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实在是冷,露天脱光了洗澡简直是要人的命。秦淮脸皮薄,好不容易进了澡盆还提心吊胆的,哆哆嗦嗦搓着胳膊上被冻出来的鸡皮疙瘩,还时不时伸长脖子前后左右张望一下,生怕有人路过。
他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怎么做到在前院里脱光光洗澡的。那个时候还是外婆帮他洗,院子门口有路过的人,老太太一边拿着毛巾在秦淮光溜溜的背上搓,一边还要跟人家聊两句呢。
越想脸越烫,秦淮臊得慌,赶紧加快速度,速战速决。
用热水洗过一遍,人就暖和多了。秦淮连身子都没来得及擦干就慌里慌张开始穿衣服,把能遮的地方都遮好了,这才终于拿着干毛巾伸进衣服里,囫囵擦了擦残留在身上的水珠。
洗完澡收拾好东西,他便去后边的堂屋里烤火了。
挨着后院的那间屋子就是后堂,里头挨着墙角堆放了很多干柴,都一捆捆束好了,叠起来,几乎挨着天花板。供人取暖的火炉子在后堂正中心的位置。
秦淮搓着手走过去,在秦漾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坐下。
火不大,压在木炭底下,将上头的几块炭烧得发红,泛着暖呼呼的热浪。秦淮刚落座,旁边的秦漾便把手机递给他,道:“刚有人给你打电话,没接,又给你发了很多消息,震得我烦死了。”
秦淮伸手接过,顺口问了句:“谁?”
“癫鸟,”秦漾说着,有些发笑,道,“你这备注是什么风格?你给我的备注不会也是这种怪东西吧。”
听见这个外号,秦淮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又很快隐下去了。他哼了一声,解锁手机,对秦漾胡说八道,道:“给你的备注是睡猪。”
“神经,”秦漾小声骂了他一句,嘀咕道,“第一次见有人在微信里开动物园的……”
闻言,秦淮又哼了一声,不过这次听起来像是在笑。
他点开聊天软件——除了置顶的秦漾和徐华以外,下面第一条就是那个“癫鸟”的消息框。
一个黑漆漆的正方形头像上挂着写了个“31”的小红点,不过就是洗个澡的功夫,这人就跟发电报似的,给他发了这么多条消息。
秦淮点开一看,发现讲的都是些没有重点的闲话——例如说自己晚上吃了什么,外面气温怎么样,还有几张随手拍的照片,说是请他看星星,但其实图片上的夜空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黑,见秦淮没立刻回他,他又接着问对方在干什么,吃过饭了没,冷不冷热不热,有没有多喝水。
秦淮真是惊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什么人能用“啰里八嗦”来形容。
他想了想,点开输入框,打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一句相当简短的解释——刚在洗澡。
他消息刚显示发送成功,手机立即狂震不止,响起一段呼叫铃。秦淮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掉进火炉里去。
正在缝补衣服的外婆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儿。”
秦淮冲外婆笑了笑,默默伸出手指,摁下了通话申请界面上的挂断。
不知为何,周围坐着长辈,他莫名有点儿心虚。秦淮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打算再给对方发个消息解释一句的时候,感受到了旁边向他投来的一道灼热的视线。
秦淮扭头一看,就见秦漾一脸探究,欲言又止。
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就见秦漾神秘兮兮朝他这里挪了挪,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了句:“你是不是偷偷早恋了?”
闻言,秦淮像是听到什么很荒诞的话一般,一掌拍在秦漾胳膊上,瞪她一眼,道:“朋友!”
话音刚落,他攥在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屏幕一亮,显示的还是“癫鸟”发来的消息。
“朋友?”秦漾瞄了一眼他的手机,扁了扁嘴,显然是不怎么相信,说,“朋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秦淮将手机倒扣,道:“我社交恐惧行不行?”
见秦漾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秦淮叹了口气,继续解释:“枭遥啊,你认识的,就那个,摆了一大屋子娃娃的Alpha。”
听他这么说,秦漾终于觉得没意思了,放弃追问,管自己玩儿去了。
秦淮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要松一口气?有什么好心虚的?本来就是朋友啊,他又没撒谎。
是啊!他又没撒谎!
