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看,就已经是借肉井那黑漆漆的狭窄洞口。大抵是因为并不经常使用,井口的边缘糊着一层厚厚的,像是霉菌一般的泛着黑的苔藓。
在靠近甘棠的方向,原本完整黏腻的青苔上,有几道深深的刮痕。
就像是有人曾经将细长的手指抠在井口边缘一般。
看到刮痕,甘棠不禁打了个寒战,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不久前自己远远窥见的那一幕。
当时难道真的,有东西从井里爬出来了?
甘棠下意识地探出手,在青苔的痕迹上轻轻触摸了一下。
他摸到了一手黏糊糊,滑腻腻,仿佛粘液一般的东西。
浓重的腥味腾然而起,刺破雨幕直接涌入了甘棠的鼻腔。
甘棠眼前模糊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世界似乎被某种东西隔离了,在雨声之下,他听到了一些东西,嘎吱嘎吱,濡湿的拉扯声,像是皮肉被不断撕扯时发出的声响。
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像是昆虫,或者是某种尖锐的角质物在被水浸透的石壁上不断抓挠时发出的声响。
甘棠可以感觉到自己已经把眼睛睁到了极致,他的眼睑生疼,泪水,或者是雨水沿着睫毛滑过了眼球的表面,可是他却不敢眨眼。
他盯着漆黑的井口,在那仿佛能凝成固体的黑暗最深处,好像有东西正在蠕动。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于槐在喊他。
甘棠猛地打了一个冷战,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耳畔依然只有滂沱不休的雨声和隆隆响起的雷声,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摩擦与抓挠。
而当他再次看向井口时候也跟之前一样,什么都看不清。
然而在这一刻,甘棠的心脏却跳得比之前在山路上艰难跋涉时更加激烈。
“甘棠!”
于槐喊道。
“你还行么?我们该动手了。”
皮肤黝黑的男生踢了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脚。
甘棠恍惚了一下,然后才白着脸慢慢站起身来。
可将岑梓白塞进井里的过程并不顺利。
张二叔被推进井里时,全身的骨头都被隔着皮肉尽数敲碎了,这才成功塞进狭窄的井口。
岑梓白体格健壮,发育良好,到了肩膀时,便死死卡在了井口,无论如何也推不进去。
甘棠变得比之前更加慌乱。经历了这么一夜,利用借肉仪式让岑梓白起死回生,几乎已经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那条路。
“……塞不进。”
可是再怎么用力,岑梓白沉重臃肿的身体卡在井外。
“靠。”
于槐这时也有些傻眼。
“这他妈怎么搞……”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他也没想到这个问题。
正在挠头时,于槐忽然发现,甘棠直勾勾地瞪向了他。
黑夜中少年的眼睛亮得灼人。
甘棠生得白净,刚到封井村时,于槐心底其实多少有些嘀咕过少年在城里养出来的秀气娇软,可在这一刻,于槐竟然被甘棠活生生看得起了一层白毛汗。
“甘棠?”
他迟疑往后退了一步。
甘棠微微偏头,没吭声,目光凝在了他的腰间。
“那是什么?”
