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至少别用这张脸。”李熙说。
裴怀恩却不听,一双手依旧仿佛长了眼睛般。
“这不是正好么?”裴怀恩执拗地说,“也让我瞧瞧,你这小骗子是否跟谁都能这么热情。”
李熙耳朵尖,听出了裴怀恩的弦外之音,连忙说:“我跟赫连景没……呜。”
“……”
“好吧我坦白,我跟他抱了,也亲了,但我们再往下就真什么都没了,你、你别……别……!”
裴怀恩伸手捂他的嘴,“嘘,别再说了,我在意的不是这些,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李熙又快哭了,气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对,裴怀恩,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李熙欲哭无泪,声音明显有些哑,“总不会是因为我让你入女棺,我……”
话说到了这,肩膀猛地一颤,再开口时就是真的哭腔了。
“别、别弄,我错了,可我也是真想跟你埋一块,你如果不愿意,咱俩就换换,反正、反正我要跟你埋一块,这……这是圣旨,这没得商量……啊!”
裴怀恩笑得都快停不下来了,摇头说:“这事我也不在意,不过阿熙,你怎么越来越娇气了,我还没真把你怎么样。”
李熙羞耻极了,裴怀恩说这话的时候,手上正掐他的腰。
“那你、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李熙被燎原欲望冲的头昏,大口喘息道,“不是为了慕容瑶,不是为了赫连景,也不是因为不想入女棺,你到底是在因为什么闹别扭,你……你这手段狠毒的妒夫!”
裴怀恩目光复杂地看他。
“为了什么?谁知道呢?大约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裴怀恩附在李熙的耳边说,“李熙,你喜欢一切有用的人,还有一切值钱的玩意,我现在已经没钱了,那么倘若假如有一天,我变得对你连一丁点用处也没了呢?”
“倘若有那么一天,我忽然成了你的累赘了……”裴怀恩这样说着,眸里漆黑如墨,“但你身边总会接连出现下一个‘赫连景’,再下一个‘裴怀恩’,我会被你毫不犹豫地丢掉。”
李熙一听裴怀恩说这话,就知道他是又钻牛角尖了,不禁粗喘着叹息。
叹完再也没忍住,直接破口大骂。
“……但他们都不是你!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你!我只要你!”李熙眉心紧锁,刻意把声音往下压,但却在低吼。
“嘶……你他妈有病吧裴怀恩?!你脑子有病!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要是换个人敢这么对我,我定诛他九族!不……不!朕要把他祖坟也刨了!叫他生前被活剐三千刀,死后再做千千万万年的孤魂野鬼!永不得超生!!!”
李熙说不出话了, 裴怀恩太了解他,让他虽然戒备,身体却在本能的迎合。
“别……别在这, 求你。”
很快的, 劝解之言变成哀求, 李熙在有武功傍身时, 尚且不是裴怀恩的对手, 如今内力尽失, 就更成了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
但裴怀恩不松口, 仿佛有意要磨他,长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腰后缓缓摩挲。
裴怀恩不听他的话, 也不跟他说话,这让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盖过草丛中窸窸窣窣的虫鸣。
“别、别, 裴怀恩。”
李熙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喉咙里似乎含着一把沙, 带着灼人的情.欲。
“裴怀恩,你听我说, 像你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变得没用。”
“你……你来日入朝堂,你想去哪里, 我就把你安排在哪里,我们依旧亲密无间,我离了你不成的,到死都不成……”
“裴、裴怀恩……”
泪珠成串儿往下掉, 被裴怀恩蜷指擦了,还要啧啧称奇地打趣他, 说:“阿熙,从前觉着你总是装哭,可相处久了,才发现你这眼泪确实不值钱,遇事就忍不住掉金豆儿,像个小姑娘。”
而且还常常一边掉眼泪,一边又恶狠狠地放话说要砍人全家。
挺有趣儿的,多少有点哭得越凶,记仇越狠那意思。
更有趣的是若叫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盯上了,他是真的会报仇,甚至就连人家院里养的狗,他都想顺手捅两刀。
然而现如今,裴怀恩在彻底了解到李熙的脾性后,却只从李熙埋怨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一点若有若无的撒娇,丝毫不见任何戾气。
这种无意间的区别对待令裴怀恩感到很兴奋。两个人撕扯间,李熙身上的氅衣落下,须臾露了大半个肩膀在外头。
