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 by池崖

作者:池崖  录入:08-31

话音落下,裴怀恩安抚章云礼的动作微微一僵,周遭也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哦,原来是卷子被换了,那就怪不得章云礼这么生气了,毕竟这个章云礼年少成名,却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的科考过,是在去年才被章家长辈说服,屈尊进考场的。
而且众所周知,一个人如果想在长澹做官,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走,即要么是靠荫蔽,要么就只能靠科举。
荫蔽,顾名思义,即指凡在朝中做到了三品官及以上的,在他年老致仕前,都可随时向皇帝举荐一名自己家中的小辈入朝,但也仅仅只局限在他原本所在的官署部门,不能跨部门举荐,举荐出来的小辈更不能从一开始就做大官,前途如何不好预测。
但靠科举就完全不同了,科举是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只要有人考的成绩好,好到能让皇帝亲眼看见,那便是老话常说的“宰相根苗”。
料想章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他们思忖着章云礼的学问好,与其靠祖宗荫蔽入仕,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再靠资历慢慢往上爬,还不如让他直接去参加科举呢。
再说章家近两年也在衰落,一家人全靠章父一人在朝中苦苦支撑着,加上他章家人丁不兴旺,所以现在虽然表面看起来还很有势力,但假如哪天章父老了,病了,章家也就得倒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章云礼如果能经科举入仕,得到皇帝赏识,就能与章父互相帮衬,尽早替章父减轻肩膀上的重担,确实是比让他走荫蔽做官,日后还得靠章父费心提拔有用得多了。
这么一想,裴怀恩倒真有点冷静下……
……冷静下来个屁啊!
霎时间,裴怀恩听见章云礼这话,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简直怀疑章云礼喝多了。
唉不是,这章云礼刚刚说的什么?裴怀恩睁大眼睛想,这个人方才居然跟他说,有人能在贡院偷偷换掉别人的卷子!
但这怎么可能呢?
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在贡院中堂而皇之的偷换掉会试卷,这得是有多大的势力,恐怕连杨思贤来了都不敢打包票。
就离谱!
想他这些年汲汲营营,一心只想着怎样才能把自己这柄刀磨得更锋利,已有很久没关注科举这事了,还以为这玩意被约束得和他小时候一样严,结果没成想,现在居然都能花钱找人帮着偷卷子了啊。
……唉,且等一等,那要是这样说的话,他的卷子现在何处,该不会也早早便让谁给换了吧。
越想越背后发凉,裴怀恩低了头,目光落在那名被打的书生身上。
却听站在他身旁的章云礼捶胸顿足,指着这个人的鼻子就开骂。
“葛宁!葛宁!你为何如此害我!我章家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了!”
“你……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父怜你是孤儿,见你身世可怜,方才将你收进我家,平时什么重活也不让你做,只让你陪我玩,几乎是将你看成了半个义子,就连你说要读书,父亲也是直接让我的先生去教你,让你跟我一起科考。”
话至此顿住一下,章云礼好像是骂的有点喘不匀气了,脸涨得通红。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时动了歪心思,你实在不该仗着你与我亲近,就把我的卷子偷偷换掉,录你自己的名啊!你——你真是好糊涂!你可知我早就将你当成我的半个亲人看,此番就算你考不过,我日后也断断不会亏待了你啊!可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如何去与父亲交代啊!父亲他老了!你难道真想让我再多等一个三年吗?!”
再跌跌撞撞往前走,竟是扑通一声,倏地在葛宁面前跪下了。
“还是说——还是说有人指使你这么干?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愿意给你更多,只要你点头承认自己偷换了我的卷子,我就给你更多钱,你看行吗?”

