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的周天子是前一任的弟弟,在昭太子进城的第一时间,他就听说了消息。
这些诸侯国的不敬之心昭然若揭!他腹诽:一个个都拖拖拉拉,这么晚才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使用一下自己的权力,让诸侯国见识一下谁才是天下与礼仪的中心。
尤其是这个昭国,尤其是昭太子。
这两年来名声太盛了。
是在做什么呢?
又是杀妖魔,又是败幽师,又是广纳贤士,又是与民同乐,甚至还有最新的传闻,说他随身的亲兵也不同凡响,纪律严明。
近十余年来,这位昭太子莲州可算是最出风头的人了吧?
他听过关于澹台莲州太多的故事了。
其中有几个让人印象深刻,百姓之间传得很广,说他路遇一位老翁,老翁责骂他,他却向老翁道歉,秋收时,还亲自去为老翁下地干活儿。
他嗤之以鼻,觉得多半是假的,或是装模作样。
他们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哪有空跑去那等泥泞的田间,还冒出来个老翁。
他认定昭太子莲州是个很会自我吹嘘的人。
所以,他决心要给澹台莲州一个下马威。
昭太子到达周国王都的那日,他只派了一个小官去接待,一切合乎礼仪,挑不出错。
谁让昭太子是第一个到呢?要是换作其他人,也一样会遭受他憋了很久的不满。
每日周王都会让人仔细地禀告昭太子在做什么,包括他手下的所有人,用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绞尽脑汁地想要从中找出可以发难的地方。
可惜,昭太子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周国给安排的行馆之中,对于被提供的食宿也没有任何意见。
包括他手下的士兵,每日按时晨起操练,在院子里练个拳,下午就念书学字,旁的任何出格的行为都没有。
甚至对那些受了命令故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趾高气扬的周官都谦逊礼貌。
这使得后者心抱惭愧。
每回过来,昭太子都会温柔地接待他们。
不得不说,起码在表面功夫上,这位昭太子做得相当不错。
早就听闻昭太子是个不世出的美男子,他的母亲在年轻时也是一位以美貌著称的公主,但他们以前没有见过,总怀疑是被蒙上了名为权力的美化面纱。
如今见到本人,发现竟然名不虚传。
昭国使团抵达周国是在初冬。
今年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是日下起一场大雪。
周官在烧了炭炉的屋子里等待着昭太子前来。
不多时,听见了响动,他抬头从窗棂望出去。
只见澹台莲州一身白衣,缓步而来,身边伴着几个士兵,却没人打伞。
他任由鹅毛雪花飘落在他的头上和肩上,尽管穿得很薄,最近吃得也不大好,但他的气色依旧不错,一点儿也不怕冷似的,一双眼眸明亮,鼻尖和脸颊被冻得晕了淡淡的薄粉。
自有一番干净微冷的美感。
一走进暖气团团的室内,那些雪片瞬间都融化了,变成露珠,洇进他的发间和领口。
你的视线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那晶莹的水珠,想要一道滑进他衣襟下的隐秘之处。
明明他没有做任何的谄媚之举,但似乎正是因为他的清白端正的美丽,才越是会让人浮想联翩。
周官暗叹道:该说幸还是不幸呢?这位周王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在兄长去世继位后的这段时间里,在宫闱中,他其实并没有禁欲,还收用了几位兄长留下的小美人。且他男女不忌,也有几位美貌的男宠。
却没有哪一位能有昭太子的风华韵致。
周王现下是厌恶昭太子名声,故意避而不见,倘若到时候见到了,不知会是怎样的场景。
澹台莲州可不清楚周官心里想了这么多,他滴水不漏地接待了对方以后,又温声和语地亲自将人送走。
他多少清楚周王是在故意刁难,譬如要他写悼亡词,但他都一一照做了。
处理完公事之后,澹台莲州回到屋子里。
小白狼正团起来躺在床边,冬天的它格外嗜睡,一天到晚也没怎么睁开眼睛的时候。
趁它睡着,而且变小了,澹台莲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过手去,想要一把把白狼给捞起来。
才碰到毛尖,白狼突然抬头,睁开眼睛,冷冷地睨住他,像是在用眼神问:你想干吗?
