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雪心头一颤,只感到一股寒意透过衣衫侵入肌肤。
再无屏障阻隔,那暴雨般的毒液迎面倾泻而下。
——但已经伤不了他了。
得了狐心,便是百毒不侵之躯,更有千年道行加持。
十七年道行的明先雪尚能对抗尾曦,得了一千年道行的明先雪之强简直叫人不敢想象。
明先雪一手紧紧抱住狐子七的白骨,一手牢牢握起天子剑,身形一动,便腾空而起。
在毒液的密雨中,他身姿矫健,竟未沾上一滴毒液,如有神助。
瞬间,他已飞腾到奇蝮面前,剑锋直指这毒物的要害。
奇蝮见状大为惊讶,它没料到明先雪在失去狐子七的庇护后,不仅未显颓势,反而更加强大。
那把天子剑在明先雪手中仿佛有了灵性,剑尖散发着逼人的寒气,让奇蝮不由得凛然一震。
奇蝮感受到明先雪身上的杀气,立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毒牙,向明先雪猛烈地扑了过去。
明先雪身形一闪,挥剑向奇蝮的七寸砍去。
奇蝮隐隐预感到,这一回若真的被刺了七寸,明先雪的剑是真的能刺破他的坚硬鳞甲,把他的命给要了。
他不敢轻敌,回身闪避,灵活地避开了明先雪的剑锋。
在闪避的瞬间,他撇眼看到明先雪如护珍宝似的紧紧抱着那凤冠霞帔的白骨,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好,那便是他的‘七寸’!”奇蝮心中暗道。
他突然改变攻击方向,不再直接攻击明先雪,而是向狐子七的白骨猛扑过去。
明先雪见状,霜雪般的脸上似被愤怒炸出了裂痕:“你敢!”
却见明先雪身上猛然爆发出耀眼的紫光,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突然降临人间。
明先雪整个人如沐神光之中,宛如战神降世,令人望而生畏。
奇蝮被这突如其来的紫光震慑,扑向白骨的动作不禁一滞。
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场牢牢锁定,动弹不得!
只听“嗖”的一声,天子剑的剑锋准确地击中了奇蝮的七寸之处。
奇蝮痛得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在空中翻滚了几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明显已经力不从心。
明先雪却并没有给奇蝮喘息的机会,再次挥剑向奇蝮劈去。
这一次,他的剑光如虹,直接将奇蝮斩为两段。
身为蛟龙,奇蝮断尾还能动弹,却只是痛苦挣扎而已。
明先雪却是杀红了眼,一手如抱花般轻柔地拥着白骨新娘,一手却握着长剑,以雷霆万钧之势砍向奇蝮。
明先雪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暴戾地砍向已经身受重伤的奇蝮。
“嗖!”一剑落下,奇蝮的身体被瞬间斩断,鲜血四溅。
明先雪却没有丝毫停顿,紧接着又是第二剑、第三剑……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光闪烁,让人眼花缭乱。
奇蝮在剑光中痛苦地扭曲着身体,但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这狂暴的攻击。每一次剑落,都将它的身体斩成一截又一截……直至奇蝮的断体残肢散落一地,惨不忍睹。
九尾爱在山顶幽林睡觉,睡着睡着,却也醒了。
这次,他一睡睡了好几年,最后是被一阵烤鸡的香气唤醒的。
他鼻子动了动,睁开了眼,眼神闪过一阵惊喜:“你出息了,这是八……”
“八尾。”狐子七说,“托前辈的福,我修出第八条尾巴了。”
九尾喜道:“八——八珍烤鸡都给你弄到了。”
狐子七:……真的是完全不关注我啊。
九尾一眼没多看狐子七,低头就扒拉爪子吭哧吭哧扒鸡肉吃了。
不过,狐子七好像有些莫名怀念这种不被关注的日子了。
幽居深宫的时候,狐子七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被关注。
虽然明先雪的身体并不总是在他旁边,但他的心神却都是在的。
哪怕是明先雪在上朝,狐子七也时不时隐约有被灵视的觉察。
最微妙的是,狐子七其实分不清,这是明先雪道行未够被他觉察了,还是明先雪故意露了形迹,让他知道。
他知道的时候,可能是被看着的,不知道的时候,也可能是被看着的。
狐子七早起的时候,明先雪常常已经上朝了。
有天,狐子七独自起床,梳洗过后,不觉察一根木簪掉抽屉角落了,并无察觉。
晚间的时候,狐子七才想起簪子不见了,问宝书:“你见过我的簪子吗?”
