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周祺煜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南星来不及震惊,也来不及内疚,满腔的委屈率先不争气地奔涌而出,冲垮了他连日来色厉内荏的坚强,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周祺煜此时的脸色,比被人插了一刀还要难看,周身凝着一股滔天怒意,仿佛随时都能刮起一阵毁天灭地的旋风。
得知南星出事后,他从千里之外的雍州,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一路上不知跑死多少匹马,风尘仆仆来到了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陶洪恩见到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双膝一软,险些五体投地。
“把枷锁给我卸了!”周祺煜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竟比数九寒天冷得更让人可怕。
“快……快!”陶洪恩屁滚尿流地指挥着牢头,“没听见王爷吩咐吗?还不快……快把郁大人的枷锁给卸了!”
作者有话说:
王爷终于来了,喜极而泣,哭。。。
第六十二章 叫板
刑部大牢当差的狱卒何曾见过自家大人哆嗦成这等鹌鹑样,一时间也慌了神,脚下一个趔趄,连滚带爬着去给南星开了锁,口中不断喃喃道:“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
周祺煜沉着脸,径直走上前,二话不说先将身上的狐皮大氅褪了下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南星身上。
他身后的温良极有眼力见地对众人道:“王爷有些私事要和郁太医交代,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陶洪恩一众自然求之不得,感激地都快哭了,争先恐后地冲着庆亲王行了一礼,转身逃命似地鱼贯而出。
原本嘈杂的牢房,重新回归死一般的宁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两颗跳动的心。
南星这厢的委屈还没来得及发泄完,看到周祺煜一脸奔波的疲惫,又无药可救地心疼起来。
他抬起冻得发僵的手,用通红的手指抚上对方的脸,像是撒娇,又像是埋怨地说道:“雍州那么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祺煜覆住那只手,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我人一走,某人就闯祸,再不紧着回来,等着天塌吗?”
南星被他说得鼻子一酸,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周祺煜总是这样,一年到头端着一副“莫挨老子”的模样,恨不能将旁人逼退三千里,天生的生人勿近。可若真的出了事,哪怕天塌下来,他都能连挖苦带数落,举重若轻地让人哭笑不得。
南星叹了口气,“这下可怎么办?皇后娘娘一口咬定是我毒害四皇子,说我其心可诛,恐怕要死无葬之地了。”
周祺煜没吭声,伸手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又紧了紧裹着他的大氅,这才说道:“你的榆木脑袋出气用的吗?怎就不长个记性!”
南星以为他在责怪自己多管闲事又闯了祸,委屈地往他怀里扎了扎,解释道:“小方脉刘太医病了,宫中又实在没人,我才……”
“要我说多少遍,”周祺煜截口打断道:“宫里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南星的鼻子又是一酸,连带着嘴角也跟着抽了一下。
王爷一天到晚不着调的话张口就来,谁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南星此次蒙冤入狱,整个大燕上下,除了当事正主之外,最受煎熬的就是刑部尚书陶洪恩了。他一方面怕周祺煜怕得要死,另一方面又被常皇后一党当成枪使,结结实实地夹在中间,简直哪边都不敢得罪。
更要命的是,周祺煜自打来了刑部,就干脆不走了,堂而皇之地霸占了牢头的值房,美其名曰方便提审要犯!
眼看着庆王府的铺盖卷儿都搬了进来,陶大人彻底傻了眼,恨不能将自己的乌纱帽一起摘了,双手进献给周祺煜——这官儿我不要了,小命您留我一条。
可是这厢惹不起,常皇后那边更是没法交代,就凭这些年他们沆瀣一气干的那点龌龊事,随便抖搂出一件,都能让他立刻蹬腿儿去见阎王。
早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要逃,还逃得了吗?
对于庆亲王明目张胆地搬进刑部大牢,南星也是无奈的很——他没想到,自己坐牢没咋地,王爷先行疯了,搞得这样大张旗鼓,这不是变相将二人不清不楚的关系昭告天下么!
