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狐子七敏感地捕捉了关键词,“那就是还有例外?”
九尾颔首:“你也太小心了。例外便是有天赋异禀、又或是修行特别高深之人能窥探出一二。但你也不用担心,就算真遇到这样的活神仙,他们也只能察觉到你身上有非常浅薄的妖气,因此,他们只会当你是刚化人身、道行尚浅的小妖,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狐子七仰头问:“这手串如此神通,连神仙也瞒得过,难道是仙品法器?”
九尾说:“正是。”
狐子七讶然:“如此贵重之物,难道是天庭所赐?”
“不是,这是我看着喜欢,问一个神仙要的。”九尾答道。
狐子七好奇:“如此极品,那神仙也肯给你?”
“原是不肯的,我只好硬抢,也是无奈。”九尾答道。
狐子七:“很无奈吗?这手串是非要不可啊?”
“自然,戴着这手串就能改头换脸,方便我去仙禽园偷鸡啊。”九尾答道。
狐子七闻言大受震撼:这仙鸡到底有多好吃!
不行,我要勤快一点修炼,早日升仙吃鸡!
上一次,狐子七从山里一睡四年,一睁眼就想到明先雪,好奇着那毒娃娃长大成什么样子了,一离狐山便腾云驾雾,呼吸之间就到达京师。
如今,狐子七一睡十年,也是一睁眼就想到了明先雪,心情却复杂得多。
他没有施展腾云驾雾或缩地成寸的秘术。
下山到了人间后,他一步一步丈量着距离,山一程水一程地往京城去。
狐子七一到人间就戴上九尾所赠的手串。
戴上手串之后,狐子七的绝美姿容便不见,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
这一路上,他所见都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倒是太平盛世。再不似他上回下山时的情状了。
狐子七坐在一艘游船之上,目光远眺,欣赏着这片大好河山。
水波粼粼,映照着天空的云彩和两岸的风光,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明先雪也算是完成了他济世的修行了吧。
弃舟登岸后,狐子七终于再度来到了京师。
狐子七还记得,十年前,常有灾民涌入京师,明先雪为此还设了栖流所。
而近年来,风调雨顺的,也不见什么灾民了。
京城大门倒是依旧阔气,人流如织,一派繁华景象。
狐子七用幻术捏成的路引,轻易进了京师。
他抬腿下意识往从前桂王府的方向走去。
狐子七早能料到桂王府物是人非,但只猜测这地方被改成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罢了,却没想到,他从街角一转,赫然发现这王府居然被改建为一座庙宇!
狐子七惊讶不已,抬头看匾额,却见上写着“皇后庙”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头,掀起层层波澜。
他拉着一个进庙的路人问道:“这皇后庙,拜的是哪个皇后?”
那路人惊讶看着他:“你居然不知道?”
狐子七愣了愣,说:“实在抱歉,我是外地人……”
那路人便答道:“这拜的是白骨皇后。”
狐子七:“这名字听起来好……”狐子七想说“好不吉利啊”,但看到路人眼中的虔诚,忙止住话头,改口说,“好白啊……”
那路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连白骨皇后也不曾知道?”
“我原是小地方来的,家里穷,三岁就死了爹四岁死了娘,是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到十二岁,那年村里地主瞧我没人照管,把我栓起来做苦力,叫我在马棚睡觉,吃下人的剩饭,还不许我交朋友,唯恐我有了外心……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狐子七满脸苦涩又滔滔不绝地说。
这话听得路人脸色微变,脸上的鄙夷变成了同情,忙说:“那、那确实不能怪你不知事……”
狐子七又问道:“那皇后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人带着对狐子七的同情,语气和蔼许多,耐心地道:“十年之前,天子大婚,却有恶蛟乱京师,意图伤害百姓。陛下和皇后挺身而出,守护京师。”
路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一日,又继续说道:“最终邪不压正,陛下用天子剑斩杀了那条恶蛟,但皇后为了拯救苍生,不惜献祭自己,化作一具白骨。”
狐子七听得一阵心虚:倒、倒也没有如此悲壮。
路人接着说:“陛下因为皇后的牺牲而深感哀痛,于是他特意下令建造了这座皇后庙,以此纪念皇后的功德。”
狐子七看着这鼎盛香火,不免心生愧疚,呢喃道:“这儿的香火可真旺盛……”
“当然。”路人说道,“那皇后不仅有誓死护京的壮举,还曾为百姓祈雨呢。这几年又是年年风调雨顺的,必然是皇后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啊!”
