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裴怀恩的眼睛亮了些,尤其是嵌在他右眼眶里的那颗琉璃珠,在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看着倒真像是画儿上神鸟的眼珠了。
“可我将你害成这样,你说的是,如果没有我,你本可以如常人那般娶妻生子,儿孙绕膝。”裴怀恩轻声呢喃道。
然而李熙听罢又摇头,他郑重站起身来,双手捧住裴怀恩的脸。
李熙这举动逼得裴怀恩稍稍仰首,近乎迷恋的凝视着李熙,听李熙对他说:
“但我也说过我不在乎,裴怀恩,我不在乎。”
李熙一字一顿,手指尖轻轻碰到裴怀恩的右眼珠,感受它终日冰凉的温度。
裴怀恩眼也不眨,甚至更往前凑近些,唇角略微上扬,下意识露出个满足的笑来。
“此事只要不传出去,待到再过些年,我会想办法从宗室过继一个孩儿。”李熙则继续温声安抚着裴怀恩,句句都是蛊惑,“你知道的,软玉温香虽好,于我却不然。我既然体会不到其中趣味,又何必困那么多如花美眷在宫中呢?难道离了娶大臣亲眷做妃子这法子,我就没法稳固朝堂了么?”
裴怀恩一时无言,面上显出惊讶的神色。
不……或许眼前这个早就不是他的小虎崽,而是一头真真正正的老虎——他的小虎崽已长大了,在他不曾注意到的那些日日夜夜。
这种迟来的认知让裴怀恩失神,但李熙仍然不肯放过他,居然迎着他的失神,低下头亲吻他的右眼珠。
这是何其大胆的挑衅。
“……更何况,你方才有句话倒说的很对。”
“我害你失掉一只眼,你也害我再不能碰女人,这些我们都扯平了。可我辛苦练了将二十年的功夫也没了,这又该怎么算?”
裴怀恩隐有所感,阖眼平心静气的受了李熙这个吻,眼睫簌簌打颤。
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裴怀恩心想,按理说,他该对李熙现在居高临下的提问感到愤怒,可是他没有。
不止没生气,反还顺着李熙的心意,真暗暗思考起该怎么办了。
“……功夫没了可以再练,虽然辛苦些,但你好歹有底子,想来只要愿意坚持,几年后便会有成果。”裴怀恩任由李熙以舌压着他的眼皮,舔唇说,“另外你身边那个叫玄鹄的护卫也不错,虽然人有些年轻,但只要费心调.教好了,定能护你周全。再不济,我将十七也留给你——”
李熙出声打断裴怀恩,含混地说:“可别了,你家十七说了,他只管你不管我,能忍着不给我一刀就挺好了。”
裴怀恩:“……”
裴怀恩:“那你、那你就自己好好练吧,或是争取早点把玄鹄调.教出来……”
李熙闻言起身,神色认真地看着裴怀恩。
“裴怀恩,京都是块是非地,功夫也很不好练。”李熙委委屈屈地和裴怀恩撒娇说,“你知道的,无论是我自己练,还是等玄鹄出师,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那这期间我该怎么办,祈祷你死后能在天上保佑着我么?我看不大行。”
裴怀恩睁大了眼,像是完全没料到李熙会这么无赖。
“怎么着,难道你没我就过不了日子么?这京都虽危险,可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可怕,好端端的,你又不是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昏君,哪能成天遇刺客……”
李熙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裴怀恩,蹙眉插话道:“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我不管,反正是你将我的功夫化掉了,你若再不保护我,没准我过两年就得和你一起去走奈何桥了,你舍得么?”
裴怀恩:“……”
裴怀恩闻言神色怪异,倒真没再继续反驳了。
李熙见此情景,便趁热打铁,干脆如从前那般晃着裴怀恩的胳膊说:“求你了,求你了,我没有你不成的,你别死了,我很需要你,我真的很需要你,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了。”
“……”
适时的示弱很有用,电光火石间,裴怀恩正欲再开口,但在下一刻,牢门外忽有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袖箭破空,直直射向李熙的背心!
