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十七抬手擦额上的汗,说:“挖了大约五六天吧,我家祖上是刨疙瘩的,有手艺。”
李熙嗯了声,适时松开一点力道,让十七拽他往前爬,说:“盗墓可不好,损阴德。”
十七随口应着,拢着手重新点起灯,眨眼间,昏黄的灯光往前蔓延。
就快爬到出口了。
十七说:“六殿下抓紧了,前面有道弯,可能有些难过。”
李熙眼珠转了转,听话地点头。
“大晚上的,为何忽然找我来陪你当地鼠。”李熙说:“有什么事不能天亮说,人不睡觉会死。”
十七简直恨铁不成钢,捂着腮帮子说:“一天不睡死不了,我说六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咋不着急?”
李熙跟在后面,软软地摇头,说:“我着什么急,你家督主本事通天,有他在,何愁结不了案。”
十七闻言有些闷,回头看了李熙一眼,眼里全是同情。
“要么说六殿下您年纪小,想事情简单呢。”十七叹气说:“您别忘了,我家督主明面上可是晋王那边的,您要查晋王,要抓兵部的黄小嘉,督主不仅很难插手,还得给您使绊子呢。”
李熙抓着十七话里的漏洞,紧接着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已决意要抓黄小嘉?”
十七继续叹,叹完一股脑地往外漏,说:“这有什么难的,还记着您那房子的东家么?他今晚去收租,站在门外见着了孟青山,就多听了会。”
李熙更疑惑了,说:“那东家也是你们的人?”
十七听了就摇头,说:“东家不是,房子是。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六殿下您的东家,早就已经有了新东家了。”
说话间,李熙拽着十七的裤腿,艰难拐过了弯,隐约见着前面的出口。
“你家督主瞒着我,买了我的房子。”李熙半真半假地磨着牙,说:“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十七听得哈哈笑,摇头晃脑地说:“这有什么的,我家督主说了,既然皇上安排您住在他的宅子里,您就必须住在他的宅子里,否则他不就抗旨了?至于为什么买完房子之后,没有立刻告诉您,也完全只是怕您想不开,钻那牛角尖。”
李熙在暗处深吸一口气,说:“那你现在怎么又不避讳了?”
李熙这话问得严肃,听起来,就像要去和裴怀恩告十七的状,吓得十七立马噤了声,后知后觉地清醒了些,不敢再顺嘴胡说了。
气氛一瞬变得紧张。
俄顷,十七在地道里停了停,不得已回头,放软态度哄着李熙,说:“好殿下,您是最慈悲的人,求您过会不要气冲冲地去问督主对质,旁的不提,若叫督主知道是我泄了密,我就得进老虎笼子了。”
李熙不冷不热地说:“原来是你家督主要见我,他这时见我做什么?好得很——你家督主派人监视我,我还不能生气?”
十七额上又出汗,连忙说:“能,能,您如果实在生气,就朝我撒气,可别真的跑去督主面前说,我还不想死。”
李熙便安静下来。
这事闹的,原本只想套点话,没想意外套到个大的。
买房子这事,刚听见的时候确实挺生气,可等冷静下来再一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依着裴怀恩那样的性子,若不在他身上拴根线,怎么能放心。
倒是这个想活命的小太监……
良久,李熙看着十七脏兮兮的脸,斟酌着说:“好吧,我可以假装不知道此事,也可以不搬家,但你必须得帮我一个忙。”
眼见有转机,十七大喜过望,忙低声说:“六殿下您吩咐。”
李熙便笑起来,不容拒绝地提议道:“啊,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你这么会挖洞,不如也悄悄地帮我挖条地道吧。”
十七:“……”
十七颤声问:“从、从哪挖到哪啊?”