第187章 旧制
葛宁长得老实, 下巴很方,有张很受长辈欢迎的好女婿脸,说话也闷声闷气的, 声音不大, 甚至有点嘴笨。
葛宁似乎很少反驳谁, 这会被章云礼连珠炮似的骂了半天, 连手指尖都气得攥白了, 也只憋出一句“我没有”。
“我没有偷。”葛宁说, 齿间含着血沫。
章云礼却不肯放过他, 依旧高声道:“你没有?你仗着和我自小老师相同,连字迹都差不多, 就敢在这与我信口雌黄了,可你敢让上面查吗?你敢让他们把你的卷子捡出来,当场对比我从前写过的诗词, 看它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吗?葛宁……!你难道忘记是谁养你到今日,使你没有饿死街头了吗?是我章家!一切都是我章家在养你!”
话落起身振臂, 面对周遭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喊道:
“诸位!我先前不肯科举,正是因为早就听闻这几年的风气不正, 今日我章云礼尚如此,真难以想象暗地里究竟还有多少人受害,你们难道甘心吗!”
话落, 在场众人皆议论纷纷。
章云礼说这话很有煽动性,正说在大家心坎上,让他们想起最近这几年间,总会有几个不该落榜的落榜, 也会多几个不该考上的考上。
章云礼的话就像火,瞬间把周围这些炮仗点燃了, 大伙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会有这个说:“还得是人家章兄硬气,有个吏部侍郎的爹,出了事就敢张嘴说,不像前几年那些只能吃哑巴亏的倒霉蛋。”
一会又有那个说:“光有爹顶屁用,人家自己也争气啊,要不是今天忽然出了这种糟心事,以章云礼的学问,我看他今年能第一。”
可是渐渐的也有人小声说:“可是今天这事好蹊跷,若我没记错,从前那几个倒霉的都是出身微末,怎么今日偏是个贵人呢?再说那章云礼树大招风,眼前这人无论如何也是个能考进会试的,脑袋应该不傻。换句话说,就算他真想偷偷换掉别人的试卷,也不该挑章云礼下手。”
声音很小,但肯定有人听见了,不多时,队伍中有一小部分人跟着皱起了眉。
另一些人不愿深想,闻言只愤恨道:“啧,你没听章公子刚刚说的么,这人手脚不干净,没准前次秋闱就是这么混过来,如今只不过是故技重施,却被苦主及时发现了罢了。至于他这回为何要选章公子下手,这不明摆着的么,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此言一出,很快便有人附和他,“王兄说的有理,区区一个章府奴仆,看着身无长物的,难道还能有什么真本事吗?”
于是众人又接连点头,因为这书生说得对,现如今,他们长澹虽然重科考,但因为早年间承乾帝下的一些命令,普通贫民中已很难再出贵子了。
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从很久前说起,久到承乾帝的父亲昭庆帝执政时期。
彼时,为了制衡门阀,昭庆帝曾大力改革科举制度,在长澹普及教育,试图用科举制度完全替代门阀对长澹官场的垄断。
但也是赶上倒霉,恰逢那时的长澹刚刚战败,百废待兴,百姓们读了书,见识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其中有些性情老实忠诚的,确实如昭庆帝所愿,经科举入仕,帮了他的忙。
可也有些不大清醒的,认为自己读了书,便是有大学问的人了,他们瞧不起辛勤耕种的农民,甚至瞧不起自己的爹娘,他们每日都对外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聚在一起对长澹的各种不足之处大肆抨击,却又提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来。
更有甚者,直接就跑去别国做了客卿,还有些选择在民间妖言惑众,揭竿反抗朝廷,利用一方难民对温饱的殷勤向往,给他们画大饼,以此缩在大山里舒舒服服当自己的土皇帝。
重建家园的过程总十分漫长,昭庆帝没能活那么久,更没能等到天下文人的“归乡”。
