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观—— by木三观

作者:木三观  录入:08-07

明先雪把头靠在狐子七肩上,撒娇似的说:“有劳皇后费心了。”
方丈“圆寂”之后,天子明先雪也十分伤心,又病了好几天没有上朝。
狐子七对明先雪的照顾越发细致,仿佛真已经进入了一个“贤后”的角色里。
宝书看着都十分感慨。
也别说宝书,就连明先雪,有时候看着狐子七温柔的笑脸都忍不住恍惚。
“窗中度落叶,帘外隔飞萤。”
狐子七在明先雪枕畔轻轻唱这样的歌。
然而,窗外已无落叶,飞萤也朝生暮死了。
秋天完完全全的过去了。
冬天来得很安静,却也充满存在感。
腊月的风极冷。
宫中忙碌得很,上下人等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立后大典,也算是冬日里一派繁华热闹。
宫里上下,已经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接受了明先雪从公子雪到摄政王再到年轻新帝的转变。
最不变的反而是明先雪。
若非大典大礼、大时大节,明先雪都不穿龙袍,平日只着那白袍作常服,举止谈话也十足和气,依旧是从前半个出家人的样子,超然物外,不为世俗所累。
只是,众人却也不敢因为他看起来慈悲温柔而对他有所冒犯。
这些日子,明先雪身子倒养得不错,再没耽误上朝的功夫了。
今日下了朝,明先雪踏着一路的风雪回到灵氛阁。
宝书打起帘子,请他入内。
帘内暖烘烘的,炭火烧得旺盛,还渗着丝丝甜香。
宝书只道:“小七出门前还让把炭火添了,又加上了平日公子爱用的蜜香,可见心里是有公子的。”
明先雪看着烧得旺盛的炭炉,转头问道:“小七已经走了?”
极为难得的,宝书从这位少年天子嘴里听到类似急切的情绪。
宝书忙应道:“这……婚前一天不能见面,是礼法规定的,公子也已经同意过了的呀?”
“虽是这样,”明先雪蹙了蹙眉,“他也不该不辞而别。”
想到这一点,明先雪有些后悔今日早上起来的时候看狐子七冬日贪眠,便没舍得弄醒他。
宝书笑道:“小七说了,是怕和公子依依惜别,所以索性悄悄儿走了。”
明先雪坐在榻上,看着散着暖香的炭炉,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愤懑不解来:“不通,不通。”
宝书倒觉好笑,只劝慰:“明日就是立后大典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明先雪心内却微微一动,手中转着念珠,意图平复心头涌起的微妙的不祥预感。
按照礼部安排,二人婚前一日,各自在不同地方休息。
明先雪自然是坐镇宫中,至于狐子七则在相国寺留宿。
待到晨曦初露,狐子七将以皇后仪仗,从相国寺庄严启程,入宫正式接受册封。
这一晚,狐子七选择留宿在相国寺里明先雪从前住的小院。
狐子七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拿出蛇胆,挑了一小块,磨成粉末,涂在鞋底之上。
完成之后,他只静静坐石桌旁,托腮望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哀愁,几乎将他即将获得自由的期待淹没。
暮色渐渐褪去,东方天际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白。
狐子七站在院中,抬头望向那渐渐亮起的天空,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已经能够感受到它即将喷薄而出的热力。
在渐渐明亮的阳光下,狐子七眯起了眼睛。
那双细长的狐眸在晨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与神秘。他的脸庞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精致,皮肤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平日不同的脆弱迷糊。
他有瞬间恍惚,好像不确定……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好了离开明先雪的准备。
但当太阳升高,阳光遍布天空,从云层投下的时候,这狐狸就想明白了。
虽然一开始他想着要跑,但现在倒是生出许多不舍。
如果有得选的话,他未必就会离开明先雪。
但,明先雪决不给他选。

晨曦微露,天边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如同细沙般铺洒在天际。
仪仗队伍整齐划一,气势磅礴。
护驾的侍卫头戴红翎,手持长矛,身着的精铁铠甲在这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更有衣着斑斓的乐师奏乐,或是吹着清脆悠扬的笛,或是敲着声势隆隆的鼓,或是击着震耳欲聋的锣,交织着一片喧嚣乐声,穿透云层,直达天际。
队伍声势浩大地行进至宫门前的祭天台,这正是之前狐子七成功“祈雨”的圣地。
百姓们如今对狐子七是心悦诚服,见到车架来了,也不必旁人告示,便纷纷跪拜在地。
狐子七坐在车架上,俯瞰着跪拜的百姓,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们的磕头,我又如何承受得起呢?
