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第114章 金牌
死的是堂堂两广织造, 这不是小事,裴怀恩闻言略略眯眼,挥手打发衙役下去, 回头看李熙。
裴怀恩说:“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刘伯仟, 只觉他死得好, 但最近京都的防务好像归你管。”
言外之意, 刘家如今死了人, 却连招呼都不与李熙打, 直接就把案子报到刑部去——这做法似乎是有点打李熙的脸。
李熙也很费解, 犹豫说:“许是他们知道我老早便在盯着两广织造这位子,怕我对案情不上心。”
两广织造是肥差, 更是天子耳目,当年在承乾帝掌权时,这刘家也算是盛极一时。
李熙原本还犯愁, 琢磨着以后得寻点什么由头,把这两广织造换成自己人。结果谁能想到, 他这边还没动手呢,刘伯仟就死了。
裴怀恩听得发笑, 摇头说:“但这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连点面子也不给。”
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故,哪怕提前知会李熙一声呢。否则天子脚下出人命官司, 满大街的衙役乌泱泱跑过去,若叫不知情的看见了,还以为李熙是个连京城都镇不住的草包。
裴怀恩这话倒提醒李熙了,刘家人不是傻子, 除非原本就生了躲避的心思,不然哪会这么做。
但刘家人想躲的是什么?
“刘家人绕开我, 是因为觉得我破不了这案子,可人命关天,我之前虽然想拉刘伯仟下马,却从没想过要他的命,更何况如果我真破不了这案子,对我自己也算个是非。”李熙有点困惑地说,“所以我真想不通,他们为何要舍近求远,莫非是因为他们其实已经有了个怀疑对象,却觉得我会包庇?但我在什么情况下会包庇?”
说着就转头看裴怀恩,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开门见山地问他,“我说——裴掌印,这人不会是你杀的吧,刘伯仟这名字,可在你给我的名录上。”
裴怀恩哈哈笑,全不把李熙这话当回事,听罢就遗憾地摇头说:“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话落,李熙定定看了裴怀恩好一会,而后忽然释然一笑,跟着摇头说:“……太好了,这人八成真不是你杀的。”
谁知李熙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令裴怀恩感到好奇了,当即便出声问:“怎么这样信任我?万一这刘伯仟真是我杀的,我是骗你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李熙笑着摇头,直说不可能。
一则他方才问得直白,也是真存了几分试探心思,他知道依着裴怀恩的性子,若人真是裴怀恩杀的,对方绝不该是这个反应。
二则……也是最要紧的一条,李熙从没和旁人提起过,其实他从最开始便防了裴怀恩一道。
当初裴怀恩递给他那名录,就连杨思贤也没完整看过,真正从头到尾读下来的,只有他一人。
而在那之后,他誊抄给寿王的那份名录,其实与裴怀恩写给他的那份不大一样。
他悄悄从原本的名录上剔除了几个人,又添了几个他自己的眼中钉,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在名录上做文章,行挑拨嫁祸之举——这事就连裴怀恩也不知道。
所以事到如今,单单只死一个刘伯仟是不够用的,还得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毕竟寿王要帮忙做案宗,中间用到的人不少,其中不乏能拿到“完整”名录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们如果想下手,杀的人也总会和裴怀恩递给他那张真名录有出入。
至于裴怀恩那边……想来这样要紧的东西,裴怀恩就算另外又写了些,恐怕也只有他的心腹能拿到,绝不会轻易泄露给外人的。
说白了,除非裴怀恩自己对名录上那些人起了杀心,亲手把它交给底下那些杀星了,否则没人能离间他们。
李熙想到这里,为了保险起见,还不忘反复向裴怀恩确认道:“……但是裴怀恩,你能保证你手底下那些人都是清白的吗?你敢为他们作保吗?”
裴怀恩支着下巴看李熙,闻言混不吝地挑起眉来,将双手一摊。
“这我可就不敢保证了,谁知道呢?反正就算真是他们杀的人,也不是我下令。”裴怀恩随口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刘伯仟也是你的心腹大患,就算真是我下的令又怎样?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熙被气笑了,懒得再骂裴怀恩这张嘴。
“滚开,我不与你说了。”李熙一把推开裴怀恩,自言自语道,“听闻那刘伯仟风流,尤其爱少年,这回保不准是又在家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叫人家苦主报复了吧。”
裴怀恩却不干了,不知心里是联想到什么,竟一改往日玩笑模样,执拗地抓着他肩膀问态度。
“别转移话题,问你话。”裴怀恩坚持地说,“就算人真是我杀的,你要怎么样?”