说罢,路人又补充道:“不仅是京师,全国各地都有皇后庙,香众都不少呢。大伙儿都十分敬重白骨皇后。”
狐子七闻言,越发惭愧得抬不起头来了。
这为国祈福、守护京师、砍杀蛟龙全部都是明先雪的功德,他狐子七何德何能,敢领受百姓的爱戴和香火呢?
他谢过路人,便往里头去,但见庙宇辉煌,大殿中央一个神像,凤冠霞帔,容貌绝美,栩栩如生,正是狐子七当年大婚时的形容。
香火缭绕,更显得这容貌如仙如玉。
狐子七看着跪拜的百姓们,心里一阵难堪。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香火并未流向他。
功德之力袅袅升腾,与天际的紫气交融汇聚,最终飘向皇宫深处那位天子的居所。
看到如此,狐子七的心安了几分。
狐子七缓步从皇后庙走出,沿着繁华的大街,朝着皇宫的方向前进。
他的视线中,皇宫的雄伟身影逐渐浮现,高耸的城墙与往日无异,肉眼望去,似乎一切如常。
然而,狐子七这类“妖异”立即察觉到,那十年前溃散的龙皇之气,如今已经重新凝聚,变得坚如磐石,仿佛一条金龙在皇城四周盘旋,金刚怒目地守护着这片禁地。
昔日狐子七都没胆子贸然进宫,如今更不敢了。
狐子七决计不靠近皇宫,转头往大街另一端走去——那儿也有对他非常重要的事物,他心心念念十年的存在。
——荔枝木烤大肥芦花鸡。
狐子七还记得,烤鸡的是一个小摊贩,却不想,如今在那儿竟立足了一家像模像样的小饭店。
狐子七踏入这家小饭店,环顾四周,却意外地发现昔日那个烤鸡的小伙子已经变成了稳重的大叔,还已经娶妻生子了。
妻子在柜台打着算盘,几个小孩儿在店里帮忙,给这家小饭店增添了不少生气。狐子七不禁感叹时光流转,岁月如梭。
狐子七落座看了菜牌,眉头拧了拧,忍不住问:“这儿不卖烤鸡吗?”
大叔闻言,意外挑了挑眉:“卖是卖,但咱这儿的烤鸡太费工了,如今只卖熟客。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烤鸡的?”
狐子七微微一愣,随即掩饰地咽了咽口水,自然地笑起来,说,“听说这儿的芦花鸡是京城一绝,别处是吃不到的,我这不是慕名而来吗?”
大叔听了这话,显然十分受用,得意地笑道:“那可不假!不过我们店里的其他菜品也相当出名,你都可以尝尝。”
狐子七却不想吃别的,偏偏嘴馋那烤鸡,央求道:“我偏偏爱这一口。”
大叔被央告着,却也不为所动,只道:“难道有生意我不做吗?只是这烤鸡十分费工,先得去宰了正宗足秤芦花鸡,用八珍香料熏制入味,再用荔枝木慢烤……这荔枝木也是从外头进来的,一时半会儿也难弄了。只能提前订的。”
狐子七愣住了:十年前可没这一出啊!
大叔又说:“你看看别的吧,这几道招牌菜也是很好吃的。”
狐子七努努嘴,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问道:“还需要预订吗?”
大叔看着那光闪闪的银子,一下子迷了眼了,犹豫起来:“这……这……”
“不够吗?”狐子七又拿出一锭金子。
大叔震惊了:这年轻人看着平平无奇,原来是一个鸡疯子!为了吃烤鸡居然花买田地的钱!
大叔收下金银,朝狐子七挤眉弄眼地说道:“见你这么有诚意,也给你吃吧。但这烤鸡不易得,旁人见了怕是要问的,还请您到楼上厢房雅座就餐。”
狐子七心想:虽然十年过去了,但人间还是有钱使得鬼推磨啊。
狐子七跟随大叔来到了厢房。
他刚落座不久,大叔便亲自将烤鸡端到了面前。
烤鸡的外皮焦香,十分诱人,然而狐子七却并未立刻动手品尝。
他慧眼如炬,目光在烤鸡上仔细打量,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狐子七眉头微皱,不免对大叔问道:“我这个烤鸡似乎没有烤足时间吧?”
