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自从被召回宫里后, 裴怀恩又在悄悄给承乾帝用迷香了, 只不过他这回用的不再是什么昏睡香, 而是能让承乾帝手脚冰凉, 头脑混沌,连夜噩梦缠身的特殊香料, 只用了短短几日不到,便叫承乾帝被噩梦折磨的不敢再入睡了。
可纵使再不敢,承乾帝身为一具肉体凡胎, 总归是要睡眠的。再加上他久病体弱,早就虚不受补了, 所以在硬撑着熬了几个大夜后,因为神思疲惫, 眼前竟渐渐开始显出一些幻觉来,仿佛真被困在了梦里似的,总能在宫殿各处见着一些躯干残缺, 皮肉腐烂的“故人”——这令他感到异常害怕,甚至觉着自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身上也和他看到的这堆破烂儿一样,永远沾着洗不净的死气。
每每到了这时, 承乾帝便愈发愿意亲近裴怀恩,总要裴怀恩伴在他身旁, 陪他批折子或是下棋,偶尔也喊裴怀恩清唱两句眼下正时兴的小曲给他听,或是抬手摸摸裴怀恩那身艳红如血的蟒袍。
红色是最漂亮的颜色,热烈又鲜活;金色又是最尊崇的颜色,贵重又威仪。遥想数年前,每当夜幕降临时,承乾帝总要捧盏热茶,没什么表情地看裴怀恩全身赤.裸着伏在他脚边,卑微又恭顺地为他在那些数不清的圣旨上盖印批红,仿佛真将裴怀恩捧到了天上去,然后再亲手将人打落凡尘。
毕竟这人一旦站在了顶端。不……或许应该这么说,毕竟这大多数人一旦站在了顶端,一旦能将世间一切都玩弄于股掌,那么对于他们来说,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是好玩的了,除了那些与他们肉身一样,妄图反抗他们又反抗不成,终日被按在泥沼中苦苦挣扎着的——另一些人。
换句话说,对于有些人而言,没有什么是比让他们“玩”人更有意思的了。比起做个苦行僧似的倒霉君王,对于承乾帝来说,肆意摆布他人命运,放纵享受权力美色,可以在朝堂上一言独断,拒不认错的诱惑,从来都比那群文臣儒生对他的歌功颂德来得更大些,再者只要凡事不沾手,待到千百年后,大伙见着了他的功劳,不还是得心悦诚服的喊他声明君么?
况且承乾帝自认在处理国家大事这方面从没偷过懒,所以在他更年轻时,他是从不屑于对外隐藏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癖好的。
而这也就导致了,当时过境迁后,当如今早已年迈多病,力不从心的承乾帝再看见裴怀恩时,心中总会泛起一点别样的,复杂且无法准确描述的情绪,因为裴怀恩作为他最满意的一件作品,身上不止有他喜爱的热烈生命力,还有他年轻时的阴狠和多疑,仿佛一只蛰伏在草丛中的兽,随时都能扑将上来,一口咬断他的咽喉。
可……这就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孩子啊,是恨不得生食他肉,却又不得不弯腰跪他,温声哄他入眠的奴婢,是旁人眼中尊贵无比,于他却卑贱如泥的凌厉爪牙。这叫他如何不喜爱,又如何不惧怕?
