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逃掉了,李熙不甘心地摸了摸头顶。
有血, 万幸没毒,也万幸没让侍卫长跟着进来,否则按他平时的功课进度,可真解释不清了。
阿兰似乎往西北方向逃了,李熙还想去追,耳旁却听见淮王府后院隐有刀兵,似乎出了什么事。
眼下情势如此,保证淮王与李恕的安全比追捕阿兰更重要,李熙只稍一犹豫,便调转过头,一路循声急急忙忙地赶去了王府后院。
结果前脚刚踏进去,就被眼前所见当场骇住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后院现在正东倒西歪地躺着好些尸体,从烧火丫鬟到看门小厮,里里外外地拧着好几圈。而被他们这些人护在圆圈中间的,正是已经被一剑穿心的淮王妃,还有刚被斩断了一条手臂,身上伤口众多的李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裴怀恩……!
确切的说,是有些神志不清的裴怀恩,因为以李熙如今的功夫,如果是在裴怀恩清醒时,他绝对不能在靠这么近之后,还不被裴怀恩发觉。
可裴怀恩眼下表现的就像疯了一样,不仅对外界一切发生之事充耳不闻,还行为诡异。他双眼猩红,脸上溅着血迹,只管双手握住刀柄,一下比一下狠地砍剁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
李熙被吓坏了,他虽然早便听说过裴怀恩杀人如麻的传闻,亲眼见到却是头一遭,而且还是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
不过是进宫谈个事情的功夫,裴怀恩就把淮王府里的人杀绝了。几乎是在一瞬间,李熙脑子里便出现了清晰的四个大字——故技重施。
就像从前的顺妃,就像忽然不听命令的那个弓箭手。再加上方才亲眼见到阿兰,李熙在极度震惊之后,心里也隐隐对今天这场闹剧有了底,但也有疑惑。
只因如果真是阿兰设法控制住了裴怀恩,命他屠淮王府,那么前车之鉴不止一例,几乎就可以断定这事是李恕指使的。
又但是,如果这事真是李恕指使的,那这小王八蛋就算再疯,也不该疯到连他自己也杀吧?这……这显然不合理,也令人看不明白。
说句老实话,李熙从前以为自己就够疯的了,可经过和李恕交手这几局,李熙却忽然发现他还是很保守,因为他看不懂李恕这个真正的疯子。
或许这世间就是如此,有些人自打生下来,脑子就和别人不一样,心肝脾肺肾没一样是好的,偏偏自个还乐在其中,还能自圆其说。
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李熙出声喊裴怀恩的名,想把裴怀恩从别人的操纵下唤醒,结果却适得其反,引裴怀恩转身过来攻击他。
招招狠辣,不留活路,惹得李熙在狼狈招架间,还忍不住在心里自嘲,暗道裴怀恩这回从李恕那里接到的命令,大概是把出现在这座淮王府中的活物全杀了。
不过幸好,幸好裴怀恩今天使的是刀,而不是其平时更擅长的软鞭。
几次呼喊都没用,反倒令对方砍过来的力气更大。两个人就这么混不吝地打到最后,李熙终于也被裴怀恩揍得有点急了,他索性就将刀背翻转,狠厉的以刀锋朝向裴怀恩,口中一边大骂,一边和裴怀恩实打实的拼杀起来,完全没再考虑到裴怀恩这时会否有记忆,醒后会否怀疑到他,一心只顾对战。
毕竟要是再留情,再忙着在心里琢磨这个琢磨那个,就真要被裴怀恩莫名其妙地砍死在这了。
也是赶巧,裴怀恩手中的长刀太旧,早在长时间的对战中卷了刃,还真有点架不住李熙手里的绣春刀,没过一会就被李熙用力斩断。
裴怀恩强攻不成,便丢下刀,本能伸手摸到腰间,意欲抽出软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尸体堆里却有异动。李熙倏地垂眼,看见有个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小丫鬟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要趁他和裴怀恩缠斗,跑去府外搬救兵。
不……不能!绝不能放她出去!不然裴怀恩就死定了!!!