裴怀恩反应快,虽然因着考虑到箭上可能带毒,没敢伸手硬接,但身体已经比头脑快一步,在还没反应过来这箭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时,骤然环抱李熙往后仰,就连原本打算继续和李熙周旋的那些话,也被迫在嗓子眼里转了个圈,出口变成了——
“……这是哪里来的刺客?李熙,你那嘴是灵的开过光吗?!”

方才仓惶逃走那美人没关牢门, 一击不成,刺客们破门而入,总共有六个。
牢房内逼仄, 李熙摔在裴怀恩身上, 才刚悻悻坐起身, 还没来得及回答, 顷刻间, 身后已有长刀朝他砍过来, 逼得裴怀恩不得不再次将他按回怀里。
对于如今的李熙来说, 裴怀恩力气太大了。从刺客进来那会起,李熙就被裴怀恩压着护在怀里, 根本没机会开口。
刺客接二连三的扑过来,裴怀恩下意识摸到腰间,却摸了个空。
长鞭没有随身带着, 裴怀恩无法,只得就势抱着李熙在床上滚一圈, 狼狈躲过劈砍。
这些刺客来势汹汹又配合默契,将被褥都砍得破烂, 裴怀恩本就赤手空拳,带着李熙不好抵御,抱人的力气稍松, 李熙便会意,立刻脚底抹油到裴怀恩身后,抱头蹲在墙角。
“裴怀恩,左边——”李熙出声喊。
话音未落, 裴怀恩抄起宫灯就往左边砸。
裴怀恩与李熙很配合,李熙自觉去蹲墙角, 他就顺势护在李熙前面,这样他们身后两个方向都是墙,无论刺客再多,应付的都会比较顺手些。
很乱,一团乱麻。
裴怀恩趁乱回首,冲李熙大喊:“你得罪谁了!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杀我的!”
李熙头也不抬地回答,“别看我,看刀——还有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能得罪谁?没准他们真是被我派来杀你的!”
裴怀恩怒极反笑。
周旋间,有人见缝插针,看裴怀恩侧站着应付左边,就悄悄溜到右边去,伸手一把抓住李熙的衣领,将他往外拖。
“等等、等等,你是哪家的刺客,你掐着我了,疼……疼!”李熙手忙脚乱抱住裴怀恩的腰,出声讨饶说,“……真要命了,能轻一点么!”
裴怀恩受无妄灾,忽然被李熙抱的动弹不得,急得冒冷汗,没忍住回头对李熙说:“你脑子呢?连躲人都不会,真是好累赘!”
说罢又将李熙往回捞。
“内力没了,招式总还会吧?帮不上忙就先跑,由我替你拖住他们,那边门开着,你赶快找机会跑出去喊人啊!”