澹台莲州讪讪,收回手,装成无事发生:“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还没有要对你做什么呢。”
白狼一声不吭,摆了下尾巴。
澹台莲州轻哼一声,先自己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再压了压声音,用言灵咒说:“去把梳子叼了,再到我身边来,记得上来前在毯子上自己擦个脚。”
白狼很不想动,身上每一根毛都写满了拒绝,肌肉紧绷,眼神也极其不快。然而它抵抗不了主仆契约,跳到桌上轻轻咬住木梳,然后乖乖跳到床上,坐在澹台莲州身边。
澹台莲州看它坐得笔直,又下一个命令:“趴下。”
白狼瞬间趴了下来,它郁闷非常,喉咙底发出不满的呼气声。
澹台莲州故意哈哈地嘲笑起来:“你气什么啊?我只是给你梳个毛而已,你看你自己都不爱舔毛,经常弄得好多毛打结,我不给你梳一下,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没人管的小狼。”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哈哈哈,一般野狼本来就没人管,像你这样有人管的才奇怪。”
澹台莲州兴致勃勃地给白狼梳毛,捋顺每一块打结的毛发。
小白狼身上的旧伤都好了,连一道疤都没有留下,在他的养护下,毛皮油光水滑,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长出了几撮红毛,朱砂红,像是受伤染血。
起先澹台莲州还以为是弄脏了,洗了几次发现洗不干净,就随它去了,渐渐越长越多。
他边梳理边跟白狼聊天:“这周国果然是个好地方啊,水土丰美,物产富饶,要耕地有耕地,要动物有动物,但这里的百姓看上去却多是面黄肌瘦。
“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以前在山上,没人管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怎么会找吃食,经常找不到东西吃,肚子可真饿。
“有时饿得晚上睡不着。”
澹台莲州自言自语似的唠叨了老天,兴许小白狼是他下山以后遇见的第一个生灵,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结了契约,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以及白狼只会倾听,没有任何意见。
私下与白狼在一块儿时,他总能打开话匣子,说上小半天。
澹台莲州梳着梳着,把白狼身上的毛薅下来一大团:“小白,你又不理我了。
“你不是能用心音跟我说话的吗?为什么不和我说说话呢?”
小白狼闭着眼睛,抖抖耳朵,像是把他的话给甩到一边,表示没听进去。
澹台莲州继续薅它的毛:“不理就不理吧,我怎么尽遇见像你这样臭脾气的家伙。不过也好,有些不能同别人说的话,我也能和你说。左右你绝不可能把我的话传出去。
“周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见我。
“可能要等到其他国家的人都到了吧。
“难怪我出发之前,黎东先生为我送行的时候表情怪怪的,只让我一切守礼,还说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走得慢都是最早到的,其他国家得有多怠慢?
“礼崩乐坏,这天下怕是安稳不了啊。”
这时,一直伏在他的手掌下一动不动的小白狼抬起头,澹台莲州问:“怎么?”
小白狼跳下床,去把他的剑给叼了过来,放在他的面前。
澹台莲州笑了,问:“嗯?这什么意思?”
小白狼用红瞳望着他,突然在心里开口了,严正地道:「上天赐予你勇敢和智慧,以及让人们敬爱你的天生的亲和力,正是要你去成为一位称霸天下的君王。」
澹台莲州被吓了一跳。
澹台莲州猛揉它的脑袋:“一年多不跟我说话,突然开口就跟我说这个?!”
小白狼:“……”
澹台莲州嬉皮笑脸,且散着头发,看上去比平时正装时要面容稚幼许多,甚至还有点不在下属面前表露的孩子气,笑着说:“哈哈哈,你一个狼妖,关心这些做什么?”
怎么会这样?
小白狼的神情重新变得闷闷不乐起来,它的神情很好读懂,正是在不明白为什么澹台莲州这样不严肃:「我跟着你观察了两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很适合做一个好君王,且不仅在昭国。」
澹台莲州笑着笑着,又不笑了,看了它一会儿,说:“下去。”
小白狼下了床以后,满脸困惑,难得一见地主动把爪子搭在他床边,碰了碰他的脚。
澹台莲州不轻不重地踢了它一脚,没好气地说:“出去。”
碍于言灵契,小白狼不得不离开屋子,瞬间风雪满面,被冻得一个哆嗦。
过了两天。
庆国的使臣在一个晴天到了,他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访住在隔壁的昭太子。
昭太子是庆国公主的孩子。
两个国家沾亲带故,正是应该亲近一下。
庆官一见澹台莲州,就热络地套近乎说:“您长得与文靖公主可真像,我们王上很想念她,也很想见一见您呢。”
庆国也不是国君亲自来悼念,而且王长子年纪尚小,所以派了右相褚迁前来。
褚迁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生得圆胖,下巴叠出三层肉,眼睛也被挤作两条细缝,像是在一张白纸上剪两道弯弯的线充数,让他看上去甚是和蔼可亲。
褚迁做起事来慢吞吞的,气氛微热起来以后,他奉上几个锦盒,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王上赠予昭国的礼物。”
并且为澹台莲州展示了一番,一块莲形美玉是给他的,一个水晶杯是给王后的,还有一套好笔是给昭王的。
看得出来,礼物准备得很用心。
双方相谈甚欢。
只是,褚迁不解地问:“昭王怎么会让您亲自过来呢?”