所以承乾帝最近在精神不佳时,总喜欢通过支使裴怀恩为他端茶倒水这些小事,通过裴怀恩依旧对他唯命是从的温顺态度,来自欺欺人安自己的心,仿佛只要压住了裴怀恩这头强悍凶猛的野兽,就能证明自己还没老,更不会被自己眼前那些奇形怪状的故人们伤着。
话又说回来,承乾帝的心思明显,裴怀恩跟随他多年,自然不会看不清楚。
是以裴怀恩最近对承乾帝非常好,在承乾帝面前故意表现得顺从听话,一如他当年刚入司礼监那会,哄得承乾帝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是日,天气很好。
裴怀恩从宫外回来,带了三打白骨精的皮影给承乾帝看,他一边摆弄那个可以从美人变成骷髅头的白骨精,一边听承乾帝跟他说话。
承乾帝起初看得挺起劲,但是慢慢的,随着香炉里的迷香越燃越久,承乾帝逐渐开始眼花心慌,浑身出冷汗,连带着看那小小一只的皮影也变了样。
裴怀恩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但他装着不知道,直到承乾帝怒极反笑,用力把手里杯子砸过来。
“都滚!都滚!”裴怀恩慢悠悠地抬首,看见承乾帝这会正双眼圆瞪,满目惊恐地盯着他手里那皮影,色厉内荏。
“哈哈哈!朕又没错!你们都来找朕做甚!”承乾帝奋力挥舞着双臂,眼中血丝密布,“你们都走开!混账东西!全都是混账东西!活着的时候不听话,死后还要来找朕的麻烦!”
裴怀恩心下冷笑,面无表情地丢掉手里皮影。
“皇上。”裴怀恩缓步上前去,语带安慰地对承乾帝说,“皇上静心,皇上再仔细看,这里除了奴婢之外,再没外人了呀。”
承乾帝依旧惶恐。
“你看不见么?怀恩,你看不见么!”承乾帝抬手指着墙壁一角,咬牙说,“他们就在那里,他们来带朕走了!”
裴怀恩顺着承乾帝手指方向看过去,半晌又笑。
那处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皇上,您这只是做噩梦了,梦中的东西不作数。”裴怀恩说。
承乾帝将眼睛睁得更大,声音颤抖。
“可是朕这会又没睡,朕这会醒着!朕亲眼看见他们了!他们……他们……他们在朕面前扭曲成一团,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让朕分不清谁是谁。”
裴怀恩便耐着性子替承乾帝顺气,一下一下拍着承乾帝的背,估摸着承乾帝大约是真到了极限了,方才出言提醒道:“皇上,皇上别怕,奴婢相信皇上是真见着了什么东西了。”
话落,承乾帝霍然转身,死死盯住裴怀恩,却见裴怀恩双眉紧锁,状似考虑道:
“好了,皇上不要这样看奴婢,奴婢之前也不信,只觉着皇上是太劳累了。可奴婢适才想到,皇上您这心慌见鬼的毛病,好像是在清明之后才有的……”
承乾帝喉结颤动,用枯树皮似的手紧紧抓着裴怀恩衣袖。
承乾帝神智迷糊,只管含混地重复说:“清明,清明……!对,对,是在清明之后才有的!”
裴怀恩任承乾帝抓着他,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如此就能说得通了。”裴怀恩耐心哄着承乾帝,语气又轻又柔,像片挠人的羽毛,“皇上,别怪奴婢说话不好听,奴婢以为这宫里面不干净,还得小心应对。”
话至此顿住,仿佛是在思考怎么开口才不算冒犯。
“……皇上,奴婢幼时曾听人说,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在,种了因,便要得果。”
果不其然,承乾帝一听到这些,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他,高声说:“什么因果!朕都说了多少次!朕没错……!是他们原本就该死!”
