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到这儿,澹台莲州就仿佛有读心术,能够读出他的心思一般,忽地提醒道:“我本觉得这样说未免扫您的兴,可是不得不提,这凡人想要进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断绝尘缘。庆国王子若是真的去了,未必还会回来。”
庆王脸色一僵,半信半疑:“是吗?那倒是要多谢太子提点了。太子记得为你的表弟们问一问。”
澹台莲州又问:“公主要问吗?昆仑也收女弟子,只要灵根优异,不论男女,都可以入昆仑门中作弟子。”
“?”庆王蒙了下,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问。劳烦了。”
来到庆王为他安排的寝殿。
澹台莲州差点没认出俪姬。
他已经习惯了俪姬素净的模样,又换回公主华丽的锦绸绣缎,画眉点唇,妆容艳美,反而难以辨认。
澹台莲州脚步一滞,不确定地问:“俪姬?”
俪姬身上穿着一件杏粉色的裙子,宽大的袖子静静搭在地上,当她慢慢俯身而下向澹台莲州行拜礼时,像是一朵花绽放,她将额头贴在手背上,恭敬地道:“拜见太子。俪姬遵父命,前来服侍您。”
澹台莲州叹了口气,把她扶了起来。
他挥退其余侍者,表示要和公主独处。
澹台莲州牵着俪姬来到这个小院子的庭院中,亲自摆了一张草席,邀请俪姬在自己身旁坐下。
俪姬不明所以。
周国今晚的夜很静,没什么风。
他们坐在偌大庭院的中央。
澹台莲州不大端正地坐着,他往后支着手肘,歪斜地仰着身子,望向浓墨色的天,一轮雾蒙蒙的月亮,不大亮,像落了一层薄的铜粉。
俪姬也抬起头来,纳闷,有什么稀奇?
澹台莲州饶有趣致地看着,道:“多好看的月亮。”
俪姬附和道:“嗯,好看。”
澹台莲州说:“二十岁时,我想过的日子其实只是每日优哉游哉,仗剑天涯,长歌而行,渴了喝露水,饿了吃浆果,困了便倒头躺在大地上,看看星和月今天又有哪里不一样。”
俪姬问:“我知道月有阴晴圆缺,星有斗转星移,但看这些有什么用?”又说:“躺在地上也、也太脏了吧?会沾上很多尘泥的。”
澹台莲州笑了起来,他喜欢听俪姬孩子气的话,说:“那就铺一张席子呗。”
澹台莲州松开手,往后仰躺下去:“结果这些年,也没什么空看星星看月亮,难得今天可以看,我想要好好看一看。以后就不一定能看到了。
“俪姬,我没有情魄。我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并不爱你。”
俪姬已放松下来,闻言顿了一下,笑起来:“嗯,我对太子是敬仰之情。”
澹台莲州对她说:“风大,你回去睡觉吧,我今晚上躺在这里,看看月亮。”
俪姬:“是。”
俪姬离开之后,白狼才出现,走到他的身边,歪头想了一下,变大了一倍,靠在澹台莲州的身上。
澹台莲州虽不觉得冷,但是白狼毛茸茸的,又温暖,靠着取暖甚是舒服。
澹台莲州把白狼的尾巴抱在怀里,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当被子用。
如霜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温柔,冰凉。
他想:为俪姬也问一问能否去昆仑吧。
想到这儿,澹台莲州又陷入了一番困扰之中——对俪姬来说,凡间、王室是她的牢笼,若是能从凡间去仙界,是逃离牢笼;对曾经的他来说,昆仑是他的牢笼,他从仙界去人间,人生豁然开朗。
既如此,究竟哪里才是牢笼,哪里才是自由?
这时,澹台莲州感觉到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身旁,影子盖下来。
他睁开眼睛,打招呼:“仙君,晚上好。”
岑云谏压抑着什么似的,闷声不豫地问:“你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澹台莲州:“啊?”
岑云谏冷冷地说:“你明知道我在你附近,在看着你,所以说这段话给我听。你大可以直接跟我本人说。
“你缺了情魄确实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放心,我不会赖账。
“本尊从不欠人东西。”
澹台莲州头皮一阵发麻:“我没要你还。你真的很想还的话,那你还杀过我一次呢,你怎么不还?”