也不知周祺煜是没脸还是脸皮太厚,根本就是我行我素地不在乎,这可害苦了刑部上下一众官员,稀里糊涂地招惹上这么个瘟神,送也送不走,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因着四皇子中毒一案,庆亲王与常皇后硬碰硬,算是结结实实地杠上了。
既然闹,就干脆闹到最大,周祺煜不管不顾地一竿子捅上天,直接将此案参至内阁,要求交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顿时就让常皇后慌了神——这破烂事儿当初策划得紧,本来打算速战速决,谁知半路生出这么多幺蛾子,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深挖下去,倘若顺藤摸瓜查出什么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连几天,鸾凤宫内阴云密布,常皇后的脸色青中泛黑,简直都能滴出水来。
安公公顶着一脑门的冷汗在一旁劝道:“娘娘莫急,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去好了,咱前前后后做得滴水不漏,料想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滴水不漏?”常皇后的眼神恶毒的像要吃人,“成事不足的东西,眼看着都要三堂会审了,你还敢说滴水不漏?都是你出的狗屁主意,倘若真的查出什么来,本宫一定先扒了你的皮!”
安公公吓得一激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饶命啊!奴才也是好意给太子殿下泄愤,谁知那个小妖精竟有这么多人给他撑腰,庆王为了他上来就要拼命,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奴才也不想呀!”
“哼!煮熟的鸭子?本宫看他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常皇后磨着后槽牙道:“对了,大理寺的魏云文和他是怎么回事?”
安公公抹了把冷汗道:“听说这个小妖精给他当仵作,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姓魏的对他也算死心塌地,那天为了救他,把他们家快入土的老爷子都搬了出来,当即进宫找到圣上才请来查案的圣旨。”
“哼,”常皇后冷笑一声,“还真是个狐狸精,勾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不过……大理寺抢了半天也是白抢,他不照样关在刑部呢么?”
“放屁!”常皇后怒骂道:“周祺煜都明目张胆地住到刑部里去了,陶洪恩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光关着他有个屁用!”
她顿了顿,继续道:“本宫丑话说到前面,这案子,你就算死也得把它给我做实了,三堂会审说什么也得压下去,倘若再出纰漏,小心你的狗命!”
有庆亲王这么个混不吝的大神护着,南星的牢狱之灾过出了几分体验生活的随遇而安——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牢房从一穷二白到应有尽有,身侧还有一众战战兢兢的狱卒尽心竭力地侍奉着,饶是他入狱皆属无辜,都觉得这样的待遇实在是太过了。
其实,周期煜原本打算直接将他保出去的,愣是被食古不化的郁太医以死相逼挡了下来,无论如何,律法不是儿戏,既然此案还未查出个水落石出,他就仍是名义上的嫌犯,理应被羁押于此。
第六十三章 查案
对于南星的锒铛入狱,太医院林谨如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这位心大如斗,万事从不走心的林太医,竟因为心存内疚,破天荒地失眠了。
说来说去,南星都是为了替他才去宫中值夜的,好死不死地,自己那不争气的师父,竟还落井下石!
“罪魁祸首”林谨如,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前前后后快憋闷出了心病,直到被魏云文连哄带劝地安慰了一个晚上,这才鼓起负荆请罪的勇气,小媳妇一样跟在少卿大人身后,来到了刑部大牢。
当他穿过犹如阴曹地府般晦暗的长廊,跨过一道又一道结实可怖的牢门,好不容易出现在南星面前时,还没来得及流下感同身受的泪水,先被眼前所见当场震惊了!
“娘诶,坐个牢还能坐得这么舒服!”
南星:“……”
林太医的内疚,短暂的好像昙花一现,特别是在得知周祺煜为了南星千里迢迢地从雍州赶回,又义无反顾地住进刑部之后,他心里所剩无几的郁结,就彻底雨过天晴,烟消云散了。
林谨如大大咧咧地扯了把椅子坐下,挤眉弄眼道:“行啊你!连王爷都跟着搬进来了,贤弟你信不信,这绝对是前所未有,亘古奇闻!”
南星的脸“腾”地红成一片,连忙解释道:“王爷住的是牢头的值房,不是我这间!”
专为八卦而生的林谨如,罕见地没有揪着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穷追猛打,颇为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道:“早知坐牢这么舒坦,要不你出来,我进去替你算了!”
南星赶紧顺杆爬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林谨如扁了扁嘴,“不过说来也是蹊跷,你开的那张药方,云文拿给我看了,都是治疗小儿风寒的常用药,四皇子没理由中毒呀!”
南星叹了口气,“可皇子殿下的确是中了毒。”
“那证明不了,就是你下的啊!”