裴怀恩闻言又笑了笑,半点不生气,就像真被磨平了棱角似的。
“皇上,奴婢没说您错了。”裴怀恩摇头说,“奴婢的意思是,纵使您没错,那些曾经因您而死,没处受香火供奉的孤魂野鬼也会有怨气。从前您阳气足,身体康健,他们自然奈何不了您,可如今您病得太久,身体太虚弱,自然就很容易被他们趁虚而入了。”
承乾帝茫然地看了眼裴怀恩,又转头看墙角,然后颤抖着瑟缩。
幸而裴怀恩紧接着又对他说道:
“不过皇上,依奴婢看来,您也不必对此太过忧心,因为他们如果真的能伤害您,就不会急得像现在这样扭在角落里乱爬,他们……他们大约只是想吓吓您,也只能吓吓您而已。”
承乾帝连声称是,被裴怀恩牵着鼻子走。
“是,是,怀恩你说的是。”承乾帝自言自语道,“他们,他们害不了朕,只要朕不怕。”
裴怀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循循善诱。
“这就对了,皇上不要怕。”裴怀恩说,“只是奴婢又想到,皇上您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纵使是病了,也不该是这些脏东西能惊扰得了的,所以奴婢就在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有事儿求您,有话想对您说,您该听一听,毕竟每天总被这些脏东西缠着,实在太伤神了。”
承乾帝不高兴了,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还能有什么事求朕,无非就是想让朕……”
裴怀恩打断他,说:“皇上,您若实在不想听他们说话,那便退一步,能找人替他们超度一二,让他们登极乐,早投胎,也是好的。”
“不如就传旨下去,趁此机会,在宫中正儿八经的做一场法事吧。”裴怀恩一字一顿,定定看着承乾帝说,“只要皇上点头,一切都由奴婢去办,只要是……只要是心意到了,皇上您这身病,一定很快就会痊愈的。”

转眼到了五月, 入夏了,李熙总算久违的换上薄衣。
有承乾帝下旨,宫中法事接连做了一场又一场, 裴怀恩便顺势跟着减少迷香的用量, 以便令承乾帝能自此称心如意, “邪祟尽除”。
至于顺妃那边, 顺妃起初还在观望, 毕竟她可比那个愚蠢短视的宁贵妃聪明得多, 知道小心方才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可是俗话说得好, 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顺妃在见到承乾帝还要再做第五场法事的时候, 终于按捺不住,派人来杀钱庸了。
倒不是怕别的,而是因为听多了传闻, 猜到承乾帝最近是见着了什么鬼,很怕承乾帝会“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随便寻个什么由头, 就把自个儿年轻时判错的那几桩大案全翻了。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人被李熙扣住了。再后来,直到后妃干政的事情闹上去, 被蒙在鼓里的李恕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这件事,再想出钱运作,已经来不及撤回堆在承乾帝面前的那些折子。
那真是好多的折子,堆得小山一样高, 比大臣们当年弹劾礼部的折子还多,几乎要把承乾帝埋起来。
因为那里面不止有被李熙威胁着写出来的折子, 还有许多原本就想帮着说情,只因害怕受牵连,才会缄默不言的人。
甚至还有些是浑水摸鱼,一看风向不对,就紧跟着大伙落井下石,生怕自己再站错队的滑泥鳅。
再者,由于经钱庸牵出来这案子,表面上似是和当年礼部那事无关,承乾帝答应得就很痛快,只说随便刑部去查,所以调查速度就很快,没过多久,一应证据就全被交到李熙手上了。
忙碌起来的日子总过得飞快,尤其是在心里有盼头的时候。总而言之,当李熙再次私底下见着裴怀恩时,距离他们两个改浴火重明图那晚,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月。
这期间,李熙总会抓住一切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他将锦衣卫上下打通,令锦衣卫彻底变成了他的有力臂膀,他还广交朋友,不着痕迹地化解了许多仇怨,这让他在京中混得更如鱼得水,从祸星摇身一变成了福星,再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他甚至趁机踩掉了裴怀恩手底下的几个人,想要试探裴怀恩的底线。只是赶上裴怀恩这阵子心情好,虽说出门在外,面上总得装着与他不对付,实际却没再怎么为难他,顶多也就是喊十七过来警告他,让他下不为例。