大叔闻言一愣,没想到狐子七的感官如此敏锐,居然能够察觉到如此细微的差别。狐子七说得没错,因为每日烤鸡的数量都是有定的,大叔却又被狐子七的金银动了心,便让伙计把一只还没熏够时辰的烤鸡拿了,装盘子送到狐子七面前。
“怎么会呢?”大叔却不肯承认,忙说道,“这些烤鸡味道都是一样的,断断不是糊弄客官的。”
说罢,狐子七鼻子微微抽动,嗅到了一股更为浓郁、更为诱人的烤鸡香味,这香味分明是从隔壁传来的。
这就是说明,隔壁的那只烤鸡是好的,不比他这一只。
狐子七越发气愤,猛地站起来,就往隔壁走去:“我就看看隔壁的,是不是也一样!”
大叔忙拦着他,说:“公子莫恼……”
狐子七到底不是人,也爱讲什么礼貌,现在他就是馋了的禽兽,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狐子七一把推开大叔,大步流星走向隔壁包厢,索性把房门推开。
大叔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无力阻止,惊恐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公子,别啊,那里面的可是贵人啊————————”
狐子七却置若罔闻:我就不信了,来这小饭店吃烤鸡的人,能有多贵?
狐子七悍然把门一推,霎时间愣住了,一股巨大的悔意在心底油然而生,倒是恨不得立即掉头就跑。
却见坐在包厢里头的人,身着一袭上绣精致云纹的墨色锦袍,腰束一条玄色玉带,挂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泽。
在他身后,恭敬地站立着两个青年侍从,他们虽然身为下人,但衣着亦是不凡。二人皆穿着绣云水天青色长袍,腰悬一式两件的树纹锦囊。
那锦囊看着平常,但里头藏着辟邪避祟的芳草,绝非寻常之物。
也是因为这两个锦囊的存在,狐子七的鼻子才失灵了,没有闻到熟悉的气味,误闯而入。
看店大叔十分惶恐,上前拜见道:“大人恕罪!这位客官非要硬闯进来,小人实在拦不住他,因此惊扰了大人,小人心中实在惶恐不安,请大人宽恕!”
说罢,大叔又对狐子七严肃地说:“这位是太常寺卿大人,你还不快快拜见?”
原来,眼前这人,正正是齐厌梳。
而齐厌梳背后站着两位是从,狐子七原也是认得的——当初还只是两个稚嫩的小童子,如今都长成俊秀青年了,这也叫狐子七感慨人事变化,只想凡人的时光真是容易过。
狐子七听得店家称呼齐厌梳为太常寺卿,而非国师大人,也感疑惑。
原来,狐子七有所不知,这十年间,明先雪锐意改革,削弱了不少世家,废除了不少世袭的职衔,其中就包括了国师一职。
如今,齐厌梳虽然不再是国师,却也仍然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官居三品的太常寺卿。
狐子七虽然心中惊讶,但也迅速回过神来,连忙向齐厌梳行礼:“原来是太常寺卿大人,草民失敬冒犯,还望恕罪!”
齐厌梳显然并未认出狐子七,只是淡淡看他一眼,说:“你是什么人?为何要硬闯本官的包厢?”
狐子七硬着头皮解释:“回大人的话,草民听闻这店家的烧鸡美味无比,堪称一绝。于是,我一咬牙,加钱重金购买。然而,这店家收了钱后,却只给了我一只未完全烹制好的烧鸡。我心中着急,又气又恼,便想寻找其他客人的菜品对照。不料,我急切之间竟然误闯了大人的包厢,实在是罪该万死。”
齐厌梳听了这话,问店家道:“可有此事啊?”
店家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大人的话,这、这其中确实是有误会……”
狐子七赶紧要把矛盾焦点从“自己硬闯朝廷命官包厢”转移开,立即截断店家的话,只说:“你就说那烤鸡是不是没有熏好的?我花了重金,却得到了一个半成品的烤鸡,这还能有误会吗?”
店家面露难色。
倒是齐厌梳摆摆手,显然不想过多纠缠于此事,他这位摸鱼大王可不喜欢被卷入这种琐碎的争执中。
于是,他令店家先退下,不想再听双方争执。
狐子七见状,也趁机想跟着店家一起离开,好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
然而,他刚转身,就听到齐厌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先留下。”
狐子七一激灵,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易容手串,心想:他应该没有认出我。
齐厌梳上下打量了一下狐子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狐子七信口说道:“草民是个孤儿,没有姓名,从小在地主家做长工,主人家顺嘴喊我小八。”
“你的身世竟如此凄楚?”齐厌梳似有些意外,“看你的面相,是个有福的。”
狐子七摸了摸自己易容过后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不禁讶异:这面相居然很不错嘛?