祭坛之下,人头攒动,乌泱泱的,有的是前来观礼的百姓,恭敬低头的百官,严肃站立的侍卫,端庄恭谨的宫女……似有千百万人都簇拥到了这一方祭坛之下了。
这份不同寻常的热闹,更衬得祭坛上孤冷——只有一个人傲然而立,犹如一座孤独的山峰,矗立在喧嚣的海洋之中。
而那徐徐而来的凤车,真似遥远海洋里飘来的一叶孤舟,叫台上的人望得秋水欲穿。
明先雪自没着平日的那身白袍,穿了一身玄色的冠服。
这身冠服的黑色,极为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喧闹与杂音,让人在瞬间沉静下来。玄色的衣料上,精细地绣着飞龙暗纹,在光线的折射下,若隐若现,见首不见尾。
明先雪一双明眸被冠冕上垂落的旒珠遮掩,目光轻轻垂落,那张脸庞如同平日一样,透露出那种世间万物都在他掌控之中的冷静淡漠。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情绪是如何地汹涌澎湃。
他极力控制着,不让人看出他与平日有何不同,但是看着拾级而上的那道身影,他的心几乎要从嘴巴跳出来了——这是他人生从没有过的情绪。
他激动,他振奋,他快乐,但他也疑惑,怀疑,害怕,不安……
他想,这祭天台的阶梯也太长了。
平日也不怎么觉得,如今却嫌台阶太多。
他恨不得一刀斩断。
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狐子七终于来到最后一级台阶前。
明先雪伸手把他扶住,手腕之用力,几乎是溺水之人握住浮木。
狐子七略感吃惊,抬眸看着明先雪,微微一笑,说:“公子今日很好看。”
明先雪如今越发像个小孩子,摸到了一块糖,还没吃进嘴里,就已觉得口舌生津,心口发甜。
明先雪轻声说:“你真的要和我成婚了。”像是想确认什么一样。
“是的,当然。”狐子七来到明先雪身旁,回握他的手,“好孩子,你到底在不安什么呢?”
狐子七第一次当面用“孩子”称呼明先雪,明先雪也未觉不妥。
他看着狐子七,迟疑道:“我也不知。”
这神态倒越来越似小孩儿了。
他年轻的面庞在过于威严成熟的打扮下,反而凸现出几分稚嫩之色。
狐子七总很难不去怜惜他。
明先雪和狐子七两两相望,目光缠绵得似能生出丝丝缕缕的实体来。
而在此时,齐厌梳缓步走到祭坛中央,以国师之身主持这场盛大的典礼。
齐厌梳抬手,扬声宣念祝词:“宗庙在上,天地共鉴……”
明先雪聆听宣告,站在祭坛之前,一身玄色冠服将他衬得如同雪夜中的青松,清冷而孤傲。他的脸庞刚毅,不带一丝多余的表情,双眸深邃而冷静,仿佛一切纷扰都无法触动他的内心。
然而,藏在宽大的衣袖中的手指却紧张地捏住念珠。
齐厌梳高声宣告完毕后,庄重地转向明先雪和狐子七:“恭请皇帝皇后行同牢之礼。”
明先雪和狐子七恭谨对拜,在供桌前面对面坐下。
齐厌梳拿起一柄小刀,切割案桌上的太牢。
明先雪目光隔着旒珠,看着齐厌梳手中的刀割下肉块,倒是干脆利落。
这份干脆仿佛把明先雪感染了。
明先雪缓下了按动念珠的手指,默默劝自己不要多疑多思。
看着太牢递到面前,明先雪举筷欲食,看着倒是从容不迫。
狐子七眼神微敛,也拿起筷子。
偏在此时,天地骤然变色,狂风呼啸而过,乌云聚集蔽日,天地间顿时变得昏暗不明。
乌云背后,一条黑影若隐若现,庞大的身躯在云层中穿梭,时而露出三角狰狞的头,时而显现出鳞甲森森的身,妖气大炽,阴沉可怖。
众人莫不惊骇。
齐厌梳吓得手中的刀险些拿不稳,嘴上喃喃:“这、这是……蛟!”