风雨中响起了甘棠沙哑的询问。
于槐顺着甘棠的凝视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之前开门时候为了防身而随意插在腰间的柴刀,如今竟然还挂在那里。
看到被自己磨得雪亮的柴刀,不知道怎么的,于槐只觉得自己脸上有条筋竟然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甘棠要干什么了。
于槐是眼睁睁看着甘棠伸出手把他腰间的柴刀拿走的。
他其实有想过要阻止甘棠……他觉得甘棠有些怪,但在那一刻,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和面若金纸的甘棠,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没事的。”
仿佛看出了于槐的恐惧,甘棠甚至还抬起头,咕哝了一句,像是在安慰于槐。
“张二叔当时都……都变成那样了,最后也回来了。”
甘棠恍惚地说着。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进去……他得进到井里头。”
“只要能借到肉就好了。”
“只要能塞进去,他就一定可以活过来的。”
“一定可以的。”
“咔嚓——”
第一刀下去时甘棠没能砍断尸体的头。
但血已经开始从脖颈的断面处涌出来了。
黑红色的液体汩汩被雨水冲刷着不断流向他们不远处的井口。
“咔嚓——”
第二刀时甘棠的角度找得更准了一些,柴刀的刀刃沿着颈椎骨节的缝隙中劈了下去,一些细细的骨茬飞了出来。岑梓白的头颅“咚”的一声敲在了地上,他的颈椎断了,只剩下一层皮连着身子。
于槐看到甘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柴刀弯弯的刀刃划开了那条细窄的皮肤。
这下岑梓白的头是被彻底砍了下来。
甘棠将那颗头放在了尸体的身侧,死人的眼睛微微睁开露出了灰白色的眼睛,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像是饶有趣味一般的表情。他仿佛正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身旁的甘棠面无表情的躬身,抓住了无头尸骸的另外一只胳膊,再次挥刀砍了下去。
于槐平时也没少看村里其他人杀鸡宰羊,心里毫无触动,可这时他看着甘棠将那具尸体一刀一刀的剁成了碎块时,还是没忍住,弓着腰就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跟做惯了农活的于槐不同。
甘棠的力气其实偏小,所以当他把男生的尸体剁成块时,断面相当参差不齐。不过好在切掉了头颅和四肢后,就算体形健壮如岑梓白也能轻松地填入借肉井的井口。
不过,肉块掉下去时,于槐和甘棠都没有听到声音。
那种感觉很怪……
于槐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无论是身边垂着头专心致志等着“岑梓白”回来的甘棠,还是越下越大的雨,以及他身边的那口井本身,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寒毛倒立。
他们在井边甚至等到了天便微微泛起了亮光。
下了一夜的雨将井边残留的血迹刷得干干净净,随着雨势退去,空气和天空都被水气和雷暴冲洗得一片澄澈。
如果不是黑洞洞的井口边依稀还能嗅到些许铁锈味,以及甘棠的衬衫还染着分尸时染上的血迹,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似乎仅仅就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等了这么久,晚上丢下去的尸块,并没有像是张二叔那样迅速地化作活人回到地面。
于槐来回看着天空和井口,眉头越皱越紧。
“我们得回了。”
他沉声说道。
开口时他吓了一跳,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再耽搁下去回去就天亮了……到时候会有人看到我们从山上下去的。”
然后他拉了甘棠一把。
触手时他吓得缩了手——甘棠被雨淋了一整夜,又开始发起了高烧。
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高烧,于槐碰到他时,差点以为自己会烫到手。
大概也正是因为高烧和极度的惊惧交加,这时的甘棠趴在井口边,已经开始喃喃说起了胡话。
“嘘……你听……你听到了吗?”
“他……他快回来了……快了……他正在往外爬……我能听到……”
听着甘棠的嘟哝,于槐干干地咽了口唾沫。
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也凝神听了听,可除了林子里零星响起的几声鸟叫和身侧少年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深深的井里头明明一阵寂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然而在甘棠沙哑而神经质的咕哝中,于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黑漆漆的井里多看了几眼。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甘棠……该走了。”
于槐收回了视线,然后伸手探向了甘棠。
想着不管怎么说想把人带走再说。
可就在那一霎那,于槐的背上,倏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作为一个在村里头吃百家饭长大的人,于槐向来都对视线相当敏感。而方才,他无比鲜明地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井底深处,恶毒而阴狠地瞪了他一眼。
“艹——”
于槐猛地打了个寒战,他跳了起来往外退了好几步。心跳得几乎都快要突破肋骨的桎梏直接冲出体外了。
借肉井那么深,那么大的雨灌下去连响声都没有,里头除了甘棠刚才投下去的新鲜尸块,还能有什么?!