仔细一想,这张脸也算得上天庭饱满,眉清目秀,究竟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他原本那张脸,狐狸眼柳叶眉,反而可能被评定为祸水不祥呢。
狐子七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回答:“小民是外地人,家里原是务农的。因遭了变故,我一个人辗转孤身入京,举目无亲的,也算不上好命。”
“大福之人器晚成,一生福气在后头,也是常有的。”齐厌梳颔首,又问道,“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狐子七越发尴尬起来,他原想说自己不记得,但仔细一想,又怕自己说不记得了,反而勾起齐厌梳好奇。齐厌梳要是想算一算,怕会惹出破绽。
狐子七便胡诌了一个生辰八字:“甲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壬寅时。”
齐厌梳听了这个八字,竟然是眼前一亮:“当真?这个当真是你的八字?”
“这、这怎么了?”狐子七有些懵,不明白齐厌梳为何如此激动。
“甲木为阳木,子水为阳水,木得水而旺,丙火为阳火,申金为阳金,火炼金而光,辛金为阴金,丑土为阴土,土生金而实,壬水为阳水,寅木为阳木,水木相生而旺……”齐厌梳念念有词地分析道,“你的八字中蕴含的木火金水相生相旺之理,正是当祭祀的好苗子啊。”齐厌梳顿了顿,高兴道,“原本定了的那个小祭侍抱恙,我正愁着不知何处寻到一个面目端正、八字相合的备选,如今倒是好了,真是上天庇佑,竟叫我遇着了你!”
狐子七也是无语了,竟没有想到有这么巧的事情,竟然是他自己撞上了。
齐厌梳又道:“你既也无业无职,孤苦无依的,不若就来到我这儿来当祭侍,一月二两银子的俸禄,又能积功德,于你是最好不过的了。”
狐子七一阵犹豫:“我……我出身寒微,竟然也能奉神吗?”
“唉,这是哪里话?”齐厌梳闻言,摆了摆手,宽慰道,“神明广大,无私无我,怎会因人的出身而有所偏颇?你只需心怀虔诚,尽心侍奉,自然会有你的造化。”
狐子七是狐妖之身,八字也是胡诌的,只怕瞒不过去,忙推拒道:“大人,小人实在资质浅陋,无法担此大任!”
齐厌梳看得出来狐子七是真的不想当祭侍——这也不奇怪,祭侍要持戒清修,不能成家立室,但凡有点选择的小青年都不肯干这个的。
齐厌梳见狐子七坚决推辞,便直言问道:“你真的不愿意吗?”
狐子七心中一紧,但脸上仍保持着镇定,忙回答道:“小人真的无此福缘!”
齐厌梳听后,叹了口气道:“唉,既然你不肯,也好,那我便也省下这一月二两银子了。”
狐子七心下一松,正要告退。
却见齐厌梳挥了挥手,那两个青年侍从便走过来,一左一右地将狐子七紧紧挟住。
狐子七下意识要出爪子挥开这两个凡人,但很快忍住了。
他要对付这两个凡人容易,但在京师动手,恐怕很快就会惹来明先雪的注意,他可不敢。
于是,他只好由着这两个青年把他按住。
他一脸惶恐地问道:“大人,这是何故啊?”
“你既然不愿意做,我也省了一月二两银子。”齐厌梳说,“直接走强征的流程罢。每个月只管吃住,没有月钱。就这么定了,带走!”
狐子七:……这家伙平常在明先雪面前何等老实,私下原来这么蛮横嘛!
狐子七也不敢反抗,立即换一副面孔,笑着说:“不劳两位师哥挟着我,我自己能走的。其实我仔细一想,当祭侍明明是我的福气!还望大人体恤!”
齐厌梳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青年侍从放开狐子七。
两位青年回到齐厌梳背后,齐厌梳方慢悠悠地说道:“哦?现在愿意了?不再推辞了?”
狐子七连忙点头,一脸诚恳地说:“是的,大人。小人先前愚昧,不识抬举。现在明白了,这是神明赐予我的机缘,我定会好好珍惜,尽心尽力地侍奉神明。”
齐厌梳看着狐子七,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随我入宫吧。”
齐厌梳的出行还是颇为低调的,从饭店后门出去。
后门那儿停着一辆小轿,齐厌梳在侍从搀扶下上了轿子。
狐子七作为新上任的祭侍,跟在小轿子后面,一步一步地往皇宫走去。
狐子七从前进宫都是坐车马轿子的,徒步行走,还是第一次。
至宫门前,但见朱门洞开,气势恢宏。
齐厌梳从轿子下来,也开始了步行。
狐子七好奇地和旁边的侍从嘀咕道:“师哥,大人入宫也要下轿么?”
