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 by黑猫白袜子

作者:黑猫白袜子  录入:08-09

甘棠整个人瞬间僵在了水潭边,陡然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脚踝直窜到天灵盖,整张脸都白了。
结果下一刻他就瞅着那人咧开嘴露着一口大白牙笑起来。
“我开玩笑的咧。你真信啦?”
甘棠:“……”
差点没骂出声。
“于槐你这个人真的好无聊。”
半晌,甘棠才憋出了一句。
一定要说的话,于槐也能算得上是甘棠逃回老家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封井村建设不好,人口流失挺严重的,但凡能有一点能力的都早早的出去打工了,村里如今留下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牙牙学语路都走不稳的留守儿童,年轻人少得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于槐则是唯一跟甘棠年龄相仿的人。
其实按道理,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就算不读书,也该出门打工赚钱,不该留在村子里才对。
不过甘棠听外婆说于槐是没办法。
他爹姓于不姓张,其实本来就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据说好多年还是个正常人,而且还蛮有文化的。一家人到封门村本来也就是暂住,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于老爹突然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至于他那个老婆更是找不到,完全失踪了,只留了一个小孩子在身边嗷嗷大哭。问起详细的来历是一问三不知,连找人联系这一家的家人都找不到,兜兜转转,疯子和小孩就这样滞留在了封井村。
因为于爹是外姓人,在村子里压根就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自然也没人会帮忙照料。
于槐吃着百家饭跌跌撞撞在村子里长大,稍微有了点自理能力,便开始照顾他那个疯子爹。就这么一直到了现在。
听了于槐的身世经历,甘棠多少有些同情他。
然而,大概也是因为于槐很少跟外界接触,甘棠每次跟他相处都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尤其是男生说话时经常真真假假,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让甘棠十分无所适从。可是,村子里实在封闭又无聊,难得这么一个同龄人,就算再怎么难相处,最后终归还是会变成朋友。
“哗啦……”
伴随着水声,甘棠默默把脚从水潭里缩了回来。
于槐拉了他一把,把他从水潭边的石头上拉了起来。
“其实我没骗你。”
然后甘棠就听到于槐开口跟他说。
“啊?”
“龙王祭品的事情,”于槐笑嘻嘻对着甘棠说,“……所以掉在里头的东西是真的不会取回来,说会让龙王发脾气。刚才你幸好是没下水,不然的话你要是溺水了都没有人敢下去。”
甘棠狐疑地盯着于槐。
“你又在开玩笑。”
“没,真的。之前下雨的时候我还看见过。”黝黑的男生声音认真,“那只龙长得很恶心,而且特别特别臭,腥臭腥臭的,它出来一次整潭水都是臭的。而且它什么都吃……”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指了指平静无波的潭水。
“一般这种地方都有鸭鹅的,但是龙王潭没有,因为只要游到中心那里去就会被拖下去。以前发大水有家畜的尸体流下来,一般不是都会飘在水面上,但龙王潭从来都没有尸体会飘水,都被吃了。”
一阵风吹过,树梢哗啦啦响个不停。
甘棠听着他说话,莫名打了个哆嗦。
“好了,你别说了,有点恶心——”
甘棠想走。
可于槐就像是看出来了他怕这些,反而追着他愈发说得起劲。
甘棠烦得不行,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于槐是在村子里土生土长长大……指不定,于槐知道,什么是“借肉”呢?
其实之所以想问那件事,无非就是想转移一下话题。
可让甘棠没有想到的是,听到借肉的时候就连于槐都愣了一下。
“借肉?什么借肉……”
甘棠便将外婆那里听见的事情草草说了一下。
男生听得入神,思考时脸微微皱了起来。
“啊,这个——我好像有一点点印象。”
他嘀咕了一声。
随即忽然拍了一下大腿。
“别的我倒是不太清楚,不过后山上有口井,就叫借肉井。”
“借肉井?”
这个名字,好像有些奇怪。
甘棠刚想问,就听到于槐继续说。
“那口井的井口刻了字。叫借肉一两,还肉半斤。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生还死,阖家平安。”
“这什么意思?”