或许事到如今,就连李熙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竟会在见惯了裴怀恩隔三差五就发疯,而且听了那样多有关裴怀恩的可怕传言后,有朝一日亲眼见着裴怀恩不顾一切的杀人,立刻就默认裴怀恩是受了控制的,甚至都没考虑到其它状况的存在。
裴怀恩的鞭子已经兜头劈下来,但李熙没躲,因为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被吓破了胆的粉杉小丫鬟身上。
电光火石间,李熙双手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拼着右肩膀结实挨了裴怀恩一下,也要伸手一把抓来那丫鬟,却又在夺命招一触即发时,硬生生逼着自己改刺为砍,以刀背狠狠击向这小丫鬟的颈后,打得她晕死过去。
这变招令李熙内劲逆行,张口吐出血来,又被裴怀恩趁势打落了刀,差点连脑袋都丢了。
“……裴怀恩!裴容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最终,李熙也只能用力攥住裴怀恩朝他抽过来的鞭梢,单膝跪地,拧眉朝裴怀恩恶狠狠地大喊道,“我好心救你命,你怎么还敢这样打我?你——你今天如果把我打死了,我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第一件事也不会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而是要找你爹裴尚书评理去!我到时一定要当着你爹的面,大骂你三天三夜,骂的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也抬不起头,再无颜投胎做人!!!”
话音刚落,李熙只感到自己手中鞭子一松。他立刻抬头看,见裴怀恩右侧太阳穴处忽然凸出来一个米粒大的金色圆点儿。
与此同时,裴怀恩面上显出挣扎之色,动作迟缓的僵在了原地。
李熙不知道裴怀恩脸上这金点儿是什么东西,但因为它恰好也出现在太阳穴,就不免令他想起阿兰方才偷袭自己那暗器。
眼见着裴怀恩真不动了,李熙忍不住伸手摸,同时大脑高速运转。
这东西不止会像脉搏一样突突跳动,还会躲避李熙的触摸,灵活彷如活物,一下就从太阳穴钻到眉心,然后像树木生长般,在裴怀恩额头上扎下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根”,触感古怪到能让人寒毛倒竖。
这是……这是什么?
正茫然,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声极轻的笑。
李熙侧首望去,见李恕这会正懒懒地靠在台阶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显然是已默不作声地观看完了全程。
……大意了,竟然忘了李恕没痛觉,就算受伤也不会轻易晕倒,除非是真失掉足够多的血,虚弱地快死了。
但是看他现在那样子,显然离死还差得远。
“精彩精彩,你竟没有中招,你有功夫,这真令我感到意外。”李恕用力抓住伤口止血,虚弱地望着李熙说,“想不到阿兰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明明是最该防备的人,却被他那么混不吝地就把宝贝丢出去,害我白白浪费掉最后一只……”
李熙心念微动,想起方才那支看不清样子的古怪暗器,顾不上再管身边中邪似的裴怀恩,连忙问:“……最后一支什么?”
李恕却笑着摇了摇头,断续说:“没、没什么,只是一些很难养活的小玩意罢了,我也……我也再没有了。”
即便是在南月也千金难求,可令中招之人唯命是从的小金傀,据传须得有人血喂养,成熟条件极其苛刻,就算让天底下最高明的蛊师去培育,存活率也不过百之一二,品相上佳的就更少。
“不过说句实在的,若非考虑到父皇身子骨差,受不住这东西,我哪里还需要舍近求远,把它用在你们身上?早就直接拿它哄父皇写诏书去了。”李恕费劲地仰起头,睁眼看头顶的天,“不过也罢,眼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场闹剧也该收尾了。六皇弟,天地良心啊,我原本真是想死在你手里的,可你居然没中招。唉,也怪阿兰粗心大意,想来若他方才用对付裴怀恩的耐心去对付你,这事早便成了。”
仿若崖上摇摇欲坠的巨石,李恕每说一句,李熙的心便更往下沉一分。
事到如今,就算还弄不明白这怪东西是什么,也足够李熙对此感到害怕了。
身前,裴怀恩有些撑不住了,整个人的状态介于清醒和不清醒之间,他下意识护在李熙前面,竟在情急之下一掌将自己打晕,无论怎么也不要再受控。
到处都是血,分不清哪滩是谁的。
偏偏这时候,李恕却忽然在这样惨烈的景象中站起来,摇晃着捡起一把刀。
李熙双眉紧锁,目光不敢再从李恕身上离开,一瞬不瞬盯着他所有的举动,半晌才哑声问:“……老五,你做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李恕却只是平淡地看着他,然后转头望向淮王府大门的方向。
淮王今早得着搜查令,因为不相信李恕会通敌,急得连忙去宫里请旨,想跟承乾帝说这里面有误会,过会估摸也该回来了。
“哈,虽然你大约不信,但我起初真没想干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很无奈,谁让你不肯乖乖听我的话呢。”李恕说到此处,又习惯性地稍微歪过点头,这让他看起来更像只正在和人讨封的黄皮子了。
“我只是……我只是总觉得大皇兄不是庸才,也不想再听别人骂他是庸才,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他托到那个至尊位子上去,看他受万人敬拜。”李恕慢吞吞地自言自语着,“因为你不明白,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大皇兄他是想要的,他夜里睡不稳,连在梦里都要替自己问句为什么,可他的牵绊太多,他在睡醒之后,反倒又什么都不敢要了。”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如今……他在人间的牵绊已经没了,都说成大事者不吝牺牲,我又已替他谋算好一切,给他留下足够多的势力和财富,让你们再也杀不死他,也再不能到他面前告发我。”李恕缓步往前走,将长剑塞在李熙手里,面带释然地接着对李熙说,“六皇弟,不瞒你说,眼下我再仔细想,发现竟还是顺娘娘说得对,面对着一个不敢直视自己内心欲望的人,硬扶是扶不起来的,或许也只有……只有狠下心斩断他所有牵绊,让无边的仇恨给他力量,方才能成事。”
第110章 疯子
“……你想设计控制我, 让我杀你?”李熙口干舌燥,忽然间反应过来,“你的钱在哪里, 你没有把它送去南月, 对不对?你把它——你想把它留给淮王?”