“当然,当今圣人最重礼数。”侍从低声回答,“除了皇后,谁都不可以在宫里坐轿辇。”
狐子七愣了愣:“只能是先皇后吗……”
侍从脸色一变:“闭嘴,不要命了!”
狐子七见侍从如此惊慌,好奇道:“我?我说错什么了?”
“你记着,万万不可在‘皇后’面前加一个‘先’字。”侍从严肃地提醒道,“被听见了,谁都救不了你。”
狐子七怔住。
侍从又嘱咐道:“凡论及皇后,务必谨记一句原则:‘侍死如侍生’。”
狐子七闻之默然,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再度踏入宫墙之内,狐子七心下一片恍惚。
宫墙高耸,仿佛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宫内安静肃穆,拂过树叶的风声里偶尔传来远处宫人的细声交谈。
狐子七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宫殿错落有致,红墙绿瓦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在这古朴的建筑间,紫气冲霄,白日生辉,正是皇朝的龙皇之气。
这份龙皇之气较先帝在时的浓郁百倍,但却根基坚固,威仪万丈,狐子七不敢擅用。
狐子七能察觉到,明先雪也在效仿当初的太后,用国运助修行。
但和太后那种涸泽而渔的方式不一样,明先雪修国之昌盛,惠民之安乐,以己身修行系于国运之脉。此法非但令其修行之道更为稳固,亦为江山社稷与黎民苍生带来福泽深厚。
狐子七不禁想道:这明先雪怕真的是要成仙了。
转眼,一行人便来到了莲华殿前。
但见莲华殿内,陈设一切如故,恍如往昔,未曾有半分改变。
但也没由得狐子七站在那里多观察,就被师哥带着去学习规矩以及熟悉事务了。
祭侍日常的工作倒也简单,不过是为神像前鲜花清水等一应供奉以及一些洒扫的事务,旁的也没有了。
狐子七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这莲华殿上的宫室可需要洒扫?”
师哥讳莫如深:“莲华殿顶层的灵氛阁是圣上与皇后的住所,你万万不可踏足,更别瞎打听。”
狐子七连忙应承,没有继续问了。
狐子七一脸老实地在神像前折纸,手艺熟练,纸张在他手中翻飞,渐渐变成一朵朵精美的纸花。
然而,他的心思并不完全在这项工作上,忍不住抬头看向那通往灵氛阁的木梯。
那木梯笔直而坚固,仿佛一棵参天大树,直通云霄。每一级梯板都经过精心打磨,光滑结实,扶手镂雕着仙鹤祥云,华美至极。
他莫名想象着这十年间,明先雪是如何日复一日地孤身一人从这楼梯上去,又从这楼梯走下来。
十年过去了,明先雪从年未弱冠,已到将近而立,容貌身形,想必也已经大为不同了吧?
也不知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大概不会像尾曦预判的那样妻妾成群?
或他还是像九尾说的那样,专心修行,孤身一人,偶尔想起自己,也不过是闲时看看月光罢了。
狐子七越想,心越乱,手中折纸倒是越发纯熟了。
心中的纷乱情绪仿佛被手中的纸张所吸附,一朵朵洁白无瑕的纸花在他指尖轻轻绽放,如同冬日里飘落的雪花,悄然落入竹篓之中。
不消多久,竹篓就被纸花填满,狐子七停下手中活计,把竹篓拿起来,抬到后头给师哥交差。
师哥看着狐子七迅速叠好的纸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么快就叠好了?”
他仔细端详,只见每一朵都十分精美整齐,可见狐子七的灵巧手艺。
师哥不禁赞叹道:“不仅叠得快,还叠得这么好,小八,你以前是不是干手艺活的?”
狐子七还谨记着自己的孤儿人设,便说:“我从前在地主家里什么活都干。”
说着,狐子七又开始大谈自己死爹死娘卖身葬全家惨遭地主剥削的悲惨故事,听得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师哥一愣一愣的,差点掉下眼泪。
狐子七张嘴什么胡话都能说,见师哥心软,趁胜追击,拉着师哥坐下,一边给师哥倒茶递点心,一边狂拍马屁,把师哥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言辞之恳切,令人难以招架。
果不其然,不过一盏茶功夫,师哥的心扉就被他打开了。
师哥对“小八”这个新来的小伙子十分看好,一见如故,话匣子也打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