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裴怀恩当然是连声告罪,但却没再如以往那样,恭顺地跪下去。
“皇上,您老了,您该静养休息,您不该再为国事操心了。”裴怀恩凑在承乾帝耳边,轻声说,“再者让六殿下入东宫这事,奴婢说了可不算,他是众望所归。”
承乾帝瞪起眼睛,懊恼的将后槽牙磨了又磨。
“所以你们才假装不合,只要你们不合,你的那些死对头,就都会站在他那一边。”承乾帝说,“可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会真去阻拦他。”
裴怀恩听得摇头,忍不住提醒承乾帝说:“皇上,您说话小声些,当心被底下的各位大人听到了,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清流砥柱。您说,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小殿下是我的人,他们还会支持殿下么?他们要是不愿意支持殿下了,且不说又得麻烦我出手清理,就说皇上您——您还有其他能做储君的儿子么?”
顿了顿,忽的又笑出来,声音小到几乎只有一股甜腻的气。
“皇上,知道您放心不下奴婢,害怕像小殿下这样的人,日后会弄不死奴婢。”裴怀恩说,“可儿子总归是自家的好,好歹有点盼头么。否则眼下除了这个,皇上难道还想去哪位亲王家里头,现过继一个来?”

第097章 后手
承乾帝望着裴怀恩, 只觉眼前这个人穿的绯袍是由血浇成,衬得其肤如冷玉,气质凉的犹如三尺寒冰加身, 眉眼却又偏偏绮丽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 令人见之生欲, 也生怯。
承乾帝又转过头去看李熙, 眼里复杂。
事已至此, 淮王性情软弱, 血脉尴尬, 断断挑不起一国之重担。
晋王才离京没多久,身上旧案未销, 新功也未建。
齐王因宁贵妃之死万念俱灰,每日只知沉迷丹道。
寿王纨绔,安王又……又早早就从了商, 早早就养成那样一副重利市侩的性子,且对顺妃言听计从, 没半点主张。
或许、或许裴怀恩说得对,眼下除了老六, 他竟已没有别的儿子可用了。
承乾帝想到这里,心中忽有无限悲凉升起。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抬手招呼李熙上前来, 想要仔细看清自己的这个小儿子。
李熙便上前来,几步踏上台阶。
也不知是否错觉,承乾帝看到李熙每往前走一步,眼里的光亮就多一点, 身上怯懦也褪去一点。
直到李熙真走来他身前,与他距离不过五步。他想伸手摸摸李熙的头, 却被李熙不着痕迹地躲过去。
下一刻,承乾帝怔怔垂眼,看见李熙在他面前利落跪倒,面容俊美清晰,带着一点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终于没再像从前那样模糊成一团了。
“父皇。”李熙拜在承乾帝面前,叩首说,“父皇圣明,儿臣幸不辱命,已将顺妃指使刺客暗害朝廷命官那案子审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一应案宗及处置意见也已呈上,只是因为在审理的过程中,不慎牵连到了一些旧案,例如前阵子晋王遇刺,还有二十年前礼部的贪污案等等,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故而特将它们也一并呈上,以便父皇定夺。”
承乾帝抓紧了座椅扶手上的龙头,正欲再开口,却见底下以杨思贤为首的文官已纷纷跪倒。
“皇上圣明!”杨思贤胡须花白,膝行向前道,“老臣斗胆,六殿下所言那些旧案,尤其是二十年前礼部那一桩,老臣也都一一看过,老臣、老臣以为那是桩千古奇冤!要是不慎遇着了昏庸的君王,那些枉死的忠良臣子,恐怕就再无昭雪之日了!”
话音刚落,李熙已直起身,言辞恳切地接着对承乾帝说:
“可是万幸,万幸父皇是仁慈贤明的君王,就算一时受了蒙蔽,也断断不会放任那些陷害忠良的奸邪逍遥法外。”
李熙说到此处,叩首再拜,却是倏地话锋一转。
“父皇。”李熙说,“实不相瞒,儿臣在下决心彻查这案子时,曾有许多人对儿臣说,他们说此案是父皇钦定,是杀是赏,原本就是父皇您的意思,他们还说儿臣若贸然上奏,便等于是驳了您的脸面……”
“……可儿臣不信!”