是以这天傍晚,当十七突然又正儿八经地出现在他府上,邀他到宫外裴府一叙时,李熙其实是有点茫然的。
可茫然归茫然,李熙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两天挺安分,大约没再背着裴怀恩干什么缺德事,也就昂首挺胸地去了。
……当然了,李熙这回还是和以前一样,是秘密地,悄无声息地去的。
赶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十七这次却破天荒地没再跟着李熙入府,而是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教李熙过会怎么绕过府内回廊,往内院去。
十七说裴府内院有活水,底下挖通连着温泉,裴怀恩喜沐浴,偶尔就会去那儿歇息,旁人除了打扫之外是不给进的,但李熙可以。
李熙并不是什么扭捏的性子,一听十七这样说,当即心下了然,点头进去了。
进去之后,看见裴怀恩这时果然正泡在一个四面都贴了暖玉的池子里,手肘懒懒搭在台阶,见他来了也没起身穿衣,半点不避讳。
水汽缭绕,雾蒙蒙的。李熙从廊下绕出来,没忍住拿余光瞥了眼裴怀恩,看见裴怀恩背后那重明鸟,似是被它主人养的极好,颜色比先前更艳丽了。
裴怀恩察觉到李熙的目光,便也顺势回头看,笑声说:“怎么,连自己亲手刺上来的东西也好奇?要是这么爱看,不如就脱了衣裳下水来,走得离我近些,也好看清楚。”
李熙噎住一下,想起自己曾被裴怀恩把脑袋摁在水里过,连忙摇了摇头,走到池沿随意坐了,靴尖轻轻点在价值连城的白玉阶上。
李熙说:“厂公,怎么忽然喊我来,我最近可安分了。”
裴怀恩歪坐在李熙对面,大半身子都沉在水里,右腿闲适地屈起来,闻言朝李熙仰仰下巴,“还能是为什么,很久不见,怪想你的。”
李熙脚底一滑,险些滑进池子里去。
“厂公,这玩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李熙转着眼珠,看见裴怀恩露在外面,被热水烫得红红的膝盖,低头说,“不是已经约好了,事成之前,你我都不要再私下见面。”
裴怀恩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略略扫过他的腰。
精瘦,但很有力,最要紧的是一只手就能按住。
“明天早朝就能成了,提前见一见,没什么的,你这阵子也太辛苦了,该休息。”裴怀恩坐得累了,当在李熙面前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仰头往后靠,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那一方小小的天,沉默很久,半晌才接着说道,“但愿一切会顺利些。”
按照李熙的计算,承乾帝明早就该上朝了,届时天时地利都在,他们的人会一同向承乾帝发难,拿出铁一样的证据来,逼承乾帝放弃顺妃,顺势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顺妃身上去,让当年所有枉死了的人都能沉冤昭雪。
分明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或许是因为等得太久,太煎熬,再加上晋王能活着离京的前车之鉴,让裴怀恩总觉着自己这是在做梦,心里总是没底。
李熙是个小滑头,很快便看出了裴怀恩的顾虑,但因为知道裴怀恩性情古怪,就没明着劝,而是故意装出一副犯愁的模样,皱起眉头说:“厂公,事情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也就是父皇如今老了,力不从心了,我们才能得着机会成事。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我可真怕咱明天又和上次在朝堂上设计老二一样,闹得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裴怀恩循声望过来,眼中晦暗。
“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么,我现在可是站在你这头的。”裴怀恩沉声说,“再者你不是把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既然没破绽,自然就不会再让别人钻了空子。”
越说声音越轻,眉头倒是先皱起来了。
因为看见李熙这会正笑而不语,双手支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裴怀恩:“……”
裴怀恩:“……小殿下是在宽慰我?”