简直就像是在嫌于槐还不够紧张一般,甘棠这时竟然还像是被魇了一般,竟然直接将手撑在了井边,整颗头都快要埋进井里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
于槐听到甘棠喃喃问道。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贯彻心扉。
于槐全身汗毛倒竖,也顾不了那么多他一把抓住了井口边上那个浑浑噩噩,已经快要神志不清的甘棠,然后头也不敢回,屁滚尿流一路狂奔下了山。
“¥#@%……”
“沙沙……”
于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于神经过敏还是真被吓疯了。
下山的那条路,他在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总觉得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湿漉漉泛着腐潮腥气的树丛里,远远地缀在自己的身后。
然后,跟着他们一起下了山。
——不可能。
于槐咬了一口舌尖,疼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就算是借肉井里真有什么东西也不至于来得这么快。就算是,张二叔当初也是第二天才回了村子。
……所以哪怕是岑梓白死而复生,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这么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儿,于槐才缓缓定下了心神。
好在离开了借肉井之后,被他一路拽下山的甘棠,看着也恢复了些许神智。
至少,少年一直保持着沉默,下山时虽然也没耽搁,嘴里更是没有再重复那些“借肉井里有东西在爬”之类的鬼话。
就这么一路无言,于槐和甘棠总算是在天亮前,踉踉跄跄回到了封井村。
黎明前的封井村依然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于槐带着甘棠避开了村里养了狗的人家,悄无声息地重新摸回来家。甘棠的房间里还是他们之前离开时的模样。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算是往好里说了。
柜子,墙上,还有地板上,布满了岑梓白留下来的血迹。
那尊铜制的神像如今正歪歪斜斜躺在微微发黑的血泊中,一只手臂已经歪了。
于槐瞅着那尊满是血迹的神像,心里微微打了个突。
真是很不吉利……
那种感觉相当强烈。
幸好,于槐之前照顾自己的疯老爹已经非常有经验——后者在发起狂来的时候,甚至会在自己家的各处涂屎。以至于于槐在处理污物这块已算是个专家,估摸着封井村里就没有比他动作更利索的人了。
于槐没耽搁时间,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他直接让甘棠脱下了身上因为分尸而沾满血迹的衬衫。
然后就打来了水,伏在地上就开始擦拭起地上的血迹。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又另外撕了几张床单,指挥着甘棠把从房间到院子里的地也都抹了一遍……
就这样忙活完后,天边已经隐隐约约泛起了鱼肚白。
而这时别说是甘棠,就连于槐都已经摇摇欲坠,累到脸色惨白。
甘棠盯着他,眼睑已经因为高烧,已经烧得通红,连带着就连眼珠子里也满是细密的红血丝。
“接下来怎么办?”
少年小声问了一句。
“烧掉吗?”
他指了指于槐脚边用来擦拭地面和家具,沾满血迹的布制品。
“厨房里的灶,是烧明火的。”
甘棠说。
于槐摇了摇头。
“一大早的就烧火,平白让人看了心里犯嘀咕。”
他解释了一句,
然后补充道:“有更好的办法处理这玩意。”
说完,他就领着甘棠一路去了龙王潭。
站在岸边,于槐猛地一个用力,就将那一大包沾了血的东西远远地抛了出去,落在了水潭里。
最开始的几十秒,那团布只是随着涟漪微微晃动,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
甘棠瞪着因为极度疲累而有些模糊的眼睛瞪着它们,然后就看到,水面上蓦地泛起了一阵诡异的波纹。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之下缓缓移动……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随即,只见水潭上一阵水花四溅。
下一秒,原本飘在水面上的,那些带血的床单和衣服,都已经消失不见。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湖水就再一次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甘棠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再想起自己曾经一无所知就那样大喇喇坐在水边玩水,不由一阵胆寒。
“那到底是……”
“都说了,这里头有龙。”
做完这一切之后,于槐看着也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就连声音都比之前轻松许多。
随后,他脱力地踉跄了一下,背靠在大树上,缓缓坐了下去。
“接下来,就只看你那个朋友……什么回来了。”
提及因为借肉仪式而即将回来的那个人,于槐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只要人还活着,问题就不大把——”
正说着,男生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有东西在看着他。
于槐很确定这一点。
曾经在借肉井井口感受到的瞪视再一次袭来。
他完全是不受控制地往外冒着冷汗,整个人甚至有点头晕。
于槐瞳孔紧缩,看向自己面前的甘棠。
“你——”
你又觉得什么不对吗?
他刚想问甘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就发现面前的少年目光看上去竟然有些发直。
甘棠睁着眼睛,目光直接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于槐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
“糖,糖伢子?咋了?你,你看到什么了?”