宝书只说:“我也不在内屋伺候,哪里知道?”
正谈话间,明先雪议政回来了,一句话没多讲,就笑着在角落簪子捡起来,认真插回狐子七的发髻上。
心爱的簪子回到头上,狐子七却没有丝毫惊喜。
——也不能说丝毫没有,毕竟,“喜”不好说,“惊”却是不小的。
九尾欢欢喜喜地把烤鸡吃掉,肉都扒拉得干净,知道的说是狐狸吃的鸡,不知道的以为是虫蚁吃的鸡,骨架上真是一丝肉都不剩的。
把肉吃干净了,九尾还不死心,叼着骨架啃啃啃。
“前辈,您是真饿了啊。”狐子七说,“骨头都不放过啊。”
说起骨头,狐子七现在弃了肉身,却也不打算效仿尾曦借尸还魂——这种事儿,一来是出于道德,夺舍他人,狐子七觉得不地道;二来也是出于私心,狐子七怕得了他人身体,就要承他人因果。
他如今便是一抹游魂,飘荡在林间。
九尾却毫不在意自己的晚辈变成了游魂揣着烤鸡回来这诡异画面。
九尾一边啃着鸡架骨,一边说:“枉你是狐狸,连鸡架最香的道理都不知道,白活一千年了。”
狐子七态度端正:“是的,前辈所言甚是。”
待九尾终于把烤鸡吃骨敲髓地干完,才终于有闲情逸致好好坐着,抬眸看看狐子七,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方笑道:“这回你是真进了红尘了,有了长进了!”
狐子七道:“虽有,也不多,否则怎么连鸡架最香的道理都不知道?我要跟前辈学习的还有很多啊!”
九尾呵呵一笑,又道:“你虽得了八尾,却一点儿也不得意,也不骄傲,这心性也是很难得的。”
狐子七抿了抿嘴,没有回话。
他哪里不得意?不骄傲?
初得了第八条尾巴的时候,狐子七可是欢喜得在明先雪的床榻上打滚呢。
那股子欢喜,是真实又温暖的,如那时他和明先雪的欢情一般。
九尾见狐子七的形容,似有所悟地笑了笑:“看来,你是听了我的话,去红尘里过情关了?”
狐子七颔首,又忍不住问九尾:“前辈,你当初杀了你的情郎,真的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吗?”
九尾惊讶地道:“谁说我没有?我不是说了,我当初非常伤心吗?虽然得到了修为,但是失去了爱情,我还是很遗憾的。”
“不好意思,没看出来。”狐子七抱歉道。
“没看出来也是正常,因为我老早就不伤心了。”九尾轻轻一笑,“而你呢,也很快会忘记这个负心汉的。”
狐子七很惊讶:“你为什么觉得我遇到了负心汉?”
九尾认真地说:“自古男人多薄幸,而你又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好孩子。我都不用掐算,就能知道是他负了你!”
狐子七:……啊这。要不您还是掐算一下吧。
狐子七还是没有耐得住性子,一五一十把和明先雪的故事告诉了九尾。
九尾听完这故事,沉默半晌,却也没有对此有任何情感上的触动,只是好奇问:“为什么要把黑蛟引来,弄得那样大阵仗,把自己也弄伤了。何不以病假死?”
狐子七没想到九尾的关注点是这个,但略一寻思,便答道:“不是没想过装病,只是明先雪博闻强识,久病成医,我怕他瞒不住。再者,我觉得这个死得来得意外一些,才方便我遁掉。要说慢慢病死,只怕夜长梦多,又露出破绽。”
九尾点点头,大约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撇了这个话题,又问:“你最后给他的,怕不是自己的狐心罢?”
“自然不是。”狐子七道,“我若给他狐心,我就是真死了。”
九尾勾唇一笑:“是啊,你这孩子也不笨嘛。”
狐子七听得这句揶揄,倒有些没好意思。
九尾却道:“没什么,我这是在夸你。”顿了顿,九尾又道,“你给他的是那个傻子弟弟的蛇胆,对么?”
狐子七有些意外:“你猜着了?”