第153章
澹台莲州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埃,走向岑云谏,在三步外站住脚步,背后是深深扎根于地的参天大树。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岑云谏的双脚,看上去是站在那儿的,其实双脚离地仍有一点距离,鞋子与衣服都不会沾上泥土。
岑云谏是浮着的。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岑云谏那只垂落在身边的左手,仿佛指尖发麻似的悄悄地略微张合,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又惶惶地收进袖子中,不想给他看见。
澹台莲州觉得好笑。
正当他以为岑云谏不会回答,岑云谏一板一眼地说:“等到天下太平之后,我可以将我的寿数用秘术分你一半。你别觉得少,仙人寿数多少,凡人寿数多少,我分你一半总够了。”
澹台莲州倒不觉得岑云谏是想要赖账,户口一说。
人这是想在百年内就清净宇内呢!
历代仙君没有做、不敢做甚至不敢想的事,岑云谏想要去做。
他想:不愧是仙君。
澹台莲州笑了笑,说:“我没想跟你追究。
“你这家伙还不得活个起码一两千年,说不定更久。就算只有一千年,分我一半,那也是五百年了。我可不想活那么久,算了吧。”
话音没落,岑云谏就接上话来:“为什么?你们凡人不是都想要长生吗?那么多凡人想要求得长生,你能长生,你为什么不要?”
澹台莲州:“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非得有个为什么吗?”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在短暂的沉思之后给了一个理由:“非要有原因的话,那大概是我就喜欢作个朝露溘至的凡人。要是我长生不老的话,那我还算是个凡人吗?我不再是凡人了,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想吗?
“多半不会了吧。
“仙君别着急,明早我就去九鼎一看。”
这一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唯独澹台莲州睡得酣甜。
庆王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过来找澹台莲州,送他去了王陵。
两位王站在仙像的脚下,即便拼命仰头看也看不到顶。
庆王低下仰酸了的脖子,不甚耐烦地问:“仙人呢?你不是认识很多仙人吗?你一定是带他们来这里了吧。”
尽管他们身边并没有别人,但澹台莲州还是抬起手以作遮掩,将这当作秘密一样地对庆王说:“仙人想来哪需要我带,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接近,所以才让我来。这儿只有我们凡人能够接近。”
庆王愕然:“?”
澹台莲州兜了兜衣袖,老神在在地对他点了下头,微微一笑。
庆王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笑了一会儿又笑不出来了:“那怎么办?”
澹台莲州望着仙像,说:“我先看一看吧。”
庆王戒备地说:“孤不会给你一兵一卒。”
澹台莲州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从这一天起。
澹台莲州就每天袖手在王陵各处走来走去,如此搜寻半月无果之后。他干脆住在王陵附近的一间旧屋之中,这原是守陵人所住的。然后,每天早上天一亮,他就会来到王陵的广场上,就地打坐,抬起头来,与仙像垂睫的眼眸相对望着。
安静地,耐心地,深思地。
日月轮转,风吹日晒,枯枝叶落,他孑然一身地坐在原地,几乎不吃饭,几乎也不喝水,参悟一尊石像。
负责看守王陵的庆国士兵每天看见他全神贯注的模样,莫名地感到心灵也被注入了宁静一般。
这十年间,他们也经历了很多。
加税、征兵、战争、杀戮、背井离乡,甚至家破人亡,痛苦而麻木地日复一日地活着。
澹台莲州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教,他只是坐在那儿而已。
他们没有去想为什么,也只是单纯地感觉,见到昭太子以后,心头的痛苦仿佛变得减轻了许多。
一位士兵想不通,他将澹台莲州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告诉了百姓,言语之间不无敬仰。
昭太子本来就是百姓们热议的焦点,关于他的消息,百姓之间很快就传开了。
公孙非听了关于澹台莲州的邸报,哈哈大笑说:“果然是澹台莲州会做的事情。一个人去庆国?他竟也敢!
“英雄之君,千年以来,唯此一位。
“可惜了。可惜啊!”
荆玉山坐着马车,驱往周国,一边看澹台莲州最新的消息,一边焦急地嘀咕:“十年了,太子这个性子怎么还不改改?庆王只恨不得啖其肉。
“既然太子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也要去周国,莫非这周国的九鼎下真的镇压着妖魔?我们凡人又能做什么?
