炸了毛,仿佛眼前这个场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一秒钟都看不下去,连忙慌里慌张地将画面移开了。
一颗心胡乱狂跳着,秦淮觉得这一点都不像自己。
不够干练,不够凶,一点儿都不坦荡,那张脸上略显忸怩的表情还莫名让人起鸡皮疙瘩。
秦淮觉得,要么是自己看错了,要么就是……自己看错了。
绝对是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移开了?刚卡了一下,我就看到了一个残影……”
枭遥嘟囔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电流声从手机里传出来,秦淮瞄了一眼,就见对方的神情似乎有些沮丧。
这让他的心情更混乱了。
秦淮干脆把摄像头关掉了,屏幕上画面一黑,只展示出他的头像。他自动忽略了枭遥的问题,语气不善地道:“不乐意看着地面说话,那你就什么都别看了。”
闻言,对面沉默了两秒,而后小声且不确定地问:“你生气了?”
枭遥这话说得极其小心翼翼,听得秦淮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本来就不是真的在埋怨什么,只是心里觉得怪怪的,让他觉得烦躁,于是才顺嘴冲着枭遥发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脾气。可他本意不是这样的,更不想见到对方因为他的话而小心地看他脸色的样子。
秦淮叹了一口气,不太爽快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瓮声瓮气地道:“没生气。”
“真没生气?”
“嗯。”
“真的?”
“爱信不信。”
“那你打开摄像头,我看一眼你,我就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生气。”
话说到此,秦淮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对方给绕进去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但在这恼怒之中还掺杂了些微妙的愉悦。他说不上来,却不像刚才那般不高兴了。
于是,秦淮打开摄像头,将手机拿远了些。
“嗯……”枭遥皱着眉头沉吟起来,似乎真的在认真端详秦淮的表情,片刻过后,他才嬉皮笑脸地接上下半句话,“看到你的脸,我选择相信你!”
秦淮用被晚风吹得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翻着白眼说了句:“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话音刚落,他手机突然一震,最顶上弹出了一个消息框。秦淮定睛一看,发现消息是秦漾发来的,在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天色确实是不早了,虽然出门的时候还是傍晚,但冬日的天暗得快,此时太阳早就下山了,天也黑透了。
秦淮撇了一下嘴,对枭遥说:“挂了,我要回去了。”
“那回去我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不能。”
“为什么?”
“流量不够,外婆家没Wi-Fi。”
“哦……”
即使枭遥不太情愿的样子,秦淮也十分冷酷地将通话给挂断了。
这通电话打得并不久,但对秦淮来说足以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了——他从前唯一的线上社交方式就是发消息,多数都是文字,连语音都不怎么发,要是放假在家就更不用说了,连着三天不看社交软件都是常有的事。
可他今天居然打了一通视频电话,真是破天荒。
秦淮站在老房子二楼的阳台上,撑着栏杆看着楼下院子里一边指挥徐华给窜天猴点火一边兴奋地鬼叫的秦漾。
他那几支窜天猴和仙女棒都是给秦漾买的,知道她喜欢玩儿这些。
看着看着,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最爱装腔作势的脸——平时呆愣愣的,偶尔泪汪汪的,最近则好像愈发喜欢用言语捉弄人了,一得逞就笑,笑得贼兮兮的……
秦淮想着想着,心里酸胀胀的。
第53章 搁浅
外公站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求助般看一眼秦淮,一会儿不耐地戳一下外婆,一会儿瞪一眼在旁发呆的徐华。他伸长脖子朝着楼上喊:“喔唷囡囡——快些快些!等下赶不上了!”
外婆翻了他一个白眼,用胳膊肘怼他,道:“小姑娘哪好催的!”说罢,又转头冲楼上说道:“不急!不急哈!弄漂亮了走!不急!”
秦漾脆生生的声音很快从阳台的窗口传出来:“快了快了!在穿袜子了!”