李熙烦不胜烦,简直想一脚把裴怀恩踹到马车外面去。
哪知脚才抬起来,却在扭头见着裴怀恩的眼睛时,倏地愣住了。
裴怀恩的眼睛里有光,虽然还不太多,但和从前那副生死有命的冰凉样子比,显然有变化。
裴怀恩……裴怀恩似乎开始对以后的日子有期待。李熙想,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裴怀恩已经开始想要好好过,而这主要取决于他的态度和回应,取决于他们两个人往后会否真如他所说,一直走同样的路。
但他要怎么回应?他没有足够的爱和信任,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他能承诺给裴怀恩的一切,都是基于裴怀恩不与他作对的前提下,他不能真把自己的利益让出去,哪怕只是稍微的让出去一丁点。
裴怀恩等不到回答,脸色又有点不好了。
幸好李熙反应快,哄人哄的手到擒来,几乎不必怎么过心。推搡的功夫,他当机立断从袖里摸出块圆圆的小金牌,又问裴怀恩要来笔墨。
裴怀恩的马车上什么都有,像处暖和的小房子。
这金牌是太子令,见牌如见人,李熙前阵子一共给自己打了三个。
用料上好的狼毫沾满墨,李熙略一思索,大笔一挥,在这小牌上写了个“免”字。
“裴怀恩,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以后别总试探我。”李熙仔细吹干了墨,将小金牌塞在裴怀恩手中,神色认真地说,“因为从现在开始,它就不再是太子令了,而是一块‘免死金牌’。”
顿了顿,又双手捧住裴怀恩的脸,半是撒娇地说:“你拿着它,待我成事那天,你拿它与我换,只要我们那时还要好,我会给你一块真的免死金牌,免去你这些年所有的罪,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我翻旧账。”
届时牌子发了就发了,身为天子,总不好再出尔反尔。
裴怀恩怔怔摩挲着手中金牌,被李熙说的有些愣。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就听李熙紧接着又严谨地补充道:“对了,说好只免以前的,以后我可不管。以后等我做上皇帝了,你可不能像骗父皇那么骗我,你要是敢骗我,我就算拼了不要这条命,也会杀死你。”
裴怀恩低低地笑出来,说:“什么孩子玩意儿,这般丑。”
李熙猜到裴怀恩不信,就举起手说:“你别不拿它当回事,你相信我。”
“我发誓。”李熙说,“若有朝一日,你对我仍是真心,我却要害你,或是不给你换免死金牌,就叫我也断子绝孙,我们俩凑一对儿。”
裴怀恩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李熙,面上啼笑皆非。
这话说的,到底还是小孩呢,连发个誓也敢胡说八道。
还有这牌子,真丑。
嫌弃着嫌弃着,却又笑了。
“怎么办,我真是好喜欢你啊。”裴怀恩揽着李熙说,“我有点后悔了,我从前不该对你那么坏的,我想活,你别记我仇了。”
横竖裴家那案子也在翻了,以后……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活下去,似乎也挺好。
李熙望着裴怀恩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脑子一瞬有些放空。
外面的雨还没停,他们被短暂地困在了这方小小天地。
“那你往后得对我好,得听我的话。”李熙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可以不干,但我如果不让你干什么,你就一定不能再干了。”
譬如别再乱杀人,别再四处发疯,也别再不开心。
裴怀恩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当在李熙面前,把小金牌拿帕子仔细包了,揣到怀里去,收在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一时无话。
“刘伯仟的死,你最好还是去看看。”良久,裴怀恩才松了手,意有所指地提醒李熙说,“适时给刘家一点敲打,让他们知进退。”
李熙回过神来,偏头听着马车外的雨声,半晌说:“你怀疑刘伯仟死的有蹊跷?”