李恕笑而不语, 身上蟒袍快被血泡透了。
李熙见状便大约懂了, 咬牙说:“你使计挑起南月与长澹之间的战乱, 却没有真给他们送军饷, 因此你才理直气壮。你对淮王说, 是因为我们想要吞掉你的钱,才会对你有此栽赃, 淮王听后必定不忿,但父皇不会再见他,更不会听他解释——这就是你计划中的最后一环吗?”
李恕毫不避讳地点头, 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李恕说:“对……只是寻个由头支他出去罢了。你真是好聪明, 不愧是我起初最想和睦相处的人。”
“顺妃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个开始。我原也没指望能靠她成事, 只在拿她试探一下大皇兄的态度罢了。好在大皇兄确实想要,心里也确实有恨,只是因为平日多顾忌着王妃嫂嫂和我, 方才对你礼让三分。”
“所以我就让阿兰秘密赶去南边,依照约定,就算顺妃的死不能用了,也及时给他们一个能开战的理由。”
八百里加急之下, 刚好可以打下这个时间差。
“但你先前却是在明和宫前吓唬我,想让我以为南月此番必胜无疑。如此一来, 你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看到我的让步,南月也能得到你许诺给他们的城池。”
李熙舔了舔唇,皱眉说:“谁知道我那天不仅没信,还想搏一搏,居然把明和宫大火的危机化解了。”
李恕连笑声也虚弱,嘴唇几乎和脸一个颜色了。
“化解了又怎样?就让长澹和南月互相残杀去吧,因为在我死后,只有大皇兄才能拿到我的钱,到时无论他想去南月,还是留在长澹,都能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战起仓促,料想南月若是信了李恕的话,也不会在粮草上多准备,那么李恕手里的这笔钱,便会成为最后的致胜关键。
换句话说,待李恕死后,淮王最终留在哪里,哪里就多半赢。
可到时淮王就该是恨透了李熙的,若放任他留在长澹,点头为卫家捐出这笔钱,便一定少不了要让承乾帝去处置李熙,就像李熙当初把晋王从京中赶出去一样,甚至下手更狠。
至于处置的理由么,难道联合裴怀恩去杀王妃和皇子还不够?
可若让淮王带着钱去到南月,届时南月兵强马壮,就算不能一口把长澹全吃下,也能趁乱狠狠撕长澹一块肉,并把长澹如今是外强中干的信号传递给大沧,催促大沧来要长澹刚收复没多久的领土。
“话又说回来,你也不要妄想从大皇兄口中得知这笔军费的下落,因为大皇兄虽然可以决定如何支配它,却不知它到底被藏在了何处。”李恕使劲晃了晃头,在李熙面前一下歪倒,费劲地仰起脸看李熙,“我还有……我还有五千私兵,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胆敢磋磨大皇兄一丁点,阿兰就会立刻把大皇兄,还有这笔钱的最终下落,一并送去南月。”
李恕没有撒谎,他之所以敢有恃无恐,是因为真把淮王往后走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有李恕在,就算淮王是只什么都不会干的猪,这辈子也能过得衣食无忧,只是……代价有些大罢了。
毕竟李恕的脑子不似常人,也体会不到常人的喜怒哀乐,再加上他从小得顺妃言传教育,被顺妃当做托淮王上去的一架登天梯,一心只知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是世间最尊贵,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得为它让路,便也隐隐形成了如今这种扭曲可怖的行事作风,直到顺妃自己也被他杀死,直到淮王的发妻孩儿都被他杀死,也算是因果循环。
“我……我没有对不起顺娘娘,更没有背叛她。”李恕喘息急促,“我今日所做一切,全是因为顺娘娘的教导,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大皇兄托上去,我要、我要杀掉一切可能会阻拦他的人,甚至包括、包括我自己。”
