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盘非常有特点,令人过目难忘。
周钧南想,杨悠乐是怎么做到把每块水果都切成这种奇怪形状的?好像也挺不容易……
郑毅文却在这时候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了,只留下周钧南和杨悠乐两个人在房间。
周钧南张了张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正义,你没事吧?”
“你别管他。”杨悠乐说,“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可能是要长脑子了。”
“啊?”周钧南发现自己的笑点是真的低,忍不住笑了半天才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挺聪明的。”
杨悠乐用牙签叉了一块西瓜,问:“你刚才说要给我们什么东西?”
“哦对,差点忘了。”周钧南从口袋里翻了翻。
周钧南把剩下的邀请函递给杨悠乐,简单解释一下这几天宋时晨的导演朋友在干什么。杨悠乐一脸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奶一直说有领导过来视察,我都没理她。”
“不是领导……”周钧南已经不知道解释多少次了,“反正你有空想来的话就来,带郑毅文一起,奶奶呢?”
“我奶就不去了。”杨悠乐说。
“行。”周钧南看看时间,站起身来,“那明晚见。”
杨悠乐笑道:“好,明晚见。”
周钧南走后,郑毅文才从院子外面走回来,整个脑袋都湿淋淋的,甚至还有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下来。
杨悠乐头也不抬地道:“周钧南走啦。”
郑毅文心不在焉地说:“知道了。”
“你大白天冲头干什么?”杨悠乐看了他一眼,嘴里的葡萄没来得及嚼就咽下去了,“……咳咳……这天有这么热吗?”
郑毅文的脸还很烫,他垂着眼睛说:“我比较热。”
“来。”杨悠乐对他招手,“明天晚上周钧南家那边……他朋友搞了个演出,你想去吗?”
“演出?”郑毅文接过杨悠乐手上的手绘邀请函。
郑毅文看过的演出只有学校里的文艺汇演。
他一般只做观众,排练什么的与他无关。舞台太大太亮了,郑毅文平时喜欢躲在安静的角落里,说什么也不会站在那种危险地方。要去看吗?郑毅文很纠结。上次去周钧南家里吃火锅他就没去,只敢晚上偷偷地去找他。
杨悠乐观察着郑毅文的表情,说道:“你拿走吧,反正是明天晚上,不想去算了。”
“嗯。”郑毅文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带上门,然后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
天光还亮,郑毅文房间的窗户大开着,他却敏锐地捕捉到往日里嘈杂的蝉鸣正在一点点消失。风吹进来,却吹不走郑毅文身体内的燥热。他微微侧过头,让光线洒在脸上。
郑毅文睁开眼睛,望向空中的某一点。他想着,杨悠乐最近在收拾东西——夏天很快会过去,姐姐要走了,周钧南也要离开。
杨悠乐明年大学毕业,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假期。她跟郑毅文聊过,想等她找到工作后接他一起去外面工作。外婆也说这很好,男孩子是该出去见见世面。郑毅文的内心深处也渐渐明白,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活着。
随后,周钧南的脸却再次跳进郑毅文的脑海。他想起月光下的两次拥抱,想起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郑毅文猛地喘了口气,觉得自己小腹一紧,想破坏点什么才舒坦。
日光仍然摇摇晃晃地照在他的脸上,郑毅文却在脑海里面肆意地对幻想中的周钧南做一些除开拥抱以外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一条被搁浅在岸上的鱼,挣扎着等待潮水再次包围他。
那感觉……快要逼疯郑毅文。
他变得奇怪,他总是做梦,做一些和周钧南有关的梦。梦里周钧南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仿佛变成了那条需要水的鱼,总是又热情又大胆地接近、触摸和拥抱自己。
五分钟后,郑毅文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他决定再去冲一次凉。
对于郑毅文的困扰和梦境,周钧南一无所知。
他回到家,发现大家已经把那块空地收拾了出来——宋时晨把以前定做的横幅挂在两棵树之间,上面写着:快乐免费,极乐却总要花点钱。
大猫在调试他的鼓,试图找一个最适合的角度。盛泽辉和陈航找来很多灯串,似乎变成场地内的临时灯光小组。周钧南想着要么再推个零食小车叫卖几声,说不定更有氛围感。
冷冷则一个人看着日落,喃喃地笑道:“第一次在这种环境里演出,还挺新鲜。”
“完美,完美!”导演到处视察,口头禅总是“完美”。
这一晚,月海有一个小小的彩排,宋时晨随便唱了两句,大猫打鼓的时候鼓棒掉了,随后面不改色地从裤子口袋里又抽出一根。
“完美!”导演看着镜头,“晚上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一边的幕布不按节奏地滚动着歌词,也是从周钧南家里搬出来的,音响就放在木椅上,轰着众人的耳膜,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周钧南望着深蓝色的夜幕,十分惆怅地想——他和郑毅文即将分开,他正在一点点地往上游,游出水面,最后跳出兔子洞,一去……不复返。
周钧南还是没有想清楚。
他自己出柜已经很痛苦了,也许不应该再去让郑毅文和他一起面对这一切。
他……他很喜欢郑毅文,但或许他们拥有这个夏天就很不错,有些感觉很美好,却不用再进一步。
“怎么情绪不高?”不怎么正式的排练结束后,冷冷睡在沙发上问周钧南。
“没事儿。”周钧南回过神笑了笑,“睡吧,明晚疯完了第二天你们还得去赶高铁呢。”
冷冷打了个哈欠,声音渐渐低下去:“好的,晚安南南,感谢你邀请我们来你家玩。”
“哎呀——”翌日傍晚,晓霞是最早来的,去到现场一看,特别惊喜地对周钧南说,“感谢你邀请我们来呀,小南。没见过这些,真有什么歌手吗?”