从暧昧情话到讨论正事,他们默契的顺理成章。
裴怀恩见李熙听懂了,便也不顾忌什么,直言道:“总得小心为上,我怕有人见不得你我过得好。”
李熙深以为然地点头,满口答应道:“放心吧,若真是这样的话,此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我这便亲自去一趟刘家,若在他家见着了什么不利于你的证据,就偷偷把它收起来,免得被外人看到。”

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李熙知道。
死一个刘伯仟不够,京都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各种死法都有。像什么喝醉了失足落在湖里溺死的, 突发恶疾的, 自己想不开上吊了的等等, 李熙每回都去。
去了之后, 多半都会一无所获。
偶有一回从死者手里抠出片衣角, 东厂小太监穿的, 看着倒真像是凶手走的匆忙, 没收拾干净。
但办案子就是这样,要是回回都证据确凿, 恨不能把凶手名字直接写下来念给你,大伙还能考虑栽赃,就怕这种三回有两回都干净, 剩下一回却恰好留了点线索的,时间长了, 就连李熙心里都忍不住有点犯嘀咕。
好在裴怀恩那边表现得一切如常,每回都没破绽。
眼下是权力交接的紧要关头, 李熙也怕中计,所以怀疑归怀疑,还是顺手牵羊, 悄悄把证据藏下来。
裴家那旧案终于翻了,该平反的都被平反,尘封多年的真相水落石出,结果却差强人意。
原本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要有证据,有判决, 天下人便会睁眼看,未料时过境迁,早就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睁眼。
诚然,当那改判的圣旨颁下来,的确有好些人愿意上门为裴怀恩的父亲烧柱香,可也不乏对此事持怀疑态度的,认为这是裴怀恩在徇私枉法,暗自运作,趁天子病重时动手脚,并以此推测出许多见不得光的阴谋论断。
世人常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人们也常常为此感到不忿,认为这样会失了因果。
求取真经尚有九九八十一难,一个世人眼中的恶人要成佛,真有那么容易吗?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就譬如说裴怀恩,他从前总说自己不信因果,更不信报应,可他发疯时做的所有恶,都在此刻变成别人不信任他、继续唾骂他家祖宗的理由。
毕竟在大家看来,歹竹哪能出好笋?一个清官家里的孩子,从小就该知礼仪,就该一世清正,一世隐忍,一世辛苦。
或者干脆在入宫那天就死了,死人才能明志。
总之无论怎么办,都不该像裴怀恩现在这么不知廉耻,骄奢淫逸,甚至疯癫暴虐。
退一万步说,裴怀恩变成现在这样,就连那些相信礼部当年是被冤枉了的人,见着他也要叹声可惜,进而觉得裴尚书是死不瞑目。
所以裴怀恩这几日情绪不好,李熙忙碌之余,总会来陪他,看他每每在裴家旧宅里红了眼,却怎么也不肯掉一滴泪。
满屋子的木头牌位,都快被裴怀恩摸平了。李熙就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陪他,听他唠唠叨叨,细数自己当年为了爬上去,究竟杀过多少无辜的人。
有时裴怀恩清醒,会抱着李熙说自己错了,自己再也不敢了。
赶上有时不清醒了,又会一瞬满脸阴鸷,恨不得直接在祠堂里放把火,脾气暴躁地嚷嚷着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嚷嚷到最后,所有恨意都落在了承乾帝身上,连带看李熙也不顺眼,对他又掐又咬。
实际上,裴怀恩最近对李熙时好时坏的。
好的时候特别好,会在夜里把手心搓热了,给李熙暖脚,会记住李熙所有的喜好和厌恶,体贴地帮李熙安排好一切,说话办事总笑眯眯的。
但坏起来也真坏,裴怀恩偶尔噩梦,醒来不记得今夕何夕,三魂七魄留一半在梦里,看李熙的眼神就像看仇人。
而每每到了这时,李熙因为心里有愧,总会顺从地哄哄裴怀恩,故意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就像他们刚认识那会。
他和裴怀恩,李熙想,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俩就已经变成了眼下这样既扭曲,却又水乳交融,分离不开的关系。他能感受到裴怀恩对他的爱和恨,他分不清那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却又真真切切地知道,如果此时有人要把他们分开,那便是在他们身上各自割掉一块肉。
有时候,习惯远比喜爱更可怕,李熙早已习惯了有裴怀恩在身边,也习惯了让裴怀恩身上的味道把自己包围。
这样相对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几天,一直到刘伯仟死后的第十六日,承乾帝忽然下旨,久违的找裴怀恩进宫伴驾。
与此同时,裴怀恩前脚刚走,京中恰好就死了第五个人——一个很有学问的大儒。
李熙很快得到消息,这个人和先前死的那四个都不同,这人几乎没做过什么坏事,唯一一次受要挟,是因着顺妃看中他在文人堆里的地位,绑了他儿子,逼迫他上折子弹劾裴家。
最重要的是,这人不在李熙悄悄修改后的名录上,而在裴怀恩原本递给他的那张名录上。
翰林院的陆闻朝陆大人,教过的学生不少,性子颇守旧,对李熙也不待见,认为自从李熙回来后,这京中就没一天消停过。
陆闻朝本性不坏,弹劾裴家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前几日还来为裴父上过香。李熙当初将他从名录上剔除,便是考虑到就算自己手里没有他的把柄,他也会上书帮着裴家说话。
至于这个陆闻朝本身对李熙的偏见,李熙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原本打算留到以后慢慢解决的——虽说解决起来确实有麻烦。
陆闻朝是旧病复发死了的,因为不当心吃到了平时不能吃的东西。
李熙赶到现场后,把陆闻朝家里仔仔细细地查过一遍,没发现任何证据。
但是这就更奇怪了。李熙在心里把最近这些死人的名字从头往后念,发觉这些人不仅被写在了裴怀恩递给他的那张名录上,还都是些和他不对付,或是对他有威胁的。
怎么就这么巧,巧到他心里觉得谁麻烦,谁就死了。
李熙起初怀疑是裴怀恩为了帮他,又怕他不答应,便在私底下悄悄挑了人来杀。
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对,因为如果是裴怀恩动的手,陆闻朝为什么会死?难道裴怀恩前阵子与陆家的和解,其实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吗?