“……”
裴怀恩还没醒,但额头上的金色脉络已经没了。即便是品相再好的小金傀,也无法在意志如此坚定的身体里存活,早在裴怀恩一掌拍向自己时,就被这样浑厚的内劲融化掉了。
几十名宫廷侍卫就守在门口,淮王也回来了,正在门外和他们拉扯。
这是比刚回京时更煎熬的绝境,李恕总共有四只小金傀,每一只都正正用对了地方,除了今天不当心浪费掉的最后一只。
可以想象到,如果李熙方才也像裴怀恩似的中了招,那他一定也会加入这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他回来的太晚,晚到淮王妃早死透了,所以眼下也只是比李恕原本设想好的那些,少给淮王一个“亲眼所见”罢了。
怎么办?怎么办!李熙已经不会思考。
事到如今,他已百口莫辩,甚至没处逃跑。
好歹是一国王爷,身份尊贵,侍卫们不敢对淮王多加阻拦,没一会就被他挣出条缺口来,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府里。
“蓁蓁!阿恕!庆儿!”淮王踉踉跄跄地一路往前跑,几十名侍卫跟在他后面追,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阿恕!你在哪里?父皇他不肯见我!”淮王声音哽咽,毫无意外地在承乾帝那吃了闭门羹,“阿恕,你快来,本王这就送你出城,本王已经失去了母妃,绝不能让你再受害……”
话落,因为来到了血淋淋的后院,下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
“六、六殿下恕罪,我们实在拦不……”
叮呤咣啷一通响,是许多兵刃落在地上的声音,侍卫们也愣住了。
“六殿下,您、您这是……”
半晌,侍卫长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走上前扶着淮王,面色铁青地问:“皇上只喊您来拿人,可没下开杀戒的旨!”
李熙倏地回头,还未开口,就被李恕一把抢去他手里的剑。
“大皇兄……!”李恕一瞬变脸,悲戚地朝淮王爬过去,涕泪横流道,“大皇兄!你可知父皇为什么不见你?都是因为他,是老六向父皇进谗言,也是他和裴怀恩一起杀了王妃嫂嫂,他早早便喊裴怀恩来了,我都亲眼看见了!他……他是想把我们都赶尽杀绝,好为他自己铺路!”
说罢一剑横在颈前,仰天大笑道:“大皇兄!是我没能护好顺娘娘,也是我没能护好王妃嫂嫂,我这就去陪她们了,你——你要时刻记得,是老六把我们害到如此境地,你要替我们报仇!”
剑刃割破皮肉,生死就在一瞬间,裴怀恩恰在此刻醒来,顾不得多思考,本能就去抢李恕手里的剑。
裴怀恩头疼欲裂,方才所有经历在他脑中只有模糊的影,他只记得阿兰为了暗算他,给他下了迷药,后来又往他身上打进了一样怪东西。
李恕不能死,李恕要是在今天死了,淮王从此就会和他们不死不休。
其实淮王不可怕,可怕的是李恕留给淮王那笔钱,还有发誓会终生效忠顺妃一脉的阿兰。
阿兰的脑子很够用,曾经数次与李恕狼狈为奸,更别提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李熙还在原地愣着,裴怀恩看不得他这副丧家犬似的萎靡模样,一掌推在他后背,喊他让开路。
“呆愣什么?真想去地底下跟我爹告状吗?”裴怀恩恶狠狠地骂道,“我告诉你李熙,想也不要想!”
与此同时,已是用力攥住李恕手里的剑刃,将它向外掰。
裴怀恩是肉体凡胎,哪里抵得住刀刃,鲜血很快顺指缝滴下来。
但是万幸李恕这时真的太虚弱了,连剑也拿不稳,竟真误打误撞地让裴怀恩得了手,一把抢下他的剑来,咣当丢向别处。
李恕向后仰如山倒,不甘心地咬紧了牙。
裴怀恩却一脚踹了具破烂的尸体过去,恰好垫在李恕身下,而后迅速伸手揽住身旁刚被他推了一把的李熙,避免李熙摔倒。
李熙也在这时回过劲来,勉强打起精神,神思疲惫地看向侍卫长。
“……但父皇老了,你要明白日后是谁说了算。”李熙嘴唇开合,配合着裴怀恩哑声说,“厉统领,事已至此,你确定还要将今日所见这些,都一五一十的如实禀报给父皇吗?”