她昨晚睡不着,瞪着天花板等得村子外头的鸡都叫了,她还一点儿困意都没有,直到天蒙蒙亮才睡过去。这一睡就睡过头了,没想到谁都没叫她起床,眼看快到出门的时间了,外婆才轻轻敲敲她的门,把她给敲醒。
着急忙慌地下了楼,秦漾这才终于缓了口气,跟在大人们身后走了。
她头发都还没来得及扎,乱蓬蓬地披散在脑后。秦淮看了一眼,伸手向她讨来一根皮筋,便自然地走到她身后,一面跟着走,一面默默给她编起辫子来。
他编辫子的手法很是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将秦漾的头发梳理好了,编成一只长长的麻花垂在背后,还按照小姑娘的喜好把头发给扯蓬松了——用秦漾的话来说,这样显得自己头发多。
秦淮有时候真是不懂她,本来就不秃,干什么还非要把刚扎干净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不过秦漾觉得好看,他也就没管,照着做就是了。
“你早上什么时候起的?”秦漾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发型,又举起手机照了照,问秦淮道,“都不叫我。”
秦淮加快步伐上前几步,走在她并肩的位置,将被风吹得冻红的手揣进口袋里,道:“就比你早十分钟。”
秦漾哼了一声,说:“咱们半斤八两。”
秦淮翻个白眼,道:“你还有脸说我。”
吃喜酒的地方在另一座小坡坡上,过去不算远,可山路弯弯绕很多,走也还是要走好一会儿的。秦淮和秦漾都认床,睡得晚,起得也晚,两人都没来得及吃饭,空着肚子就出门了。刚醒是不太有胃口的,可现在走了十多分钟,饿了一晚上的胃也跟着醒了,咕噜咕噜开始叫唤。
秦漾先有点耐不住了,偷偷从后面扯秦淮的围巾,压着嗓子跟他说肚子饿。秦淮似乎早有准备,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苏打饼干。
“知道你就这个德行,”他把饼干塞到秦漾手里,依旧是目不斜视的,看都不看她一眼,拽着一副冷酷的表情说,“把你吃成猪最好。”
虽然觉得他这模样很欠打,但食物当前,秦漾还是忍下了。她毫不客气地拆了饼干包装袋,拿出一片塞进嘴里,一边嘎嘣嘎嘣嚼着,一边小声嘟囔:“死装样儿!”
从昨天秦淮出去散了个步回来以后,他就很不对劲,说话拿腔拿调的,还时不时要装得特别凌厉,整得像是随时有人会举着摄影机拍他似的,恨不得一举一动都设计出最佳角度。秦漾一度以为他最近沉迷于什么霸总或者什么王爷的小说,要么就是脑子犯抽,迟迟不来的中二病发作了。
办喜酒就是热闹,人还没走到酒席大棚呢,脚就先踩到那长长的红毯上了。秦淮伸长脖子望了望,就见前方人来人往,有挺着啤酒肚穿正装的,有身上挂了好几个闹腾的小孩的,还有端着盘子碟子边吆喝边串场的。
虽说是哪个哪个亲戚的婚礼,但秦淮一向对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没什么印象,毕竟他们家不是什么枝繁叶茂还联系紧密的大家族,逢年过节也都是在自己的小家里张罗,本就与那些亲戚不熟,要是要认人了,就躲在大人身后偷偷问一句,再跟着喊就成,反正都只是场面上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他和秦漾两个一左一右缠在徐华旁边,问他这个办婚礼的亲戚是谁,该怎么叫。
徐华年长,却不如看上去那般老成。他抓着脑袋想了想,龇牙咧嘴思忖半天,才一捶手心,道:“是你们三姨妈的二表舅的大儿子!叫他……叫他……”
兄妹俩睁圆着眼睛看着他。
徐华抓耳挠腮,最后豪迈地吐出一句:“你们叫他哥!甭管了,就叫哥,什么哥都行,反正喊句哥总能应付!”
