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长廊走到尽头,他百无聊赖地转过前方拐角,却好巧不巧,与对面之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南星头也不抬地赔了不是,正想着提步离开,忽被对方拦了下来。
“哎——别走呀!”
只见说话那人一身锦衣玉袍,从头到脚的荣华富贵昭然若揭,正眯起一双不怀好意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南星。
“啧啧,青河馆竟有这等尤物!”
旁边一个狗腿子见状凑了上来,提醒道:“爷,这位恐怕不是这里的倌儿。”
“哦?”
若不是南星身形气度实在出尘,说他是馆里的头牌,并不为过。
南星不解地看向对方——两人不过轻轻撞了一下,本就是各错一半的事,再说他也第一时间道过歉了,还想怎样?
只听那人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缘,这长夜漫漫,你我何不坐下来聊聊,彼此当个蓝颜知己,岂不甚好。”
南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怕是惹上登徒子了,不由冷笑一声:“阁下认错人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哎——”那人说着竟动了手,恬不知耻地摸了过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陪爷说说体己话,亏待不了你!”
“请阁下自重!”
南星清心寡欲活了这么多年,何曾被人这样轻浮待过,满腔怒气不由升腾而起,自胸口一直蔓延到耳根,蓦地烧红了一片。
“呦呵,还生气了?”对方轻浮地舔了舔嘴角道:“爷向来自重的很,可一见你呀,就忍不住浑身窜火,非得你灭不可!”
他身旁的狗腿子适时冒了出来,“我们爷找你是看得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南星气得几欲跳脚,京畿重地,朗朗乾坤,这帮无赖还真能把他掳走不成?他咬了咬牙,做好誓死不从的准备——大不了就找根柱子一头撞死,也不能让人毁了清白。
眼看着动静越闹越大,林谨如晕晕乎乎地从包厢跑出来看热闹,眯着眼睛一抬头,差点儿把眼珠子一起瞪了出来。
“误……误会!”他尖锐地喊了一嗓子,几个箭步飞奔过来解围道:“殿下息怒,这位是卑职在太医院的同僚。”说完又压低声音冲着南星使眼色道:“还不见过太子殿下!”
听到“太子”二字,南星的脑袋“嗡”的一声险些炸开——刚刚听说周祺祥一箩筐的劣迹,转眼竟在这里遭遇正主,饶是妓馆喧嚣又闷热,他还是不合时宜地窜起一身冷汗。
“太医院?”周祺祥怔了一瞬,这才稍稍收敛了些,清了清嗓子道:“巧了,本王近来身体不适,正想找个太医给瞧瞧!”
南星心下一阵冷笑——方才还叫嚣要当蓝颜知己,转眼又要找太医瞧病,这等鬼话说出去,连鬼都不信!
林谨如见机挡在南星前面,佯装关切道:“殿下哪里不舒服,让卑职给您看看?”
周祺祥的视线肆无忌惮地绕过他,紧盯着后面的南星道:“本王想找他看。”
还未等南星回话,林谨如插嘴道:“我这位小同僚刚刚入职,怕是对您的情况不了解,别再出了岔子,况且庆王殿下还等着他……“
“庆王?”周祺祥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你就是祺煜府上的那个?方才本王还见他来着,怎没听他提起你也在这里?”
南星这才了然,原来周祺煜刚才正是和他一起鬼混,不由怨气更盛了几分,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说来说去都是一丘之貉!
周祺祥自然心有不甘——好不容易碰上个顺眼的,却被庆王捷足先登了,可一想到周祺煜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自己没出息地先弱了三分,阴阳怪气道:“祺煜还真是有两下子,平日装着闲云野鹤,私底下偷摸着金屋藏娇。”
林谨如就势打了个哈哈道:“殿下,您的病……”
“罢了罢了,晦气死了!”周祺祥满脸厌弃地甩了甩袖子,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林谨如顶着一脑门热汗,见那帮人走远,长长呼出口气来,“真是吓死我了,怎就这么巧,碰上了那位煞星。”
南星沉着脸默不作声,简直想死的心都有,既无奈又委屈地生了一肚子闷气。
原本是出来找乐子的,却弄巧成拙闹了个不欢而散。他六神无主地回到庆王府,犹豫了半晌,决定硬着头皮去找一趟周祺煜——青河馆的事暂且不提,贤妃娘娘拜托他的口信,还是趁早转达为好。
夜渐深沉,云雾散开,露出了一片稀薄的月色来,南星踌躇着来到了庆亲王的卧房前,对守在门外的亲兵问道:“王爷睡下了么?”
