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琛的声音轻不可闻:“好,西元,我等着。”
白色轿车冲破第一抹乍现的曙光,消失在黑里透红的地平线上。
一大束吉利糖花束盛开在春末夏初的荼蘼香里,阳光也偏心,照在花心里,映得玻璃糖纸像洒满了碎钻,晶晶亮亮又五彩斑斓,将病房的床边勾勒出一隅梦幻,有个人也在梦幻里,却很真实,趴在床边,歪着脸,口水渗到唇角,脸上的泥渍也没洗净,晕着酣睡中的一点潮红。
被子里的脚稍微动了动,看似睡意正浓的人却十分警醒,立即睁开了眼,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惊喜:“唐琛,你醒了?”
唐琛抬手摸了摸脖子,缠着好几层绷带,转动有些费力,虽然输了大量的血,脸色依然苍白,清雅素淡的连血管都隐约可见,西元想着将来寻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按着唐琛现在的模样雕刻成像,定是精美绝伦的。
“饿了吧?吴妈给你煲了参汤,喝一点。”西元柔声劝着,眼里的光也暖得人酥软。
唐琛笑了下,只是看着虚弱,目光定在吉利糖花束上。
“先喝汤,再吃糖。”西元眼巴巴地端着碗。
唐琛难得的听话,任凭西元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将参汤小心翼翼地喂入口中,墨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元。
西元举着勺子送到他唇边,停住了:“看什么?”
“你还好吗?”
这是唐琛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西元怔了怔,随即笑了:“怎么倒问起我来?”
“你还好吗?”唐琛又问了一遍,很平静,很专注。
西元敛笑,望着唐琛,回答的也很平淡:“你在流血而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不好,现在你醒了,好一些。”
眸光交织,病房里安静了许久,唐琛重又开口:“洗洗脸,别人看了会笑话小西爷的。”
从花束里抽出一块桃子味的糖果,西元剥了,递到唐琛的嘴边:“唐先生不笑话就行了。”
唐琛静静地含着糖,丝丝惬意中有了种满足,打量了眼病房:“你直接把我送到仁和医院的?”
西元淡而化之:“没有,你失血过多,没有时间赶回唐人街了,我只好在西藩区就近找了家医院,先给你止了血,又怕基地的人连夜搜查,趁护士不注意顺了他们一袋血,一边输血一边往唐人街赶,毕竟自己的地盘安全些,到了仁和医院血库里的血又不够,就通知阿江找了不少青龙堂的弟兄,你现在的身体里至少流着十几个人的血。”
昨晚的惊心动魄化作三言两语,唐琛听了半晌无言,望着透明的细管中缓缓输送的血液,喃喃道:“终究还是自己的兄弟血浓于水。”继而看向西元:“你也输了?”
摩挲着手里的糖纸,西元垂下眼帘:“没有,我们的血型并不匹配。”
唐琛低眉浅笑:“哦,是么。”
西元的声音更轻了,手里的糖纸几乎揉碎:“我们不只是兄弟。”
唐琛望过来,西元的泥脸红红白白的:“是…爱人。”
唐琛扶着脖子微微向上坐了坐:“你说什么?”
飞速地瞟了一眼,西元压着嗓子又重复一遍:“爱人。”
“大点声,蚊子放屁都比你响。”
西元抿着唇不再吱声,见唐琛似笑非笑的,也明白他是故意的,随即将身圧过去,一只胳膊撑在他的枕边,望着神情淡然的唐琛,将手里的糖纸糊在他的嘴上,隔着糖纸又落下唇:“Lover,唐!”
唐琛冷眉冷眼地:“我听不懂英文。”
唇上的热气隔着糖纸传送过来,西元的粤家话并不标准却很清晰悦耳:“我钟意你,我们是爱人,这次听懂了,唐先生?”
病房的门忽然开了,阿江呆立在门口。
“草!”
房门瞬间撞上,身后的阿山和弟兄们被一股脑地推出来,一头雾水地问:“唐先生醒了没有?为什么不让进?是啊,干嘛推我们?我好像看见小西爷了……”
阿江低声喝道:“都给我安静点,这里是医院,以为是在自家码头啊!”
阿山探头探脑地问:“哥,唐先生他…没事吧?”
阿江不知何故羞愤愤地:“没事,好着呢!”
“阿江,进来。”病房里传来西元的一声唤。
门口的阿江丧眉搭眼地低着头,唐琛一撩眼皮:“你干什么?过来。”
阿江老老实实的又走到床前,余光斜瞟,西元正在收拾桌上的汤锅。
唐琛淡淡地命道:“看着我。”
迎着唐琛射来的目光,阿江不安地舔了舔唇。
“看见什么了?”唐琛靠在病床上,声音懒洋洋的。
“什么都没看见!”阿江的脸颊不自觉地又飞了红。
嗤,唐琛一笑,随即问道:“你多大了?”