他非常委婉:“莫非是昭王比起王后更喜欢两位妃子?”
之前在韦国和其他几个小国的时候,澹台莲州就听过数遍这个疑问。
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坐明台之上,竟然亲自跋山涉水地前来黄金台。澹台莲州答:“不是我父王命令,是我自请出使的。”
他要来的时候,昭王还阻止他:“儿啊,你可想好了,你真的要去吗?
“外面多危险啊,万一遇上盗贼匪类或是毒蛇猛兽怎么办?……好吧,孤知道你不怕那些,你武艺高强。
“可就是不小心擦着碰着也不好啊,冬天到了,着凉怎么办?父王会心疼的。
“你现在身系昭国社稷安危,万万不能有半分闪失呀,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王后从旁道:“那你去?”
昭王缩脖子:“孤……孤还是算了,孤体弱多病。”
王后冷哼一声。
昭王很是慷慨地提议道:“让裴相或者晏相去嘛。”
澹台莲州也不能说很坚决,而是有商有量、好声好气地说:“还是我去吧,我想自己去黄金台看看。”
王后也不大乐意。
但裴相却赞成:“将来太子要继承昭国,总不能一直把他护在温室之中。正好趁此机会,让他走几个昭国的城镇,拜访一下附近路过的诸国。太子亲自与之结下的情谊是派其他任何人去都代替不了的。”
送行前一日,裴相私下单独与澹台莲州说:“我隐居十年,二十年前倒是去过周国一回,但对而今上位这位天子无甚印象。到时太子务必小心,若是有什么意外,赶紧让他们护着你回来。”
谈罢,褚迁告辞离开,一离开室内,多看了一眼门边,嘀咕:“这里怎么有条狗,是昭太子养的吗?……我是不是送点狗用的东西作礼物好?”
他说得很轻,但是话音刚落,那只疑似是狗的白色动物就抬起头来,冷冷看他,带着淡淡的敌意和杀气。
褚迁被吓了一跳:“这狗怎么长得有点像野狼。”
澹台莲州走出门来,命令:“趴下,低头。”
小白狼立时只能趴在地上,低下头,不能再用它可怕的眼神去吓人了。
褚迁更是吃惊,悄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能力?昭太子竟然霸气到连凶狠的野兽都能驯服不成?