于槐咬着牙,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询问,甘棠的眼珠轻轻颤动了一下。
“没什么。”
良久,于槐才听到甘棠回答道。
只是少年的声音又干又哑,明显就是唬人。
到了这一刻,于槐一反而被吓过头,反而变得有点力气了。
他干脆心一横,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刀——就是之前曾经一刀一刀劈开岑梓白的那一把——然后便是鼓足勇气,猛然回头一把将柴刀抛了出去。
雪亮的刀刃在灌木丛中来回划了好几下,不少枝枝叶叶都被他直接切了下来。
然而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无论是于槐还是甘棠,这一刻都没能看到什么可怕的玩意儿。
至少,于槐没有。
“走吧。”
于槐收了刀。
“好。”
甘棠点了点头。
他和于槐都没有再提起任何关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虽然,甘棠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正顺着额角慢慢滑落。
高烧让他身体滚烫,可他整个人却一直冷得直发抖。
他咬着嘴唇,并没有告诉于槐……
自己刚才好像看见了一条手臂。
苍白的,切面鲜红的手臂。
正像是蛇一般蜷缩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然后,就在于槐挥刀的那一瞬间,那条手臂便像是某种灵活的草蛇一般,呲溜一下没入了树影深处。
等到甘棠和于槐离开龙王潭回到封井村,去往自己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大亮。
一夜奔波,分尸,跋涉……
于槐显然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也无甚重要。
把甘棠送到门口,于槐已经路都快走不直,只能打着哈欠,含含糊糊嘟哝了一声。
“接下来的事……我……还再查查资料……”
然后,男生便摇摇晃晃离开了。
甘棠看着于槐离开时的背影,目光稍显有些凝滞。
也许是因为平时在城里就有熬夜的习惯。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疯狂,这一刻的他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致,精神却异常亢奋。
甘棠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点,这才推开院门,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挤了进去。
他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毕竟外婆这个时候也有可能已经醒来了。
正准备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间时候……甘棠的动作却停住了。
他看向自己家院子,感觉到血液正在逐渐变冷。
他看到了一整行满是泥点子的脚印,正从自己家院子的门槛处往住人的房间内走去。
沿着那一条湿漉漉的脚印一路向前,甘棠很快便站到了紧闭的房门前。
怦怦……
怦怦……
他的心跳在这一刻逐渐加快,而当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也泛起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甘棠隐隐预感到了,如今站在房间里等他的会是……
“嘎吱——”
伴随着门栓细微的声响。
他的门被推开了。
一道模糊的影子正站在窗口微弱泛白的微光之中,一动不动。
个子高挑的男生肩膀耷拉,头颈低垂。
房间里原本已经被打扫过了,称不上一尘不染,却也勉强算是干净。
可这时地面却再一次被泥泞潮湿脚印弄得脏兮兮的。原本萦绕在房间里的漂白水味,如今也被一股说不上来的腥臭味给替代。
甘棠的心此时已经接近负荷极限。
他拼了命地眨眼,想要看清那个人,眼前却像是笼着一层纱。
“岑,岑梓白,是你吗?”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了一道气音般的询问。
可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没有给予甘棠哪怕一丝回应。
甘棠强忍着胸口腾然升起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
靠得近了以后,甘棠无比清晰地嗅到了,那人身上那股鲜明而刺鼻的,带着泥土和腐尸般的臭气。
男生全身都是浑浊的泥水,一直滴滴答答往下淌。
浅色的瓷砖地板上,很快就汇集成了一层泛着黑红色的污迹。
“岑梓白?你回来了,你,你感觉怎么样?”