“什么?”阿江懵懵地看着唐琛。
“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两岁,是啊,也不小了……”唐琛有些感慨,忽然问:“喜欢阿香吗?”
阿江僵住:“什么?”
“什么什么的,问你喜欢阿香吗?”唐琛还是一副寡淡的口吻,西元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支棱着耳朵也望着阿江。
阿江原本眉眼还算清秀,只是从小在码头混,皮肤晒得黑黑的,被唐琛这么追着问,一张脸彻底沦为酱油色,黑里透红:“我…我只是拿她当妹妹。”
唐琛盯着阿江,口吻一变,严肃起来:“你如今也跟着别人学会骗我了。”说这话时拿眼睃了下西元,西元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没有没有,先生,你不要听别人乱说。”
见阿江窘的要死,唐琛终于肯放他一马:“如果你喜欢,我就做主把阿香嫁给你,等我出了院就给你们办喜事……”
“不,先生,我不要。”
阿江的回答出乎意料,西元愣住,就连唐琛也是微微一顿,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公馆里的几个谁看不出来,吾家有女初长成,阿江阿山兄弟俩的目光也总是围着阿香转,情窦初开的不止一个人。
阿江的舌头似乎活了过来,声音稳稳地:“先生,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娶阿香,因为阿山也喜欢……我不能为了个女人伤弟弟的心。”
西元忍不住道:“阿江,你都没有问过阿香究竟喜欢谁?”
阿江抬头望过来:“这不重要,父母去世的早,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喜欢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抢。”
西元有点来气:“阿香是人不是物品,感情也不是可以让来让去的。”
唐琛的一双眼停在西元身上,含笑不语。
阿江倒是很坚决:“你说的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先生,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阿江。”
阿江站住了脚,又成了那个寡言少语只听命做事的阿江。
唐琛沉吟着:“阿香的事就当我没说过,你不喜欢的事我也不会勉强,你们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兄弟,鸿联社家大业大,人也多不胜数,光是在册的就好几千,还不包括那些不够资格入册的,但真正称得上生死之交的没几个,你和阿山虽然为我做事,但我从来也没把你们当下人,将来终究要各自成家自立门户的,我能为你们做的尽力去做,你们也要为自己多做一些打算,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在了……”
“先生!”阿江刚一出声,唐琛便抬了抬手,继续道:“阿江你记住,也把我的话说给阿山听,如果我不在了,第一,不许你们为我报仇,第二,照顾好吴妈和阿香,第三,远走高飞离开唐人街,最好也离开藩市。”
“先生……”
“唐琛……”
西元哽住了喉,唐琛的话令人万分抵触,却又无从反驳与争辩。
唐琛淡淡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叫阿鸢的伙计在哪?”
阿江立即道:“从昨晚就没找到,他一直住在店里看店,昨晚跟吉老板说出去一趟,结果到现在人也没回去,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在找。”
唐琛沉默了片刻,缓缓地向床头靠去:“找到了别动他,直接带到我这里来。”
“是。”
阿江走了,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西元走到床边,握住唐琛的手,男人的手带着长期磨枪玩刀的薄茧和力度,却又生出冰肌玉骨的美,摩挲在手,不忍轻舍。
唐琛蜷了下手指,西元握得更紧了。
“唐琛,你累了,睡会吧。”
唐琛盯着病房雪白的墙壁,轻声回道:“好。”
西元叹了口气,又给他剥了一颗吉利糖,唐琛张嘴吃了,没多久,含着糖便睡着了。
阿鸢终于找到了。
尸体漂浮在码头栈桥的石柱下,像块打碎的船板,被海水冲得一荡一荡的。
派人打捞上来,所有人都呆住了,混堂口的谁没见过死人,只是眼前的这具尸体叫人看了头皮阵阵发麻,码头上空笼罩一层阴霾之气。阿江将尸体用布蒙了,直接送到仁和医院的停尸房。
唐人街警署的西警们赶到仁和医院的时候,被几个守在停尸房门口的大汉拦住了,身边的警员试图交涉:“这是乔伊警长。”
没人给警长大驾光临让路,其中一名大汉言简意赅,倒还客气:“对不起警长,还请您稍等片刻。”
乔伊冷眼看了几秒,并不与他们理论,只得在走廊里不耐烦地踱来踱去。
几十瓦的白炽灯将停尸房照得雪亮刺目,却依然驱不散死亡带来的阴冷之气。
西元缓缓地揭开遮布,呼吸一窒,唐琛走上前,望着一丝不挂的阿鸢,尸身远比普通的死者看上去更加的惨淡,泛着如霜的冷白。
一旁的法医轻声道:“失血过多加上在海水里泡了二十多个小时。”
任何人的伤口多如马蜂窝,都会流血而亡,阿鸢身上早已体无完肤,密密麻麻的都是洞眼。
面无表情地望着阿鸢,唐琛摊开一只手,法医连忙将一副白手套递过去,继续说:“伤口大小、创面基本一致,都是刺穿伤,应该是同一种利器,但是深浅不一,力度也不太一样,有的只是刺到皮肉,有的穿过了肋骨,死者生前惨遭折磨。”
法医边说边比划着:“凶器就像一根磨了尖的自行车车条,顶端十分锋利,一刺即穿,具体有多长就不得而知了。”
唐琛拨了拨翻着白茬的伤口:“我知道它有多长。”说完,摘掉手套丢在一旁,抬手去解脖颈上的绷带。
“唐先生——”
颈上的绷带很快解开,唐琛一掀贴在伤处的纱布,转向法医:“和他的伤口一样吗?”