“自然,你收了那蛇胆,没有化为己用,一则是你不忍用同族血肉增进修为,二则是怕沾染因果。但明先雪是没有这个顾虑的,到底这蛇本就是他杀的,因果原就在他身上。再者,奇蝮因这蛇的死鸩毒明先雪,明先雪服了这胆解毒,也是圆了一劫。除了他,也没有谁更适合化掉这蛇胆了。”九尾缓声笑道,“你也算是为他考虑过了。”
狐子七却又叹了口气,说:“也不全是为他考虑。也是为我自己。他是知道假死术的,也知道狐心是关键。因此,只有他相信我的心已破了,才会相信我真正死了。”
原来,狐子七刺破的是藏在身上的蛇胆。
他用天子剑把蛇胆刺碎,又在那样的危急关头,明先雪彼时动弹不得,心神大乱,自然难以察觉这障眼法的端倪。
如是,狐子七便施展秘法魂魄离体,同时又用九尾的障眼法,将狐心也一并揣走。
狐心和魂魄骤然离体,那狐身承受不住,顷刻化为白骨。
“自然,除了狐心之外,能解黑蛟之毒的东西不多,这蛇胆就是一个。而这蛇胆也有千年修为,暂可鱼目混珠。”九尾分析着,顿了顿,又道,“明先雪解了毒,又修为大进,只当真的是得益于千年狐心了。”
狐子七垂下眸子,回忆的画面涌上心头:催动秘法,魂魄离体前一刻,狐子七竟真的有濒死之感。
他睁着眼睛,忍不住细细用目光描摹明先雪的样子。
——此刻的明先雪,与平日那个总是带着淡定微笑、眼神坚定的他截然不同。
明先雪的脸上,不再是平日里那种从容不迫的表情,而是蒙上了一层深深的脆弱。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不是浮于表面的痛苦,而是深入骨髓的无力。
……那种无助和脆弱,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儿,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予他一丝温暖。
狐子七从未见过明先雪这样的表情,那种脆弱与绝望交织在一起的神情,让他感到震惊意外……又是怜惜,心疼。
但狐子七没有回头。
狐子七还是离开了。
狐子七临走前还不要脸地埋怨明先雪,说明先雪总是试探,总是不信任狐子七。
现在想来,明先雪果然很聪明。
狐狸的确不值得信任啊。
狐子七正是眼神飘渺,心绪凌乱,却听得九尾又开口说话了。
九尾抿了抿唇,半晌才问:“你说的那小孩儿几岁来着?”
“十八岁。”狐子七算了算,又说,“不,不对,又过了一个冬,大约也该十九了。”说到这儿,狐子七又默默有些遗憾抱歉:又忘了他的生辰了,想必他当时也是伤心的。
九尾眼眸却闪过一丝精光,只道:“他年未弱冠,就能把八尾狐按在地上打,还能和黑蛟战个不分上下?”
“他对付尾曦,是因为有龙气护体,又用了伏妖五雷阵。”狐子七解释道,“至于和黑蛟不分上下,倒也说不上,那一战还有我在助阵呢!更别提,到最后,他也是不敌的,这才叫我钻了空子。说来说去,他只是在阵法上比较精妙,自己的功力并不至于有那么强。”
“你这么说就是短视了,大约也是你见的凡人太少,不知道一般的凡人是如何的。”九尾缓声说,“按你所说,这个小娃娃不但能掌握伏妖五雷阵,又能根据乔松殿的吸国运秘阵改编出散紫气济世救灾的大阵,这可不是靠脑子聪明就能办到的。”
狐子七一噎:“那、那是靠什么?”狐子七仔细一想,“会不会是因为他有真龙天命,又天生一颗玲珑心,所以与别不同?”
“真龙天命,天生玲珑心……”九尾眼珠一转,盯着狐子七,“还有,你靠吃他的元阳,就得了第八尾……”
狐子七定定看着九尾,等九尾的结论。
九尾想到了什么,惊声道:“他该不会是哪路神仙下凡吧?”
听到这个,狐子七吓得尾巴都炸起来了:“不会吧?怎么会是神仙下凡?神仙有这么黑的心肝吗!”
九尾答道:“我在被贬下凡之前,也是一个神仙呢。”
狐子七无言以对:啊,所以真的不要脸黑心肝也能当神仙啊。
九尾又问:“他的八字是什么?”
狐子七哑然:“不知道啊。”
九尾无语:……这老实孩子真是意外的很薄幸呢。
狐子七这下心里有点闹腾了:“他是神仙?那、那、那我是招惹了仙君吗?”
看着狐子七这脸都绿了,九尾便安慰道:“无妨的,若是仙君下凡,肯定是要历劫的。说不定正好,你就是他的劫。这就是天意,是天意要你寡情薄幸提裤子无情,要怪就怪老天,怎么能怪你这老实孩子呢?”