李熙委屈抿唇,任由裴怀恩一把夺下身旁刺客的刀,挥手砍向抓着他那人的手臂。
结果刀才抬起来,那人就松手,仿佛打定主意要全须全尾的走,滑的像泥鳅。
下一刻,李熙顺势一滚,又躲回裴怀恩身后去,理直气壮地探头说:“我害怕,生死关头呢,哪还能想起招式来……”
裴怀恩闻言愣了下,准备掩护李熙往门口跑的招式顿住,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围在他身边的刺客们可不等他思考,见他微微怔住,便朝他身后放袖箭,一下扎进李熙肩膀。
裴怀恩吓坏了,方才脑子里那点怪异感立刻全没了,只来得及伸手制住一个离他最近的刺客,再将其双臂反剪,屈膝狠狠顶到肩胛。
李熙今天好像变得格外废物,衣服上全是血,又因为中了箭,这会正虚弱的伏在地上咳嗽。
裴怀恩单膝跪下,抓着刺客的手劲不肯放松,眼看李熙难受,却不敢贸然走过去扶。
“……坏了,裴怀恩,这袖箭上好像有毒。”另一边,李熙不等裴怀恩开口,已经应景的吐出一口黑血来,神情哀戚地说,“裴怀恩,真是没想到,我似乎得比你先死了。”
话一说完,地上被裴怀恩压着的刺客瞬间瞪大眼,拼命挣扎起来。
除了被控制住的这个,其余五个全跑了。裴怀恩看着李熙嘴角的黑血心急如焚,下手就更重,作势要去扯刺客脸上蒙的黑巾。
李熙恰在此时又咳嗽起来,令裴怀恩动作一顿,转头望过去。
“别……别白费功夫了,裴怀恩,你别理他们,你快过来抱抱我。”李熙朝裴怀恩伸手,蹙眉说,“我好冷,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由于事发突然,裴怀恩压根就来不及多想,他听罢立刻将刺客的穴道封住,听话的扑过去抱李熙。
“……这到底是什么毒,毒发这样快?”裴怀恩急得眼睛都红了,连声音都在抖,却不敢贸然把李熙身上的箭头拔出来,“李熙,你等我片刻,就片刻,你别闭眼睛,我一定替你审出解药来。”
言罢骤然转头,满脸阴鸷的看向那刺客,把那刺客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转而愤愤地瞪着李熙,却又因为穴道被封,死活说不出话。
李熙见状,不知怎么的,目光莫名有点闪烁,立刻就出声把裴怀恩喊回来。
“咳咳,裴怀恩,咳咳咳。”李熙捂着嘴咳嗽,然后向上伸手,看起来是想再摸摸裴怀恩的脸,“你别白忙活了,我不要解药,我、我错了,你就让我再自私一次吧。”
裴怀恩心口锥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却听李熙又继续对他说:“裴怀恩,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太痛苦,万幸……万幸今天这些刺客来得正好,因为只有我死了,我才能不必再亲眼看着你去死。你……你原谅我吧,你别怪我了,你答应我、答应我。”
裴怀恩攥紧了拳,扭头看向刺客的眼神更狠。
“别说傻话,你会长命百岁的。”裴怀恩轻声说,心里已在琢磨该怎么炮制这刺客,才能逼他快点把解药交出来。
然而许是人之将死,李熙的力气非常大,抓得他脱不开身,也让他不敢再松手。
“裴怀恩,别去,反正你也快死了,眼下就算是有解药,我也不想用了,你让我独自活着没意思。”李熙边咳血边说,“况且裴怀恩,你现在就要失去我了,你知道有多痛,你这样宠我,难道舍得让我也承受一遍你此刻的锥心之痛么?你别救我了。”
裴怀恩反驳不出,被李熙这话逼得落泪,本能就将李熙抱得更紧,甚至没留神压到李熙的伤口上。
“别这样,我都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裴怀恩慌张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的喜怒哀乐全被李熙牵着走,眼里只能看到李熙满身满手的血,“你别死,你别死,只要你能活下来,我都答应你……!”