呆若木鸡的法医缓过神来,急忙上前细看,点点头:“像,很像,不过唐先生受的伤没有完全刺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唐琛又将纱布贴了回去,西元连忙帮他把绷带重新缠好,唐琛拽起遮尸布的一角,盖上了阿鸢,似乎不愿再多看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门外的乔伊警长走了过来,唐琛稍站了站:“对不起警长,耽误你时间了。”
乔伊挤出一丝笑来:“没什么唐先生,我们有的是时间。”
唐琛略一点头,擦肩而过,门口的弟兄们也都随着一并离开。
乔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扬长而去的背影,轻声道:“对,不急,唐先生、小西爷,我们有的是时间。”
当晚唐琛就出了院,拿出一张西元画的画像,上边还有一根钢刺的样子,通知所有弟兄,去找这个人,不光在唐人街,整个藩市都不要放过,要活的。
吉利店老板在鸿联社门口等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唐琛,泪流满面,唐琛只丢来一句:“我知道跟你没关系,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今后该怎么做。”
吉老板战战兢兢地回道:“知道,今后唐先生吃的糖果都由我亲手做,亲自送到府上,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碰。”
“不用你送,小西爷会亲自去买。”
阿鸢死了,投毒的人是不是他,不得而知,但他却被不明来历的蒙面人杀了,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唐琛,那天你在档案里都看到了什么?”
月下长廊,夜凉似水,玫瑰花架上的芬芳沁人心扉,西元一边剥着手里的蜜桔一边有意无意地问着。
唐琛美目流转,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
西元浅谈一笑:“你认为我这个级别的能接触到杰克上校锁在手边的档案吗?”
唐琛不置可否:“是不能,你有没有听过火鸟计划?”
“火鸟计划?”西元皱了下眉,印象中从未听杰克上校提起过。
“顾先生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
“唐先生不信我?”
唐琛吸了口烟,半垂眼帘:“顾先生多心了,我看的太匆忙,只看到个名字,就被那个王八蛋抢走了。”说到王八蛋,唐琛淡然的口吻透出一抹狠戾。
“火鸟计划……会跟许澜清的死有关吗?”西元沉吟着:“蒙面人虽然跟着我们进了基地,但他好像也在查什么,不是单纯来杀我们的,要想杀早就在矿道里动手了,何必惊动基地里的人。”
唐琛望着天上皎皎的明月,半晌才道:“我没杀他是因为他懂得鸿联社的暗语,道上的人都会有自己本帮派的暗语,这个一般外人不知道,他杀阿鸢似乎另有目的,到底是阿鸢自己干的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得另查。”
西元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唐琛弹了弹手中的香烟,烟灰飘落,西元的目光随之落下:“不管怎么说阿鸢是受尽折磨才死的,蒙面人不会无缘无故折磨他,除非是变态。”
浮云追月,唐琛的神情也忽明忽暗:“嗯,他在严刑逼供,想从阿鸢嘴里挖出他想要的东西。”
西元点点头:“如果真是阿鸢下毒害你,当天晚上跑路是正常的,结果却落在了……”说到这里,忽然坐直了身,神色微变:“是他!”