紧接着便是承乾帝即位。
承乾帝和昭庆帝的想法不同,他嫌动辄以几十年为周期的建设和教育太慢了,而且风险很大,所以他开始学南月。
南月是个阶级分明的部族,基本上每个人出生时是什么,成年后大约也就是做什么的了,大家平时都很乐天知命,更不愿承受读书的辛苦。至于治理国家,那是南月皇族才该操心的事,和他们这些只要吃饱就万事大吉的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承乾帝认为寻常百姓没必要懂得那么多,他嫌读书人不好用,也嫌他们在上朝时骂的太难听,就在长澹境内关闭了大部分学堂,并且严禁民间日后未经他的许可便设私塾。
承乾帝改用宦官对抗门阀,因为宦官只是他手里的一条狗,是依赖他生长的剧毒藤蔓,会对他言听计从,可比那些辛苦考上来的读书人,有眼力见的多。
但另一方面,科举既然已经开设了,为了不寒长澹人的心,承乾帝仍然保留了科举入仕的通道,只是在表面重视每年科举的同时,又下令严格控制长澹各地的学堂数量,最后以方便统一管理,提高授课质量为由,把所有水平还不错的学堂都迁回城中,禁止在偏僻处办学。
这样一来,从此能上得起学的,便都是些家中还算富裕的人了。
而这些家中还算富裕的人,原本便还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换句话说,科举虽然能令他们的日子更上一层楼,却并非他们唯一的出路,他们的怨气不重,是以就算考上了,即便是为了保全家中,他们也更倾向于保守行事,从不作激进言,甚至能完全适应和融入长澹的官场,真正做到为皇帝分忧,想皇帝所想。
与此同时,由于新扶持起来的宦官势力行事狠辣,承乾帝为了暂时安抚门阀,便下令恢复部分荫蔽制度,但规定每个家族只能举荐一名本家的同姓子孙,且需从很小的小官做起,非大功不得提前升迁,美其名曰这是必要的锻炼。
承乾帝的这个旨意令门阀们在昭庆帝长时间的打压下,忽然见到了甜头,他们认为就算以后只能让自己的孩子入朝做小官,可总归是有了盼头,再加上族中长辈对孩子们的提携,日后如何还未可知。
于是门阀们冷静下来,因为不必让自己的后代和那些平民一同参加科考,终于短暂的消停了,不再激烈反抗。他们和当时风光正盛的宦官们,还有虽然日渐衰落,却依然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清高文人们之间,姑且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自从那以后,愿意读书的能继续参加科举,门阀们的孩子能跳过科考直接入选,宦官们作为平衡前面两股势力的存在,则如愿从承乾帝手中拿到了更大的权力——虽然这样争的后果是隔三差五就得替承乾帝背黑锅,但是谁在乎?
就这么着,一时间,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占到了大便宜,他们无需在私下怎么商量,便一起合力把承乾帝焊死在了皇位上。
然而多年以后,实际上的结果却是。
还不等门阀们费心把自己的孩儿提拔起来,便已接二连三到了致仕的年纪,而后人走茶凉。
能通过科举接近权力中心的读书人不再出身卑微,他们有家有地,在涉及权势争斗时更擅长明哲保身,多半已经失去作为文人的孤勇与傲骨,只把做学问这件事当成他们扬名立万的好工具,平时一味拥护祖制,畏惧提起有可能会让皇帝感到不悦的任何改革,即便是忍不住提了,也是浅尝辄止,一见皇帝有任何不高兴的苗头了,便立刻调转话锋。
至于官宦势力就自不必说,裴怀恩最有发言权,他从前过得简直比亲王更“风光”,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至于再后来,他吃惯了山珍,已经不清楚外面的粮价和柴价。
最后便是李熙登基,短短一年时间内,他将精力多放在铲除身边日渐危险的宦官势力,南方洪水后的重建,以及对南月的战后谈判上,而且还要小心提防随时有可能跳出来阴他一把的李恕和淮王,暂时还未抽出时间管科举,只依照惯例,增设了新帝即位后的恩科。