他越想越有理,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再次解锁手机点开聊天框,又显示了整整两页的新消息,都是刚刚那一小会儿枭遥给他发来的——问他是不是在忙,是不是不方便说话,而后又表示自己没关系,打字聊天也可以,让他看见了一定记得回复自己。秦淮眨了眨眼睛,叹为观止。
他认识的再热情的人,也没有这种几分钟给他发好几页消息的类型。秦淮想,枭遥还挺适合去干那种代人发短信的兼职的,一天肯定能赚别人三天的钱。
他想了想,打字发送了句:“什么事?”
对面很快回复他:“没什么事,只是我在这里很无聊,想找你讲讲话。”
讲讲话?这是没事儿闲聊两句的意思?
秦淮皱着眉咬了咬下嘴唇,似乎对这件事感到为难。
确实为难。他和枭遥既没有共同话题,也没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事情。聊……这要怎么聊?难道也跟对方一样,问吃饭了没有,问喝水了没有,问他冷不冷热不热,要不要看星星?
那不纯神经病吗!
秦淮半天没动静,对方就有些按耐不住了,立即弹出一条消息:“你不想跟我说话?”
虽然只是一串四四方方的文字,但秦淮盯着这句话,居然能想象出枭遥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打字回了句:“没有。”
对面很快回了一个字:“哦。”
本来就有点儿尴尬的气氛,在这条消息出来以后,变得更加微妙了。
秦淮莫名有点儿着急。他觉得这场面让他浑身不得劲,于是硬逼着自己找话题,想想还能说什么。
他抓耳挠腮,心里的小人上蹿下跳,腿都快抖断了,脑袋都快想破了,这才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句话来,打字发了过去。
“你作业写了吗?”
教科书般的没话硬聊。
在那条消息发出后的下一秒,秦淮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也跟神经病差不多。聊天开头第一句问人家作业写完没,比问人家吃没吃饭、喝没喝水还要莫名其妙。
但消息发都发出去了,枭遥这个无聊到恨不得住在聊天框里的人肯定看到了,就是想撤回也来不及了。
果然,下一秒枭遥的消息发了过来:“写完了。”
写完了……写完了?
秦淮颇有些震撼地张了张嘴。
这寒假还没放几天,枭遥就把作业给写完了,真是不问不知道……秦淮到现在才只写了半张卷子。
“嗡——”
手机一震,枭遥又说:“你要抄吗?”
看见这句话,秦淮扯了扯嘴角,打字回复他:“不。”
这一个字非常冷淡,非常坚决,非常笃定。
倒也不是真的不想抄,只是他和枭遥又不在一个班,作业肯定也不太一样,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他还是自己写写算了。
说实在的,寒假作业这种东西多是很多的,写完了交给老师又是不会改的,更是不会动用宝贵的课堂时间来讲里面的题的,秦淮到现在都没搞懂这种作业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正想着,脚边突然蹭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秦淮下意识缩了缩腿,低头一瞧,发现是琥珀。
晚上黄狗小咪在院子里,不进屋,门一关,小琥珀就能从航空箱里出来活动了。天气凉,猫怕冷,这会儿估计也是来这儿烤火取暖的。
几个月过去,小猫已经长大不少,不像初见时的那副瘦弱样子了。秦淮伸出一根手指,在琥珀的脑袋顶上轻轻戳了一下,见小猫不抵触,才接着动作,用那根手指在小猫的头顶上画圈圈。
琥珀似乎对此很是受用,眯着眼睛,小声打起呼噜。
秦淮看着它,心里突然一动,举起手机,对小琥珀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枭遥。
两分钟后,枭遥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一只黑白奶牛花色的大胖猫正伸着爪子朝镜头拍打,肥圆圆的脸颊旁那两撮翘起来的胡子随着它的动作一颤一颤,憨态可掬。秦淮静音看了一遍,而后稍稍调大了些音量,将手机贴在耳边。
耳畔传来带着电流声的枭遥的声音,夹杂着麦克风被衣物摩擦的声响。虽然有些糊,但还是不难听出来,枭遥是笑着的。他说:“傻帽,给这个哥哥看看你!”
几声杂音过后,响起手机被什么东西拍得“邦邦”响的声音。秦淮瞄了一眼,发现还真的是那小胖猫在打枭遥靠近过去的手机。
枭遥的惊呼从听筒里传出来:“唉——我手机——”
“啪”的一声,他的手机被小胖猫打飞,摔到了地上。
视频到此结束。
秦淮有些忍俊不禁,从白天持续到现在的坏心情似乎在这一刻被奇妙地冲淡了,只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痕迹,再不能让他心中烦闷了。
他点开输入栏,打字问枭遥:“这是你家的猫?”