“太子此举必有深意。”
王子阿错正在伏案写作,他的小屋子里,写着他平生见闻、听闻的竹简堆成小山。他刚把昭太子在这里治理水患、养桑织布的一些事情写下来。
又起了一卷新的竹简,记录下关于昭太子去往周国黄金台的最新事件。
他写了半句,又用小刀铲掉了,皱眉道:“不够考证。不如我亲自去周国一趟吧。”
天蒙蒙亮,他已背上行囊出发。
昭王纳闷地问王后:“你说,咱们家小驹儿这是在干吗呢?每天在周国王陵打坐呆看有什么用吗?”
王后刚给庆王去了一封信,试图唤起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为澹台莲州的孤身赴庆增添几分保命的筹码,她毫无来由地信任地说:“你看他什么时候做错过事,既然他这样做,那就一定有用。”
洛城的众人更是忙活起来,每日都在集思广益。
杨老将军催促:“老裴,秦娘,你们俩的学生不是很精通八卦阵法吗?还没有算出来九鼎处的阵法奥妙在哪儿吗?赶紧让他们接着算啊!”
黎东先生:“在算了,我比你还急。”
秦夫人:“太子现在是没事,却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事。不如我们还是请太子先回来吧。”
赵蛟:“不错,我去请?我得问问我孟大哥。”
兰药:“我想去周国找莲州哥哥,我应当可以帮上他的忙。我可以询问附近的小动物是否知晓啊。”
众人齐齐地看向她,怎么先前没想到呢?!
他们连夜帮兰药打包好行李,将五六十个学士从周易八卦、天文星象诸多角度所研究出来的想法凝结在几张羊皮纸上,连图带字,让兰药带在身上。
兰药原打算自己启程发出,江岚却找上门来,表示要亲自送她去周国找澹台莲州,道:“仙君下了命令,这半年间,只要对昭太子有益,昆仑弟子无限予以一切帮助。”
而在周国附近。
岑云谏也在亲自遥望着澹台莲州。
胥菀风正陪伴在仙君的身旁。
仙君进不去王陵,她当然也不进去。
胥菀风问:“您知道昭太子这是在做什么吗?”
她说着,目光却落在了给澹台莲州送饭的俪姬身上。
所幸,岑云谏在专心致志地看澹台莲州,并未发现她的走神。
他俯瞰到澹台莲州坐在空旷的广场上,身上的气运不光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地壮大了,像是一棵已经长成的参天大树,无需你费劲浇水呵护,它亦会自己伸枝展干。
以前他认为澹台莲州是亲自做了一些有利于凡人的政事以后才会增添身上气运,最近这段时间,澹台莲州在周国什么也没做啊。
而当澹台莲州来到仙像之前的时候,他隐隐感觉到他的灵魂在与什么相互呼应。
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
他让澹台莲州来这里并没有错。
岑云谏想。
可他也有几分迷惘,事关仙魔的秘钥,怎会在一个凡人身上?
见俪姬来送饭,澹台莲州对她道谢。
俪姬看他一脸沉重严肃,不敢打搅,等他吃完饭以后收拾了碗筷就离去了。
澹台莲州低下头,愁眉不展,暗暗抓狂地对身边仅在的白狼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你能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吗?你说我是不是派不上任何用场?”
白狼时隔许久,再次对他开口,毫无预兆地道:“不,你很有用。你的确应该守在这里。”
澹台莲州:“???”
大哥,你突然开口说话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先?
澹台莲州一直觉得小白是只奇怪的妖兽。
哦,对了,小白这个名字还是他擅自这么叫的,白狼自己从来不承认这个称呼。
除了他,别人这样叫它,它从不会回应。
这十年间,小白无时无刻不伴随在他的身边,可是很少听它开口说话,它总是静静的,不发出半点声响,就近随意找个小角落待着,大多时候是蜷成一团闭眼睡觉。
当澹台莲州全神贯注地办理公务时,它可以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整天,像是一尊雕塑。
它不吃肉食,只吃野果,妖魔的血肉里,它也只挑妖丹出来吃,其余部位它连闻都不会闻一下。
至今为止,它没有伤害过一个人,尽管它偶尔会作为澹台莲州的坐骑上战场,可它并不会冲撞扑上来的凡人,就算有敌方士兵用刀尖刺向它,它也至多用爪子和尾巴拍开,或者直接一口咬碎,却从没有杀过——甚至误杀过——哪怕一个人,至多冲散人群。
这正合澹台莲州的心意,他当然没有质疑过,不然难道直接问:欸,你是妖兽,你怎么不杀人呢?