李熙摆摆手,快乐地说:“这个先不急,过阵子我到别处去看房,等把新房子定下来,你就偷摸过来,帮我从现在的房子直接挖去新房子,你看怎么样?不瞒你说,我今夜见着你,才算真正领略到从地底下跑路的好处。”
十七:“……”
暗地里帮着风筝剪线,罪加一等,但好歹暂时把命保住了,挖就挖吧。
李熙这是坐地起价,十七没办法,只好皱着眉说:“那好——”
答应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出口到了。
瞬间,十七和李熙默契地闭了嘴。十七先从洞里摸出来,再去拉李熙。
洞里光线暗,李熙拽着十七的手,顺势挪到洞口,让洞外的灯火通明晃了一下眼。
十七使劲往外拽着李熙,小声说:“六殿下请放心,此处也是督主的宅子,只是从外面看,它是座荒宅,而且常年在闹鬼,故而没人敢进。”
李熙心不在焉地点头,转着眼睛环顾四周。
外面荒,里面倒装饰得很好,你比如说,像什么梨木桌椅小屏风,金银玉石夜明珠,那真是一样不缺,一样不少。
再有,看得出来这里有人定时在打扫,连熏香都是新的。
因为在地道里爬了小半宿,李熙身上的衣服被磨破,小脸也折腾脏了,随手一抹,就是几道黑乎乎的猫胡须。
屏风外面,裴怀恩听见动静,便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对比李熙的浑身破烂,裴怀恩可是很整洁,浑身上下都是香的,连头发丝也没乱。
估摸是李熙这会的样子,实在太有趣,裴怀恩抬眼见着他,忽然就笑了。
一时尴尬。
“怎么搞得如此狼狈。”半晌,裴怀恩摇头说:“逃难去了似的。”
十七表示很委屈,低着头说:“这才几天呀,能挖通就不错了,可比不得督主您那条贴了青砖,仔细修过几个月的富贵路。”
裴怀恩笑得更开心了,索性从袖里摸了帕子出来,为李熙擦脸。
裴怀恩说:“白团子变成黑团子了,六殿下这般,倒叫我一时忘记了找你过来的正事,反而转念想起了一些……”
那帕子也好香。
李熙听得眼皮直跳,偏头往旁边躲,本能就问:“……想起一些什么?”
裴怀恩面色古怪,像是勉强忍着,才能笑得稍微收敛点。
“我适才想呀,六殿下。”裴怀恩逗猫儿似的,半点不急着说正事,只管拿着帕子,一点一点追着李熙的脸擦。
裴怀恩弯着眼睛说:“深更半夜,万籁俱寂,能像咱俩这么爬地翻墙的——”
话至此顿了顿,帕子擦到嘴角,再开口时,已然带上了些明显的笑腔。
“深更半夜,能像咱俩这么不畏艰辛,凑在一起私会的,一般都是些话本子里写的,该浸猪笼的奸夫淫.妇。”
再顿了顿,倾身凑过来,眼里依旧笑吟吟的。
“六殿下。”裴怀恩压低声音打趣他,说:“你看你今晚……究竟是想做那奸.夫呀,还是想做淫.妇呀?”