李熙便仰起脸来,眸子晶亮地望着裴怀恩。
“那你愿意陪我活么?你如果死了,我会和你现在一样痛,甚至比你更痛,你——你快点头吧,否则我不会放开你,你就让我疼死好了。”
裴怀恩顾不上思索,听罢就点头。
“愿意,愿意的!我没想到你对我的心思竟然这样深,这……这太痛了。”裴怀恩双眼通红,冰凉泪珠儿滴在李熙脸上,勉强装着镇定去哄他,“听话,先把手松开,仔细别牵扯到伤口了。”
李熙当然不肯松手,他像是疼得迷糊了,只顾闭着眼连连摇头。说话间,躺在地上的刺客急到呜嗷叫唤,吵得裴怀恩心烦,恨不能立刻就一刀结果了他。
可是他不能,他还得帮李熙问解药。裴怀恩只要一想到这,身上便涌起无边的戾气来,脸色看着倒比含冤的厉鬼还吓人了。
正僵持着,任谁也没想到,这刺客居然不顾受伤,忽然拼着一口内劲硬生生把穴道冲开了,然后摇晃着站起身。
说时迟那时快,裴怀恩如临大敌,两只手还被李熙用力抓着,双腿也被压得有些麻,一时竟起不来。
李熙也一下睁大眼,连呼吸都屏住。
……结果这刺客却只是咬牙切齿地一把扯掉自个脸上布巾,再揭掉易容,扭头把齿间血沫呸出去。
“我呸!李熙你可要点脸吧!先前说好只是配合你搞刺杀,面上做做戏就得了,你小子咋还临时变卦,当着督主的面跟我装死啊?你今儿就把话给我说清楚,谁他娘往箭头上抹毒了?啊?谁抹毒了!你是真想让督主把我卸了吗?!”
裴怀恩:“……”
来刺杀的人居然是十七,裴怀恩歪过点头,面上有一瞬间的茫然,眼角还红着。
然而不等裴怀恩在心里把这些突发状况理顺,李熙已从他怀里坐起来,随手拔掉箭头。
“装死怎么了,谁让你家督主性子轴,我不得给他下点猛药么?”和十七这会正气急败坏地瞪李熙一样,李熙也不甘示弱地瞪着十七,“再说你方才那一箭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若非我躲得快,我这胳膊就真废你手里了!”
十七听见李熙这样说,似乎有些心虚,但也只虚了那么一瞬。
“……那、那又怎么了,方才打得那么乱,我偶有失手,也是情有可原的。”十七干脆指着李熙鼻子骂,气得连家乡话都飙出来了,“倒是你——你个狗日的仙人板板,你短命龟儿!前脚跟老子说的见好就收,后脚就坑老子!老子今儿非弄死你个瓜娃!”
说好的让裴怀恩知道没他不成就行了,按照原计划,李熙在被裴怀恩出手救下后,他们这些倒霉催的假刺客,就该功成身退。
可是谁能想到,李熙这个小没良心的狼崽子,居然会记仇到当着裴怀恩的面装中毒,让裴怀恩临了还没忘点他的穴,令他跑不动。
正对骂着呢,眼看裴怀恩已如梦初醒,脸色渐渐冷下来,李熙顿时就不想再搭理十七了。
“……喂,裴怀恩,我这次可不是故意要骗你,你不能怪我。我……我只是想你知道,我没有说谎,让我冷眼旁观你去死,我确实做不到,至于这其中到底有多煎熬,我猜你方才也已领略过,你一定不舍得再骂我了,对吧?”
说着又抱住裴怀恩的胳膊晃,下巴扬了扬,期期艾艾的和裴怀恩朝十七那边使眼色。
“还有啊,裴怀恩……”
李熙躲在裴怀恩身后,指着十七小声说:“裴怀恩,你听见了没?他方才骂我狗日的,那、那他就是在骂你狗。”
裴怀恩:“……”
累了,算了吧,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人还活着就好。

第147章 对策
裴怀恩本来挺生气的, 可在经历过这样的大悲大喜之后,他近乎脱力般跌倒,竟释然了, 最后甚至有点儿无奈地笑了出来。
罢了, 还有什么可计较呢?裴怀恩叹了声气, 在这间满是血腥味的牢房里往后仰, 疲惫地摊开手脚躺下, 心说他和李熙之间, 其实很难真分出个对错来, 也很难计算出谁骗谁的次数更多。
李熙和十七见状也不争了,纷纷跟着坐下。
“……喂, 裴怀恩,你真不生气么?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呢。”李熙安静下来,凑过去碰了碰裴怀恩的手指尖, 垂眼看那几点漂亮的玫红色,沉默片刻后, 忽然学着裴怀恩平日的样子摇头说,“就像这样——李熙, 你这小崽子又骗我!”