唐琛射来目光,西元急速地回忆着:“我那天去买糖果,出门的时候有人撞了我一下,没错,眼神我记得,就是这个蒙面人。”
唐琛的声音低沉缓慢:“那他本来就是冲着阿鸢去的。”
“吉老板也说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客人,他随手买了包糖就走了,没多久阿鸢也说出去一趟。”
“他和那个混蛋一伙的?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唐琛不知怎地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这个判断:“糖里下毒不像此人的风格。”
西元思忖着:“要是一伙的,他为什么还审阿鸢?第二天就跟着我们去了基地。”
唐琛忽然冷笑:“他去基地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
“跟我们一样!”
西元一怔:“你是说,他也再查许澜清的死?”
唐琛眸光骤敛:“查这件事的可能不光是我们。”
“还会有谁?”
“许家。”唐琛沉声道:“我送许澜清回欧洲,许家的人关了我三天,我答应他们一定查出事情的真相,给许家一个交代,他们才放我回来,许家的人我基本都见过,从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我相信,许家不会指望着我给他们什么交代,一定会派自己人来查,这个拿钢刺的人会不会就是许家派来的,现在还不好说。”
“如果他真的是许家派来的人,那和阿鸢投毒又有什么关系?”
唐琛将烟捻灭在水晶烟缸里:“只有抓住这个混蛋我们才知道。”
西元将手里的蜜桔一瓣一瓣摆在白玉瓷盘中,转着圈摆出盛开的样子,怔怔地望着,红白错落,分外好看,只是没有心情品尝。
唐琛微微探身张开嘴,西元拿起一瓣放进他嘴里,唐琛眉宇轻蹙,酸甜口的,夜晚的蟋蟀在草丛里叫得卖力,西元的声音却轻不可闻:“就算阿鸢要杀你,也是为了给他哥哥报仇,现在连他也死了,不知将来又有谁给他报仇呢……”
月亮终于躲进了云端里,唐琛的脸色暗沉沉的看不清了,玫瑰花架下静悄悄的,唐琛不讲话,西元也没吱声。
咔地一声轻响,唐琛又点燃了一支烟,声音随烟而起,缥缥缈缈:“西元,你想说什么?”
西元只把目光投向疏朗的夜空,月朗星稀,朦胧而淡薄,此时的男人也很平静:“我想知道阿谭究竟是怎么死的。”
“我想知道阿谭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是西元第一次动了埋于泥沙下的沉箱,也许埋得太深太久,反而失去再挖出来的勇气,阿鸢投毒和他的死就像一根误入泥沙的鱼线,死死地勾住了沉箱,西元不得不将它打捞上来。
唐琛自己从来不提关于螳螂的那个传说,唐人街里也不会有人公开议论,就连当初想置唐琛于死地的郑明远和丁义,即便再如何嚣张轻侮唐琛,也不曾当面质疑过,螳螂的传闻就像一道看不见的禁忌,所有人都避而不谈。
暗夜中的一点烟红缀在他唇边,宛如流萤飞火,明明灭灭,美的脆弱又危险,仿佛瞬间可以燎原,也可以随时泯灭。
万籁俱寂中忽然传来极其凉薄、轻慢的一声笑,久久不言的唐琛终于开了口:“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西元依然很平静:“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唐琛站起身,缓缓地走过来,眉宇低沉,唇角下垂,目光幽深难测,玫瑰花影如瀑倾斜,在他身上斑驳交织,织就出一股邪魅之气,西元从来没有觉得唐琛会如此高大压迫,令人呼吸不畅,不动声色地望着,近在咫尺,面面相对,连睫毛都根根犀利的唐琛,仿佛也要刺入西元一眨不眨的眼眸里。
唐琛的低音向来深沉好听,带着鼻腔的共鸣,却也有种戏弄般的轻浮:“他们管我叫什么?螳螂?”
西元静静地不说话,玫瑰花的香气抵不过耳畔唐琛的一呵热气:“想知道螳螂是怎么吃掉他们的吗?”