第013章 约定
裴怀恩性子乖张,按说如他这般经历的,在得了势后,合该很厌恶男人,也不愿意站得离男人太近才对。
可裴怀恩不,裴怀恩的控制欲很强。
和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宦官不同,裴怀恩虽然的确很厌恶男人,却言行放肆,举止佻薄。比起安静地等待和接受,裴怀恩身上总携着股狠劲,仿佛隐在暗处,随时都能将人扑杀的兽,时刻占据着主动。
与之相反,李熙就不大喜欢被近身。
挨得近了,李熙呼吸一滞,本能就往后退。
李熙悻悻去抓帕子,糯声说:“厂公,我自己来。”
裴怀恩便松了手,垂眼看那帕子飘然落下,让李熙双手捧着接了。
裴怀恩说:“难为六殿下肯来。”
李熙指尖隐着刀片,一边擦脸上的泥土,一边乖顺地点头,说:“厂公这么晚喊我来,肯定不是为了谈论话本吧。”
话音刚落,十七自觉退去了屏风外面。
这宅子里的布置真好,外面那样破,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片刻后,等李熙勉强把脸擦干净,裴怀恩便撩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
“急什么,长夜漫漫。”裴怀恩递茶给李熙,摇头说:“先喝点水润嗓子。”
李熙就抬手接茶,薄唇抿在杯沿,稍稍仰起脸,实则没让那茶水进肚。
李熙说:“还是厂公的茶叶好呀,我长这么大,从没喝过这么香的茶。”
裴怀恩撑颌看他,悠然地说:“奴婢在那茶水里掺了降火气的叶子,那茶是苦的,六殿下,这么防着奴婢吗。”
裴怀恩发怒时,总会下意识地自称奴婢,还会如蛇般向前探身。现如今,李熙已见了裴怀恩好些面,清楚地知道裴怀恩有这个习惯。
李熙连忙说:“尝出来了,但盖不住茶香。”
裴怀恩不置可否,眯眼静静地瞧了他半晌,忽而一抬袖。
裴怀恩穿的是窄袖,指尖蜷缩袖中,动作间,带着一点不愿计较的慵懒。
裴怀恩说:“防着点也对,谁让我名声差。”
话落,屏风外面的十七隐有所感,默然走得更远些,熟练装聋子。
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久,李熙轻手轻脚地把茶盏放回桌上,听裴怀恩说:“骗你的,我什么都没添,那茶一点也不苦——你果然没喝。”
李熙老实地缩着肩膀,眼神畏惧,大半张脸都叫那落地的琉璃灯映着,光影暧昧。
李熙说:“厂公,我与玄鹄并非主仆,每天其实还要看他的眼色,您……您若再耽误片刻,害我天亮之前回不去,让他发现我身上的香味……”
裴怀恩嗯了一声,很理解地说:“我明白,边关打过仗的么,心里全憋着股做忠臣良将的劲,最瞧不上我这样的阉臣。”
合作归合作,若被玄鹄知道李熙夜半来与裴怀恩这个大佞臣约会,恐怕至少半个月内,都别想再指使动他。
目光对上,李熙感激地说:“厂公,我没这样想。”
裴怀恩挑起眉问:“那你想的什么?你知道我让你查的是晋王,就想抓黄小嘉?”
李熙垂眼闪躲,刻意做出一副又吃惊又愤怒的模样,支吾着说:“厂公怎么知道,我这几天都干了什么。”
裴怀恩不知房契一事已然败露,挑拨得很娴熟,笑着说:“那你得去问玄鹄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熙迅速抬了一下眼,小声说:“厂公真有钱,连这么个破烂的宅子也买,还闹鬼,万一砸在手里怎么办?”
裴怀恩由撑颌改成撑额。
“千百年来,哪个奸臣能得善终?”裴怀恩浑不在意地说:“万岁爷老了,但我还年轻,我不得为我自己多多准备着,趁手里还有点钱,多多地托人狡兔三窟么。”
李熙没吭声。
却听裴怀恩突兀地把话绕回来,紧接着又说:“问你话呢,是不是想抓黄小嘉?”
李熙小心翼翼地点头。
“查着了,就让孟总旗去请了。”李熙简明扼要地说。
裴怀恩简直要被气笑了。
“堂堂正五品大员,连错处都没有,就让你私自扣在了诏狱里。”裴怀恩眼里晦暗,意味不明地说:“六殿下这事做得好啊,连我抓人都得有名目。”
李熙便拱手作揖,谦然地说:“时间太紧了,来不及找他的错处,只能先骗骗他。”
话音刚落,裴怀恩“啪”的就摔了杯子!
“亏我先前还夸你聪明,问个案子要多久?至多一天一夜,便够了。”裴怀恩面上阴鸷,一字一顿地徐徐言道:“但你打算扣他多久?是三天、五天、还是十天?那诏狱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若他最后坚持不开口,你又怎么办?再派人把那团被打得血淋淋的烂肉送回去,叫晋王记你的仇?”