玉白色的,日夜被汤药娇养出来的细嫩皮肤,在这个混沌撩人的长夜,显得格外扎眼。
确实忍不住了,裴怀恩伸手拆李熙的冠,五指如鹰爪,钳住李熙脆弱的颈,拇指指腹就压在颈侧脉搏跳动处,微微施了些力气,让李熙因呼吸不畅而满脸潮红。
“一次就好。”裴怀恩低声说,“阿熙,你可真是我的药。”
李熙脑袋迷糊,已被裴怀恩弄得快不能思考了,闻言脊背猛的弓起。
“……”
罢了,劝不动,那便只好如此了。李熙在心里浑浑噩噩地想,如果这样做能让裴怀恩安心,那他愿意这样做,但这不是为了能娶到慕容瑶,而是单纯的想叫裴怀恩安心。
不过得快点儿,最好速战速决,才不会被随时有可能回来的慕容瑶看到。
总之还是别在这些无谓的言语拉扯上费时间。
思及此,李熙稍稍松了齿关,眼珠向裴怀恩那边转。
“……好、好,我陪你,你先松点手。”李熙仰起脸,被迫感受胸腔中空气的缓慢流逝,断续地小声说,“蜡封不好剥,你想吃药,我帮你剥蜡封。”
这已经算得上是赤.裸裸的引诱,裴怀恩眼里一亮,对李熙对他的前后态度变化很满意,虽然他并不知道李熙心里又想到什么。
“不必了,我更喜欢自己剥。”裴怀恩笑着刮李熙的鼻尖,“先前松开你,你可转头就捅了我一刀。”
李熙连忙说:“我再不会——”
裴怀恩把食指抵上他的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眼里却笑盈盈的。
“我知道你不会。”裴怀恩说,“但我的确更喜欢自己剥。”
随着裴怀恩话音落下,李熙身上的衣裳也变得一件比一件少。
“灵药珍贵,合该一寸寸仔细剥去它的蜡衣,然后焚香净手,引世间最清冽甘泉做药引,认真品味才对。”
说到甘泉两个字的时候,裴怀恩又帮李熙擦眼泪,只不过这次用的,却是舌头。
裴怀恩不像承乾帝,他从不嫌李熙爱哭,他心知李熙的这些眼泪是为他而流,在心底将它们当成了无上珍馐,俯首全舔干净。
李熙被裴怀恩撩拨的浑身都热,至此,他脑袋里才嗡的一声,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也断了。
大火真烧起来了,顷刻间,李熙餍足地眯起眼,追着裴怀恩的唇咬。
天雷勾动地火。
裴怀恩松开摁在李熙颈间的手,放李熙大口喘气,李熙则不甘示弱的转身扑上来,伸手扯他衣裳。
“裴怀恩,朕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李熙说,掌心徐徐摸着裴怀恩的背,脸上尚且挂着颗欢愉的泪珠儿。
眼前这人是他费了无数心神和代价,亲手驯服的重明鸟,对他有着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忠心,他虽时常抱怨这鸟儿的爪子太利,却从未想过弃养这只鸟。
换句话说,裴怀恩离不了他,他难道就能离得了裴怀恩?
离不了的,他们两个分开了是游魂,只有合在一块,才是真真正正的两个人。
很快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了,李熙牙齿打颤,冷得往裴怀恩怀里钻,惹得裴怀恩没忍住笑话他,说:“……一国之君,不知羞耻。”
李熙不以为意的挑眉,只道:“所以才跟你天生一对。”
裴怀恩又笑了,这次笑意到了眼底,李熙则用力抱他,仿佛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明明颈子上还有裴怀恩方才掐出来的手印,却像正抓着根拴在裴怀恩身上无形的链儿。
说来也讽刺,承乾帝花了那么久,都没能彻底驯服裴怀恩这条疯狗,然而现如今,却被李熙轻而易举抓住了裴怀恩的“狗链子”。
裴怀恩埋首在李熙肩头,两只手不得闲,毫不掩饰地绕到李熙身后,要往李熙腿间摸,李熙便出声宽慰他,一下一下拍他的背。
“不要怕,我再也不会丢下你。”李熙很认真地说,“直到我死,再也不会。”
裴怀恩嗯了声,低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李熙双手捧起裴怀恩的脸,又吻他。
“我不会抛下你,但假如你为了我而死,死在我前面。”好一会过后,李熙望着裴怀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会为你报仇的。”
“因为……”
“你也是我的药啊,再没有人能让我这么快乐,我若没了你,就是半边身子也埋了黄土。”
“……”
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很小,裴怀恩听罢愣住一下,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几经变化,不知是又想到了哪里去。
然后不知怎么的,许是真说到他心坎去了,抓着李熙的手忽然松了。
李熙这会正在兴头上,他和裴怀恩不同,他如今虽然已不能生育,但身体却仍是个完完整整的男人。他被裴怀恩到处摸得难耐,眼见裴怀恩往后退,便以为裴怀恩这是又想他主动,立刻就往前扑。
哪知手才伸出去,就被裴怀恩把腕子攥了。
短暂的沉默。
良久,裴怀恩低着头不看他,却在一件接一件的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重新为他穿上,连每根系带都理得仔细。
李熙:“……”
李熙:“?”