甘棠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都要以为这是男生又在给他开玩笑了。
好在于槐这次倒是真的认真的,当即就说要带甘棠去后山看那口井。
结果,两个人刚往后山那块儿走,就看到入山的那条小径,被人用裹着红布的树枝给拦住了。路边头还站着一个老人,见于槐和甘棠要进山看井,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后便朝着两人挥了挥手,连声驱赶,说是这两天井封了,没什么好看的。老人的声音含糊又有方言,甘棠越听越糊涂,还想再问两句,结果于槐拉了一把他的袖子,把他拖走了。
“张老头那人脑子最死的,他要是说不让你进山就绝对不会让你进。”
等走远了一点后,于槐站定,目光直直望向山口出的拦路树枝,幽幽说道。
“不过他们这一么一搞……搞得老子也好奇起来了。这样,糖伢子你先回去,我去想办法问一下这‘借肉’到底是搞木子鬼。”
“你找谁问啊?”
甘棠忍不住问。
于槐吭哧了两句,却并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山村故事,想试一下朴实一点的写法……
ps,于槐不是攻。

甘棠迷迷瞪瞪地回了家。
从后山到家里,要想不绕路,必然要经过村中的主路。于槐倒是好,破破烂烂的两层土楼就在村尾。男生一躬身便钻回去了,只留下甘棠一个人硬着头皮穿过长长的街道回家。
走在路上,甘棠便觉得外婆让他不要在外面瞎掺和确实是对的。大抵是因为张二叔的意外,整座村落气氛都异常压抑,压抑到甚至让甘棠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甘棠之前最怕就是在村子里被人看到,也不顾他听不听得懂土话,各个都要凑上来叽里呱啦说一堆。
可这天却一改常态,甘棠遇到的村民大多神色古怪,眼神阴沉,见到甘棠都只是一颔首便匆匆离开……然而甘棠却一点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特别是这一路走过来,甘棠遇到的好几户人家,紧闭的院落里都传来了凄厉嘶哑的家禽惨叫——大家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在这天杀起了鸡,发现这一点后,甘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加快脚步,简直就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朝着外婆家便狂奔了过去。
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大门甘棠,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了额角的汗推开了大门……
随即,他就发现自家厅堂里,赫然站着一道青面獠牙的鬼影。
随着老旧门栓发出的悠长“嘎吱”声,鬼影也晃晃悠悠地朝着甘棠转过了脸。
绀青的脸,血红的眼珠凸到了眼眶外,长长的舌头吐出来几乎要耷拉到胸口,随着鬼影的转头,舌头也在身上晃晃悠悠……
甘棠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要惨叫,只是断然扭头便要往外跑。
结果一迈腿,他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软到连农家院落的门槛几乎都要迈不过去,抬腿的功夫他整个人差点直接摔到地上。
而这时那鬼已经摇摇晃晃地朝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隔得近了,甘棠甚至能嗅到鬼影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之气。
“唔——”
甘棠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鬼影内侧,幽幽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你跑到哪里去了?!”
……是外婆的声音。
甘棠缓缓地转过了头,冷静下来再看才发现自己看到的鬼影,不过是一张雕琢简陋,甚至连着色都格外拙劣的面具。
而戴着面具的人,正是自己的外婆。
外婆从村长家回家,却发现本应该乖乖在家玩手机的外孙早已不见踪影,灶台上流的午饭也压根就没有动过。村里所有人都没见着那个细皮嫩肉,啥都不懂得城里细崽。
唯有一个人说好像是看到甘棠一个人往村后头的龙王潭过去了。
“……崽也!你就吓死我算了……那里水看着清,里头不知道有多深!放二十年前,那巴掌大的地方,每年都要淹死好几个,尸体下去了,捞都捞不起来!”