枭遥回他:“嗯,叫傻帽。”
秦淮更想笑了。什么人会给小猫起这种名字啊?
他顺着这话问下去:“为什么叫傻帽?”
枭遥很坦白地讲:“因为它傻。”
猫傻?秦淮觉得还是人更傻一点儿。
屋外突然传来两声犬吠,琥珀听见了,警觉地站起身来,耳朵转动着,似乎是在找声音的来源。秦淮抬起眼,从后堂门上的窄窗望出去,这才发现,下雪了。
这天晚上,他睡得不错,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跑来跑去累了的缘故,秦淮迷迷糊糊做了个梦,醒来时却不记得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噩梦,毕竟他睁眼时的心情还算不错,有种久违的轻松。
之后的几天,枭遥还是会给他发消息,有时候拉拉家常,有时候聊聊学习,却不像刚开始那样尴尬了,至少能自然地聊上几回合,偶尔还讲讲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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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天,徐华和外婆在厨房里张罗着年夜饭,外公蹲在土灶后头烧火。秦淮秦漾好几次想进去帮忙,都被赶了出来,最后只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老房子的空间布置并不十分清晰,说是客厅,不过只是一块放着电视、藤椅和餐桌的地方而已,和厨房相连,中间连门都没有,只有一个用水泥砌出来的柜子当作分隔。秦漾搬了一把藤椅到电视机前面,坐下,打算看会儿电视解解闷。秦淮坐不住,便出门到后山溜达溜达。
山里气温低,前两日下的雪都没化,还厚厚地堆在地面上。后山林子里的竹子被雪压得弯了腰,望过去,低垂垂的一片,时不时还有积雪从竹叶上滑落,发出“簌簌”的响声。
天色已经暗了,山里的这条的小道再往后走就没有人家了。没有路灯,没有行人,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秦淮一个人拖沓的脚步和落雪的声音。他晃悠了一圈,觉得有点吓人,便加快脚步,掉头往回屋的方向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接着咋起一段响亮的通话呼叫铃。秦淮本就被这阴森森的环境搞得心惶惶,这会儿又被一吓,顿时手就凉得跟冰块似的,好不狼狈。
他拿出手机一看,看见来电人的名字,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放慢了些。
“喂?”
电话那头的人问:“你在干嘛呢?”
枭遥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秦淮左右看了看,随口答道:“在遛弯。”
“这么冷的天你出去遛弯?”枭遥的语气有些疑惑,“你们那儿开春了?”
听见这话,秦淮扯了扯嘴角,知道对方是在逗自己,拐着弯儿说他怕冷。秦淮偏不上套,驳他的话道:“我不是熊,不冬眠。”
电话那头的人笑出了声,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秦淮板着一张脸,但是没绷一会儿,就泄气了,无声地弯起嘴角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枭遥又说。
秦淮应了声,没说别的。
枭遥道:“你能不能把摄像头打开?我给你拜个年。”
秦淮脑海中浮现出枭遥穿得喜气洋洋举着红包和对联鞠躬抱拳的模样,不免有些发笑。他道:“那应该你开摄像头才对吧。”
话音落下,本来暗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秦淮被这光晃了眼,将手机拿远了些。
枭遥还真的把摄像头打开了。
看背景,他现在应该在室内,那背后的吊灯很大一个,在镜头前晃出一个光圈,在某一瞬间遮住了枭遥的脸,又因为角度的变化,很快移开并隐去了。
枭遥的头发比上学时看着更长了,若不是有意撩开,应该能遮住眼睛。他皮肤白,脸颊偏瘦,头发再一长,就显得有些病怏怏的,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不过枭遥的那张脸还是笑得很欢快,将那股阴郁的气质中和了大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衫,看起来顶多只有薄绒,在室内穿倒是够了。可奇怪的是,他偏偏在脖子上松松垮垮缠了一条红色的针织围巾。围巾的材质很厚,与他的衣着搭配起来,略显违和。
秦淮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枭遥挂在床头架上的那条。
“这个围巾,你送我的。”