甘棠迟疑地又问了一句,声音抖得厉害。
也就在这个时候,男生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然后,男生干瘪空洞的眼窝,便那样映入了甘棠的视线——黑洞洞的眼窝,就像是精美瓷器上被人粗暴敲出来的大洞,在那张俊美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而诡异。
一些浑浊的泥沙随着男生的动作溢出了眼窝,慢慢淌下他的脸颊。
之前甘棠在搬运时尸体时,力气太小,以至于尸骸的眼睛里,也灌进了不少山道上的泥水。
男生身上的味道是彻彻底底的尸臭味。
作者有话说:
为啥于槐越写越像攻……还是家政攻……
借肉仪式确实成功了,比甘棠想得还要简单还要快速。
岑梓白死而复生从井里爬回了人间,然而,现在站在他房间里的东西……
这东西虽然有着一张岑梓白的皮囊,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怪异感。
甘棠的心脏开始缩紧,喉咙异常干涩。那是根植于人类身体最深处的预警本能。
而现在这本能正在甘棠的脑子里尖叫不休!
浓厚的尸臭味不断涌入甘棠的鼻腔,甘棠感到一阵作呕,而此时,那具披着岑梓白尸骸皮囊的怪物,却忽然晃动了一下,朝着甘棠靠了过来。
死人的眼珠完全没有焦距,依然是浑浊的,像是已经半熟的蛋清。
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虫正在“岑梓白”唯一完好的那颗眼球表面缓缓爬动——可就在那只小虫爬到靠近眼眶的位置时,尸体的眼睑倏然从内部往外翻了翻。
有什么东西,非常快,非常纤细,从“岑梓白”的眼球后面倏然探出,将小虫卷进眼皮深处。
“唔——”
甘棠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紧接着他就感觉到,在尸体漆黑空洞眼窝深处,传来了一道非常强烈的注视感。
甘棠这下吓得甚至不敢呼吸。
他又累,又冷,高烧带来的极度疲倦和这一晚上奔波引发的惊惧,在这一刻化作了呼啸的海啸齐齐涌向了他。
他还想往后退,他想逃跑,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甘棠摔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些蠕蠕而动的的细长“面条”涌出了“岑梓白”的眼窝。
紧接着,是尸骸的鼻腔,嘴唇。
那些东西从那具人形的每一个孔穴中喷了出来。
它们那米白色的身体上覆盖者一层黏糊糊的粘液,不断往外散发着怪异的腥味。
好像只用了一瞬间,那些线虫便彻底覆盖住了“岑梓白”的全部身体。
哦,当然,尸体依然稳稳地站在那里,只是属于人类的特征已经彻底被那些汹涌而澎湃的线虫替代了。
然后,它朝着甘棠慢慢的伏下了身。
线虫们叽叽咕咕相互摩擦着,体表的粘液泛起白色的泡沫。
“嗬……嗬……糖……”
一阵沙哑模糊的声音从怪物身体内侧传来。
乍一听,似乎像是有什么人,正在那里,艰难的呼喊甘棠的名字,但是……
不,那不是人类的声音,那只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正在机械地模仿曾经听过的声响。
一些东西蠕动着,雨点般噼里啪啦从怪物的身上跌落下来,然后缠住了甘棠的脚腕。
“别,别靠近我——”
眼泪混杂着汗水像是溪水一般潺潺淌下甘棠的脸颊。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但就在下一秒,“岑梓白”已经捧住了甘棠的脸。
他的头颅(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是头颅的话)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低垂了下去,直直贴在了甘棠绝望的面孔之上。
虫子几乎是在霎时间便覆盖住了甘棠的整张脸。
它们摩挲着少年被泪水浸透的脸颊,嗅探着人类身上惊惧万分的气息,然后顽固而强势地挤进他的唇缝,鼻孔,眼睑,乃至耳道。
无数的虫子纷纷落下,像是一张细密潮湿的肉毯子,覆盖在了甘棠的身上。
“唔——”
甘棠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微微隆起。
他被强制性地开启了嘴巴,感受着那些细长濡湿的虫子不断挤进他的喉咙。
随着鼻腔也被那些东西占据,甘棠再一次闻到了熟悉的腥味……
那是借肉井口的气味。
甘棠在巨大的绝望和恐惧中,彻底晕了过去。
极致的黑暗。
错综复杂的甬道在黑暗中遍布四面八方,潮湿的水声在遥远的更深处汩汩响起。
而在这样的彻彻底底,没有一丝光线可言的地底,甘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地舒展。
像是阵痛一般,包裹着他的软肉开始有规律的蠕动,挤压……
甘棠从某种东西的深处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