周钧南眼疾手快地抓过宋时晨,展示给晓霞看,笑道:“这就是歌手,我以前的学长。”
晓霞好奇地说:“长得很帅,但我不认识,唱什么歌?”
“什么都唱。”宋时晨也不生气,“姐你想听什么?”
“张宇?”
“雨一直下!”宋时晨进入状态特别快,立刻吼一嗓子,“气氛不算融洽!”
晓霞愣了几秒,随即笑弯了腰。姜宇张着嘴看着宋时晨,又露出一种胃痛的表情。周钧南蹲下来看他,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这作业还不如不写,这里全是怪蜀黍。”
姜宇震惊地说:“……嘘,别说了!”
而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村民,导演的镜头对准在露天的、在几棵树之前的演出地点。日落时分的最后一段时间,小小村庄里的人群逐渐聚集在一块儿,随着一声吉他的和弦扫过,月海的演出开始了!
很久之后他们再回想起来,偶尔也会讶异,竟然莫名其妙地在这一年的夏夜有过这么棒的表演。不是在录音室,也不是在livehouse或音乐节,就是在一个普通的小村庄里,因为要帮朋友的忙,所以给不认识的大家唱几首歌。
那是完全的自由。毫无一点压力,宋时晨甚至不害怕自己的嗓子劈叉。台下的人听不懂他们的歌词,只是好奇与微笑。
“好听!”等宋时晨的热身歌唱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人群里的杨悠乐叫道。
姜宇也瞎凑热闹:“好听!好听!”
人群骚动片刻,有个叔叔喊:“会不会唱刀郎的?!”
宋时晨愣了片刻,乐得不行,开玩笑地说:“叔叔您点歌的话,是要额外收费的哦。”
众人又是哄笑开来,气氛变得更加热烈和轻松。导演在一边又有了新的想法,拿过话筒问道:“叔叔也来一首怎么样?”