结果没想到,原本挺好的一场恩科,居然就因为章云礼这个大嘴巴,忽然闹出这种丑事来,还因此牵出以往几年不了了之的科举舞弊案。
裴怀恩对此犯愁极了,下意识抬头往前看,目光越过看热闹的人群,和道路那边的李熙对上,眉间些许无奈。
眼见人们争吵不休,李熙犹豫片刻,已从马车里钻出来,正往这边走。
裴怀恩身边,还有两个书生在小声谈话,裴怀恩全听见了。
裴怀恩听见他们其中一个说的是:“这个叫葛宁的到底收了谁的钱,胆子不小,竟敢这般害人。依我看,他这就是损人不利己,打定主意不想让章公子通过今年的会试。毕竟被他这么闹一通,无论结果如何,章公子现在贡院门前大声喧哗的行为,按律已是失仪,会被取消此次会试的成绩。”
另一人说的却是:“非也,我倒瞧着事情没那么简单,或许有隐情,没准两边都被算计了也不一定。成兄你别以为这姓葛的出身卑微,便不可能凭自己的本事考过春闱了,你难道没听那章公子方才说,这姓葛的虽然出身低,却能和章公子一同学习,是章公子的伴读,他们俩平时都是由同一个先生教的吗。”

吵嚷间,章云礼快步向前,看着是想把葛宁从地上提起来,再揍一拳。
但他走得急了, 脚下冷不防踩空一个台阶, 自己反倒差点摔了。
葛宁见状, 本能伸手想扶他, 被他一眼瞪回去了。
葛宁似乎很听章云礼的话, 就算是在这种时候, 一言一行, 都得看章云礼让他怎么办。
裴怀恩敏锐察觉到这两个人的小动作,心中疑惑, 但面上没说什么,只适时地出声问:“章兄,你说他偷偷换掉你的试卷, 你可有证据?”
这下章云礼答不出了,只反复坚持着说:“我就是知道, 容兄你若不信,就和我一起去告御状, 让皇上做主,派人检出他的卷子给你看。”
不知是否错觉,裴怀恩定睛看, 只觉章云礼在说这话时,虽然微微抬着下巴,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但眼中却有一丝迫不及待的光彩, 就像一只被困很久的鸟儿,终于能剪断锁在他身上的链子了。
裴怀恩直觉不对, 正欲再开口,便听围观的考生中有人心肠好,先他一步提醒章云礼,温声说:“章公子,恕在下直言,你若觉着这人偷了你的东西,最好还是走程序,按律将他告到衙门去,而不是在此大声喧哗。”
话落,其他人也很赞同,纷纷劝他道:“是啊,章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算在这闹出花来也没用,而且还很有可能因为触犯长澹律法,被上面取消你今年的会试成绩啊。”
章云礼对此却很不以为然,闻言只冷声说:“以我的学问,就算成绩真作废了又怎样?我还可以等下一个三年。”
“再说你们难道忘了前些年的那些可怜人?他们之中,难道有哪个人没乖乖的听衙门安排吗,可他们最后都等来了什么?不过是被一拖再拖,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罢了。”
顿了顿,声音比方才更冷了。
“所以我章云礼今日在此立誓,我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我咽不下这口气,而且我现在也没别的要求,我只是想着,就算拼着让我这次白考,我也不想再被那些只收钱不办事的衙门拖,我、我就是要将事情闹大,闹到圣上面前去!”
话说到这,再抬手指葛宁。
“我就是要让圣上做裁决,就算我今年白考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入仕,因为我不甘心!”
裴怀恩在旁边听得眼皮跳,心说这个章云礼怎么非选这时候犯病,明明刚才还说怕父亲老了,怕自己再也等不到下一个三年,这会就话锋一转,说什么也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了。
真是的,明明以章家如今的势力,就算按规矩告到衙门去,也没人敢怠慢,却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在此时此刻急着揭开葛宁的真面目,难道他真就已经急到了这种地步,连这几天都不想等吗?