狐子七挑眉,极目望去,心里只想:果然,我就知道尾曦肯定隐瞒了什么。
她说奇蝮是太华山修行的大妖,这应该是真的,但却没有说最重要的实话——奇蝮已经修成蛟龙了。
尾曦说什么不打算报复,果然都是假话。
尾曦就是想骗狐子七吞蛇胆,把奇蝮引来。
奇蝮发现自己弟弟的蛇胆被狐狸吞了,还不得发疯?
明先雪自然要保护狐子七的,必得和奇蝮对抗。
若说奇蝮真的只是蛇妖,倒真的可能对人皇投鼠忌器。
然而,他已化为蛟龙,盛怒之下,连皇帝也杀,也不是不可能的。
尾曦真是算得毒,知道自己杀了不了明先雪,便想好了借刀杀人。
只不过,她机关算尽, 却没想到明先雪先把她给刀了。
明先雪看着这惊天变故,却莫名觉得有些安心:果然,是要生变的。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如此想着,明先雪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身边的狐子七。
狐子七脸上带着几分无辜,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猛地站起来,扭头对齐厌梳说:“还不杀妖护驾?”
齐厌梳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我?杀妖?护驾?”
明先雪淡淡一笑,看起来倒是从容得多,只说道:“此处为圣地,倒也不怕,你先立起护国法阵,以策万全。”
齐厌梳好像这才想起,宗庙这儿龙气充足,又有先祖立下的护国大阵,的确是不用怕的。
齐厌梳忙领命而去。
明先雪又唤来禁军统领,命他疏散百姓,维持秩序。
原本龙蛇出现,叫众人惊慌不已,但明先雪如此有条不紊指挥若定,大家又开始心安起来。
奇蝮大概也察觉到护国法阵的威力,便不靠近祭天坛,转头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飞下,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一时间,天色更加昏暗。
众人惊恐地看着这庞然大物,只见它远离祭天坛,飞向京郊,缓缓地盘踞在相国寺的高塔之上。
奇蝮的身躯缠绕在塔身之上,鳞甲闪烁着幽冷的光芒,衬得塔身上的石头越发暗淡。
僧侣们惊恐不已:多年来,相国寺都视为圣地,诸邪不侵,怎么想到今天居然能有妖孽直接攀塔!
这大妖何其恐怖!
发生这等变故,这大婚自然是不能成的了。
明先雪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飞向京郊的相国寺。
狐子七见状,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齐厌梳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小跑步奔出去,大喊说:“啊!那大妖如此可怖,我怎么能让陛下和皇后以身犯险呢?我身为国师,愿意身先士卒!”
近侍国师的两个童子站在背后,一脸无语。
齐厌梳看他两个童子无动于衷,便开口说道:“你们两个也跟我一起去护驾罢!”
两个童子立即回过神来,满脸慌张地拉着齐厌梳:“国师,你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知,但现在护国法阵更需要您啊!您可千万不要离开!”
齐厌梳听了这话,流泪满面:“是啊!是啊!这法阵也是离不开我的!”
说着,齐厌梳对着远方大喊:“陛下,皇后,两位放心吧!臣会在这儿保护京师的百姓!为两位祈福念经,坐镇后方!”
童子们心里一边翻白眼,嘴上一边盛赞齐厌梳忠心不二。
齐厌梳演了一会儿,这才和童子们回到祭坛的庙内,找了个最中心最安全的地方打坐,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的只当他在念咒诵经。
两个近侍的童子却听清楚了:大爷的,这厮在报菜名。
明先雪和狐子七一前一后,在空中划过两道优雅的弧线。
他们的速度极快,不久便抵达了相国寺。
明先雪飞到相国寺塔前,他的身形在庞大的奇蝮面前,就如同一粒尘埃般渺小。那奇蝮的身躯巍峨如山,盘踞在塔顶,光是一根尖牙,都有明先雪整个人那么大。而明先雪悬浮在空中,与之相比,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没。
奇蝮那巨大的头颅微微一动,就仿佛能够轻易地将他整个吞下。
然而,明先雪的眼睛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
奇蝮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一般:“凡人,你让开,我要的不是你的命。”
说着,奇蝮眯起眼睛,蛇瞳映照着地上狐子七的身影:“你的身上有我弟弟的气息。”
狐子七冷笑道:“你的弟弟是害人的恶妖,我看你,也不像是正经修行的。还是趁着天道还没降罪,改过自身吧!”
奇蝮听得狐子七果然提起了他弟弟,不觉惊怒攻心,怒声质问:“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狐子七面无表情,僵着脖子,声音冷硬:“杀了!”他挑衅地看着奇蝮,“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杀了吧!”