方才那两句话倒是流露出一点被掩藏在他温和笑容下的威严。
但只是转瞬即逝,澹台莲州又朝他露出个浅浅的笑,道:“让您受惊了,这是我养的狼,以前是野狼,多少有点野心难驯,只唯独对我忠心耿耿。”
褚迁擦一把汗:“昭太子果然不凡。”
他想:回去在给王的信里,他还得再加一笔。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各国使臣不在少数。
从白雪飘飞的冬日到春寒料峭的初春,终于,各国的使臣都陆陆续续地抵达了。除了幽国,其他十几个国家的使臣全都郑重地来拜访了澹台莲州。
不少是之前他在路上经过就曾见过了的,虽然时隔不久,再见面当然算已有交情,与见第一面不同。
一时间门前车水马龙,从早到晚都有人前来想要谒见他。
大家都想要在丧礼结束之前,多跟昭太子拉近关系,在他面前刷刷脸,与这样的大国继承人结交,有百利而无一害。
更何况昭太子还是个万中无一的美人,就是与他坐在一起喝喝茶,不说话,光是看他的脸,多一刻是一刻,那也是可以珍藏起来、将来再翻出来回味的记忆。
直到被周王斥责以后,澹台莲州才清静了许多。
澹台莲州心想:还不如早点举办这个封陵仪式,参加完,他正好沿着春花漫开的陌上,缓缓归家。
时光如白驹过隙。
转眼间,终于到封陵仪式的那日了。
前一晚。
华美的周国宫殿中,层层叠叠的厚重帷幔将自然的天光尽数遮蔽,新任周王不喜欢敞开门窗,尽管宫中无人不知,但他做掩耳盗铃之事,不想被人听见他作乐的声音。
是以,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紧闭门板,只命人点上灯烛,把室内照得灯火辉煌。
平日里,他身边总少不了环伺的美女。
这会儿因是在询问一些私密事,所以只有两个宫人站在远处听待,这让殿内看上去更加空阔寂寞
他每日都要听诸侯国的使臣都做了什么。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昭太子,如今昭国势大,不可不打压,这人都送上门了,他很想要挫一下昭国的锐气。
要是可以的话,把昭国太子留下作质子就更好了。
可惜,只是想想。
毕竟周国虽然号称是天子国,然而国势式微,今非昔比,除了仍然握着九鼎,早已不复千年前刚建国时的容光。
他的思绪不由得飞到千年之前,想象自己是建国的那位周王,一声令下,诸侯国便集体俯首臣称。
可惜,澹台莲州的礼仪堪称模范,他想找碴都没法找碴。
前阵子借机发作以后,昭太子闭门不出,不再接待宾客。
周王不快地回了寝室,打算召一位美人来侍寝,一解燥郁,想了想,点了位许久没见的男宠。
这是他先前迷过好一阵子的男宠,还是个没落贵族家的私生子,相貌生得不顶美,可胜在读过书,行止之间颇为文雅,而且少年时身材纤弱,皮肤细净,别有一番雌雄莫辨的滋味。
后来慢慢长大,没有少年那会儿冰肌玉骨的风姿,他就渐渐不再召幸了,不过依然经常把人叫来说说话。
美色是不如当年鲜嫩,但是依然是朵解语花。
男宠果然知他在心烦何事,也没直接问,反而说起一些他听到的关于昭太子的见闻,好奇地问:“听说昭太子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王上可有见过?我与他比,谁更美?”
周王忍俊不禁。
这一句话,直接把昭太子拉到了与男宠相比的地步,可不让他大感快意?
“当然是你美。”
“我听说昭太子很美。”
“那多半是别人为了奉承他所以故意夸奖的吧。”
男宠又说:“我先前还听说了一件事,想要讲给王上听。
“我听说,有一户人家的家主去世了,旁支各家的人都去参加葬礼,借住在主家。结果有一位客人,瞧中了这家的貌美侍女,轻薄于她,做出了禽兽不如的行径。众人以之不齿,将他打了一顿,抓起来,扭送官府被关押了起来。”
周王眼眸中精光闪烁,抚须而笑:“你还是那么聪明伶俐。过来。”
他揽着男宠的腰肢,步入内室,幔帐垂落,缓缓合上。
公鸡刚鸣了一回。
澹台莲州已摸黑起身,换好了丧服。
他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相貌,又问左右的人:“我的气色看上去怎样?”
他这回出行就没有带侍女,现下身边站着的是赵蛟这些个大老粗。
赵蛟是个不辨美丑的憨货,左看看,右看看,道:“我看着很不错,太子面色真红润,跟成熟的果子似的。”
这什么比喻?
澹台莲州笑着摇摇头:“红润可不好。”
他取出女子用的敷粉——临走前母后塞进他行李里的——给自己抹上一些,再问:“现在呢?可看上去病一些了?”
赵蛟不懂:“好好的,为什么扮病秧子?”
澹台莲州道:“免得被周王说我不恭敬。”
诸小国的使臣全在外头等了,就等他先出发,他们才好跟在后面一起去。
当昭国的马车打头出发以后,后面才乌泱泱跟着一串马车,整整齐齐。这些人甚至在澹台莲州不在的时候,自己先排好了前后顺序,有条不紊。
一个多时辰后。
他们抵达天子陵山。
澹台莲州下马车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有一片巨大的人形影子。
他转身,再抬头,瞳孔骤缩。
他见到了令他震惊的一个景物——这是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
雕像是一个容貌俊秀的男人,仙气飘飘,持剑而立。
赵蛟在他耳边惊叹:“哇,好大的人像!这是什么人?”
澹台莲州说:“是助周王建国的仙人。”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剑修。
——是昆仑的人吗?