狐子七实在是很难被这种帮亲不帮理的鬼话说服。
狐子七扯了扯嘴角,说:“这套道理,恐怕不人人都能信服啊。”
“怎么不是呢?你若是他的劫,那你磨练他是应该的,不然他怎么能更上一层楼?他还得谢谢你呢!”九尾拍着大腿说。
狐子七大受震撼:“他还得谢谢我啊?”
“自然啊!”九尾一脸肯定地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就是替天行道。”
狐子七咽了咽,说:“前辈,你这套说辞嘛,嗯……很有道理。但我怕那个明先雪不是这种讲道理的人呢。”
九尾闻言,笑着点头:“也是,神仙确实不好沟通,比如我不过是做了一点点错事,他们就把我贬下凡了,可见心眼子小。”
说到这个,狐子七不免有些好奇:“你真的是因为偷鸡太多才被贬下凡吗?”
九尾摆摆爪子,说:“别问了,都是小事。但你瞎打听,对你也不好。”
狐子七:……总感觉不是什么小事呢。
九尾又舔舔爪子,说道:“别说我的了,就说你吧,你那个明先雪,也未必就是什么神仙下凡,到底是人皇一脉,千百年出一个天才,不足为奇。”
狐子七悬着的心未能因此话放下:“如他是人皇一脉千百年一遇的天才,以后也会登仙吧?”
“无论他是神仙下凡以后重回仙位,还是他本就是凡人以后会得道成仙,”九尾慢悠悠地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他八成还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为什么?”狐子七问,“总不能真的是因为他会谢谢我给他磨练助他成长吧?”
“神仙自然就该有这样的胸襟才是。就算没有,那也无妨。”九尾呵呵一笑,说,“一点实情是,无论是谪仙还是凡人,等魂归九天、登上仙位之后,都不会记得历劫之事的。不过南柯一梦罢了,醒来都是把凡尘之事抛之脑后的,又怎么会找你的麻烦呢?”
狐子七原本担心明先雪登仙之后找自己麻烦,心里发紧,七上八下的。
如今听得九尾说,明先雪成仙之后就会忘记一切,尽把凡尘之事抛之脑后……不知怎的,狐子七的心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觉不适了。
九尾看着狐子七依旧愁眉不展,不觉失笑,又道:“其实也不用等他成仙,你就会知道。”
狐子七蹙眉:“知道什么?”
“知道一段失败的感情对一个王者而言不算什么。”九尾缓声说,“你这状况也不好,总得先修一个肉身,再谈其他。”
狐子七却道:“肉身也能修么?难道又得修一千年?”
“那倒不必,你的狐心和修为都还在,再炼肉身,就跟有种子有活水有阳光要种花一般。”九尾缓声道,“不若你索性去闭关个十年八年,彼时再出来,去看看明先雪,便会发现其实凡人健忘,你伤他未必至深。到时你也自然能放下了。”
狐子七哑然:这话倒和当时尾曦劝他的话很相似。
倒不知到底是凡人都没记性,还是狐狸都没良心呢。
狐子七寻思一会儿,说道:“你的意思是,十年八年过去,我就会看到他娇妻美妾、后宫三千,而我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不是什么萦绕不忘的白月光?因此我不必愧疚?”
“娇妻美妾后宫三千也不至于吧?”九尾显然和尾曦的想法不太一样,“以你所言,明先雪是个求修行的,没了你这狐狸精勾引,他大抵还是过清净日子的。若说他会顷刻把你忘了,我也不这么觉得。”
九尾笑了笑,眼神飘渺起来,仿佛到了某段陈旧的岁月里。
他含笑道:“你是他年少的第一次动心,红尘的第一次动念,怎么会不是他的白月光呢?只是正常人谁会时时刻刻举头望明月呀?”