言罢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看向承乾帝。
“因为在儿臣的心中,父皇乃是一位仁慈贤明的君主,父皇当年这样判,则是受了小人的蒙蔽。”李熙一字一顿地说,“是以儿臣认为,若只因害怕惩罚就瞒而不报,岂非令父皇稀里糊涂就当了那不辨忠奸的昏君了?日后父皇若得知,也必定会为此追悔莫及。”
顿了顿,又垂眼道:
“再者,儿臣此番作为,也只是将一切查到之事如实誊录,送给父皇过目罢了,至于最后如何决断,还要靠父皇您慧眼如炬,金口玉言,儿臣绝无僭越之意,儿臣只是……只是不忍看到父皇您日后一旦清醒,便要受良心煎熬,郁郁不乐。”
承乾帝说不出什么。
李熙已在尽力保全他的颜面,也保全了他的其他儿子。今日朝会,李熙有意将所有罪责全推到顺妃身上,包括前阵子的晋王遇刺。换言之,只要他现在点头处置一个顺妃,他就能把自个从那些陈年破事中摘的干干净净,还能借坡下驴,假装看不见底下几个小辈的明争暗斗。
只要……只要处置一个顺妃,就能一切如常。自此以后,他还是史官笔下英明神武的明君,他的这些儿子们,也依旧会和睦平安。
承乾帝有些心动,他沉默地看着李熙,心里却变得比方才更愤怒,也更欣慰。
怒在自己被人当傻子耍了。
欣在耍他的这个人是李熙,是他的小儿子,身上正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引狼入室这种事,承乾帝已做过一次,所以他现在最会分辨哪个才是狼。
尤其是在发生这样的事以后。承乾帝想:裴怀恩以为自己能拿捏住李熙,以为自己才是那头狼,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也罢,许是上天垂怜,他剩下的这个小儿子,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用。
思及此,承乾帝不再犹豫。他颤巍巍地站起来,打算先配合李熙和裴怀恩,把今天这出荒唐的大戏唱完。
“……好孩子,你做的很对。”承乾帝思忖着,哑声对李熙说,“朕昔日受奸人蒙蔽,使自己的臣子受冤屈,这……这原本就是朕的疏忽。若朕一直不知情便罢了,即是知道了,便断然没有再坐视不管的道理。”
李熙眼里一亮。
电光火石间,却见向来沉默的淮王自臣子队列中走出,撩袍跪道:“父皇,六皇弟之言,恕儿臣不能苟同。”
“父皇,且不说母妃一深宫妇人,没有这么大能耐,大约是受了陷害的。”淮王焦急地为顺妃辩驳,高声说,“就说母妃出身南月王族,身份尊贵,当年是为了长澹与南月两国的和平才嫁来,就不能草草定罪!否则、否则母妃之冤枉,与礼部当年又有何区别!”
这话倒说在点子上了,眼下刚得和平不久,东北那边的大沧尚且虎视眈眈,若不当心再叫南月得了师出之名,后果的确不堪设想。
李熙眼睛尖,一看承乾帝犹豫,立刻就说:“可是父皇!这就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的事实呀!顺妃嫁到长澹来,在长澹做错了事,就该以长澹的律法论处,否则——难不成就因为顺妃是南月人,就要任由她目无王法,肆无忌惮的残害忠良和皇嗣?父皇!恕儿臣直言,南月当年派顺妃来和亲,原本就是处在下风,抱了求和之意,您若因此放过她,反倒显得我长澹软弱可欺,怕了那南月!”
淮王目眦欲裂,顾不得承乾帝在场,一瞬站起身。
“老六!你怎如此狠毒!”淮王怒极反笑,再也不复以往温润模样,抬手指着李熙问,“自你回京来,本王自认待你不薄,也无意与你们相争,可是现如今,你怎敢为了讨好一个裴怀恩,为了争夺这储君之位,就陷我母于万劫不复之地!”