事情到这里,正在朝着更加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乡亲们也加入了“舞台”。除了月海乐队自己写的歌,他们还听到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月亮之上》和《相约一九九八》……说好的演出怎么变成户外ktv了?谁也说不清楚。
但那很快乐。
晚霞消失之后,深蓝的夜再一次地降临。无数次地、无数次地响起歌声。盛泽辉和陈航的灯光小组在这一圈小小的地方布置了各种光源,他们像是围绕着一个跳动着的、看不见的篝火。月海再次获得了话筒的掌控权,导演却已经没有在意镜头有没有在拍。
周钧南全程都在笑,许多声音包裹着他,让他居然感受到一种非常朦胧的醉意,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就像梦。他抬起头,眼神望向人群,与人群身后蔓延开来的黑暗。周钧南的视线逐一扫过,却并没有看见郑毅文。
话筒不知何时传递到周钧南的手里,陈航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周钧南,宋时晨喊你唱一首。”
周钧南刹那间回过神,拒绝的话太过扫兴,于是也大方地接了。在社团里面,他们偶尔也会边弹边唱,宋时晨微笑着把舞台让给周钧南,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唱道——
“When you’re on your own ……”
这是周钧南很喜欢的一个美国女歌手,叫做山形瑞秋。他曾经在校园歌手比赛里面模仿过瑞秋的唱腔,那种微微沙哑和慵懒的味道,周钧南还记得。
周钧南一开口便震惊不少人,因为听不懂,但周钧南在这一刻确实只想唱这首,也许正因为大家听不懂,也许正因为这不是他的母语,他才敢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感觉换一种方式倾诉出来。
“Let me be your girl……”
郑毅文踏着夜色来了,他在几米之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觉得周钧南浑身都在发光,像是一颗坠落在他眼里的星。
第27章 捂住眼睛
郑毅文没有和杨悠乐一起去看月海的乡间演出。他一直等到夜色降临,才一个人慢慢地走过田野。但即使隔了一段距离,郑毅文还是听到很多声音——人群的欢笑声、乐曲声。这是为数不多的时刻,人类的声音盖过蝉鸣与蛙声,像是在欢送什么。
于是郑毅文加快脚步,最后奔跑起来。他当然记得周钧南家要怎么走,他来过太多次了,在梦里也走过太多次,但今晚是他见过的、最热闹的一次。郑毅文的脚步顿时停住,远远地看着人群,他像是一块不合群的石头,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借风在冰上滑动。
最终,郑毅文还是小心翼翼地出发了。多亏夜色,又或是多亏了那个亮着光的临时舞台,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郑毅文得以继续潜行。
他站的很远,能看见一切,但是让自己隐藏在黑暗里。他看见吴强和晓霞,还有其他认识的乡亲们……每个人都挺开心。郑毅文继续寻找着,寻找着周钧南,他的距离刚好和周钧南所在的位置平行,郑毅文觉得周钧南不会发现他。
而且……有一个人站在周钧南的身边,是那天他匆匆见过一面的某个男生。周钧南和他站在一起,直到有人给他递来话筒。男生侧过头笑着看向周钧南,周钧南也偏过头回以一个微笑。
郑毅文的心似乎猛地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捏紧,一刹那舌尖都有点儿发苦。他叫陈航,郑毅文忽然有些讨厌自己怎么还记得。
周钧南唱了一首英文歌,以郑毅文有限的听力水平来说,他还是能捕捉到几个熟悉的单词。诸如“crazy”与“falling for you”。一首情歌。郑毅文想。周钧南在唱一首情歌。唱给谁?郑毅文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瞥向陈航。
人的想象力就是这么奇怪。郑毅文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其实一切或许有迹可循。毕竟陈航……不是很像周钧南喜欢的那种类型吗?郑毅文艰难地移开视线,咬紧后槽牙,又看见周钧南在光线之中抬起头,有好几次,郑毅文觉得周钧南是在看他。
但不是。
尽管不是,郑毅文还是在那一刻被周钧南眼睛中的某种光彩击中了。
郑毅文觉得自己是赤裸的,他站在黑暗里,仅仅是周钧南的一个余光,他就变得赤裸。
“欸?”杨悠乐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到某个人的脚,连忙回头说,“抱歉——郑毅文?你来了?”
郑毅文浑身一震,低下头,心怦怦跳起来,想要回答杨悠乐的话,但是嗓子却被什么东西堵住。杨悠乐疑惑地看着他,说:“你脖子上怎么这么多汗?”
“我……”郑毅文喃喃道,“我不知道。”
“你别生病了吧?”两人走得更远一些,杨悠乐抬起手在郑毅文额头上试了试。
郑毅文却忽然按住杨悠乐的手往下滑,让她遮住自己的双眼。
“你干嘛呢?”杨悠乐愣了几秒,随后笑起来,“不想看了?要回家吗?”
“嗯。”郑毅文点点头,“回家。”
郑毅文觉得,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捂住耳朵、捂住嘴巴、捂住眼睛。
因为从此以后,郑毅文只能听见一个人,只想和一个人说话,只害怕他从此不再看他。回去的路上杨悠乐似乎说了些什么,但郑毅文浑然不觉,仅仅在想他意识到的一件事——
原来,他只是喜欢周钧南。
“我跟你讲话!”杨悠乐快气死了,“我还不如跟一根木头说话!”