学得惟妙惟肖的,把裴怀恩逗得又笑,心里那点郁结也全散没了。
得有大半年了, 他们俩从没这么平心静气地面对面说过话,此刻将事情说开了,反倒令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恨不能立刻便凶狠的拥抱在一起。
不过因为有十七在, 两个人都表现得很收敛。
良久,就在李熙觉得裴怀恩不会再接他的话时, 裴怀恩却睁开眼瞧他,眼里带着点冰雪消融的笑。
“怎么,我从前常骂你?”裴怀恩问。
李熙闻言愣住一瞬,忙小鸡吃米似的点头。
“嗯,你从前可凶呢。”李熙毫不避讳地看着裴怀恩的脸,手指却在悄悄挠裴怀恩的手掌心,“你呀,好像从不会和别人好好说话。”
裴怀恩对面,十七难得和李熙达成共识,闷不吭声地把头点到比李熙还用力。
手心痒痒的,裴怀恩被闹得重又坐起来。
裴怀恩眉间微蹙,不着痕迹捉住李熙那只作乱的手,半晌才说:“那天……你很害怕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说话了,我会改的。”
李熙弯了弯眼,正欲回答,正坐在他旁边发光发热的十七却盘起膝,连声咳嗽起来。
“实在对不住啊,我插句话。”十七举手提议说,“续旧情不着急,要么两位先静心听我说完咱接下来要走的程序呢?”
话落,裴怀恩和李熙面上都有点微妙,他俩整齐扭头看十七,啪的就把手松开了。
少顷,最先开口的是裴怀恩。
裴怀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问十七说:“说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倒很好奇。十七啊,你好端端的怎么敢去挖王陵,你是怎么想到的,这太荒谬了。”
十七听得忍不住挠头。
“因为实在找不到证据给他看,只能想到那两口棺材了。”十七抬手指李熙,“督主,您是知道我的,我哪会做亏本买卖呀?事已至此,想从牢里把您换出去不容易,要是没有他点头,您就是再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胡作非为,顶多也就只能小试一下了。”
话说到这,又收回手摸下巴,仿佛在算得失。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啦,现在你俩如胶似漆的,我也不必再做什么逃犯,自然就可以甩开膀子做事,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了。”
李熙适时接话说:“是啊,十七今日来找我,见我想救你,便花了大约三个时辰的时间,仔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讲给我听。我们对此已经想出办法来,正在着手安排了,你不必担心什么。”
裴怀恩哪里听得进劝,听罢依旧忧心忡忡的,只摇头说:“非我一心求死,纵我如今再想活,叫人看出破绽来可怎么好。”
如今审理阉党的案子已接近尾声,只差临门一脚,如果偏偏赶在此时出了错,那么后果可想而知,只怕从今以后,不止死了的人变成白牺牲,活人也难安生。
十七明白裴怀恩的顾虑,听罢只说:“督主且放宽心,牢里罪大恶极的死囚那么多,总有一个能与您身形相仿,再加上我的换脸,一定半点破绽都没有。再者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倾家荡产买回一只小金傀,到时可以操控那人模仿您的一举一动,只要……只要事成后尽快焚尸,别被有心人把头颅拿到了,其他都没问题的。”
裴怀恩心里犹豫,又问他,“但你从哪里买来的小金傀,那玩意珍贵,莫非你还认得南月人?当心买着假货了。”
十七就只是笑,笑容很开朗。
“哪能呢,我可不认识什么南月人,只是曾花重金托江湖中的朋友帮忙寻找,才勉强找到这么一只,绝对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顿了顿,咧着嘴朝裴怀恩伸手。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的督主呀,这钱可得您自己出,您明白么?等这次的金蝉脱壳尘埃落定后,我可真不会再管您了,因为我已彻底报完了恩,我要离开京都,浪迹天涯去。”
裴怀恩原本很不安,但被十七这么一打趣,反倒放松下来,愿意跟着十七笑一笑了。
“既然如此,成啊,这次就算是我欠你人情了,少不了你好处。”裴怀恩指着十七笑笑,末了又扭头看李熙,掌心朝上一摊,“十七,实不相瞒,如果没有你,我此番恐怕就真要想不开了,你是个好孩子,从今以后我们不以主仆论,我可以拿你当好友,但你如果想要钱,你别再跟我要,你转头去问他要吧。”
被裴怀恩莫名指了一把的李熙:“……”
“嗳!等会!怎么忽然就说到我了?我哪有钱啊?”李熙脸上的笑容僵住,怔怔说,“我没钱啊,我兜里比你们俩脸都干净。”
裴怀恩不以为然,促狭地对着李熙笑,“那没办法了,横竖我也没钱了,我家被你抄了。”
李熙瞬间就把眼睛瞪大了,愣神的功夫,十七也跟着裴怀恩扭头看过来,对着他搓手。
李熙:“……”
老天爷,谁懂啊,看个热闹还能看出事儿!