可若不是裴怀恩,那又会是谁?眼下寿王已经离京,再没人有本事做出这种事。
正狐疑着,宫里又派人来传话,说是承乾帝让李熙也进宫。
承乾帝是真的不行了,想再临死前最后见见自己的儿子。李熙原本不想去,但因为想起承乾帝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要杀裴怀恩,担心裴怀恩在宫里吃亏,就点头去了。

另一边, 裴怀恩得了旨意,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宫。
高阳殿内没有旁人,承乾帝病容颓败地躺在那, 裴怀恩走到近处,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怨毒。
事到如今, 承乾帝无事不会招他入宫, 也不许他再入宫, 除非……
“你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 是吗?”裴怀恩恨声说,“你知道就算翻了案, 他们也不会信我,你是故意的。”
高阳殿内终日弥漫着药香,烛火昼夜燃着, 承乾帝闻言睁眼,费力地向上看。
整整二十年过去, 承乾帝已是行将就木,但他面前的这具身体却依旧年轻, 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灼瞎了他的眼,也令他既羡慕又嫉妒。
该结束了, 他需要这样的年轻人殉葬,这样他才不寂寞——今日的见面,便是他生前要走的最后一步。
想到这里,承乾帝的脸皮扯了扯, 朝裴怀恩露出个难看的笑来。
有了足够的钱,南边不必再担心, 朝中一切变数也已清理。他今日死的不冤,他已将一切都布置好,只可惜不能再看一眼他的儿女们。
人之将死,思绪一瞬飘回好多年前。
“……怀恩啊,你说这话好无理,你要翻案,你为此费尽心机,朕现在如了你的愿,你……你怎还怪朕。”承乾帝胸膛起伏,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再说这不是你逼朕的么?别以为……别以为朕对你的作为一无所知,朕今日招你来,就是为了与你把话说清。”
齐王与寿王连夜离京,连宫门都没能进来。晋王远在岭南,还有从前没怎么在意过的老大和老五,眼下正被软禁府中,生死未知。
承乾帝权衡一世,本以为自己会在儿孙们的环绕中欣慰死去,临了临了,却是行单只影,倒真应了他平日那句孤家寡人。
裴怀恩没说话,但厌恶地皱眉。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裴怀恩不想再装。
殿内有好几只蜡烛都燃到了底,火苗幽微。承乾帝胸前仿佛压着块巨石,再开口时,喉咙里夹杂着难听的沙沙声。
承乾帝皮肤姜黄,闭眼说:“怀恩啊,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没有学到朕的半分心狠,甚至不如老六。”
裴怀恩却像是忽然被激怒了,面目阴森地咬紧了牙。
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现在,眼前这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人,还能与他如此气定神闲?这个人的底气到底在哪里?