其实在很多时候,认错或辩解都不是什么好办法,威逼利诱才是。果不其然,侍卫长在听见李熙这样说之后,一时怔在原地。
却听裴怀恩紧接着又说:“还废什么话,赶快去请御医,然后派信得过的人来打扫,对外就说是淮王因为忧思过度,病得很急,一定要把最好的御医请来。”
淮王转身就想跑,他想去宫里见皇帝,请皇帝为他主持公道。
但李熙这会没心情与他多解释,也解释不清,只在裴怀恩说要请御医之后,手脚发软地瘫在裴怀恩怀里,阖眼说:“拦住淮王,若无我允许,绝不许他再踏出淮王府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把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方才和裴怀恩对打,李熙用了太大力气,此刻连手指尖都在抖。
“厉统领,你要记住父皇他老了,从今以后,你该真正效忠的人是我。”
顿了顿,又再低头咳出点血。
“至于淮王府这边,你过会出去之后,对外只需说我们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其他什么话都不要说,然后带御医来帮老五治伤,务必确保他最后能活着住进大牢里,听我问他话。”
厉戎是个识时务的, 权衡过后,决定自此追随李熙,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有宫里御医在, 李恕的命暂且保下了, 淮王则被打晕了丢在卧房, 其他所有尸体皆就地掩埋, 血水也被冲干净。
据厉戎禀报, 掩埋的尸体数量没错, 正巧能与淮王府的人员名册对上号, 只可怜李熙亲手放过那个小丫鬟,最后也没能活。
再次从淮王府出来的时候, 天已黑透了,李熙开始后怕。
今日之事,如果不是因为阿兰笃定他功夫不好, 甚至压根就觉得他没武功,所以没用另外的阴毒法子戏耍他, 让他变得也像裴怀恩那般疯,那……那一切将会如何发展, 李熙真是连想也不敢想。
还有那个长相很凶的厉戎,表面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做事心挺细, 居然能记住在埋尸体时一一对证,还将李熙随口叮嘱他的那小丫鬟找到了,仔细确认鼻息。
许久没合眼,李熙和裴怀恩都有点撑不住, 两个人互相靠着在轿子里睡了会,脑袋才逐渐清醒。
另外还有就是, 李恕对淮王前程的安排,可谓是事无巨细。李熙缩在轿子里上街走一圈,临到地方时,已经听到坊间在传晋王不是承乾帝亲生的。
这消息隐秘,李熙不知李恕是从何处查到它。
但毫无疑问的是,李恕选择在这时把消息散布出去,是打定主意要看李熙为难。
毕竟现在最有把握打赢南月的是晋王,而最不想让晋王回京的是李熙。
那么以此推理,当这流言传到承乾帝耳中时,李熙便成了那个最有可能散布流言的人。
与“兄弟相残”这样的戏码比,流言内容显然已经没那么令人信服了,李熙更是会让承乾帝生厌。
一路无话。
李熙累的厉害,不想再进宫,便带裴怀恩回了自己宫外的宅子,与裴怀恩一同商量支援岭南的人选。
裴怀恩不知自己白天中了什么招,害怕自己再犯病再伤人,从头到脚检查过好多遍,是在确认没任何异常后,才敢去沐浴。
裴怀恩沐浴的时候,李熙就坐在屏风那边等,垂头闷不吭声地喝着茶。
于是一道薄薄的纸屏风上,影影倬倬地落了两个轮廓。
临近三更,李熙比裴怀恩先梳洗好,手臂伤口也包扎了,又在回程断断续续的睡了些,身体虽然依旧疲惫,精神却出了奇的好。
裴怀恩那边沉默不语却水声不断,身上的血洗也洗不净。
淮王妃是个很好的女人,裴怀恩还记得她临死前那张惊恐万状的脸。
这么多年来,裴怀恩杀过很多人,也杀错过很多人,每每杀错后,便会像现在这样,闷不吭声地沉进水里泡很久。
李熙也不拦他,任他把整个脑袋都缩进浴桶,又在即将窒息时猛的起身,找到空隙说:“得想办法逼老五把钥匙交出来。”
裴怀恩连声咳嗽,幽幽地说:“小殿下的功夫很高。”
李熙呼吸一滞,心跳当即停了一拍,转头看屏风上那道影。
影子手臂和肩膀的肌肉线条都漂亮,李熙心不在焉地看了半晌,舔唇说:“……还算可以吧,没有你高。”
裴怀恩却说:“功夫高点好,能自保。”
李熙眼里复杂,又把头低下了,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喝水。
“我适才想过,寻常刑讯没用,但老五最在意的是淮王,我们或许可以从淮王身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