“麻烦就麻烦在此。”一旁的魏云文道:“目前封存的证据就只有这一份药方,当日皇子喝剩的药渣据说已被宫人倒掉,根本无处可寻,倘若对方一口咬定郁太医在喂药过程中下毒,的确很难自证清白。”
“这不明显的栽赃陷害么!”林谨如愤愤道:“不过他们也没证据一定就是南星所为,再说,伺候皇子的宫人又不止一个,谁都有下毒的可能。”
魏云文摇了摇头,“这些人常年在宫中伺候,我都已经仔细查过,确实没有下毒的动机与可能。”
“那真是奇了怪了!”林谨如的眉头皱成了两座小山,喃喃道:“小皇子究竟是怎么中的毒,中的又是什么毒?”
片刻之后,他忽然福至心灵地瞪大了眼:“有没有可能是’十八反十九畏’?”
魏云文不明所以,“十八反是什么?”
“切——你个没文化!”林谨如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解释道:“就是药物间的相互反应,单吃能够治病,混在一起就成了毒。”
魏云文恍然大悟,“可皇子中毒前除了服用郁太医的药方之外,并未服用其他药物。”
“你确定?”林谨如道。
“确定!”魏云文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林谨如摸了摸下巴,“早就听说小皇子体壮如牛,一年到头不生个病,活生生地把小方脉们熬成了摆设。”
“我在想……”南星从沉思中抬起头,“有没有可能是皇子的饮食……”
魏云文皱眉道:“御膳房对于皇子饮食向来管理严格,即便送到玉阳宫,也会有专人先行试毒,并无……”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你的意思是……”
南星点了点头:”恐怕问题正出自于此。”
寒冬腊月天,像是憋着雪,太阳朦胧得若隐若现,冷得让人发狂。
林谨如前脚刚出刑部大牢,后脚便缩脖缩手地跟着魏云文进了宫。
他平日吊儿郎当惯了,从来不把正经事放在心上,可是这一回,为了能将南星捞出来,林太医平生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肩上沉甸甸的担子——舍得一身剐,也要从中查出个蜘丝马迹。
魏云文见他一身轻薄,要风度不要温度,鼻涕都快冻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地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到了他的身上。
林谨如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埋怨道:“你不冷啊?”
魏云文憨厚地摇了摇头,“不冷,我里面穿得厚。”
林谨如撇撇嘴,“果然皮糙肉厚。”说完还不忘撒娇地补充了一句,“等一会儿出了宫,我想吃酱烧猪蹄。”
“恩,”魏云文带着三分宠溺道:“出了宫就去。”
两人一路逆风,来到御膳房的门外,还未来得及表明来意,先被守门神一般的内务府总领太监安耀廷挡了下来,“魏大人向来是宫中稀客,最近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地往御膳房跑。”
魏云文抱了抱拳道:“卑职奉命查案,还请安公公行个方便。”
“又是四皇子的案子?”安公公阴阳怪气道:“您前两天不刚刚兴师动众地查过了么,把我们这御膳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翻了个底朝天,怎么,这是没翻过瘾,还想再翻一遍?”
林谨如从后方嬉皮笑脸地探出个脑袋道:“他上次查案,没把我带上,程序漏了一环,今日一并补齐。”
安公公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什么风把林太医也一起刮来了?”
“什么风?”林谨如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一眼,“西北风啊。”
安耀廷的脸扭曲了一下,顿时带上了三分怒意,“林太医不好好在太医院呆着,跟在大理寺后面凑什么热闹!”
“这不都是为了小皇子嘛,承蒙少卿大人瞧得起,特把我申请过来打打下手。”
魏云文接过话茬道:“皇子一案事关重大,谨慎起见在下想调请玉阳宫这几日的膳食记录,劳烦林太医帮忙看看。”
“魏大人!”安公公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谋害四皇子的嫌犯可是关在刑部大牢,您不去提审要犯,天天揪着我们御膳房不放是什么意思,被您这么来回折腾,圣上和娘娘们的膳食这还做不做了!”
“安公公言重,”魏云文解释道:“在下只是想查看记录而已,不会耽搁太久。”
“哼,”安耀廷冷笑一声,“您是大理寺少卿,咱家自然拦不起,可也想提醒您一句,您可别觉得我们御膳房好欺负,就把这儿当成是自家撒欢儿的后院,若是扰了主子们用餐,闹出乱子来,咱家可兜不住!”
“公公放心,上面若是怪罪下来,魏某人一人承担!”
“得嘞,咱家要的就是魏大人这句话!”安耀廷趾高气昂地冲着一名小太监吩咐道:“去,把玉阳宫四皇子殿下这几日的膳食记录取来,让两位大人好好过过目,省得人家总怀疑我们手脚不干净,包藏祸心!”