李熙面上坦荡,转过身来看着淮王。
“大皇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李熙挑起眉来,于阶上居高临下,“父是父,子是子,我今日之所以会向父皇提起那旧案,全是为了父皇的一世清名,也为了不使忠良蒙冤。至于裴掌印,你一张空口白牙,就说我跟他是一伙的,你问过他的意见没有?我有幸拔了他那么些人,就算有心讨好,他恐怕还看不上我呢。”
裴怀恩恰在此刻踏前一步,走到李熙对面,与李熙隐隐成对立之势。
“正是这个道理。”裴怀恩冷冷笑道,“我父本是无辜,任谁来查也是一样,六殿下的这份情,我只承今日的,至于从前和以后,那可不好说。”
淮王哑口无言,情急之下,又转过身对承乾帝跪下。
“父皇,您是知道儿臣的,儿臣资质愚鲁,别无他求,只愿母亲妻子平安。”淮王仰面说,“父皇,此事真假尚且存疑,若真处置了母妃,南月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承乾帝双眉紧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熙见时候到了,便大步走到承乾帝身边,适时地提醒他说:“父皇,儿臣以为大皇兄说的在理,但作恶不判,亦是不对。”
“好在平反冤案的目的不在惩罚,而是正名。依儿臣看,不如就对当年被冤枉了的大人们多加安抚,该复原职的复原职,该追封的追封,连同其在世家眷也一并赦免,以此彰我朝廷仁慈。”李熙拢手附在承乾帝耳边,轻声说,“至于顺妃娘娘么……父皇,横竖这次占理的是我们,不如就派人先去南月那边通个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废了她这身尊荣,遣她到寺中苦修,自生自灭去吧。”
顿了顿,余光瞥见旁边的裴怀恩,更小声道:
“……但裴掌印不能放,更不能允他去前朝做官,而是要依旧收他在宫中,放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看管着,方才稳妥。”
承乾帝豁然开朗,转头有些惊讶地看了李熙一眼。
这小崽子,果然并非真和那裴怀恩一条心。
但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愧是他的儿子!也只有这样的儿子,才能勉强当得长澹储君!
“如此……如此也好。”
良久,久到大家伙把膝盖都跪疼了,承乾帝方才斟酌着缓缓开口,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拂袖道:
“去,着人先去明和宫传旨,就说朕要废顺……”
话还没说完,忽有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朝堂,奋力向承乾帝呼喊道:
“皇上,皇上——!!!”
小太监满身冷汗,扑通一声跌摔在台阶上,颤声说:“皇上,传不了旨了啊皇上!明和宫走水了!走了大水了!顺妃娘娘她——她为了自证清白,自焚在明和宫中了……!”

承乾帝脚底摇晃,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但不敢相信。
李熙没言语, 当即一阵风似的刮去了明和宫门口。
这火烧的可真大。良久, 李熙垂首静立, 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吵嚷人群, 还有那连天火光中滚滚的浓烟。
李恕原本正混在救火的人群中, 离老远见李熙来了, 就越众而出, 直直朝李熙走过来。
慢慢走得近了,李熙看到李恕身上的蟒袍破烂焦黑, 显然是被火燎过,双手也都被火烧坏了,十根手指上布满狰狞可怖的烫伤。
老实说, 回京这么些天,李熙见过很多种样子的李恕。既有如传闻中那般活泼健谈, 视财如命的,也有心思深沉, 一句话得拐三个弯的,甚至还有周到体贴,满心想着怎么才能不叫自个弟弟吃亏的。
可那些都是被装在了套子里的, 是李恕在刻意模仿自己身边的人。
唯独今天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仿佛三魂七魄都离开了躯壳,通身空荡荡的李恕,才是真正从套子里钻出来, 愿意让他仔细看清自己,毫无伪装的李恕。
这实在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李熙定睛细看, 只觉自己眼前这个人的面容都变清晰了。
尤其是那双似乎什么都没盛下,空洞怪异的眼睛。
“六皇弟。”李恕一把扯下腰间的平安符,手上还沾着血,“先前是我疏忽,才会被你愚弄至此,可是现如今,到底是谁赢了呢?就算……就算是我在明,你在暗,又能怎么样呢?”
李熙咬紧了牙,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错了!算错了!打从一开始起,他就想错了李恕这个人!
李熙冷声说:“是你杀死了顺妃。”
李恕半点不否认,只将手里那平安符轻飘飘地丢到身后,任它随风去了。
“是我呀。”李恕缓缓笑出声来,脸上皮肉却仿佛分离了,一时看着像笑,一时看着又像哭。
“其实很多时候,事情是真是假都并不要紧,毕竟两国交战,就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罢了,不是吗?”李恕往前走近些,看着李熙的眼睛,“刚好,现在顺娘娘就是这个理由了。”
李熙脚下不动,也不退。
“李恕,你疯了么!”李熙定神说,“眼下战乱刚平不到一年,百姓积贫,国库空虚,长澹怎能再起硝烟?再说我们年前与大沧打那一场,原本就是险胜,是因为大沧摸不准我们的底,我们才能趁势打赢。可若是、若我们这时再与南月开战,又打输了,被大沧知道我们也已是强弩之末,难保不会趁火打劫!”