“……这又是什么新玩法?”李熙欲.火焚身,被裴怀恩这种反常举动彻底弄蒙了,不禁皱眉说,“快别磨蹭了,一会人真回来了,要做就赶快做,我现在都——”
话音未落,裴怀恩刚好为他穿好最外面一层的氅衣,还为他打了一个顶漂亮的结。
等把这一切都做完了,裴怀恩才抬头,看向李熙的眼神缱绻温柔。
“不做了,适才是我想不开,差点就伤着你了。”裴怀恩摸了摸李熙的头,很和气地对他道,“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快回去。”
李熙:“………………”
唉不是,怎么个事?!把他摸得难受又不负责,这就很合理吗?这难道就不是做错了吗?怎么刚刚他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哄不好,现在莫名其妙就开始自我反思了?退一万步讲,这姓裴的到底是因为听见他说的哪句话才心花怒放了?他能记下来等以后再用吗?
敢情这老王八蛋因为少了底下那二两肉,压根就不知道男人箭在弦上的时候,究竟会多么煎熬……
可是想到也不能说,毕竟幼年受宫刑那事,是永远扎在裴怀恩心里的一根刺,他现在好不容易才把裴怀恩哄好了,万一再不小心祸从口出,那才真完蛋。
……那估计就不是陪一晚上能解决的事了,到时候,裴怀恩绝对敢让他也变得真不举。
这么想着,到嘴的骂又咽回去了。有那么一瞬间,李熙觉得自己比方才更火大——比刚刚被裴怀恩猝不及防摁在树上的时候更火大。
另一边,裴怀恩见李熙面容扭曲,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没考虑到,居然还在体贴地问他,“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刚刚不小心磕着哪儿了?”
李熙脸色时青时白,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该怎么说?难道要他在这时候直接告诉裴怀恩,让裴怀恩继续帮他弄弄,说他底下精神得受不了了?
这怎么可能!?
很尴尬。
“……”
半晌,像是看穿了李熙的心思,裴怀恩面色微变,继而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
说着又摸了摸李熙的头,语气更温柔了,哄小孩儿一样。
“乖,你且忍一忍。”裴怀恩微微笑着,哄他说,“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勉强在这里做,你会着凉的,如果你还想要,可以等我们回去后再继续,好不好?我今夜就留下来陪你睡,会让你舒服的。”
李熙:“……”
干他娘!此刻想骂人的心情忽然到达了顶峰!李熙满脸哀怨地看着裴怀恩,心说天杀的,今天算我倒霉。
……谁让这裴怀恩七岁就是太监了,居然天真的认为这种事情可以忍,而且还可以过后再续。
干,晦气,下次出门一定看黄历,这简直是酷刑,是比把他压在树上硬来还残酷的酷刑。
回去的路上, 李熙没和裴怀恩说话。
裴怀恩也知道自己今夜做得有些过,好脾气的对李熙哄了又哄,然而收效甚微。
直到裴怀恩承诺过两日会送李熙礼物, 而且一定将这礼物送到李熙的心坎上, 李熙方才扭头看了眼他。
裴怀恩见状, 忙趁热打铁, 不仅答应放玄鹄回来, 还郑重保证自己日后再不会做这种“冒名顶替”的事, 才勉强哄得李熙又对他笑了。
当然了, 放玄鹄回来也有条件,那便是让李熙允他在这京中四处走动, 别总催着他读书。
据裴怀恩说,左右李熙也看不住他,事到如今, 与其把他闷在屋子里,让他整日对着墙壁生闷气, 反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放他出来,让他把堵在胸口这气儿喘匀了, 自然也就不会再去找慕容瑶的麻烦了。