外婆脱了面具,隔着衣服把甘棠全身上下都捏了一遍,好像这样才能确定甘棠不是幻影。
甘棠能看出来,外婆其实气得不轻。
然而,刚才那会儿甘棠被外婆吓得太惨了,到头来外婆是气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是不痛不痒的念叨了几句。
甘棠蜷缩着身子窝在硬邦邦的桐木椅子上,其实脸色和唇色一直到现在没有恢复血色,可眼睛却止不住滴溜溜地转。
“……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跟于槐哥在一起。”
甘棠嘟囔了两句,然后目光凝在了院子角落水龙头旁搁着的木盆上。
那盆子里放着一只公鸡,头软哒哒耷拉着,已经被割了喉咙。另外还有一口大瓷碗碗里红红红的,正是已经微微有些凝固的鸡血。
再往旁边则是外婆之前戴着的面具,面具的舌头和其他好几处地方都浸了鸡血。
而甘棠之前嗅到的血腥味正是鸡血的味道。
面具涂鸡血,这做法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甘棠好奇到百爪挠心,想问,但想到外婆之前的态度又有一些不敢问。
见甘棠一直在瞟面具,老人不动声色把面具往远处挪了挪。
“……你张二叔那头到时候要用。鸡血煞气大,用在面具上好辟邪。”
外婆含糊其辞地说道。
辟邪?是葬礼上要辟邪?还是……“借肉”时要辟邪?
甘棠其实在看到鸡血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回家时听见的各家各户的动静。很显然在今天杀鸡辟邪的人也不止他们这一家。只差一点甘棠就要脱口而出,可在他开口之前,外婆已经猛然间凑到了他的面前。
老人微微俯身,伸手搭在了甘棠的肩膀上,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让人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光。
“糖糖,外婆知道,你其实是最听话的。这几天外面真的乱,崽崽就听外婆的话,不要乱跑,乖乖待在家里好不好?”
老人仿佛已经忘记了面前的外孙其实都快到可以高考的年纪了,说起话来时倒还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甘棠咽了口唾沫,讷讷地应了。
外婆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松开了他。
甘棠隐约感觉到,其实外婆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犹豫再三,老人始终没再开口。
没过多久他们家的院子再一次被敲响了,细娭毑探头进来,看上去比白天还要慌张。
大概是碍于甘棠在一旁,细娭毑这回特意用了非常老的土话,说的也又快又急,就算甘棠竭尽全力竖着耳朵去偷听,也只能勉强听出一些类似于“不够软”“不能破皮,所以不晓得怎么搞”之类的只言片语。
外婆倒是一直凝神听着,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怎么吭声。
只是从怀里掏出了土烟,又点了一根抽起来。
甘棠在一边看着,立刻就意识到,外婆现在的心情大概是很不好。
所以当外婆打了声招呼再次离开家时,他也当真是乖乖听话,没敢再离开自家院落半步。
没网,没手机,没游戏的夏日漫长到令人窒息。
甘棠慢吞吞重新躺回了并不怎么舒服的床上,只能看着窗外明亮的天发着呆。
不知不觉间。他又闭上了眼。
结果又梦见了岑梓白。
梦里他还是因为一点儿小小的不舒服就翘了晚自习,提前回了寝室。
无论如今的甘棠是怎么在梦里尖叫着抗拒着……
梦中的他,还是跟现实一样,毫无戒心地推开了寝室大门。
然后,便一眼看见了那个伏趴他的床上,不知廉耻地用他的睡衣打飞机的人。
甘棠还记得,当时因为那场面实在是太过于具有冲击力,以至于完全僵住了。
甚至还傻傻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在干什么?”
男生远比同龄人更加高大精壮的身体,也在他开口的同时颤抖了起来。
然后,他便一点点转过头,望向门口的甘棠。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兼死党,可熟悉到极点的面孔,在那一刻看上去却陌生到了极点,好像是被鬼上了身一样。
男生目光漆黑而空洞,看得甘棠直发憷。
“啊,被你发现了啊。”
岑梓白看着他说,慢慢咧开嘴,笑起来。
甘棠再一次被记忆里的岑梓白活生生吓醒来。
这一次纯粹就是记忆回放,可甘棠却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冒得比之前做噩梦时看到岑梓白变蛇变狗变女鬼时还要多。
“靠——”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让因为惊恐而失控的心跳平复了一点。
结果下一秒,床侧的玻璃窗上就传来了“咚”的一声。
再一转头,就发现他的窗子外面,正贴着一张黑乎乎的脸。
甘棠:“……”
甘棠觉得自己得亏是年轻,心脏够强悍,不然照这惊吓频率自己早就撅过去了。
窗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于槐。
男生身上还穿着之前见面时那件t恤,只是上面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灰,甘棠看得直皱眉,都忍不住怀疑于槐之前是不是去钻老鼠洞了。
于槐却没发现甘棠隐约的嫌弃,甚至没理会后者几乎要拧在一起的眉头,直接从窗外跳进了房内。
“嘿,糖伢子——”
于槐两眼精亮,看着兴奋极了,整个人直接就要往甘棠身上凑。
甘棠看到他头上的灰恨不得直接蹿到床下面去,刚想开口赶人,就听到于槐兴致勃勃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借肉是怎么回事了!你绝对猜不到那是什么!”