李熙不置可否,伸手胡乱拨两下水,垂眼说:“哪呀,分明就是厂公你在宽慰我呢。眼下走到这一步,就算厂公今夜不来找我,我也是要上门的,因为我这心里边直打鼓,我害怕办不成事,要是没厂公安慰,我睡不着觉呀。”
裴怀恩哭笑不得,一时被李熙说的有点恼,但又没真恼起来。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嗤,这个可恨的小团子,居然还学会阴阳怪气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李熙说的对,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不同,这次万事俱备,绝不会再出岔子了。
想到这,裴怀恩的脸色变好些,抬手招呼李熙说:“既然知道我是为什么喊你来,为何还坐在那里?快下来陪我泡一泡。”
语气平平淡淡的,很和气,听着就像在说晚饭该吃些什么一样。
或许每每在做大事前,人反而会变得平静。
李熙看出了裴怀恩今日与以往的差别,猜他今晚大概不会再对自己做什么,稍稍犹豫一瞬,便利落地把外袍一抛,真下水了。
“厂公,下回再想喊我来,记着让十七给我说个理由,别再这么前后不着,没头没脑的。”李熙摇头道,“不就是想跟我一起泡个池子么?搞的这么……害我以为最近又是在哪里得罪了你,要被秋后算账。”
月上梢头,月光洒下来,裴怀恩闷闷地笑。
裴怀恩说:“你若真没背着我胡闹,心虚什么。”
心平气和的,居然真没动手,闹得李熙都有点不习惯,觉得裴怀恩今晚是鬼上身了,不禁悻悻摸了摸鼻尖。
“真没有。”李熙小声反驳说,“再说你也没少在外头踩我,我都没计较。”
裴怀恩听得又哈哈笑,伸手再招呼一下,喊小猫一样。
“彼此彼此么。”裴怀恩说,“我前两天怎么跟你说的,我说我一看见邱靖心那些老家伙就烦,不让你接他们回京,结果怎么样,我猜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李熙仰起脸来,很无辜地笑了笑,上好的白底缎子里衣浸了水,湿淋淋贴在身上。
李熙说:“不是说好了,只要替你把这件事情办成,你往后就不找别人麻烦了。”
裴怀恩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把李熙拉到自己身边来。
就这么过了好半天,还是李熙偏头问他,说:“对了,前两天让你查老五的事,查出什么没有?”
裴怀恩侧首看他,似笑非笑道:“在命令我?”
李熙轻啧了声,顺手就往下面摸,手在水里牵着了裴怀恩的手。
“哪呀,来都来了,就问句。”李熙笑吟吟地说,“厂公,前两天求你办那事,查出什么没有?”
裴怀恩很受用地揽着他,舒服的阖眼。
“派人盯着呢,不瞒你说,这个李恕的确还有点手段,可谁让顺妃和他不是一条心,前阵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也没提前跟他说。”裴怀恩说到这,睁眼悠悠叹了声气,似是颇唏嘘,“到底不是亲生的,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他们都已经没办法了。”
顿了顿,转头蹭到李熙颈间,合齿狠咬一下李熙的耳垂,尖尖的犬牙几乎要把那块软肉咬穿,引得李熙闷哼一声,对他怒目而视。
……好痛。
“你干什么!”一时间,李熙顾不得再谈其他,倏地拢衣起身,溅了裴怀恩一脸水。
却见裴怀恩正微微仰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只是收点报酬罢了,小殿下借我那么多人手呢。”裴怀恩笑着说,“再者你父皇这几天让我不痛快,我得讨回来。”

李熙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视线落下去,诧异道:“我父、我父皇……”
裴怀恩挑起眉来,似笑非笑变作了冷笑, 将下巴仰的更高些, 抬手抹了把脸。
“想什么呢, 他老了, 我只是一见他就烦, 最近却又不得不每天听他在我耳朵旁边唠叨。”裴怀恩咬牙说。
李熙这才惊疑不定地收回目光, 重又坐下来, 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耳垂,指尖触到一点殷红。
“耳垂上落了疤, 打眼一瞧,就和小姑娘们打的耳洞差不离了。”李熙愤恨地瞪了裴怀恩一眼,“裴怀恩, 赶明儿我这要是落了疤,我就和你拼了。”