李熙怔住片刻,低头说:“……是我太急了,我该耐心寻他个错处,免得他迟迟不归,惹老二来问。”
认错态度良好,知错就改,一点就通,倒把裴怀恩呛得一愣,重又坐下了。
夜已深,灯火越发暗了。
小桌这头,李熙自知理亏,不敢贸然落座,只等裴怀恩暂且消了气,方才央求道:“厂公,替我拖几日,我必能问到口供。”
都怪一个月的时间太短,让他不敢浪费一天,凭白变得手忙脚乱了起来。
裴怀恩抬头看李熙,似是有些不满,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沉着脸说:“晋王这棵大树还没倒,他手里有兵,我也不便做得太明显。”
李熙就说:“我只要十日。”
裴怀恩皱眉瞧他,冷冰冰地说:“你还敢要十日?你这是强逼着我与晋王撕破脸皮,你好渔翁得利?”
李熙想了想,说:“那七日。”
裴怀恩不答应,眼带厌烦地说:“最多三日。”
李熙把要求一降再降,顺势将真实意愿抛出来,怯弱地垂着眼说:“至少……至少也得五日。”
裴怀恩又捏碎一个杯子。
“行,五日就五日,本督暗里可以助你。”裴怀恩点头说:“但五日之后,你若还是问不出来,本督碍着晋王的面子,可会亲自来问你提人。”
顿了顿,忽而又笑。
“等真到了那时,你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这条线索,可就断了。”
李熙连声答应着,垂首说:“五日就够了,督主放心,我不会让黄小嘉受伤,也不会让您为难。”
裴怀恩从椅子里站起身,身上带寒气。
“倒是我忘了,折磨人的法子有的是,不必真把他弄得乌七八糟的。”裴怀恩说:“原本是有二十来天的时间,现在被你这一闹,就剩五天了。”
说着又叹气。
“五日之后,打草惊了蛇,你再想查就难了。”
李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裴怀恩往外走。
李熙说:“所以才要辛苦厂公,替我在二哥那里周旋,别让他起了疑。”
裴怀恩闻言住了脚,缓慢地回头。
“知道你为什么还能囫囵个的站在这里么,因为你有用。”裴怀恩不再隐晦,直白地对李熙说道:“你猜那些破损坏掉的棋子,都被丢到哪去了?”
李熙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总不能是阴曹地府吧。”
裴怀恩面上不变,只说:“六殿下,你既已回了京都,就要恪守这里的规矩。”
“你生在天家,应当知道天家既无父子,也无兄弟。你要时刻记着,在这京里,无用之人便如草芥,是最下贱的东西,可以被随意处置。”
李熙顺杆往上爬,讨好地说:“就算我是一株草,一棵藤,有厂公这么棵大树让我乘凉,我不怕。”
裴怀恩只管温温地笑,阖眼说:“我算什么大树,只要圣上下道旨,我就没脑袋了。”
话说得谦卑,语气却阴狠。
李熙远远看着裴怀恩,忽然意识到,原来裴怀恩早已厌倦了跪在一人之下。
嘴里说着自己是圣上的一个奴婢,心里恨不得自己就是圣上。李熙暗暗想到:或许裴怀恩这个人也是藤,但是棵毒藤,迟早能把被他攀附的那棵大树绞死,爬到真正的万万人之上。
李恕说得对,待承乾帝一死,无人能压得住这棵毒藤,晋王不成,齐王更不成。
虽说在这几个兄弟之中,晋王是最有可能与裴怀恩分庭抗礼的……
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他只想晋王死。
十六年边关苦寒,两年寄人篱下,九死一生,终日惶恐,唯一待他好的舅舅惨死在马蹄下,母妃更于宫中郁郁啼血……
都言血浓于水,可是他的这些血脉至亲,又有哪个是真的希望他活?