他在昆仑时怎么没听说过呢?
澹台莲州不知道的是,他在看风景,而别人也在把他当成风景来看。
他一身丧服把他更衬托得肌肤凝雪晶莹般的白,头发却比别人更乌黑,如上好的绸缎一样有光泽,鬓边有两绺发丝没梳好,被风吹拂,蹭在他的颊畔,加上他今日白面淡唇,病恹恹的模样,轻轻蹙眉,竟很难得地给人以一种文弱的感觉。
原本一直没见到昭太子的周王此时一见,被美得挪不开眼睛,心软了几分。
他本来还以为是吹嘘,没想到昭太子居然真是个美人,控制不住地心乱跳起来。
澹台莲州原本都做好了会被刁难的准备,结果无事发生不说,周王待他还很是亲切。
他虽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但此时有其他事占据了他的心神。
回到行馆。
澹台莲州关上门,连小白狼都没放进来。
他从箱子里掏出一面小铜镜。
乍一看,平平无奇,其实这是岑云谏留下的传音镜。
澹台莲州敲敲兽头的眼睛。
敲三下,兽眸亮起来,再翻到另一面,他凑过去说:“仙君,我有事找你,可有空一谈?若你有空便回我一句吧。”
澹台莲州说完,就把小铜镜放在了枕边,去洗漱了。
他以为怎么着都得等个一两天才能得到岑云谏的回复,毕竟岑云谏是大忙人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留言?
没想到他洁净以后,过了半个时辰回来打算睡下了,却看见小铜镜微微发亮。
澹台莲州:“?”
这么凑巧?回得这么快?
他拿起铜镜,里面传来岑云谏的回复,依旧惜字如金:“何事?直说。”
第59章
澹台莲州于是用传音镜与他对话起来,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今日我去天子陵,看见了一座巨大的雕像,有十几丈,塑成一位剑修的模样。
“我记起来,我小时候是听我母后给我讲过故事,说神仙帮助天下建国,奠基江山。
“但我在昆仑的时候却从未听说过此事,你可知一二?”
声音落入镜中,空荡荡,没回音。
澹台莲州等了等,催问:“还在吗?”
岑云谏的声音冷淡中糅杂着几不可察的失望:“在。”
又说:“在想。”
澹台莲州听见风声,问:“你在外面?路上?不方便的话,改天我再找你。你先办好你的事。我只是觉得有点蹊跷。”
岑云谏道:“不是,去宸光殿后殿。”
澹台莲州到底再昆仑住了那么多年,他知道那里是存放历代弟子名簿典籍的地方。岑云谏这是二话不说直接去查了。
多半是恰好现在有空。而且岑云谏不喜欢拖沓。这件事又跟人间界与修真界的相互依存有关系。
也是。澹台莲州想,岑云谏从小就是斩钉截铁的性子,从不见他优柔寡断。
澹台莲州便不客气了,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补充说:“我仔细想了想时间,周朝建立于一千零五年前,恰好是前一任仙君失踪的那一年——你不觉得很巧吗?会不会这人是前任仙君?”
岑云谏:“是很巧。”
澹台莲州起身,取了一件白衣,铺开放在桌子上,用墨笔绘制起来,道:“你送只信蝶过来,我将画像寄给你。”
为了绘这幅画,澹台莲州彻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一早,岑云谏的信蝶如约而至,他把衣服用信蝶给寄了。
寄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一件他穿过还没洗的里衣,多少有点尴尬,最近全穿白的,夜里光暗,他没看清楚就拿过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看上去是干净的,应该不会发现是他穿过的。
还与岑云谏约定:“仙君,你若是查出什么了请告诉我。”
岑云谏:“嗯。”
聊一晚上,两人也没说几句话。
这会儿澹台莲州不由得羡慕起信蝶的便利,人间的各国要是有这玩意儿,那么外交往来跟行军打仗都能省下不少事儿吧。
他又回过味来想了想,其实以前他跟岑云谏相处也是这样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岑云谏时不时地应几个字。但他那会儿觉得有人乐意认真听他说话,他就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
今天,还有一场宫廷宴会要参加。
只要这场宴会平安无事地结束,这一次他作为昭太子前来的外交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因为一夜没睡,所以今天他的容色难免看上去比平日要憔悴,又敷了白粉在脸上,加上打扮得素净,看上去比昨天病得还厉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