郑毅文对着空气傻笑起来:“哦。”
杨悠乐怒不可遏地说:“……你没救了,郑毅文。”
他喜欢周钧南。郑毅文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难以置信地一遍遍想。他喜欢周钧南。他果然太笨了,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能明白这一切。
郑毅文几乎一晚上没睡,这在以前是非常少有的情况。他的脑袋里一直乱哄哄的,像是有无数只吵闹的小鸟在开会。直到清晨的微光逐渐驱走黑暗,真实的鸟鸣响起来。郑毅文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接着又猛地从梦中惊醒。
时钟上面的数字是六点三十五,太早了。郑毅文却已经按耐不住,起来穿好衣服去厨房,他简单做了点早餐,又把之前的小黄鸭饭盒拿出来装好。周钧南总说,要送“外卖”的话得提前打电话给他,但此时的郑毅文已经顾不上这些。
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郑毅文曾面对过别人的喜欢,也和杨悠乐在有风的房间里探讨过喜欢。然而等这份“喜欢”降临在他的身上,他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场看不见的海啸。
日光还没有完全显现。郑毅文骑上车,穿梭在还未消散的雾气之中。他完全没想好要做什么,但他只是想再见一见周钧南。
郑毅文一路骑到周钧南的家,他以为所有人都还在睡觉,但没想到周钧南家的院门大敞着,一直有人声传出来。没道理。郑毅文想,周钧南明明跟杨悠乐一样都要睡到中午的。
可没等他想太久,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好巧不巧,正是陈航。
“你……”陈航看见郑毅文,脸上表情明显一怔,但他很快笑起来,“正义。”
郑毅文的眼神却落在他手上的浇水壶上,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陈航:“……”
主动释放善意没人应答这是最尴尬的,不死心,陈航打算再试试。
陈航侧过身,对郑毅文寒暄:“来找周钧南?你先进来?我们刚好在收拾东西。”
郑毅文垂了垂头,闷声闷气地道:“嗯。”
陈航有点儿莫名其妙。
郑毅文停好车进去,看见月海的几个人在里面热火朝天地收拾东西,地上一溜排地摊开四五个行李箱。
周钧南感觉没睡醒,打着哈欠从厨房里出来,差点儿撞上郑毅文的后背,他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正义?你怎么来了?”
“送外卖。”郑毅文小声地说。
“哦……”周钧南笑了笑,“早餐预定?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早起。”
我不知道。郑毅文心想。一切都只是凑巧。
不过他确实煮了很多蛋,给大家分掉以后,还剩下一个长得最好看的蛋,郑毅文悄悄地塞给周钧南。周钧南正在帮冷冷整理东西,空不出手来,郑毅文便默默地把蛋壳剥了,但结果周钧南也没来得及吃。
赶高铁是这样的。尤其是碰上一群昨晚瞎疯一通、不知节制的年轻人,压根不知道提前准备是怎么回事。以前上课喜欢踩点到的人长大以后,会在其他方面继续踩点。
没人有空关注郑毅文。在他知道自己喜欢周钧南后的第一个清晨,他有些不合时宜地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众人忙来忙去。
郑毅文把那个长得最好看的水煮蛋默默吃掉,去到院子外面。雾气消散,日光穿透云层照射大地。郑毅文拿着浇水壶去视察陈航浇的花……浇的什么东西!
可就算陈航浇花的水平很烂,但在这一刻,郑毅文还是无法控制地想要成为……“他”。郑毅文回头又看了一眼周钧南的那些朋友,再艰难地回过头来,不自觉地捏紧手——是的,他一直生活在一个透明的茧里,逃避着一切,他其实无法真的融入进周钧南的生活。
“好了。”大猫擦擦额头上的汗,“打包完毕,走吧。”
宋时晨看看时间,第一次带了点急迫感地说道:“确实该走了。”
盛泽辉和陈航的票没那么赶,但他们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现在也得出发。
周钧南提起冷冷的箱子,脸色一变,崩溃道:“这怎么可能?!这东西怎么比来的时候还重?”
“我来吧!”大猫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接过。
“走了——”
“南南开学之后见啊——”
“走吧走吧!”周钧南在这个早上精疲力竭,对着朋友们离开的背影挥挥手,竟然体会到一种“终于把这群兔崽子送走”的感受。这么一说,他好像有点明白晓霞最近为什么心情越来越不错了,可能就是……快开学了吧。
“郑毅文?”周钧南突然想起来什么,在院子里到处走,“正义!”