对方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刚喝过药,已经躺下了,郁先生有事?”
“没……没事,”南星连忙摆了摆手道:“那我明天再来找他。”说完,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听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周祺煜披着外衣站到了门边:“你找我?”
南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我有些话想对王爷说。”
“进来吧。”庆亲王神色淡淡地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来。
南星却忽然有些进退两难——想到周祺煜刚从青河馆里回来,生怕对方房间里偷摸藏着个小倌。
他用力吐息了几个来回,这才攒够了进门的勇气,提步跟了过去。
等走进了屋,借着琉璃灯光,南星快速环视了一圈,还好除他二人外,再无第三人的存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今天去看了贤妃娘娘,她要我稍几句话给你。”
周祺煜“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那个……”南星字斟句酌地说道:“当年关于你母亲淑妃娘娘的事情,我大概听说了,贤妃想让我告诉你,她其实……”
“她与此事无关。”周祺煜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南星蓦地抬起头:“你都知道?”
周祺煜披着那张波澜不惊的面皮,缓缓说道:“我若是不知道,怎会出手救她。”
“那你可知你母亲当年究竟是被谁……”
周祺煜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鸷,“无非不过那几个么。”
南星会意,此事昭然若揭,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背后主使是谁,只不过没有证据罢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无可救药地心软起来,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位卑言轻,但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王爷尽管开口。”
周祺煜眯起眸子,玩味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南星最受不了他这副表情,连忙移开视线:“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今天跑去青河馆做什么?”
周祺煜不提便罢,听到“青河馆”三个字,南星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将郁结于心的羞愧与气愤,炸了个天翻地覆,“你怎知我去青河馆了?”
周祺煜避而不答,“听说你还遇到了太子。”
南星:“……”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星不由满心委屈——既然周祺煜知道他受了太子欺负,不帮着解围也就算了,反在这里放马后炮是什么意思,存心看他笑话吗?于是赌气道:“王爷管得还真宽!我去了哪里,见了何人,与你何干?”
周祺煜的目光黯了黯,沉声道:“青河馆是非之地,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少去为好。”
“王爷未免州官放火了吧,谁规定玄京的娼馆,只有你们权贵才能享受。”
“没想到郁太医竟有逛娼馆的嗜好。”
“彼此彼此!”
“……”
两人之间诡异地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周祺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太子心术不正,日后他再找你,你大可找理由拒绝,平日你身旁有恭让护着,牵扯宫中的事有我在,你不用怕。”
南星平日被周祺煜打击惯了,冷不丁听到对方一句体己话,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憋了好半晌,才闷声闷气道:“王爷日理万机,还要劳烦您抽空为我操心。”
“应该的。”
此时的庆亲王背光而立,将整张脸沉在灯影之下,看上去有些晦暗不明,因为已经歇下,所以并未束发,一头青丝如墨般倾泻而下,平添了几分说不清的风情。
南星不由多看了几眼,莫名一阵悸动。
直到周祺煜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床榻,“郁太医是想在本王的床上留宿不成?”
南星:“……”
他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浑身上下烧出一把无名野火,险些烫个全熟。
“时……时候不早了,王爷早点休息,告……告辞!”