他该是疯了才去这么问吧。
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被妖魔杀害的凡人们才揭竿而起,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妖兽杀人。
他只在九年前的那次,在紫微殿中,被岑云谏质问时,为小白担保了绝不会害人的承诺。
他们之间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更多时候,在战场上,小白像是个旁观者,并不插手凡人的战役,全心全意只保护他一个。
它的确不害人,可也不会去保护他本人以外的其他士兵。
有的士兵即使快要被杀死在它的面前,只要它抬一下尾巴就能够救下来,他也无动于衷。
澹台莲州没有命令它去救人过。
不是他不爱惜自己的士兵,但是……今天他可以命令小白去救人,那明天他就可以命令小白去杀人。
假如他让小白为了保护己方士兵而伤害敌方士兵,那与驱使妖魔杀人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用计谋或者迷踪阵法把妖魔送去别国的领土上。假如这样做的话,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其他国家。
因为他有他的原则,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要这么做。
但是,澹台莲州也不觉得小白不破杀戒是因为他们的约定,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小白持有关乎性命的言灵咒语,而是小白自身就不屑去做这些。
是小白不想杀人。
澹台莲州看向白狼。
白狼没有看他,垂落尾巴,高高地仰着头,眺望巨大的石像,神情惝恍,赤红的眼眸中殷忧之情若隐若现,像极了一个人,又或者说,比很多人的眼神都要更加复杂。
其实说像人也不准确。
澹台莲州觉得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并不是只有人才有情绪的。
也有时候,白狼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灵魂被困在了妖兽的身体里。
因此,他才时不时地会觉得,小白好像有点痛苦?澹台莲州问过白狼两回,但是白狼并不回答他,只是在他的面前趴下,让他帮忙掏耳朵或者梳毛,像这样子蒙混过去。
除非紧要关头,白狼从不会跟他主动交流。
每次突然开口还是会把澹台莲州吓一跳,不过也不是第一回了,澹台莲州很快平复下来,问:“你知道什么?”
白狼的声音沙沙的,音调扭曲诡异,听在凡人的耳中,让人觉得就像是耳膜被刮擦一般难受,又莫名地让人心慌心悸,顿生畏惧。
澹台莲州倒不至于多么害怕,走神地想:是因为声音太难听了,所以才几乎不开腔吗?
他问:“你认识这个人吗?”
白狼耳朵动了动,回过头来,用赤红眼珠看着他,说:“他是一千两百年前昆仑的十三位知虚境修者之一的乾渊真人,没被逐出昆仑之前,他是昊风仙君的师父。”
澹台莲州怔了一怔:“??!!”
他感觉脑子像是轰的一下,把诸多思绪激飞起来,张了张嘴,问:“你竟然知道?等等……”
澹台莲州按了按胀痛的额角,他闭上眼睛,紧皱眉头,思索起当初在昆仑的记忆,笃定地说:“不对啊,那个时期昆仑不是只有十二位知虚境的修者吗?我记得很清楚,每一位的尊称名讳我都知道。怎么有第十三个?没人提起过这个人啊。”
白狼说:“他被昆仑除名了,与他相关的一切记载也被抹去,当初认识他的那些人都死了,自然没人记得他。”
澹台莲州张了张嘴,他紧张起来,想:岑云谏知道这些吗?他是不是该赶紧把这些事情告诉岑云谏?……等下,还是先问清楚吧。
与此同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的疑问被他暂时压在心下,没有发问。
澹台莲州问:“不对啊,几位长老里有好几个都有千余岁,大长老更是有一千五百岁,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白狼答:“他认识乾渊真人,乾渊真人正是大长老的师弟,乾渊真人被逐出师门他就在其中出了很大一份功劳,他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澹台莲州头疼起来:“那,为什么一个被逐出师门的昆仑弟子会变成仙像,镇压了魔皇啊?他不是上一任的昊风仙君啊。那昆仑呢?昆仑弟子都做了什么?仙君呢?又去了哪里?”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不知道白狼是不想回答,还是答不上来,一时间静默下来,白狼闭上嘴,转回头去,继续看着仙像。
澹台莲州走上前去,问:“你怎么不说了啊?是我问得太多了吗?我一个一个问题分开来问行吗?喂……”
他推了白狼一下,白狼不为所动,半晌,才沉沉说了一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澹台莲州:“啊?”