对于裴怀恩的这个提议,李熙再三思索,觉着挺在理, 遂将信将疑地点头答应。
至于玄鹄在这次被放出来后,究竟又因为功夫太“差”,被他大哥拉过去苦练了多少天,这就不是裴怀恩和李熙会考虑的事儿了。
一夜好眠。翌日, 裴怀恩又在李熙睡醒前离开,一整天都没在李熙面前出现过, 但也没回他自己的住处。
李熙挂心裴怀恩的安危,也怕裴怀恩的身份被发现,悄悄派人到东街打听他的行踪,却打听不到——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直到当晚酉时,宫内设宴,李熙忧心忡忡的赴宴,亲眼见着一切安排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其中并无恶意破坏,方才渐渐放下戒心,相信裴怀恩是真想开了。
酒正酣时,慕容瑶上台跳了支笨笨的舞,把在座陪宴臣子看得都很懵。
慕容瑶身材高挑,平日最爱的是骑马训鹰,如今却为了表达她对长澹的尊重,特意请老师学了支长澹的软舞。
……结果却又因悟性不佳,硬生生把这软舞练成了“太极拳”。
看得出来有很努力学,心意收到了,但胳膊和腿确实是各忙各的,好像刚长出来没多久似的,把护在李熙身前的几名侍卫都跳得瞪眼了。
可再不好看也没用,碍于慕容瑶的身份,大伙儿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装瞎,更有几个会作诗的,识趣的将她今夜这套“打虎拳法”,夸的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仿佛洛神在世。
而李熙也很给面子,依着他昨夜与慕容瑶的约定,在慕容瑶一曲舞毕后便起身,装出十足惊喜的模样。
然后撒谎不打草稿,当着赫连景的面,就把赫连景当年帮过他那些事李代桃僵,一股脑的全往慕容瑶身上按,直接当在百官面前演了把痴情种,把赫连景听得一愣一愣的,期间数次想开口,都因为顾忌着大沧太后交给他的和谈任务,努力憋回去了。
事已至此,赫连景猜着是慕容瑶昨夜和李熙谈条件了,他不知道自己这妹妹究竟是怎么跟李熙说的,但他眼见李熙如常对他,并未在宴饮时有任何的失态,他想起自己如今那吵闹的后院,忽然长舒了口气。
之后便是淡淡的怅然若失。
眼下时过境迁,赫连景再转头看李熙,只觉此时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早就与他记忆中的粉嫩少年无一处相同,不禁惆怅的多饮了两杯酒,悄悄将李熙从前送他那把扇子收了起来,不再展开了。
再说回那些长澹大臣们,尤其是那些老臣。
按理大沧和长澹头几年打成那鬼样,他们应该很看不上慕容瑶,可谁让李熙自从登基起,除了总在纳妃这件事上推辞外,偏偏又将其他所有难题都处理得很好,逼得他们对李熙这位新帝又爱又恨,每天挑不出李熙的错,就只好为李熙的终身大事和子嗣问题,纷纷愁白了胡子和头发。
而这慕容瑶恰好在此时出现,还是以李熙从前小恩人的身份。
说白了,那些大臣们又不知道李熙正打算立慕容瑶当皇后,然后借她的空棺入帝陵,以便裴怀恩日后能与他合葬。
他们只看到李熙对慕容瑶的态度和对其他女子不同,还以为李熙和她之间真有情,心想有一就有二,只要李熙愿意收女人进宫,那就证明他身体没毛病,往后自然就也会纳其他妃嫔美人在身边,最终子孙满堂。
这样一想,慕容瑶是大沧人这事,看着似乎也就没那么扎眼了。
于是满堂皆贺,在场所有人都在称赞李熙与慕容瑶这对有情人的佳话,压根就没一个人想起来,当年李熙被困大沧时,这慕容瑶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萝卜头,或许帮不了李熙很多。
当然也可能是想到了但没说,毕竟谁会没眼力见到那种地步,主动在这时站出来扫皇帝的兴,破坏大沧与长澹的和谈?