南星仓皇地扔下一句,便顶着一张姹紫嫣红的脸,逃回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怕弟弟的窝囊太子。。。
转眼,就到了七月,骄阳似火,蝉声正燥。
这天,南星原本休沐,好不容易清闲一天,他却不肯闲下来,只身一人跑到王府的药房,叮铃桄榔地去给王爷配药。
经过多半年的努力,他配给庆王的药渐渐有了眉目,与当年老和尚留下的那几颗丹丸相比,已然相差无几。
眼看王爷的病情日渐平稳,南星却莫名发起愁来——自从那日青河馆之后,他每每面对庆亲王,都会不由自主的一阵心虚,尤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好像那是一处望不到底的深渊,看多了会让人陷进去似的。
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干脆避而远之,尽量躲着周祺煜不见面,反正眼不见为净,免得被发现端倪,又让对方看了笑话。
在药房中忙了一上午,南星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忽听王府下人来报:“郁先生,门外有一位姓齐的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交。”
“姓齐?”他短暂地怔了片刻,蓦地反应过来,“快快请进来。”
自从上次齐寒石夜闯庆王别府闹出乱子,南星特别交代府上门房,若是再有人找他,无论早晚,一定及时通报。
这几个月来,一想到齐寒石,南星就纠结得心疼——当初的不欢而散与不辞而别,终究都是自己的错,可碍于庆亲王的关系,没办法和他解释清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渐行渐远,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这段时间,两人保持着书信来往,南星得知齐寒石武科举高中榜眼,虽与状元失之交臂,但深受朝廷器重,已被破格授正三品参将,位阶仅次于副将,可谓是个不错的结果。
“寒石兄,近来可好?”南星一脸春风地迎了出来。
经过这半年的沉淀,齐寒石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少了些锋芒,多了些内敛,人似乎也清瘦了一些,却更显得干练,唯有一双炙热的眸子,依然如火一般,紧紧地盯住南星。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南星微微一笑,“早就盼着你来京城,这下好了,以后咱们见面可就方便多了。”
齐寒石的目光黯了黯,说道:“过些日子我就要被派去边关驻守,可能在京城呆不了多久。”
南星有些诧异:“这么快就走?”
“嗯,”齐寒石苦笑一声,“入了军营就不比寻常,以后再想见你,可没那么容易了。”
“去哪里定了吗?”南星问道。
齐寒石:“西北嘉峪关。”
“哦。”
南星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边疆苦寒之地,齐兄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没事的。”齐寒石说着,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袱递给南星道:“头来之前,我专程去了一趟医馆,这里有几件衣服,还有些吃的,是你师娘和浩风托我稍给你的。”
南星心中泛起一股暖意,双手接过包裹,“他们都还好么?”
“好着呢。”齐寒石道:“你师父托我跟你说,若是在京城呆得辛苦,就要你回去,别逞强,也别难为自己。”
南星听闻,瞬间红了眼圈,对于家的思念,好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无论自己身在何处,哪怕远隔千山万水,那里终归是自己割舍不下的牵绊。
见他这副模样,齐寒石顿时慌了神,连忙转移话题道:“听说京城明天有灯会,你若是有空,可否陪我去看看?”
“灯会?”南星这才想起来,明日是七月初七,玄京会在七夕这天,于玉带河沿岸举办游园灯会。传说月老临水而居,天下河流终归其居处,有情人若是能在七夕当天,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河灯之上,将它放入河中,便能将这份心意传达给月老,助他二人牵上红线,白头偕老。
虽说两个大男人一同去逛七夕灯会,听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大燕上下从未禁止男人同去,再说,齐寒石统共在京城呆不了几天,好不容易提出个小小邀约,对于南星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许久未见,早已将话题积攒如山,话匣子一打开,便再也收不住,可即便如此,他二人在谈话间,却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周祺煜的内容——既然是说不清楚的事,自然还是不说为妙。
幸运的是,周祺煜今日外出,未在府上,这倒是省了两边见面的尴尬。
南星将齐寒石留在府中用餐,还煞有介事地将史坨坨抱出来和他认识。只是坨坨这个家伙,越发的势利眼,仿佛看准了齐少爷与自家王爷不合,不说话也就罢了,竟连个正眼都没有,实在是忒不给人面子。
眼看着史坨坨长成一个浓缩版的周祺煜,南星气得眼角直抽——有样学样,还专不学好,这样下去可还了得?