这一刻,奇蝮怒急攻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猛地俯冲而下,直指狐子七。那张巨大的嘴张开,露出锋利的獠牙,要将狐子七一口吞下。
明先雪哪里能容奇蝮伤害狐子七,袖中寒光一闪,拿出天子剑直刺奇蝮七寸。
奇蝮腾空而起,一闪而过:“此事与你无关!你莫找死!”
明先雪听着奇蝮和狐子七的对话,却已经明白了几分:“我的皇后从未杀生,你看他灵台清明,一看便知。”
奇蝮才不和明先雪争辩,蛇胆上散发的腥气,是最好的铁证。
更别提狐子七也承认了是自己杀的。
奇蝮脑子小小,也不想盘算什么,只骂道:“你莫以为你是人皇,我就不敢动你!你若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明先雪傲然不惧:“你以蛇身修成蛟,实属不易,我劝你莫一时冲动,自毁仙途。”
奇蝮怒极反笑:“最烦你们这种爱装的凡人,那你们一起死罢!”
狐子七大惊,只说:“他可是人皇,你怎能伤他?”
奇蝮不为所动,怒声骂道:“管你什么人皇鬼皇,拦着我报仇就得死!”
狐子七完全明白尾曦说的“那蛇脑子空空”是什么意思了。
奇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向明先雪猛扑而来,尽显蛟龙之势。
明先雪身形一闪,反手一剑,天子剑带着凌厉的剑气斩向奇蝮。
奇蝮却一甩尾巴,将剑气击散。
狐子七趁机从侧面跃起,锋利的爪子划向奇蝮的鳞甲。
一击即中,狐子七心下大喜,然定睛一看,却见甲片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几乎无伤。
狐子七不觉诧异,越发不敢怠慢。
狐子七深吸一口气,身形一闪,顿时现出了八尾。
八尾全生的狐子七,身姿轻盈,速度飙升到巅峰状态。
他如同一道闪电,在奇蝮那庞大的身躯前快速穿梭,八道大尾在身后飘扬,如同流云般随风舞动,忽隐忽现,捉摸不定。
身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无处可寻。
奇蝮的身形庞大可怕,却也使他失之灵活。
他张嘴欲咬,却次次扑空,越发恼怒。
奇蝮怒吼一声,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腾,甩动尾巴,以惊人的速度向狐子七抽去。
明先雪见机,身形一闪,挥剑直刺奇蝮的七寸。
这是他蓄势已久的一击,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剑尖,极致致命!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奇蝮的一刹那,明先雪感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
奇蝮的鳞甲坚硬得超乎想象,这一层坚不可摧的盾牌,竟然将天子剑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明先雪心中一惊,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坚硬防御。
天子剑在他的手中颤抖着,仿佛也在为无法刺破这层鳞甲而感到不甘。
明先雪咬牙加大力度,但却依旧无法寸进。
奇蝮感觉到七寸处传来一阵锐痛——虽然鳞甲的坚硬使它并未受到实质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依然让它心生警惕。
它猛地抽动蛇尾,粗壮的尾巴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扫向明先雪。
明先雪只得迅速后退,挥剑格挡。
三者正战得难分难解,直至月上中天。
这场激烈的缠斗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拉锯战,他们各展所长,奇招迭出,却始终难以打破僵持的局面。
奇蝮大为不耐,冷笑一声:“原以为你们两个不过小娃娃,不值得我费心,现在看来,倒也也不差。”
狐子七回应:“彼此彼此。”
奇蝮却笑道:“可惜了,你们惹了不该惹的妖,终究是要命丧于此!”
说罢,奇蝮张开大嘴。
明先雪本以为奇蝮又要咬人,正自抬剑欲劈,却不想,奇蝮的两根与人同高的毒牙间,猛然喷涌出毒液。
毒液如雨飘洒而下,竟是避无可避!