况且两国先前已经打了好几场仗,百姓都累了,而慕容瑶作为那个能让大沧和长澹借坡下驴,各退一步的契机,谁管李熙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真的想报恩,只要李熙愿意让慕容瑶入宫,就算直接封她个皇贵妃,埋头专宠她几年,大家伙儿也不会说什么的,大家反而还怕李熙会像平时那样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接纳慕容瑶呢。
总之这夜是宾主尽欢,就连被赶鸭子上架,派来出使长澹的赫连景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进展的这么顺利,在宴上就和李熙把他们两国的和谈条件,还有他的回程日期定好了。
不待了,赶紧走,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因为眼前这位长澹皇帝,早就不是他当初认识那个软软糯糯的小质子。现在的这个李熙,对他讲话又客气又疏离,一点也没他院里那三个小美人儿可心。
同一时刻,夜半三更,被李熙遍寻不到的某人,却孤身出现在京郊的一处破庙里。
原因无他,先前裴怀恩对李熙撒了谎——裴怀恩对李熙说自己没钱了,实际还有些。
记着裴怀恩从前就对李熙说起过,说他偶尔会将自己那些多出来的钱藏在佛像里,偷偷运出城去,但李熙那会大概正在气头上,满脑子都是被李恕耍了的不敢置信,并未将裴怀恩随口和他说的这些话,放在心上。
这也就导致李熙从未仔细查过裴怀恩的钱,更没搜过京城外面那些破庙。
裴怀恩原本不是有意要骗李熙的,他从前有钱的不得了,随便从指缝里漏出去一点,便是寻常人家一两年的吃食,又怎么可能想得起佛像里这点应急的钱。
但等他后来死里逃生,终于想起这些钱了,他也曾跑过来偷偷瞧过,惊讶地发现它们都还在。
裴怀恩本想将这些钱也交给李熙,可不知怎么的,临了却打起退堂鼓,鬼使神差的改变了主意。
兴许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吧,那天夜里,裴怀恩又将这些金银藏回了原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李熙昨夜对他说的那些话,可算是彻底安了他的心,让他惊觉现在最要紧的,其实不是适时给自己留退路,而是尽快重新变得有用。
退一步讲,就算李熙真的不会再放弃他,愿意与他长相守,可他又怎能容忍自己今后的一切全仰仗李熙,然后在那样不安稳的环境中,逐渐真变成李熙口中那个草木皆兵的妒夫?
换句话言之,裴怀恩如今是真想好好入朝做官,并且做出一番成绩来的,这是他幼时的愿望。但光做官还不够,他不愿将心神都花费在妒忌和猜疑上,放任自己在日后年复一年的磋磨中,慢慢变得自卑又敏感——那不是他。
可偏偏他对李熙的执念又太深,他没办法不妒忌。
是以,就只能重新再给自己找点能傍身的东西,让自己日后不必全仰仗着李熙的恩赐活,甚至还能再站回李熙身侧去,在李熙不再认为他是个威胁的前提下,变得对李熙真有用,而且是不能被替代的那种“有用”。
而眼下这些曾经被他遗忘掉的金银玉石,便是他翻身的全部本钱了。
裴怀恩已经算过了,他当然不会把这些钱直接全部都交给李熙,他将这些钱分成了两份。
一份是替李熙还给赫连景,彻底断掉李熙的念想,至于这另一份,则刚好可以用来买下京中的春风如意楼,然后就像李恕当年那样,慢慢的把生意做起来,在全国各地重新建立起一张只属于他和李熙的情报网。
横竖李恕现在逃到了南月,手伸不进长澹来,这让李恕从前开在长澹境内的那些铺子都经营惨淡,有些甚至已变得无人管理,濒临倒闭了,正好方便他插手进去,抄底整顿。
这样一来,他今后既能重新赚到钱,想法子给从前跟着他那些旧部一个落脚处,又能彻底清除掉李恕留在长澹的残余势力,岂非一举两得?
只是有一点,在这件事情尚未真正做成前,他还是别跑过去和李熙讲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怕李熙现在虽然确实喜欢他,却始终不能对他真放心,眼下忽然见他折腾出这些,便以为他又要在暗地里搞点什么,拿软刀子磨得他成不了事。
但等真做成那天又不同,届时他家财万贯,李熙已插手不了他的生意,他只管照例把每年的账目和情报给李熙过目,再把钥匙光明正大的分成两半,让李熙也拿一半,从此他们两个人只有合在一块儿,才能动得这笔钱,看得见那些情报……
等到了那时,李熙便会看清他的真心,也能读懂他的不安和私心,想明白谁才是这世间最有用的了。
又过了些天, 李熙终于在朝堂上说服百官,答应与百官各退一步。
商量的最后结果是,慕容瑶会被封贵妃, 但以皇后仪仗入宫。
不为别的, 官员们又不知慕容瑶会“死”, 他们可不敢随便让慕容瑶当皇后, 然后再诞下身怀大沧和长澹两国血脉的孩子。
毕竟李熙看着就是个病秧子, 而慕容瑶身强体健, 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到时若新帝想开疆扩土,究竟会偏向长澹还是大沧, 实在很难预料。
但李熙对此并不在意,他私心想着只要慕容瑶一“死”,百官们没了后顾之忧, 便一定不会再阻止他对慕容瑶的追封,到时慕容瑶的空棺还是可以入帝陵, 与他长长久久。
至于慕容瑶就更没意见了,她此番入宫, 虽然名义上没能当皇后,但实际待遇却比皇后还要好,简直有点乐不思蜀。
两国的和平盟书签署很顺利, 赫连景就要返回大沧了。
临行前一天,赫连景收到了李熙的书信,他犹豫很久,还是决定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