唐琛猛然抓住西元的衣领,不由分说将他拎起,拎到花架深处,按在花丛中,花影纷摇,藤蔓上的刺划过温润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红,四周的玫瑰狰狞绽放,犹如唐琛此时美而邪恶的脸。
西元奋力一掰,没有撼动唐琛分毫,两只手也如藤蔓般紧紧地缠握。
呼吸渐渐加重,西元依旧不说话,黑亮如漆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喜怒无常的唐琛,一个吻骤然而落,凶狠霸道,吻痛了西元,西元既不避开,也没有回应,任凭他凌厉地锓入。
一声链扣轻响,清晰刺耳,从唐琛那里传来。
西元终于有了回应:“你疯了?这是在庭院。”
玫瑰花架独处一隅,幽深静谧,丛丛花影遮天蔽月,可西元依然有种“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公馆里的弟兄们昼夜不分巡查门户。
唐琛置若罔闻,冷冷地握着自己,阴鸷深沉的目光犹如夜晚觅食的猎豹。
一只手急速而動,慌乱的却是衣衫完整的西元,他想推开身上的这只猎豹,却只剩下无畏的纠结与隐隐的亢奮。
西元终于有了反应,玫瑰花的藤枝旁逸横出,勃勃生机。
这真是不可抗力的悲哀,西元又无端地生出那抹熟悉的恨意来,恨自己贪着唐琛,也恨自我的放纵,唐琛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节拍,都是一曲扣人心弦的挽歌,唱的哀婉,闻者悲伤,可是谁也无法令对方停下来。
他对他,始终都是致命誘惑,他对他,始终都想彻底占有,只好听着唐琛独奏出的这首挽歌,一起沦陷、堕落。
那朵孱弱的玫瑰依然半垂着头,即便帝阳春日日灌溉,它依然不能完全,渴望着强壮,渴望着释放,渴望着西元……
西元的吻含着泪,乱无头绪,他总是想竭尽所能的满足唐琛那份深不见底的渴望,猎豹虽美却受了伤,只能发出震慑四方的声声咆哮,那是来自于高贵物种的孤傲与愤怒。
玫瑰花架摇摇欲坠,艳红的花瓣纷纷飘落,恍若下了一场芬芳花雨……
西元沉声说:“唐先生,你现在可以吃掉我了。”
唐琛重新踱回长廊,坐在藤椅上,任凭衣衫凌乱,抓起圆几上的香烟,迅速点上,拇指抹了抹唇边的湿痕,西元的吻总是那么疯狂,不知节制。
西元也点了支烟,只抽了一口,嗓子里充斥着辛辣,亦如唐琛的吻,总是那么不够温柔。
“我不是螳螂,也不会吃掉任何人。”唐琛的声音波澜不惊,再次打破夜的宁静:“阿谭的确因我而死。”
夹烟的手指轻轻一抖,西元抬眸望去,唐琛的神情淡漠如水。
“可他不是我杀的,他用一把藏在身上的迷你手枪,给了自己太阳穴一枪,一切就都结束了。”
西元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原来阿谭是自杀的?”
唐琛悠悠吐出一口淡白的烟雾:“你应该问,一个糖果店的小伙计怎么会有一把那样精巧的枪?”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风清月明,唐琛的脸亦如往常皎皎如月,晃得人心神恍惚,窗外的灯红酒绿也映着床上浑身颤抖的阿谭,双手几乎握不稳那把迷你枪,枪口对着赤着上?的唐琛,像极了洋人摆在商店里的那些光溜溜的雕塑,每一个线条都新奇夺目,阿谭的目光在极度紧张中依然在他身上游走了几秒。
高高在上的明月,美好的叫人只能仰望,然而明月居然也肯将一点光辉洒在了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伙计身上,唐琛第一次对他微笑,第一次问他家乡在哪里,第一次夸他包糖的手指灵巧好看,破天荒的,第一次邀他出来一起喝茶聊天,唐先生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让阿谭剥糖给他吃,阿谭朝圣般地捏着那颗桃子味的糖果放进唐先生的口中,唐先生也抬起那只好看得要命的手抚着他的脸,动人的嗓音模糊不清:“像,也不像……”
阿谭听不懂,也无暇顾及,他的眼睛、心思意念,早已随着唐琛口中的糖果彻底融化了。
唐先生的嘴唇甜蜜温凉,蜻蜓点水般的匆匆,阿谭的眼睛舍不得睁开,可是唐先生已经放开了他,看了眼表,起身要走了,随口问道:“三天后我来接你好不好?”
阿谭懵懵懂懂,只会拼命点头。
第二天有人往糖果店里打了个电话,订了不少糖和糕点,叫吉老板派阿谭送货到一个地方,那一带都是有钱人家的别墅,总是搞派对开舞会,阿谭去过几次,拎着包裹兴高采烈地去了,从与唐先生定了三天之约后,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兴高采烈的。
空荡的别墅里没有舞会没有客人,只有一只唐人街的老虎端坐其中,望着白老大脸上的虎须,阿谭本能地跪了下去。
一张全家福,一把精巧的枪,摆在阿谭的面前。
命令简单到不需要理解和消化,只要去做就对了:要全家的命?还是要唐琛的命?
阿谭有那么一秒的迟疑,他居然想要唐琛活。
白老大亲自承诺,事成之后,不仅全家都能活,还会派人把家里接过来,安居唐人街,想做什么买卖都可以,以后阿谭就是鸿联社的人了。
阿谭的脑中也闪过一个念头,事成之后,嗯,我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