裴怀恩厌烦李家,难道他李熙就不厌。
是以……
裴怀恩要报复李家,要夺李家的江山,要把未来的九五至尊,训成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一条疯犬,他李熙就算知道,又为什么要去管。
说到底,除了晋王不行之外,谁做皇帝,谁留骂名,又与他何干。
他只想长命百岁,只想不辜负淑妃留给他的那个长命锁。
活着,活下去,只有把眼睛睁到最大,一直睁着,才能替当年死在桓水的三万将士,也替他自己,看到那些作恶小鬼的下场。
这么想着,李熙便再拱手,对裴怀恩说:“厂公,那诏狱是什么地方,您也知道,您既愿意给我真凶,我会让他开口的。”
裴怀恩闻言寂了寂。
说话间,十七已再迎上来,一言不发地抖开大氅。
裴怀恩这回没伸手,反而转身看向李熙,对十七说:“得空也把六殿下的路修一修,又窄又黑的,来回太辛苦了。”
说罢往前行了两步,走到靠墙的书架前面,抬手转动花瓶。
咯吱一声,墙上便开了道“门”。
“六殿下会审讯人么?”临离开前,裴怀恩话锋一转,很和气地叮嘱着。
“既然不便留伤,就别让他睡觉了,找块草垫子贴在身上,拿棍子去打,再不济……倒吊着把脑袋浸在水里,如此反复数次,他又不会武,该是顶不过五天的。”

第014章 神武
和预想不同,黄小嘉那嘴仿佛被人缝住了,出乎意料的硬,孟青山带人悄悄审了他几天,没审出结果来,愁得连吃饭都不香。
到了第四天,日上三竿时,李熙一夜没睡,满身疲惫地从诏狱里退出来,坐马车往回走,不得不开始琢磨别的审讯方法。
中途路经承天殿,看见文武百官个顶个地垂头丧气,从殿内结伴走出。
大约是愁者相怜的缘故,李熙见状便撂下车帘,喊停马车,转头问身边的玄鹄,说:“今天这么晚退朝,是有大事么?”
玄鹄抱剑端坐,目不斜视,闻言冷哼一声,说:“什么退朝晚,今天压根就没上朝,肯定是又折腾到现在才消停。”
李熙说:“怎么回事。”
玄鹄看了他一眼,解释说:“清晨来接你时,得知圣上称病免朝的消息。听说各位大人们不愿走,执意要去圣上养病的高阳殿,亲手将折子交给圣上,但裴怀恩不允,言道不能打扰圣上的清净。”
李熙若有所思,又撩开帘子。
此时天气晴朗,风却很大,李熙看见年近古稀的内阁大学士,杨思贤杨大人被福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迈下台阶,额上缠着圈棉布,走两步,便要停住揩泪。
李熙动容地看了半晌,说:“两边闹起来了吧。”
玄鹄就点头,说:“闹得厉害,大臣们不满裴怀恩放肆,相约在承天殿内长跪不起,说什么也要见圣上,裴怀恩嫌他们烦,就以朝堂狂嗥,不敬天子为由,让锦衣卫当场摁住了几个。”
李熙沉吟半晌,伸手指指杨思贤,说:“杨大学士也受牵连了?”
玄鹄挠了挠头,脸色一瞬变得古怪。
玄鹄说:“这倒没有,杨阁老额头的伤,全是由他自己撞出来的。”
李熙咦了一声,说:“快七十岁的人了,折腾什么。”
玄鹄听了,也没忍住往外看了眼。
“这就说来话长了。”玄鹄沉声说:“据传杨阁老是裴怀恩父亲的老师,当年裴家出事,杨阁老还为裴父求过情,认为案情蹊跷,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落井下石。”
李熙讶然说:“杨阁老相信裴家的清白?”