“额,那个,于槐你能不能先下床你全是灰——”
“死而复生!借肉就是在让人死而复生!”
这下甘棠也顾不上于槐身上的灰了,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死而复生?”甘棠嘀咕了一遍,然后不禁微微蹙眉,“拜托你胡诌也胡诌点靠谱的好不好?”
“我胡诌我出门被雷劈好不好!”
于槐满脸都是认真。
“我是说真的!我问的可清楚了,借肉,其实就是借生,所以这么说是怕阴曹地府察觉到不对,故意用了这个说法。就后山那口井,其实本来也不叫借肉井,而是叫仙人井。据说,以前要是有人暴毙了,或是遇到意外在外面死了被人送回来,家里还有许多后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照料,村里人就会想办法,把尸体送到仙人井,只要把尸体塞进井底,跟仙人说一声,求仙人借几天‘生’,过不了多久,那人便会活着回到村子里来……”
“只不过,活人的日子是找仙人井借的,过不了多久还是得还回去,还回去的时候,还要算上利息,不仅死而复生的那人得回去,还得额外在往井里送许多鸡鸭牛羊。对了,那口井,无论投多少牲畜下去,都没有丝毫的腐臭味,而且还填不满,大家都说那口井特别神。就是后来借肉的仪式就停办了,好多年了,所以只有村里的老人才知道。”
“为什么?”
听到这里,甘棠不由问道。
于槐挠了挠头。
“不知道……好像,是村里来了干部,说把国家的财产丢到井里去是浪费,根本就是在乱搞封建迷信,就不许弄了。那口井后来也封了。不然我们这村怎么叫封井村呢。”
“……这样啊。”
听到这里,甘棠撇了撇嘴角,心里之前无比旺盛的好奇心瞬间就熄灭了。
死而复生,真的一听就好扯淡啊。
如果于槐没有胡诌的话,甘棠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她们竟然还把这种搞笑一般的迷信弄得那么郑重其事人心惶惶的。

皮肤黝黑的男生一提起“借肉”眼睛都在发光,有种格外来劲的感觉。
“糖伢子,我们也跟着去看看咯!‘借肉’好多年没有搞过了,这次机会好难得的!”
他用胳膊肘推了推甘棠。
甘棠迟疑了一下,恹恹地摇了摇头。
“算啦……而且就算我们想去看,也看不成的吧。我外婆都说了好多次了,让我不要掺和这个事情。她肯定不准我去的。”
说话间,甘棠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外婆古里古怪的态度,以及……
以及村中家家户户杀鸡制面具时,那种弥漫在村中的凝滞气氛。
甘棠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总觉得,所谓的“借肉”仪式,有点让人发毛。
“哎呀,你那么听话干什么,”于槐显然没有听出来甘棠只是找外婆的话做托词,“……她不让就不让呗,到时候我们偷偷跟过去不就行了。”
“这样不好吧……”
甘棠干巴巴回答道。
然而,听到了他的回答后,于槐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还是那副兴致勃勃,精力旺盛的模样。
“行了行了,别搞得那么磨磨唧唧的,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等他们开始了我来叫你!我们一起跟上去。”
“可,可是——”
甘棠还想拒绝,偏偏在这个时候,隔壁张二叔家那边,却传来了几声“砰”“砰”的击打声。
他家跟张二叔家隔得近,平时对方院子里声音若是大一些,他这边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一些动静。
不过,甘棠好歹也是住过高层住宅商品楼里的人,要说隔音效果,乡下可远比城里好多了,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唯独今天这次,他只觉得那几声就像是直直敲到了他的耳膜里,听着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
“砰砰”声连绵不断。
像是在剁肉……可又没有那么清脆。
像是在拍肉,但隐约有能听到些不太对劲的杂音。
甘棠被那声音打断后身上立刻起了一层白毛汗,而也就是在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于槐已经自顾自敲定了时间地点,然后一个骨碌翻窗跳到了院子里,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
“于槐——”
甘棠趴在窗口喊了他好几声,没人应。
最后他也只能气闷地坐回床上,无可奈何。
而甘棠的外婆,这次一直在外面耽搁到天黑才回家。
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这次帮忙料理那什劳子“借肉”十分劳累。总之当她推开门回到家的时候,甘棠被外婆那格外灰败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外婆?你怎么了?”