李恕面上平静的过了头,闻言就只是笑。
“是啊,但就是因为不能打,打不过,才好谈条件。”李恕说,“横竖顺娘娘平素是什么性子,宫里这些伺候的奴才都见过,而你——李熙,你为了争夺储君之位,竟联合奸佞陷害她,甚至还妄想替那些早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的蛀虫正名,你做的这些事,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顿了顿,似是在思索。
“反正事到如今,这消息已被我派人送出了城。看在你我从前相处还算融洽的份上,李熙,你现在若是愿意稍微抬抬手,主动放弃那位子,我也不想再打仗,我会立刻让人把消息拦下来的。”
李熙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李熙说:“我也可以自己把消息追回来。”
李恕不以为然地摊开双手,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
“且省省吧,六皇弟。”李恕挑眉说,“我的生意遍布各地。只要是我想,你猜,你还能不能追得上我?”
李熙微微眯起眼,又说:“但两国开战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也不想想,若那南月在此刻出兵,只要是侥幸打胜了我们一场,大沧就多半会紧随其后,届时长澹腹背受敌,你身为长澹王族,又能得着什么好处?”
李恕听罢哦了一声,浑不在意地说:“无妨,只要能把你拉下来,便是我能得着的最大好处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熙恨不能当场砸李恕一拳。
“你这是通敌,就算我退下来,也轮不到你爬上去。”李熙面色有些白,但依旧镇定,“李恕,休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李恕哈哈笑着看他,如一稚童。
“嗳,对了,谁说是我自己要争呢,我就是要为他人做嫁衣。”李恕出言打断李熙,笑吟吟地承认说,“我是个残废,残废哪能做……但大皇兄不一样,大皇兄是这世上最温和的人,一定能做个仁君。”
李恕把话说到这,有点好笑地看着李熙,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所以李熙,你今早上和我说那些话,我现在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你听着,如果你现在点头,你从前算计我那些事,我都不计较。”
李恕垂眼看自己手背的烧伤,饶有兴趣地把拳攥了又松,用力张开五指——从始至终,他本就没想自己坐皇位。
“但你如果不点头,那也没关系。因为我已经给南月那边送去了消息,在信中对他们说,我会承担他们此次出征的军饷,届时两边打起来,只要长澹划六座城池给他们,再让大皇兄……南月那边就不会多为难我们的,甚至还会帮我们抵御大沧,毕竟到时候,有大皇兄在,长澹和南月不就是一家人了么。”
李熙说:“五哥,你算的好清楚,但天底下哪有开口就是六座城池的一家人?你这是与虎谋皮,当心来日葬身虎腹。”
李恕皱起眉来,似乎有些恼。
“不要再叫我五哥。”李恕说,“李熙,你算什么东西!就算你知道了一切,你能拿出证据指认我么?顺娘娘自焚在明和宫这件事,多少双眼睛都真切见着了,你想污蔑我,你能拿出证据来么?你能抓住我的信使么?你甚至都找不到他!”
李熙闻言正要说话,却见站在他对面的李恕眼珠转了转,目光越过他,状似无意瞥了眼他身后。
李熙本能回头,见承乾帝终于带人赶来了这里,迈下龙辇时,脚步尚且踉跄。
再一回头,李恕又已缩回了套子里,大步跑去淮王身边,满脸焦急地扯住淮王衣袖。
“大皇兄,怎么办,我没能救出顺娘娘。”李恕抬手揩揩眼角,把那处揉得通红,却没眼泪,“我昨夜做噩梦,梦见顺娘娘出事,心中一直惦记着,是以今早宫门一开,就赶忙跑过来探情况,连早朝都没上,可我还是来晚了,我眼睁睁看着那横梁塌下来,我……我使劲抬它,但它太沉了,我抬不动。”
淮王瞥见李恕被烧坏的手指,脸色难看。
李熙一言不发地站在他们对面,冷眼旁观。
……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
只不知李恕是用什么办法说服顺妃,竟逼得她心甘情愿自焚。
正恍惚,淮王已双目赤红地走到他面前,用手指着他说:“老六,你现在满意了?你将本王踩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满意了?”
从前顺妃作恶,淮王不是不知道,可顺妃到底是淮王的生身母亲,淮王平日除了帮她隐瞒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经过礼部那次之后,顺妃在淮王的劝说下,终于决定“改过自新”,日后不再为了权势争斗。
换句话说,自那次之后,淮王对顺妃和李恕他们两个又在外面做的事,其实是一概不知的。
可也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格外的理直气壮。
毕竟在淮王看来,顺妃从前虽犯过错,但她已为此吃斋念佛十几年,她宽待奴仆,无欲无求。
至于李恕,这孩子就只是个在权势斗争中艰难生存的弃子,更别提他生来就身染怪疾,日子已经够难过的了,难道还能有什么作为?