玄鹄点了点头,说:“应该是相信的。传闻当年事发之后,杨阁老原本已经答应了裴父,要救裴怀恩,却不料裴怀恩竟然被收进宫,由此与他断了联系。等到十年之后,两个人再相见,裴怀恩已是性情大变,但对杨阁老一直很不错,愿意敬着他,逢年过节也去探望他,估摸是怕落人口实吧。”
李熙觉得挺稀奇,说:“裴怀恩若是害怕挨骂,就不会在朝堂之上如此嚣张了。再者杨阁老素来清廉,德隆望尊,乃天下文人之首,平素最厌与小人相交,如今怎么也愿意和裴怀恩来往,没有把人轰出门去。”
玄鹄冷声说:“可能是盼着他回头,但没有用,裴怀恩就是只名副其实的白眼狼,谁都养不熟——这不今天就和杨阁老闹翻了,连表面功夫也不想做了。”
李熙望着马车外面,说:“怎么呢。”
玄鹄便顿了顿。
“因为工部和礼部都托杨阁老上折子,杨阁老要见圣上,但裴怀恩不肯为他破这个例,还喊人把托他上书的那几位大人,都使棍架了出去。”
李熙好奇地说:“什么折子,竟如此金贵。”
玄鹄摇头说:“据说是关于江南水患的折子,谁知道呢,总之杨阁老为此发了大脾气,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摘帽撞了柱,若非裴怀恩身边那个叫福顺的小太监机灵,适时拽了一下,杨阁老今天就得交代在这,叫人横着抬出来。”
李熙听到此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熙说:“是裴怀恩身边的人,救了杨阁老?”
玄鹄连声应是,说:“听站在殿外的侍卫们说,杨阁老平生爱民、敬民,是最把百姓生计当回事的一个人,今天因为水患动怒,头次没再念旧情,当堂就把裴怀恩骂了个狗血淋头,让裴怀恩的脸色都变得不好了,甚至下令杖毙了杨阁老的一名学生。”
说话间,杨阁老已走下台阶,艰难地上了轿。
福顺殷勤地跟着轿子跑,态度讨好,似是在安慰。
半晌,李熙不错眼珠地看那轿子被抬远,眼带狐疑地自言自语着,说:“但是这说不通……就算裴怀恩以往都是在作戏,也做得太真了些,还有杨阁老,那么高风峻节的一个人,怎就如此容忍裴怀恩。”
玄鹄听见了,很不屑地嗤笑一声。
“兴许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他父亲当年博闻强记,是杨阁老最得意的门生。”玄鹄语气随意地说:“但就算再容忍,今天不也闹掰了?老话说得好,就是大罗神仙的耐心也有限,想来杨阁老也一样。”
玄鹄把话说得难听,李熙摸着袖子想了想,没再接什么茬儿,而是让马车动起来,继续往回走。
如今之境况,黄小嘉的嘴还没被撬开,哪有心思再琢磨这事。
倒是玄鹄在马车重又走起来之后,倏地稍稍侧首,从飘起来的帘子中间瞧见个人,忍不住高兴地探头出去,扬声招呼说:“吴统领!这边!”
玄鹄喊的声音挺大,李熙被他吓着了,下意识一怔,方才的思路就断了。
李熙说:“哪个吴统领?”
玄鹄就说:“就是神武营的那位吴宸吴统领啊,你忘了?有孟青山牵线,人家昨晚来找你,赶上你不在,就同我一起喝了两盅酒,说了些边关的旧事,由此认识了。”
说着又向外喊:“吴统领,人已回来了,您昨夜说有事想求六殿下,不如就上了这马车,与我们一道归。”
李熙坐在旁边插不上话,只等玄鹄喊完,方才哭笑不得地问他,说:“只喝两盅酒,就熟悉成这样了?再说人家可是堂堂的神武营大统领,能求我什么事。”
玄鹄听了就笑,难得笑得很明朗,毫不避讳地说:“吴统领人很好,你见过他就知道,他和这京都中的其他人不一样,从不仗势欺人,是个非常值得相交的人,我见着他,就像见着自己已经死去的亲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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