他刚刚没顾得上郑毅文。周钧南这时候后知后觉地想,他怎么把这小子给遗忘了……但他人呢?周钧南在院子里没见到他,又跑到楼上去找,依然没有。他走出去一看,杨悠乐的车还停在这里。
“郑毅文!”周钧南继续喊他的名字。
郑毅文能躲到哪里去?周钧南混乱地想,他会不会是生气了?因为自己没顾得上他吗?话又说回来,他真的是来送“外卖”的吗?时间也太早了……
周钧南又绕到他家后面去看,此时刮来一阵属于夏末早秋的风,“哗啦哗啦”吹动着那几棵生长在一起的树。郑毅文坐在树下看书,很像周钧南第一次和他埋葬麻雀的那天。
“我喊你怎么不理我。”周钧南舒了口气,慢慢地朝郑毅文走过去。
郑毅文这次看书没有拿倒,但好半天都不翻页,明显没有读进脑袋里。周钧南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对他伸出手,笑着说:“别坐这儿,我们回去玩塞尔达啊。”
郑毅文合上书,忽然将脑袋靠了过来,额头蹭了蹭周钧南的手心,他低头轻声问:“周钧南,你什么时候走?”
昨晚送走宋时晨的导演朋友时,他们就在不经意间聊过这个话题。
盛泽辉的主张是:“你跟我们一起走,周钧南。”
一起来一起走,安排得非常合理。
然而周钧南始终没有搭话,内心充满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抵抗感,最后说:“我过两天走吧。”
“啊?”宋时晨不理解,“你怎么这么不合群!”
大猫和冷冷坐在一块儿吃冰激凌,陈航在刷手机,几人听了都一起看向周钧南。周钧南有些无奈地说:“……暑假还没结束呢,我再待几天呗。”
“玩疯了你……”冷冷笑道,“回去之后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周钧南没想到周德明没跟他聊这个,反倒是大一点的朋友们先“拷问”了他。
他靠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抱枕,慢慢地说道:“考研已经差太多了……算了,直接找工作吧。”
“你还需要找工作?”盛泽辉有点儿好笑,“你爸公司你直接接手不好吗?反正以后也都是你的。”
“不好。”周钧南说,“那我更没自由了。”
回忆里的昨夜渐渐淡去,周钧南不打算和朋友们一起离开,便在这个忙碌的清晨留了下来。
可是,连郑毅文都在问他什么时候走,看来夏天是真的要结束了。
周钧南有一刹那的走神——他以前做过一件很怪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但他现在想要告诉郑毅文。随后,周钧南蹲下来,并没有挪开手,反而和郑毅文平视,双手一起摸了摸郑毅文的脸颊,他说:“正义,我想到以前的一件事,你想听吗?”
“嗯。”郑毅文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钧南。
“是这样的……”周钧南说,“以前有一年……”
以前有一年,或者说,以前的很多年,他总是一个人。
暑假大多从六月下旬开始,那时候天气逐渐转热,他和老爸周德明住的城市更是热得稍早一些。周德明刚做生意那阵子,总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依然西装革履,带着大份小份的资料出去谈合作。那些年,周钧南还在上小学,和周德明租一间老校区里的二室一厅,每天醒来后只有缓慢旋转的风扇。
灰色的阳台、嗡嗡作响的老冰箱、浴室里的瓷砖发黄、客厅里的电视信号很差……屋子里空荡荡的,他喜欢打开电视,让电视节目发出的声音陪着他。
周德明留给他一个便利本,上面写有各种人的联系方式。楼下张阿姨的,门卫李大爷的,对面小饭店老板娘的……周德明总是说:“男孩子,长大了啊,一个人玩儿吧。”
周钧南说:“好。”
他是被“放养”长大的。
周德明实在太忙了,忙到周钧南也在逐渐习惯和理解他。作业本上的家长检查签字,周钧南早就模仿得天衣无缝。家长会,是花钱请邻居阿姨帮忙,阿姨很认真,还会做笔记。节假日、暑假、寒假……每一个假期,周钧南都是一个人。
然而,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周德明许诺了要带周钧南出去玩儿一次。
具体去哪儿他已经忘了,但那份盼望的、激动的、快乐的心情周钧南还一直记得。他和老爸一起打包行李,一会儿要拿这个,一会儿要拿那个,周德明一边抽烟一边笑着看他,说:“臭小子,你搬家吗?”
他们是开车出去的,但路上遇见了堵车。在服务站,周钧南和老爸一起下来吃泡面,两人一起被路边的蚊子攻击,天边的日落却很温柔。
接着,周德明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周钧南看着他爸走到一边去接电话,太远了,他看不清周德明的脸,只剩一个男人的背影。
周钧南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果不其然,周德明踌躇一会儿,摸了摸周钧南的脑袋,尽量语气温和地说道:“南南,爸爸下次再带你出来玩儿,这次先回去好不好?你王叔叔那边有点儿急事,爸爸要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