淮王这样想着,只觉一股无边怒火瞬间烧上来,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怆,烧的他脑子一抽一抽的疼,烧的他在大悲之下,竟连泪也流不出来。
整整四十年。淮王想,他浑浑噩噩活到这么大岁数,自认问心无愧,待人宽和。
他知道裴怀恩的苦楚,却也舍不得自己的母亲,是以这些年来,他对裴怀恩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绝不轻慢,就算打心底瞧不上裴怀恩那套以色侍人,骄奢弄权的做派。
他对父亲孝顺,对发妻专一,对弟妹谦让。
他没有嫌弃过李熙的祸星身份,只会体谅他的辛苦,尽可能多多照拂着他。
但他最后因此得到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自从李熙回京来,他眼睁睁看着身边几个兄弟倒台的倒台,受伤的受伤。
他失去了母亲,而且还……
身后,李恕又追上来和他说个不停,闹得淮王被迫回神,不觉皱眉望着李恕的手,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大皇兄,父皇。”
李恕顾不得身上的伤,随手抹一把脸,把脸弄的一团血污,狼狈不堪。
李恕跪下说,“父皇,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不信顺娘娘会犯错,因为顺娘娘这些年一向都安分守己,我们、我们都看得到呀!”
“再说顺娘娘今天就是为了,为了……”李恕向承乾帝叩首,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面上无甚表情,却声音颤抖,“父皇,再说顺娘娘今天就是为了自证清白才会……我们也都看到了,眼下有这么多证人在,难道一宫主位之死,还不足够让您重新调查此事吗?您、您难道真的不怕南月那边遣人来问吗?您到底要被某些人蒙蔽到什么时候!”

李恕这话说的有意思, 虽没指名道姓,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某些人是谁。
一地狼藉,承乾帝骑虎难下。
淮王悲痛难当, 只当李恕不清楚这其中的弯绕, 也不明白当年内情, 若非有人拦, 恨不能立刻纵身扑进那火海中。
恶事的确是顺妃从前做下的, 淮王脸皮薄, 做不到把瞎话说得像李恕那么理直气壮, 单单只在朝堂上为顺妃辨几句,便要羞愧得脸红。
可是现如今, 顺妃已在这场大火中烧成了灰,淮王在极度悲痛之下,再也没有阻拦李恕。
从始至终, 淮王就只是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神情哀怮地望着那大火。
淮王身旁, 李恕步步紧逼,只把自己放在一个局外人的位置上, 装着不知道顺妃当年故意制造冤案那事,句句都含威胁。
“父皇,您也看见了, 眼下顺娘娘都已经去了。”李恕说,“且不说顺娘娘本就无错,她的那点所谓过错,不过是些有心人的一面之词。退一万步讲, 即便顺娘娘有错,可她如今都已经去了, 她是南月王族,死者为大,难道连点体面都留不得么?”
承乾帝没有说话。
却是李熙当先开口,垂眼看着李恕说:“五皇兄这话有意思,自古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判一个人是否有错的根据,是看他活了还是死了。这顺娘娘今日如此,究竟是为了自证清白,还是畏罪自杀,你说得清么?依我看,她今天没准就是看事情败露,唯恐连累了你与淮王,方才以死威胁父皇,为你们俩个抬轿子。”
话落,承乾帝还是无言,仿佛打定主意要先听他们辩论。
承乾帝身后,裴怀恩的脸色很不好,看样子也和淮王一样想冲进火里,只不过裴怀恩想冲进去,是为了把顺妃挫骨扬灰的。
明明……明明就只差一点。
功败垂成!
在场许久没有动静。
半晌,李恕才像是终于缓过来这口气似的,他只管面朝着承乾帝,看也不看李熙,高声说:“父皇,无论怎么说,眼下事情已成定局,顺娘娘已经被人给逼死了,纸终究包不住火。”
李熙冷笑一声,紧跟着跪下来。
“父皇,您是知道的,没人能逼死顺娘娘,儿臣原是给她留了生路的。”李熙掷地有声,“至于她为何这么急着去死,儿臣就想不通了。”
承乾帝闻言点了点头,却是先看向李恕。
承乾帝以为李恕不知顺妃当年的所作所为,此刻是完全站在长澹朝廷的立场上,便斟酌着问他:“那么恕儿,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呢。”
李恕转头看了眼淮王,又眼带愤恨地看了看裴怀恩。
李恕说:“父皇,您是天底下最英明的人,您怎么会判错?依儿臣看来,此事分明就是有人在颠倒黑白,冤枉顺娘娘罢了。再说依照惯例,等到彻底入了夏,南月那边就会遣使臣来,与您一同商议明年的边境贸易问题,届时若不叫他们见着顺娘娘,恐怕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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