秦淮与秦漾一齐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徐华还欲找补,举着手追上去,仍喋喋不休地讲:“唉,别啊!听我讲啊,我这个是有门道的!你们出了社会也是一样的,叫声大哥,很多事情就好说了……”
关系扯得那么远的亲戚,想来也不是真心请他们来见证幸福的,估计就是凑个排面,所以把能叫来的都叫来了。酒席大棚里乌泱泱一片,都在聊天交谈,还有跑来跑去扔东西玩的小男孩,吵得不行。
秦淮跟着外婆外公在边边上的一张圆桌里入了座,座上还坐了几个面生的人,有老有少,秦淮不认得。
但看那些人的表情,却像是知道他的。
其中一个油腻腻的男人呵呵笑了两声,冲秦淮抬了抬下巴,问道:“老秦家的儿子啊,你爹现在怎么样?”
平坛地方小,一点儿消息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得人尽皆知。当年秦淮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记得。
秦淮的脸色不太好看,没理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
那男人见秦淮将他当空气,顿时不高兴了,拉下脸来,说:“小小年纪倒是还学会目中无人了,没点家教。”
此话一出,两个最年长的便不乐意了。外婆看向他,提高音量道:“说我家孙孙没家教,你就有家教了?”
一听还跟他呛声,那挺着个大肚子的男人气得面红耳赤,挂在脖子上的几个肥下巴随着他的呼吸剧烈起伏着。
“你个老婆子会不会说话!我就替你管教管教小孩儿,你还急上了!我都是为他好!他那样谁都看不上的拽样儿,以后工作了,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说不定哪天就要被人打死!”
闻言,徐华一拍桌,怒目圆瞪,张口就骂:“你是村口邓家那个吃软饭的吧?还替我家管教起小孩儿了?你以为你谁?怎么的?自己只知道窝在你那臭猪窝里吃软饭,还想教别人家小孩儿跟你一起当窝囊废啊!”
徐华平日里都是笑嘻嘻的,难得看他发一次火,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秦淮秦漾两人皆是一愣,看着那眉毛都快要竖到天上去的自家舅舅,稀奇得不得了。
秦淮从前是很在乎别人对他说话的态度的,但年纪长大一些之后,就渐渐明白,人家口里说的只是人家认为的,他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才懒得管别人怎么说他。就像学校里很多不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像什么什么传说里的“校霸”,但其实他从来都很遵守规矩,也不打架也不干嘛的,除了长得不太友善,跟“校霸”这俩字儿是一点都沾不上边。
因此,当他听到面前这个油腻腻胖男有意无意提起他家曾经的那些事情的时候,他除了心里不太爽快,也没有什么很大的情绪波动,甚至都谈不上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一个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往后也没什么牵扯了,何必为了这种人动怒伤身体。
秦漾跟他想法也差不多,要不说是亲兄妹呢。
但徐华不同。他虽是家中的长辈,却并不像其他大人那样沉稳,很多时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直来直去的,从来不藏着掖着。而他最心疼的两个孩子——秦淮和秦漾——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跟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没什么区别。听到别人骂自家孩子,还连带着不尊重他母亲,徐华自然是一点儿都忍不了。
被骂了“窝囊废”,那软饭男也上了火气,“腾”地一下站起来,撸起袖子就指向徐华,道:“徐华是吧!你以为你现在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你那传奇过往我也是略有耳闻,小时候放个炮仗还被吓得屁滚尿流的人,总归不是我!”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像是特意还要让周围其他人也听到一样,就差拿个喇叭喊了。不少人都闻声看过来,嘴上小声议论着,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徐华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猛地站起来,也伸出手指头指向那个软饭男,逮着对方的痛点怒戳,喝道:“我赚了钱我就是了不起!反正不像你!到现在也没个正经工作!出去吃碗面还得求着你那老婆老妈老爹老舅老叔给钱!就你这样的,哪来的脸教育别人!”