好在齐寒石对此并不计较,小孩子么,不懂事才是常态。
七夕这天,京城里的皇亲国戚们忙着过节,一个个相约着花前月下,自然就顾不得生病。太医院破天荒得无事可做,南星早早便散了职,回到王府换下官服,正准备出府去赴齐寒石的约,却避无可避地迎面撞见刚刚回府的庆王爷。
那日青河馆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南星勉强忍住尴尬,浑身不自在地打了个招呼:“王爷回来了。”
周祺煜板着那张讨债似的脸,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出去?”
南星含糊地“嗯”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今日七夕,王爷没安排么?”
庆亲王所答非所问,“郁太医有安排?”
南星的确有安排,只不过与七夕佳节无关,鉴于对方又是齐寒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于是干脆回复同僚聚会,做贼心虚地一笔带过,便着急忙慌地出了府。
明月当空,玉带河沿岸,十里长街弯弯绕绕,被各色的灯笼映照得亮如白昼。南星按照约定与齐寒石汇合,两人有说有笑地汇入了人潮之中。
今年的七夕灯展,一同往年般热闹,全京城的有情人,但凡是心有期待的,都会想方设法相约一起跑来看灯。当然,也不乏南星与齐寒石这种滥竽充数的,在欢歌笑语中,看个热闹。
“早就盼着能和你同游京城。”齐寒石近乎虔诚地感慨了一句,却直直地戳疼了南星的心窝——回想离家的这大半年,原本是要陪齐兄赶考,结果先是遭遇了瘟疫,随后又遭遇了周祺煜,意外之事一件接连一件,受委屈的却总是齐寒石一人。
南星沉沉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辜负了对方,于是满心愧疚道:“日后寒石兄返京,提前知会一声,我会把那几天空出来,多陪你四处走走。”
齐寒石微微一笑,“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说话间,漫步来到红男绿女放河灯的地方。只见玉带河的水面上,星星点点布满了栩栩如生的荷花灯,顺着水流,浩浩荡荡延伸到了天际。
“两位公子,买盏花灯吧!”河边一个卖灯的商贩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在上面写上心上人的名字,能保你们姻缘美满,有情人终成眷属。”
南星刚要拒绝,却见齐寒石爽快地掏了钱,“老板,来两个!”说着,便将其中一个塞到了南星手里。
“我要这个作什么?”南星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齐大公子有的是钱,可眼下自己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如此不着调地乱花,无异于拿着银子打水漂,跟直接扔进河里,有什么区别?
齐寒石笑而不答,煞有介事地去找卖灯之人要来笔墨,背过身写就一张字条,一板一眼地插到了花灯里。
南星见状,顿时来了兴趣,“几日不见,寒石兄竟成了有情郎,快跟我说说,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不是姑娘。”
齐寒石有些害羞,深深地垂下了头。他俯下身,将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河面上,目送着那一小团光芒渐行渐远。
“你少诓我!”南星打趣道:“若不是姑娘,你放什么花灯?分明就是有了心上人,还不承认!”
齐寒石这才抬起头,近乎虔诚地看着南星道:“你就这么想知道,我写的是谁吗?”
还未等对方回答,忽听不远处几声爆竹之响,下一刻,一连串姹紫嫣红渐次升起,在如幕的夜空中,干净利落地炸了个火树银花。
“快看,放烟花了!”
“真美啊!”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
南星不由自主地朝着烟花的方向望了过去,却在一瞥之间,发现对面一辆熟到不能再熟的马车,正缓慢行进在浩瀚如海的人潮之中。
正在这时,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到外地拉开,露出了方若琳那张娇艳明媚的脸来,南星却如遭雷击一般,蓦地怔在了原地。
隔着街道中的人山人海,他分明看到了车厢内的周祺煜,两人四目相对,视线短兵相接,撞出了一片不可思议的震惊,竟让南星一时忘了该如何收回目光。
“南星,南星……”
直到那辆马车完完全全淹没在人海当中,他才恍惚听到齐寒石在一旁唤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南星艰难地回过神。
他无比确定,方才那一瞥,周祺煜一定也看到了他。只是自己手里提着荷花灯,身边还站着齐寒石,这种感觉就好像被当众捉奸了一般,简直百口莫辩,打死也说不清了。
眼看着对方神不守舍的模样,齐寒石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南星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大概是有点累了。”
“那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落个脚,休息一下。”齐寒石善解人意地接过花灯,引着他来到街角的一家茶馆,干净利落地倒了一杯凉茶,递了过去:“今天的确闷热了些,兴许是中暑了。”
南星不好意思地接过茶,“抱歉,又扰了你的兴致。”
“这是哪里话!”齐寒石道:“刚好我也累了,正想着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南星举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忽地想起刚在河边被意外打断的话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河灯上写得是谁?”