枭遥说着,笑着整理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围巾。
秦淮注意到,这人每次把这条围巾展示在他面前的时候,都要提一遍——这是他送他的。这个举动有些幼稚,像幼儿园里听老师话的小朋友,得了夸奖就要跑回家跟家长嘚瑟一样……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秦淮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他又觉得别扭起来了。
借枭遥这条围巾时鬼使神差说出的那句“不用还了”,他本意是让枭遥丢掉或者随便怎么处置,而从未想到这个人会将它当个展品一样挂在床头,或者一直很喜欢似的戴在身上。
其实秦淮说出那句话时并不坦荡。他还记得那天他在医院门口看着枭遥的家人对他嘘寒问暖,他们都穿着名贵的西装,踩着铮亮的皮鞋,就连开来的车都是秦淮从未见过的牌子。他在那一刻敏感地觉得自己对枭遥的帮助像是布鼓雷门,哪怕他只是随手借了对方一条围巾而已。
枭遥肯定不会缺这种东西,更不用说这还是他用过了的,肯定更加看不上。所以秦淮气闷地说了句“不用还了”,试图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幼稚方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斤斤计较”。
计较……一条围巾。
但没想到的是,枭遥一直都记得,还常常提醒他,要他也记得——记得他以前给过他一条围巾。
这让秦淮意识到,他还是在计较。
计较那点敏感的心事,计较一些莫须有的情绪,计较……一条围巾。
跟枭遥比起来,他真是小气极了。
秦淮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他才略显迟钝地“嗯”了一声。
枭遥在电话那边问:“你那里是不是卡了?刚刚一点声音都没有,你说什么了?”
闻言,秦淮回应道:“没说什么。”
他有点儿想问枭遥,为什么在屋里还要戴这条围巾?他那边应该有空调有暖气,应该一点儿都不冷,都穿得那样单薄了,为什么还要戴着这条围巾?
然而秦淮只是想着,并没有开口。
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枭遥先一步挑起话头,说道:“你先前是不是很喜欢这条围巾?”
秦淮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这样想?”
“这上面有你信息素的味道,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散,”枭遥的表情看起来很稀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笑着说道,“你肯定是很喜欢,很常戴,所以这气味才能留这么久。你以前也借过我别的围巾,都没有这条的信息素浓……”
秦淮打断他:“你很像变态。”
枭遥眨了眨眼,很无辜地问:“有吗?”
秦淮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走下山坡坡,老房子里飘出的饭菜香瞬间吸引了秦淮的注意。他是真有点儿饿了,为了吃晚上这顿大餐,他中午可是特地少吃了一碗米饭,留着肚子的。
毕竟白米饭哪天都能吃,外婆张罗的年夜饭却不是日日都有的。
他半天不说话,枭遥就以为他又卡了,把脸贴到镜头前左看右看,好像这样就能看见屏幕另一边的人似的。
“你是不是又卡了?怎么没声音了?你要不还是开个摄像头吧,我看不到你……”
秦淮道:“是你说要给我拜年的,干什么还要我开摄像头。”
枭遥扁了扁嘴,似乎对此有些失望,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找了个地方把手机竖起来摆好,然后对着镜头抱了抱拳,整个人左一晃右一摆,乐呵呵地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他摇得很好笑,在秦淮看来有点像商场门口那种东倒西歪的气球人。
秦淮想了想,觉得出于礼貌,自己也还是把摄像头打开一下比较好。于是他理了理衣领,打开摄像头,将镜头对准自己。
枭遥见他终于肯露面了,笑得更加灿烂,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秦淮抢了先。
“新年快乐,”秦淮有些冷淡地讲,“出于我的良心,也给你拜个年。”
枭遥凑近了点,小声说:“那你可真是太有良心了。”
秦淮没反驳他装模作样的附和,只是道:“一会儿我要吃饭了,得挂了。”
枭遥“哦”了一声,说:“我一会儿也吃饭去了。”
“……新年快乐。”
“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爱听不听,我挂了。”
“我不是——”
枭遥的解释还未说完,秦淮就摁下了挂断键。