一滴滴毒液打在他的身上,迅速渗透衣衫,侵蚀肌肤。
一股寒意从皮肤直侵入骨髓,身体渐渐变得僵硬。
明先雪暗呼不妙。
明先雪还在病中,被蛊毒伤过而未愈的心脉,更难受这邪毒——这也正是尾曦当初算计好了的。
毒液迅速渗入明先雪的身体,犹如冰冷的蛇一样游走在他的血脉之中。
当毒液侵入他的心脉时,一阵剧烈的疼痛立即传遍全身。原本就因蛊毒而受损的心脉,此刻受到了更大的冲击。
明先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如此巨大的痛楚之下,明先雪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奇蝮敏锐地捕捉到明先雪的虚弱,咧牙一笑:“好哇,原来你这小子扛不了毒啊……”
说罢,他张牙逼近明先雪,毒牙闪烁着寒光,再度发功。
明先雪眼看着毒液又如暴雨落下,但这雨点还没碰到自己,狐子七便飞上而上,抱住明先雪。
狐子七张开了八根蓬松的尾巴,像是冷天的被子一样温柔地把明先雪包裹住。
——原来,狐子七身为山林长大的妖兽,对毒蛇的技法早有准备,瞬息之间已挡在明先雪跟前。
明先雪心中一动,正想说什么,却闻到一阵血肉气息。
明先雪眼瞳一缩:“你……你受伤了?”
八条蓬松的尾巴将明先雪紧紧护住,宛如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他的尾巴轻柔却充满力量,层层叠加,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护盾。
毒雨如注,吹打在狐子七的尾巴上。
每一滴毒液都像是炽热的酸液,一旦触碰到尾巴,便立刻开始侵蚀那柔软的毛发。
明先雪被包围得密不透风,自然看不到尾巴受伤的惨状,但他却能想象出来。
此刻,明先雪不禁恨自己无能——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仿佛又变成了困在桂王府后院那个脆弱的孩童,无论是谁,都能在他身上踩一脚。他哭不得,一哭便更惹人嘲笑;笑不得,若笑了便惹人不快。
他顿成木偶一样的人。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狐子七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狐子七缓缓松开明先雪,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你记得吗?有一样东西,可以解百蛊诸毒,还能增你千年修为。”
明先雪眼瞳紧缩。
答案呼之欲出——狐子七笑笑:“你记不记得,太后赐下毒药那一次,你说什么来着?”
明先雪听得这话,几乎连呼吸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你说,中了奇毒也不怕,毕竟狐心可以解百蛊。”狐子七把脸贴在明先雪肩膀上,“你还说,我若死在你前头,你会把我的心挖出来,哭着吃完的。”
话毕,狐子七拔出明先雪的天子剑,深吸一口气,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那剑不像是捅进他的心脏,倒像是推进了明先雪的胸膛。
明先雪的身躯猛然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眼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法逃脱的噩梦之中。
“不,小七……不……”明先雪下意识要阻止狐子七,但却赫然发觉手脚僵直,不能动弹,顿时陷入极致慌乱,声音颤抖如筛。
无助感冲洗他的身体,冲走了他的年少自负,只剩他童年底色里的脆弱不安。
狐子七似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微微一笑,看着明先雪——用此生此世看最爱的人最后一眼的眼神。
被这眼神一扫,明先雪像溺进永恒的深渊。
——浑身是刺骨冰寒,却是怎么也挣扎不出来,只剩一片无力的窒息。
明先雪眼睁睁看着——天子剑的剑锋穿透狐子七那绣着凤纹的喜服,从那片他亲吻和抚摸过无数遍的柔肤肌肤拔出,带起鲜红的血花。
——血珠飞溅而出,犹如腊月的红梅,绽放在明先雪苍白的脸上。
心血散尽,狐子七那修行千年而得的绝顶人身,顿失生机。
那原本顾盼生辉的眼睛,如被暮色笼罩,迅速染上一层灰暗,顿成黄昏的天幕,被无情抽走最后一丝光亮,只剩黑暗罢了。
一身好皮囊也迅速枯萎,如正在消融的雪人,一点点失去原有的形态。
随着皮肉的消失,骨骼便像是沉睡在地下的化石一般凸显出来,最终化作一具白骨——一具穿着华丽喜服的白骨。
千年狐心血,其效用绝非寻常,若仅仅称之为能解百毒,那真是小觑了它的神奇。实际上,它不仅能延年益寿,更能助人练就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
心头血如花雨落下,浸润明先雪冰冷僵硬的身体,那股神奇的力量立刻在他的体内奔涌开来。
最初,他只是感到手指尖微微有些发麻,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在轻轻蠕动。接着,这种感觉逐渐蔓延到他的手腕、手臂,乃至全身。他的肌肉慢慢放松,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僵硬。
明先雪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又试着握了握拳,确切地感到拳头中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吐纳更为充沛而清新了——
确认无误,他活过来了。
但他又疑心,自己已经死了。
狐子七化为白骨,那原本如暖阳般紧紧环绕明先雪的尾巴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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