齐寒石握住茶杯的手倏地一滞,整个人顿时不自在起来——刚刚放河灯时,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向南星坦白,可被突如其来的小插曲一搅和,竟把好不容易积攒而成的一点点勇气,散了个干干静静。
南星却铁了心似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满脑子关于周祺煜的胡思乱想统统排挤出去。
“你若是不说,那我就猜猜看喽,”他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这姑娘我可认识?”
“都说了不是姑娘。”齐寒石满心无奈。
“胡扯吧你!”南星充耳不闻,继续问道:“是不是北街那个圆脸姑娘?之前在医馆时,她总跟我打听你来着。”
“别瞎说!”
“不是她?”南星自顾自道:“我一共也不认识几个姑娘,该不会是连盈盈吧?你们俩……”
“是你——”
“我……”南星话只说了一半,蓦地顿住了,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直到他清楚地听到齐寒石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重复了一遍,“我写的是你!”
“你……开玩笑呢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齐寒石长长地舒了口气——方才这句话经年日久,憋在他胸腔里几起几落,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可我不想再骗自己,也不想再骗你了。”
南星:“……”
一天之内,南星第二次如遭雷劈,他不知所措地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寒石苦笑一声:“如此离经叛道,吓到你了吧。”
“不……不会!”南星强装镇定,“想必是齐兄一时没想明白。”
“我自己的心意,怎会想不明白。”齐寒石一字一顿道:“此前我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对你是哪种感情,事到如今,已经再确定不过了。”
他忽然抬起一双发亮的眸子,虔诚地看着南星道:“只要你一句话,哪怕要我辞官随你去天涯海角,我也心甘情愿。”
“齐兄,我……”
齐寒石唯恐被他拒绝,连忙接过话茬,“你不用着急答复,我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也不能操之过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间就算天崩地裂,你都还有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他说完,将手伸入衣襟,取出一样东西,交到对方手中。
南星展开一看,竟是一份京城地契,不由瞪大了眼睛。
齐寒石道:“我入朝为官,在京城没处落脚的地方,实在说不过去。可日后我在军营,这宅子一直空着也不是办法,房契地契都在这里,只能劳烦你帮我收着了。”
“这如何使得!”南星像是拿着块烫手山芋,本能地想要还给对方。
“又不是送你,连这点忙都不能帮么?”齐寒石喉头微动,咬了咬牙道:“南星,我有个问题憋在心里,一直想问你……都这么久了,你为何还要住在庆王府,留在他身边,该不会……”
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南星却好像福至心灵一般,飞快地反应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哪样?”
南星沉沉地叹了口气,“王爷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我帮忙,住在府上会方便一些,等事情解决,我就……”
说到这里,他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尖锐地疼了起来——等治好了王爷的病,就怎样呢?大大方方地告别王府,辞官回家,从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不知不觉间,王府生活的点点滴滴,已经潜移默化成为一种习惯,融入了他的筋骨与血脉。如果离别就在不远的将来,他真的能够洒脱地挥手告别,轻松割舍掉这一切吗?
齐寒石似是从中看出了什么,原本滚烫的心顿时凉了一片,他近乎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呀!”
“寒石……”
“你放心,我不会逼你,也断然不会让你为难。”齐寒石的表情既悲伤,又坚定,一字一顿道:“我只盼你能够开心自在,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义无反顾地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