狐子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陷入沉默。
九尾却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了,只是细观狐子七的奇经八脉、运气吐纳,以他目前的状况,为他写了一套功法,令他闭关修炼,又叮嘱道:“你很快就会炼出新的肉身了,但也不须急着出关,还是多修炼修炼,时间长了,你再出来,方知道什么叫‘桃花依旧,人事全非’呢。”
第45章 重回人间
在密林深处,一棵古老而巨大的树木的根部,藤蔓如同古老的绿蛇,蜿蜒盘绕,遮掩着一个幽深的树洞。
狐子七悄然入洞,藤蔓从背后落下的时候,瞬间如置身另一个世界。
四周漆黑不见日月,只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昏暗神秘中萦绕着淡淡树木香味,还有泥土的清新。
狐子七捧出一颗跳动的狐心,闭目凝神,运行九尾所传授的功法。
山洞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狐子七的呼吸声和狐心的跳动声在回荡。
狐心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将狐子七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狐子七原本虚幻的身影开始逐渐凝实——飘渺无形的肌肤开始有了质感,五官也逐渐清晰起来。
狐心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与狐子七的灵魂共鸣。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充实,原本只是游魂的他,此刻竟然真的开始长出了肉体。
这是一种奇妙而难以言喻的体验,如他重新获得了生命。
得了肉身后,狐子七也没有怠慢,盘膝而坐,开始继续修行,巩固八尾根基。
山中的日子,好像走得总比平时的快。
狐子七本就是一个不计时辰,不在乎日子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不记得明先雪的年岁。
事实上,狐子七也不太计算自己的岁数。
对于这样长生的生灵而言,是不会一岁岁地计算年纪的。
就像是凡人会计算婴孩有几个月大了,却甚少有成人计自己是几岁几个月。
狐子七只知道自己是千年狐狸,但却也不会计算自己是一千零几岁。
山洞外的光阴匆匆而过。
狐子七并不知道自己在洞内已经沉睡多久了。
然而,这一次的睡眠却不像以往那样黑甜悠长。
他从前闭关的时候心念如他的灵台一般澄澈,就像是溪流,虽然细细的,却也是涓涓的。
然而,今次却成了一片被搅动的泥沼……纷繁复杂的思绪在这片泥沼中翻滚,仿佛无数条纠结的藤蔓,将他紧紧束缚。
心心念念,都是泥沼中的泥浆,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他唯恐自己走火入魔,强行中断修行。
调顺体内乱窜的真气后,才缓缓从幽暗的树洞中走出。
掠过低垂绿帘的藤蔓后,狐子七的眼前骤然一亮。
外头日光大盛,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将整个山林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轮炽热的太阳高悬在空中,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连着浓密树荫下都蒸腾滚烫暑气。
然而,这炽热的阳光却仿佛与他无关,他似还没从那暗洞里走出一样,满身的冰冷沉重。
头顶巨木的树枝在微风中微微摇晃,青翠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一道身影从树上轻盈地跳下,原是青狐一只,身后九条尾巴如丝绸般顺滑,在阳光下青翠欲滴。
九尾只说:“怎么毫无寸进就出来了?”
听得九尾评价自己“毫无寸进”,狐子七心内波澜倒是不大,他早知道这次闭关没什么长进。
只不过,他心里腾起另一个问题:“我是八尾,而那尾曦也是八尾,我却能感觉得到,她的功力比我厚重不少。”
“那也不奇怪,就算同样是一样的尾数,功力也是可以差距很大的,在尾巴的数量越多的情况下,越是如此。”九尾解释道。
狐子七颔首:“也怪不得,我总感觉我虽然得了第八尾,功力大增,但和您之间的差距似乎一点都没有变化。”
“这也是当然的。”九尾哈哈一笑,“你得了八尾,是因为你只能有八尾;而我是九尾,是因为狐狸只能有九尾。”
九尾向来自傲,总是大言不惭的,原本狐子七在山里是不是也犯嘀咕,偶尔会怀疑九尾是不是在吹牛。
现在人世间走一遭,狐子七才完全信服:九尾的确是登峰造极,是天仙境界。
只不知为何,这神仙境界的九尾不再冲击飞升,也不去人间妖界,而是选择在这山林里窝居,像是打算千年万年都不出去了。
狐子七却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九尾是不会告诉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
略一寻思,狐子七转了话头,问道:“我闭关多久了?”
“也有十年,”九尾轻声说,“但除了重修肉身之外,毫无长进,虽然妖精寿数长,却也不能如此荒废光阴啊。”
狐子七默然。
九尾端详狐子七,道:“你心不静。”
狐子七无可辩驳。
九尾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你还是去人间,再看看那位公子雪,看是否能解心结。”
狐子七一怔,脸露犹豫之色。
九尾嘴角微扬:“你是怕他认出你来吗?”
狐子七还没回答,就见九尾拿出一圈木珠手串,说道:“你戴上这个,便可完美乔装,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看不出你的真容。”
狐子七接过手串,却道:“这么厉害?不过,虽然易容了,身上的气息可怎么办?”
要说改容换貌,尾曦的附体秘术也是一绝。偏生狐子七鼻子够灵,通过气息把她认出来了。
因此,狐子七总觉得光是易容,还是会露出破绽。
九尾轻轻一笑,道:“我哪儿会想不到这个呢?这手串不但能易容改貌,还能隐匿妖气。让你看起来几乎和常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