又是这样。
澹台莲州久违地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来,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眼下已是凡人天下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了,还说一半藏一半?他为百姓们着急啊!
这魔皇假如出世,他们昭国离得远,不一定会立即被波及,但周国王都的百姓首当其冲,绝对凶多吉少,他无法坐视旁观。
澹台莲州不高兴地问:“你要说就说,为什么要半遮半掩的?既然说都说了,干脆言尽其实。我真搞不懂你,你不要学那个岑云谏好吗?”
不知道触及了白狼什么,它低下头去,依然不作声。
澹台莲州没办法等它自己想通。
他要是不知道白狼原来手握这么多线索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那就一定要全部逼问出来的。
澹台莲州用了言灵之术,命令的语气:“变小!”
白狼“唰”的一下缩小了,不停地缩小,缩至幼狼的大小,只比巴掌大一些。
澹台莲州捏着它的后颈皮肉把它提起来面对自己,说:“我完全可以这样直接逼问你的,我不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我跟你是朋友。你虽然是妖兽,却不害人性命,你信任你。”
白狼的红眸微微地闪了一闪,说:“我是妖魔,其实你不应该信任一只妖魔。”
澹台莲州说:“我不是相信妖魔,我是相信你……”说到这里,澹台莲州自己先顿了一顿,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澹台莲州好声好气地说:“小白,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不想用言灵术来命令你回答我。”
他现在已经没几个能平等相交的朋友了,小白是仅剩的几个之一。
白狼的内心似乎在挣扎,它咬紧了牙关,耳朵也耷拉下来,偏生还被变小了拎起来,叫澹台莲州用一双明澈的眼眸紧盯住。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说:“你不要问我是从哪里知道的……”
澹台莲州爽快地答应下来:“好。”
白狼想了想,再补充:“还是,让岑云谏不要来这里。”
澹台莲州懵怔,问:“为什么?”
怎么可能不让岑云谏来这儿?
天底下能打万妖之首魔皇的就只有昆仑的仙君了吧?澹台莲州还没有托大到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他一个人,加上这城中的士兵,绝不够魔皇吃的。
白狼不作解释:“别问为什么,警告他就是了。他不能来,其他昆仑弟子却是可以来的,让所有昆仑弟子驻守在周国王都四周,严防有妖魔入内。”
澹台莲州欲言又止,干脆地说:“行。”
不问就不问吧。
有用就行。
若是能齐心协力度过这一次难关,到时候再慢慢问,也来得及。
澹台莲州想到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你知道魔皇什么时候出世吗?”
白狼:“我不知道具体的日期时刻……但应该就在最近了,我能感觉到妖力的波动,已经快要破阵而出了。”
澹台莲州沉思起来。
他拔腿走向了仙像,一直走到了仙像的下方,绕着走了几圈,最后在仙像的双足之前停下脚步。
仙像的一双脚下,一只脚踩着月亮,一只脚踩着太阳。
澹台莲州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起了头。
时值黄昏,淡墨蓝色的天边,一轮昏黄的太阳即将沉没于天际线的背后,一轮月亮则已现出了浅浅的白。
士兵们看见的场景便是:昭太子揣起袖子,呵出一口热气,立时被凝成一团白雾,然后笑了起来。
如雨后初晴,云开月明。
这么多天了,他们第一次见到昭太子这样开怀明媚的笑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叫他们都看呆了片刻。
在广场上坐了三个月后,在冬天的第一场雪的前一日,澹台莲州回了行宫,向庆王提出写信回国的要求。
庆王:“你的信中的内容得先给孤过目,孤才能帮你送回去。”
澹台莲州:“可以。这封信可以昭告天下。”
澹台莲州的这封信没有不能与人言的内容,不过,与其说是写给昭国的一封信,不如说是写给全天下人的:
魔皇将于日月异变那一天出世,可有善于观星识日的贤能者?能否算出接下来每一天日、月、星、天的异象呢?
黄金台是魔皇所在之处,非常危险,万需小心,若是前来此处,很可能会性命不保。
但是,天下诸君啊,请助这世间凡人的万千渺小命数一臂之力吧。
【第五十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