甘棠有点心慌,连忙倒了一壶茶,想给外婆送过去。
然而,甘棠刚想往外婆那边走,就听到老人喊了一声:“哎呀,莫过来莫过来——”
外婆急急喊停了甘棠,自己还往后退了两步。
“我身上脏得很,别搞脏了你。”
顿了顿,老人嘶哑地开口解释道。
乡里人不爱用瓦数高的灯泡,刺眼,又怕费电,加上乡下房子都建得层高高,这时候就算是点着灯,房间里的光也是黄黄暗暗的。衬得外婆那张脸就像是核桃一般,满是皱纹,又木又硬,像是一张古怪的面具。
“乖崽你把茶放在哪里就好咯,外婆去换身衣服就出来喝茶。”
甘棠:“……哦。”
甘棠看得分明,外婆额角上似乎还有一根筋微微凸了起来,正在鼓鼓地跳。
他有点心慌。
正准备再问问,外婆已经晃悠着身子,忙不迭地躲进了房间。
等老人再出来,却并没有换上居家服,而是披上了一件红彤彤怪里怪气的袍子。
而且,她也没有喝甘棠的茶,看了眼时间,外婆脸色微微一变,直接就开始往外走。
临走前还不忘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的却都是同一件事,都是让甘棠晚上不要出去,只待在自己家就好。
而外婆自己,则解释说今天一整晚上怕是都得留在张二叔家。
“……要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老人说得含糊。
可甘棠一猜就能猜得到,外婆现在是在忙“借肉”的事情。
但那两个字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烫嘴一般,跟甘棠说起来时,总是会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个词。
甘棠眨了眨眼:“外婆你要在外面一晚上?身体受得住吗?”他问,顿了顿,补充道,“要不,我也去跟着一起去算了啊,我也能帮忙——”
话还没有说完,外婆已经急急忙忙地摇头。
“又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脸色紧绷,飞快地嘀咕了一句。
一直到甘棠允诺一定会乖乖听话老实待在家里。老人这才颤颤巍巍地出了门。
甘棠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秀气的眉头也蹙得更紧了些。
真的……很奇怪。
他心想。
甘棠本来是真心不想去看那个所谓的“借肉”,但是看到外婆这个样子,少年心中腾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来有的担心。
可能于槐的话还真没说错……他确实得跟上去看看。
又过了好几个小时。张二叔家那边传来的动静,变得更大了些。
那并不是人声鼎沸类的吵闹,而是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在统一的沉默中做事时,发出来的簌簌声响。
到了晚上十二点多,甘棠的窗口再一次被于槐敲响了。
“他们准备走了。我们也要跟上。”
男生抬起头看着窗内纤细苍白的少年,咧了咧嘴,一脸兴奋地说道。
“嗯。”
甘棠点了点头。
只是他一出门就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
白天走路回家的时候,甘棠已经觉得村子里有点怪怪的。而现在,在夜色的笼罩下,这座他已经住了好几天的封井村,似乎变得异常的陌生,以及,诡异。
村子里一片寂静。
但人却并不少。
甘棠躲在墙后面往路上看了一眼,发现影影绰绰的村民各自带着鬼面具已经拍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队,在一片死寂中慢慢朝着村外走去。
如果说,“借肉”真的是什么传统民俗仪式的话……这个仪式未免也有些太安静了。
甘棠忍不住在心底犯起了嘀咕。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没有任何声响动静。
在队伍中倒是有几个人抬了一口小小的箱子,甘棠想到傍晚那些人杀的鸡,觉得那里头装的应该就是用来进行仪式的祭品。
出了村,荒芜寂静的感觉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大概是因为村里的人年纪都在那了,走得很小心。夜风吹过漆黑的树丛,传来了沙沙的声响。气温有些低,地上便腾起了潮丝丝的水汽,仿佛能透过皮肤一直钻到骨髓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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