一想到对方吃了瘪,他就略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尾,忽又听得院子里外婆在喊他,于是连忙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回去了。
第56章 瞌睡虫
过完年以后在平坛没待几天,秦淮就动身回榆海了。一是寒假所剩的时间不多,他得提前回家准备准备上学要检查的作业和资料,免得有落下;二是秦漾的发热期快到了,他担心在平坛人多眼杂,万一有人闻到信息素的味道就乱嚼舌根——嚼他的舌根可以,但是议论秦漾……秦淮的对此的忍耐力几乎为零。
路程不远,不知是不是错觉,回去所用的时间比来时还要短一些,秦淮的瞌睡虫刚刚爬上眼皮,徐华就停下车,告诉他到了。
到家收拾好行李,秦淮先洗了个畅快的热水澡,然后便一头扎进卧室里,开始补觉。
待在平坛的那几天虽然渐渐没那么认床了,但再怎么样,他也还是觉得这个家里的床睡得安心些——尽管这床铺的也是洗褪了色的旧床单,盖的也是年纪比他都大的棉花被子。
二月中下旬时候,天气开始回暖了。
学校大道旁边的操场在假期里重新刷了一遍漆,塑胶跑道红得扎眼,连同旁边小道上还没长出新叶的树都变得跟从地里扎出来的刺似的,看得人颇不爽快。以至于秦淮在新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心里没由来地觉得难受。
难受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
反正不是逛了整个操场都没见到那谁的缘故。
秦淮拉上冬季校服的拉链,闷着头坐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教学楼。
反正不是。
午休前,时含沙抱着好几沓厚厚的卷子进来,指挥两个课代表分发下去,说道:“你们的寒假作业我粗略看过了,挑了几道题批改了一下,卷子发下去,你们好好看看,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请人站起来讲的。”
闻言,秦淮趴在桌上的脑袋突然一动,接着偷偷摸摸地从堆得很高的书山的缝隙中看过去,好巧不巧,对上了时含沙似笑非笑的目光。
“你们作业做得认不认真,我都是看得出来的,”时含沙笑眯眯地讲,“有些敷衍了事的同学,做好被我点名的准备吧。”
秦淮贼溜溜地,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他还以为寒假作业老师并不会检查得很仔细,顶多翻一翻看看做完了没有——他以前的老师都是这样的。但他忘记了,时含沙可是会把休息时间用来备课和批改作业的勤奋类型。
早知道地理作业就不在最后一天补了……
“好了众爱卿们!”时含沙拍拍手,说道,“午休时间到!睡吧!”
关上灯,拉上窗帘,教室立即昏暗下来。秦淮胳膊交叠着趴在桌上,翻来覆去好几回合,最后还是撑着桌子坐直身体,从堆成山的书里拿出刚发下来的地理卷子。
卷子只有五六张,相比其他的科目,时含沙布置的作业量算是很少了。秦淮从笔筒里找出红笔,将卷子翻到批改过的页面,低头开始订正错题。
他其实写得并不敷衍,只是字比较潦草,答案比较简略……好吧,其实也挺敷衍的。
秦淮平时做事都还算利索,但就是放假写作业这事儿他总是能拖则拖,初中时还要夸张,寒暑假最后一天的晚上才开始动笔,囫囵吞枣乱写一通,三四点钟补完,睡两三小时就起床上学。这毛病他上高中以后已经改了不少了。
但着急赶出来的作业质量肯定不高,就比如这次的这几张地理卷子,他都是简单扫了一眼题干,就凭感觉把答案填上了。选择填空还好说,就是后面半面的简答题,四五行的题干,他就回答一两个词,卷面干净得可怜,不被抓包才怪。
这学期刚开学,座位都还没有调整过,秦淮依旧坐在教室靠近后门的角落里。走廊一侧的窗帘没有教室另一侧的窗帘厚,外头日光正盛,透过浅黄色的窗帘,勉强能照亮秦淮的课桌。
他低头在题干上圈圈划划,标记出关键词以后,又去教材里找相关的知识点,折好页脚,再回到卷子上,提笔在空白处写下订正后的答案。
窗没关严实,近日换季,偶尔起风,风顺着窗缝溜进室内,卷起窗帘的边边角。秦淮被这风吹得手冷,于是轻手轻脚站起身,抬手撩开窗帘,打算将窗户关好。
帘子被撩开,视野一亮,秦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经过这扇窗前。
这人高挑,挺拔,仪态端正,版型臃肿的蓝灰色冬季校服穿在身上却显得刚刚好,右边胳膊上挂了一只学生会的袖章;戴着一条红色围巾,围巾规规整整绕在脖子上,末端掖进外套领子里,收拾得很利落;鼻梁上架着的还是那副黑边的半框眼镜;头发长了,几乎盖过耳尖,但额前的发被随意地拨到了两边,依旧能看到光洁的额头。
他看向秦淮的时候,秦淮也正好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极短地相撞了一瞬,秦淮先撇开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