裴怀恩不以为然地笑了声, 转过头来看着他。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裴怀恩说,“瞪?你最好再把眼睛瞪大点, 我不介意让你别的地方也落了疤。”
于是李熙不敢再瞪了,他悻悻地把脖子一梗,抿唇看月亮。
一时无话。
片刻后, 面前忽然多了杯酒。
“喏,陪我喝一点。”裴怀恩把斟满了酒的琉璃盏递到李熙面前,随口哄他说,“别再跟我这么瞪眼睛, 赶明儿要是真落了疤,你把顺势把耳朵眼儿打了, 我送你一对只有皇后才能戴的东珠耳坠子,让你戴给我看,反正你穿女人衣裳也挺好看的。”
李熙无言以对,气得仰头把杯中酒饮尽了。
李熙说:“裴怀恩,要么你还是别说话了,我怕我记仇。”
裴怀恩就又给他倒酒,逗小孩似的,嘴上虽然一如既往地不留情,眼里却没丁点恶意,反倒多了些从前没有的温和。
“记吧,多记点。”裴怀恩说,“记得牢牢的,往后才好下手杀我。”
李熙神情复杂,像是有点生气了,使劲把手里酒杯扔出去,扔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再听裴怀恩说话了,起身就要走。
哪知才站起来,就被裴怀恩一把捞回去。
“急什么,不想听你五皇兄的事了?”裴怀恩伸臂揽着他的腰,徐徐地摩挲,就像在摸一块品质上好的玉。
或许是被阉得太早,裴怀恩活到现在,其实从没真正体会过作为一个男人的乐趣,这就导致他在做那档子事时,常常表现得与别人不同。他的眼中总会少点欲望,却又多了些令人胆寒的探究,仿佛被他抱在怀里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件装饰精美,适合把玩的器物。
裴怀恩的手指被水泡暖了,也泡软了,没有平素那么凉,李熙跨坐在裴怀恩身上,被那只在他腰间作乱的手摸得痒,一时低低笑出来,一时又皱眉头。
即使是在水中,裴怀恩腰间也围着软布,李熙浑身僵硬地坐在那,一点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对,就把裴怀恩惹得又发疯。
“听,听。”李熙说,“但你方才不是都说完了么?你说不必担心老五,他没办法了。”
裴怀恩饶有兴致地扫视他,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
“不错,顺妃此次做错了事,李恕的确已经救不了她了。”裴怀恩向前凑近,开口带着辛辣酒气,“但是除了这个,我现在还发现了李恕身上的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李熙怔住一下,侧首避开裴怀恩的气息,没让裴怀恩咬着他的唇。
亲吻是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偶尔有那么两次就行了,要是回回都这么来,他可不喜欢。
对面,裴怀恩皱眉啧了声,重又退回去,没骨头似的靠回池壁。
“李恕天生有病。”裴怀恩语不惊人死不休,闭眼说,“他天生不知疼痛,不辨颜色,也没有味觉。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装着自己是个正常人,装了这么久,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只有顺妃、淮王,以及伺候在他身边的阿兰知道这件事,就连我也是花了点力气才试探出来,在此之前,我真是没想到。”
毕竟李恕平日的表现和正常人没两样,尤其还那么贪吃,看着一点也不像是个舌头有毛病的。
这消息可真是太离奇了,李熙听罢愣住片刻,方才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竟然、竟然还有这种事?世上竟还能有这种人的存在?”
“看不出颜色,尝不到疼痛,也品不出任何味道……好好一个大活人,竟然只剩一双会听音的耳朵和一个能喘气的鼻子了。每天这样子活着,每天都这样的……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世间大半快乐,他都感受不到了。”
裴怀恩轻轻点头,也跟着感慨道:“听说顺妃当年并不想养他,要不是因为淮王性子好,每天都愿意带着他玩,替他保守秘密,有什么好东西也总记着给他留一份,他大概很难平安长这么大,估摸早就跟你一样,被你父皇当妖孽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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