不知怎么的,裴怀恩能隐隐感觉到承乾帝是在故意激怒他,但他控制不住,他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才能让承乾帝死不瞑目。
于是裴怀恩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低头望着承乾帝,笑容古怪。
“……”
“……谁说我没有学到?”蓦地,在这满室寂静中,裴怀恩弯下腰,伸手抚上承乾帝如老树皮一样干枯的脸,笑声忽而变得缱绻。
“皇上今日找我来,难道就是为了不疼不痒地讽刺我几句?”裴怀恩温声说,“是啊,皇上给我的总是好东西,无论是这万世骂名,还是九族尽灭,我总得回报。”
承乾帝异常平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就像早猜到了他说不出什么好话一样。
但承乾帝的这种反应让裴怀恩很不满意,时隔二十年,终于能在仇人面前肆意卸下伪装的快意,令他一时有些忘形,没注意到这高阳殿内其实不该这么安静。
承乾帝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提前支开了,只等裴怀恩来。承乾帝太了解裴怀恩,早就知道裴怀恩的这张嘴有多毒,更要紧的是这裴怀恩如今手握重权,就算真在百官面前把他杀了,也能全身而退。
但是好在,裴怀恩现在还不够了解他那个看似很好说话的小儿子,至少没他了解。
换句话说,承乾帝从不相信裴怀恩这种人能真的向善,所以他要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让某些人清楚看到裴怀恩的真面目,从而彼此离心。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还是那句话,若阉党不除,长澹又怎能真的安宁。
但或许是报应吧,百密总有一疏,承乾帝尽管已经做好了要被裴怀恩冷嘲热讽的准备,却未料裴怀恩会忽然话锋一转,笑容戏谑地对他说:
“……对了,皇上想见你那六个儿子么?”
“不……不对,现在应该是五个了。”裴怀恩撩袍坐在承乾帝身侧,不紧不慢地给他讲,“想来皇上还不知道吧,外面那些流言是真的,晋王原是庄娘娘与夏老御医的孩子,不是您的种。”
承乾帝一瞬睁大了眼,气得嘴唇哆嗦。
“你……你休想诓骗朕!那些都是老五的算计,是老五为了离间朕与熙儿编出来的瞎话,你当朕不知道?!”承乾帝五指扭曲,用力攥紧身下软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日子……日子对得上,庄嫔怯懦无趣,哪来这么大的胆子骗朕?”
承乾帝不淡定了,裴怀恩一见他这种反应,心里就已对承乾帝的想法猜到大半,不禁面露怜悯。
裴怀恩说:“原来是这样,原本以为皇上没信那流言,不想竟是在自欺欺人。皇上……受人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承乾帝说不出话,胡乱地拍床板,眼睛瞪得就要裂开了。
裴怀恩却不放过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让他感到愤怒的方法,紧接着又说道:“要么皇上您再仔细想想,庄娘娘如此体弱,按说腹中胎儿也该是先天不足,怎么就能在无缘无故早产了两个月的情况下,还生出来那般斤两足,又足够健康的孩子?”
承乾帝转过头来,对裴怀恩怒目而视,张口无声地说:住口!住口!不要再说——
裴怀恩垂下眼,面上又显出那种极度怜悯的神色。
“李初,你教我整整二十年,利用我对抗内阁和世家,谁说我没学到你的心狠?我全学来了。”
说着话,伸手为承乾帝往上掖被角。
“你给我权力,让我尝到身处万人之上的妙处,你教我杀伐,将我养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李初,你对我的好,我全记得,我会一点一点地在你儿子身上讨回来。”
其实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是真是假已不重要,就算裴怀恩自己其实已经陷进去,已经打算慢慢地把这份经年仇恨消解掉,可当他时隔多日再见到承乾帝这张脸,看到承乾帝因为他的出言刺激而痛苦万分,他还是觉得很痛快。
“李初,你想算计我,让我不得好死,那么首先死的就是你自己,你将永远无法收获你心心念念的贤名。”
承乾帝怒目圆瞪,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感到出乎意料的愤怒,但是很快的,却又面色诡异地安静下来。
“……也罢,也罢,横竖朕就快死了,朕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只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比朕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悲惨罢了。”许是回光返照,承乾帝像是忽然恢复了些精神,静默很久后才说,“怀恩啊,从前之事,全是朕错了,但冤有头债有主,看在朕也让你风光了这些年的份上,请你放过朕的孩子们,也放过长澹百姓,不要让他们过得太辛苦。”
裴怀恩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隐忍,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没有察觉到承乾帝的异样,反而挑衅似的冷笑了一声。
“旁人过得如何,与我何干,我早就想搅乱这浑水。”裴怀恩定定看着承乾帝的脸,故意嘴硬地这样说,字字皆是狠毒。
“李初,你死后不要急着投胎,先睁大眼看。”裴怀恩说,“你要看清我是怎样把你的儿女们一个接一个杀掉,让他们和我的家人一样,全部死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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