为了加强宫中膳食管理,御膳房会对各宫每日餐食进行详细记录,内容涵盖菜品种类、所用原料、当值厨役、传膳及司膳太监等,责任到人,事无巨细,其实就是本“秋后算账”的证据,若是谁想从中做梗,难度堪比登天。
林谨如捧着玉阳宫的记录,挤眉瞪眼地翻了半晌,终于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魏云文见状凑上前,低声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
林太医苦着脸摇了摇头:“玉盘珍馐都快透出味儿来了,营养膳食搭配得天衣无缝,一比较,我每天吃的就是个猪食。”
魏云文皱眉道:“那就是说……小皇子的膳食和南星所开之药并无冲突?”
“是呗!这上面记载得滴水不漏,屁都看不出来。”林谨如大头朝下地往桌子上一趴道:“这是小皇子全部的膳食记录吗?”
魏云文怔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口中喃喃道:“那日听玉阳宫的宫女说,常皇后曾命御膳房送去了一碗御寒汤。”
“御寒汤?”林谨如蓦地直起身,重新翻起那本册子道:“这里面怎么没见写,难道是记到了鸾凤宫的账上?”
魏云文闻言站起身,“你且等我片刻,我去找安公公把鸾凤宫的记录取来!”
“大胆!”
作者有话说:
林小可爱和魏大人,绑定一下,嘿嘿
第六十四章 海藻
一声尖利的嗓音当空乍起,下一刻,常皇后领着安公公及一队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本宫的记录,岂是你想看就看的了的!”
林谨如吓得一哆嗦,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连忙冲着魏云文使眼色,拉着他一起跪地行礼,“叩见皇后娘娘。”
常皇后被人伺候着端端正正地落了座,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欺人太甚都欺到本宫头上了!连本宫吃什么喝什么都要管吗,干脆将这天下也交给你们算了?”
“娘娘息怒,”跪在地上的魏云文不卑不亢道:“微臣奉旨办案,只想查明真相,绝无冒犯娘娘之意。”
“你都查到我鸾凤宫了,还想要怎么冒犯?”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听说,娘娘在四殿下中毒当日曾送去一碗御寒汤,敢问娘娘可有此事?”
“放肆!”常皇后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骂道:“你好大胆子,竟敢盘问起本宫来了!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林谨如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魏云文这根棒槌,说话直眉楞眼,从来就不知圆滑是何物,恨不能句句戳在皇后娘娘的肺管子上,是嫌死得还不够快吗!
他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刚要为这傻子开口求情,忽听门外一声清冷嗓音传来。
“魏大人犯的是什么罪?”
那声音仿佛结了冰,阴寒刺骨地将里里外外的人结结实实地冻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庆亲王周祺煜裹挟着一阵寒风走了进来,林太医险些喜极而泣——哎呦,救命的祖宗可算到了!
这一系列的突如其来,令常皇后生动地演绎了一遍什么叫做呆若木鸡,直到周祺煜毫不客气地扯过一张椅子坐下,她才勉强缓过神来,压下跳脚的冲动问道:“庆王怎么有空跑来御膳房了?”
周祺煜不紧不慢道:“听说魏大人为了阳儿的事过来查案,我便跟着过来看看。”
常皇后冷笑一声:“怕是庆王为的不是阳儿吧?本宫可是听说你为了某人都搬去刑部大牢了,满朝上下皆是一片震惊呀。”
“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了阳儿么,应该的!”周祺煜面不改色道:“倒是娘娘指责魏大人以下犯上,究竟所为何事,愿闻其详。”
凭空招来这么个“鬼见愁”,常皇后想死的心都有,可事到如今,又不能自乱阵脚,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魏大人以查案之名越俎代庖,连本宫的膳食都要横插一脚,难道不算以下犯上吗?”
“哦?”周祺煜长眉一挑道:“少卿大人还有管理御膳房的嗜好?”
“微臣不敢,是娘娘误会了。”魏云文一本正经道:“前期查案时,微臣曾听玉阳宫的宫女提起,娘娘体恤小殿下感染风寒,曾命御膳房送去一碗御寒汤,按照规程,这碗汤理应在大理寺调查范围之内。”
周祺煜用他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扣着面前的桌面,“这么说,魏大人照章行事,倒是皇后娘娘误会了?”