他这一连串下来一个多余的气口都没留,口条顺溜得不行,气势也足得不得了。他句句诛心,看那软饭男的脸色,感觉下一秒就要郁结到吐血了。
这一来一回斗得简直是精彩!眼看那最爱阴阳怪气的软饭男说不上话来,徐华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气,坐下了。
秦淮和秦漾看着他,偷偷摸摸在桌子底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徐华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有我在,想欺负咱家的人,没门儿!”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打架打赢了的小男孩儿在冲自己的伙伴得瑟,明明有些滑稽,可秦淮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心里一阵发酸,连着眼眶都有点儿发胀。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点点头,用力回应了一句:“嗯!”
然而,在这场谁都算不上熟悉的大饭局里,这只能算得上是开胃菜。
秦淮只有暑假寒假才到外婆外公这里来,来了,也只是跟着两个老人在自家的院子里生活,偶尔帮着出去做做农活,基本和别人也没什么多余的交际。可今日这场面人多,嘴巴也碎,一顿饭的功夫,秦淮就敏锐地察觉到,外婆和外公在这里似乎并不是很受待见。
比如不知道哪家的大爷大妈坐在不远处的圆桌,时不时要转过头来看一看,看过了,就转过去跟旁边几个人窃窃私语,过一会儿,听他们讲话的那几个人就也看过来,然后摆出一副既唏嘘又惶恐的表情。
秦淮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讲什么——无非就是六七年前自己家出的那些事情,传来传去不知道已经改编成了什么夸张的版本。
偶尔有人过来敬酒,但都是来找徐华的,开口便是问他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功利心很重,听得人很不舒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客套一下,跟座上的两位老人寒暄几句,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过去,生怕沾染什么晦气似的。
秦淮有些自嘲地想,可不就是晦气。
这些人最爱讲究这种狗屁东西,他家死的死,疯的疯,在他们眼里能不晦气吗。
秦淮那毫无波澜的心情,突然一下就变得有些烦闷。
周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让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真是烦闷极了。
他垂眼看着自己眼前的那只仅剩小半杯茶水的一次性玻璃杯。劣质玻璃的杯壁上沾了几片湿哒哒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茶叶,一半浸在茶水里,一半露在空气里。
秦淮拿起杯子,晃了两下,那几片茶叶便被早就凉透了的茶水带了下去,重新泡进了水里。
他沉着目光,静静地盯着手中这汪晃动着的浑浊水面。
倏然间,一声清脆的碎响,这杯子被他重重摔在脚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成了一摊碎玻璃。
周边很吵,酒席正吃到高潮,有人喝醉了在背诗卖弄文采,有人大呼小叫在制止搞破坏的孩子,还有人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很荒唐。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一只小小的玻璃杯,碎了就碎了,反正也是一次性的,用完了都是要丢的。
秦淮看着地上那一摊深色的水渍,零星几片茶叶落在上面,像是几条搁浅的鱼。
第54章 教科书般的没话硬聊
虽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大矛盾,但这喜酒吃得并不愉快。回去的时候,一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走。
秦淮的脸色尤其难看,秦漾本还想逗他几句,试试看能不能哄一哄,可一抬头看见对方那张黑得如同锅底的臭脸,便也不敢随便开口了。
天色已经暗了,远远就能看见山头上成团的乌云,不知道今晚上会不会下雨。
要是下雪就好了。
秦淮叹了一声气,在空气中凝成了长长的一缕白雾。
走进老房子的庭院,黄狗小咪立即甩着尾巴凑过来,只用后脚立着,跳上跳下,在秦淮的裤子上扒来扒去,蹭了他一裤腿的泥。他有些没脾气地笑了笑,伸手用力揉了一把小咪的脑袋,用脚轻轻将它拨开,进门去了。
乡村的老房子里没有专门的淋浴间,要洗澡得先烧水,再拖个大盆去后院的角落里自己兑温度适宜的水,才能脱衣服沐浴。周围除了破旧的矮墙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遮挡,别户人家在山上散养的鸡还有可能钻过来啄一啄洗澡盆。可秦淮是一天不洗澡不行的,虽说这个条件属实有点难为人,但他也不是没在这里住过,大不了硬着头皮洗快一点儿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