“但那都是国库的钱,又不是我的钱。”顶着四道灼人的目光注视,李熙忍不住震声反驳道,“而且裴怀恩,你怎么可能会没钱?你骗谁啊?你如果真没钱,能在牢里住这么好?你……你这每天吃的比我都好,你还有美人伺候呢!”
裴怀恩有点好笑地看着李熙,面上显得更理直气壮了。
“没骗你,真没了,原本确实如你所说,我费心经营这些年,总归是狡兔三窟,不能真叫官兵把家全抄了。”裴怀恩调侃似的说,“可是后来我又想,我这不是都快死了么,留这许多钱也没趣儿,反倒不如在临死前把它们都花了,让自己过得舒服些,也能对外装得更像些。”
李熙:“……”
李熙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差点憋过去。
裴怀恩说的是实话,李熙盯着他看了好久,都没在他脸上看出一丁点开玩笑的意思来,不免有些蔫。
偏偏十七还在这时给李熙补刀,高声叫嚣道:“我不管啊,反正不论你们俩谁出钱,这钱得赔我,我现在穷得连衣裳都换不起,说出去怎么混?”
裴怀恩听得勾唇,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禁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感到很意外。
明明是散尽家财,抛掉权势,一切都得重新开始了,心里却怪异的没觉出一点不舍来,这事要是换在从前,裴怀恩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真是的,他还以为自己会是个贪婪的,喜欢把什么都牢牢攥在手里的人呢。
头有点疼,还有点终于卸下重担的庆幸和欢喜。裴怀恩看见李熙的脸皱起来,似乎真在考虑该怎么赚钱,便不想再逗李熙了,转头对十七说:“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我们不要再闹这个小团子了,我会想办法给你钱,但是一时半会可能凑不够,分着给你可好?”
十七对此当然没异议,直说要加利息。
“行啊,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只要不是我花钱,谁给都一样。”十七伸手拍李熙肩膀,把李熙从琢磨赚钱法子的思绪里拉出来,眉飞色舞地说:“而且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我们能混过行刑,往后的事都好办。他是皇帝,身份有他给你换。”
李熙听见正事,面上一凛,也禁不住变得认真些,把方才那些打闹全抛到九霄云外去。
“啊、对,十七说得是,朕如今是皇帝,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大活人么?”李熙不顾自己满身的“血”,也姑且不再研究怎么赚钱了,他倏地正襟危坐起来,肃然道:“听闻当年那个柳州容氏就不错,祖上三代都读书,也曾考中做官,朕已派人去查了,相信消息不日便会传回来。”
“只是现下人多眼杂,暂且还得委屈你继续蹲大牢,继续把这戏做真了——虽然我瞧着你其实也没有多委屈,听牢里的狱卒说,你这阵子每天都在这儿吃香喝辣,又有软玉温香在怀,恐怕都已有些乐不思蜀了呢——你说对吧裴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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