常皇后勉强绷住不动如山的神色,反问道,“那照魏大人的意思,是怀疑本宫毒害阳儿不成?你可别忘了,这碗汤送去玉阳宫,前前后后绝不只一人试毒,你这样诬陷本宫,居心何在?”
魏云文:“下官只看证据,一切以事实说话。”
“你……”常皇后气地怒目圆睁,被周祺煜抢先接过话茬,“魏大人的怀疑说来说去都是口说无凭,既然娘娘送去的汤没有问题,不妨就把记录调出来,让他看一看,也让他死了这条心。”
“鸾凤宫的记录拿给他看,本宫身为皇后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娘娘这样说,是觉得自己的颜面比阳儿的性命还重要吗?”周祺煜说话时虽然垂着眼,声音却带上了三分寒意。
常皇后心中一凛——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倘若她再一味阻拦遮遮掩掩,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总领太监安耀廷原地打了个哆嗦,勉勉强强压住颤音道:“真……真是不巧,鸾凤宫那本记录,前两日被个毛手毛脚的奴才,不小心掉到炉子里,烧了。”
“哦?安公公的意思是,那本记录已经找不到了?”
安耀廷简直怕死这个庆亲王了,他低垂着头,摸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说道:“正……正是。”
周祺煜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倒也无妨,可以把那日负责膳食的御厨找来,一问便知。”
“这……”安公公的冷汗流得没完没了,愣是在寒冬腊月天,将他的后背溻湿了一片,“御厨就是烧毁记录的那个,已经按照规矩,被轰出宫去了。”
听到这里,跪在地上的魏云文与林谨如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这么关键的节骨眼儿,人证物证跟商量好了似地一齐消失,若说这里面没有鬼,那才是见了鬼了。
谁知本该暴怒的庆亲王,神色却破天荒地缓了下来,他先是冲着门口做了个手势,随即慢慢悠悠地开口道:“本王凑巧带来一人,劳烦安公公认一认,被您轰出去的御厨,是不是他?”
话音刚落,一个耸肩缩脖,抖如筛糠的中年男人被侍卫拎了进来,周身凝着一层经年日久的油烟气,不用说,肯定是伙夫出身。
安公公只看了一眼,先倒抽了一口凉气,险些当场背了过去。
“怎么样,是不是他?”周祺煜的眸子像是凝着两把尖刀,一动不动地钉在了安公公的身上。
安耀廷顿时两腿发软,说话都带上来哭腔:“是……是他!”
周祺煜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偏过头,对跪在地上的御厨道:“四皇子中毒那晚的御寒汤可是你做的?”
“正是奴才。”
“你在那碗汤里,都放了些什么,从实招来?”
那御厨早哆嗦得三魂没了六魄,险些连尿都一起抖了出来:“放……放了生姜和海藻。”
“海藻?!”
正在一旁观赏得津津有味的林谨如蓦地怔住了,像是被电到一般。
周祺煜:“林太医,您有话要说?”
林谨如一时不知是该惊喜还是惊吓,接连变换了几个表情,都觉得不太合适,于是不管不顾道:“郁太医是被冤枉的!”
一语石破天惊,将整个御膳房炸了个鸦雀无声。
周祺煜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阴鸷,压抑许久的怒意渐生翻滚之势,“烦请林太医一五一十地说清楚,郁太医是怎么被冤枉的。”
林谨如难得正色起来,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从封存的案底来看,郁太医当日为四皇子殿下开具了八味药,皆以解表清热,宣肺化痰为主,卑职前前后后查验若干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妥,然而殿下却实实在在地中了毒,可见其中必有隐情。直到卑职方才听到,小殿下喝下的那碗汤中,被加入了海藻。”
周祺煜皱起眉,“你是说汤里的海藻有毒?”
林谨如摇头道:“单食海藻,并不会使人中毒,可郁太医的药方中,有一味是甘草,两者若是同服,就会发挥毒性,想必这就是四殿下中毒的真正原因,我们不妨将殿下中毒症状与之对比,一看便知。”
晴天霹雳当空而下,饶是常皇后大风大浪经历过不少,也不由地慌了神。
不过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掌管六宫多年的皇后娘娘只是短暂调息了片刻,便恢复了色厉内荏的气势,她一拍桌子冲着地上的御厨骂道:“狗奴才!好心让你为皇子做一碗汤祛寒,你竟给本宫捅出这么大个娄子!倘若阳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绝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