如这般半点耐心都无,怎么成大事?不过就是个急功近利,贪图一时爽快的蠢货。
正当裴怀恩在心中暗暗感慨着,另一边,被打了好几拳的葛宁已重新站直了,他像是终于忍受不了章云礼的胡说八道,忽然扬声道:“好,好,你去告吧,你尽管去告,这次我绝不怕你了。”
说罢扭头往旁边吐一口血沫,目光灼灼的攥紧了拳,但没有还手。
“你去告吧,就算你告到圣上面前,就算你家中有势力,能在圣上面前颠倒黑白,我也不怕你,因为你和前几年被偷换试卷的那些寒门子弟不一样,你平日所做的那些诗词文章,甚至是你参加乡试和会试的文章,原本便都由我代笔,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当你的影子了!章云礼,就算你家如何厚待我,我也受够了做你的影子,我想要我自己的名字,我不叫章云礼,我叫葛宁!我叫、我叫葛宁!”
此言一出,不仅是章云礼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好你个葛宁,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我何时让你代笔,我……”
章云礼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问得结巴,似乎完全没想到葛宁会对他忽然发难,瞪大眼睛震声道:“你别在这跟我胡搅蛮缠,我自问从未亏待你,却不想你竟如此恩将仇报,信口雌黄,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多事让父亲救下你!”
葛宁又不说话了,仿佛刚刚脱口而出的那长长一串,就是他全部的勇气。
章云礼见此,不知怎的有点急。他冲上去抓葛宁的衣领,每句话都是在把葛宁往绝路上逼,令葛宁不得不正视自己过去的默默无名。
“你这个混蛋!你不知廉耻!”章云礼一字一顿,声色俱厉地冲葛宁喊,“你不止吃我家的饭,还要用这种法子污蔑我,你——你区区一个贱民,天生就是榆木脑袋,就该老实本分,就算给你最好的老师,你难道还能学出什么名堂来?你简直不配!”
章云礼这话骂得狠,声音才落下,就听围观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章云礼这话得罪了好些人,原本大家站他这边的更多,可就因为他这话,一下就把人群中所有的寒门子弟和平民书生们,全都重重的得罪了。
至此,风向已经倒转。
方才还帮章云礼骂葛宁的书生们改了口,转而面色古怪,拢着袖子小小声的和身边人犯嘀咕。
其中有两个胆大的,更是故意让自己的说话声很大,大到能让章云礼也听见。
“是了,是了,我方才想起来,在前几年的会试中,除了偷换试卷,还有些富家子会直接出钱请人代考,我家兄长就赚过这个钱,据说给的很多。”
大家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
“但那些富家子都低调,生怕被查到,如果这位葛兄所言属实,像章家这么嚣张的,就该让他一辈子也不能再科举。”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些原本便与章云礼交好的,仍要硬着头皮替章云礼辩解,跟着很着急的反驳道:
“你们这些见风就倒的墙头草,讲话别这么恶毒!事到如今,谁真谁假还未可知,就算退一万步说,他从前或许真帮云礼写过几句诗,可那也是他们主仆二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没准云礼也帮他写过,只是他们两个平时应付先生的小把戏罢了,并不能证明这次也是他在帮云礼——我只问你们,你们从前在学堂时,难道就没与三两好友一同戏弄过先生吗?”
甚至还有人很不屑地说:
“退什么退?就算真是代笔又怎样,这早就是在暗地里明码标价的事情了,你们难道没听过?再者你们没听章云礼方才说那话么?章云礼说章家曾救过这个人的命,是这个人的再生父母,所以就算真让这人帮着做点什么,他也不该往外说,否则就是背信弃义,是贪心不足!”
于是人群分成两队,又吵起来了。
一时听这边说葛宁出身卑微,能长出什么好脑子?就算破天荒的真是个聪明人,也该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即便心里再不服,也不该让自己的主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这么大的脸。
一时又听那边道做人贵在自尊自重,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凡人,假如这葛宁真在章家受了委屈,又凭什么不能说?谁说平民就注定低贱?
裴怀恩陪章云礼和葛宁站在最中间,沉默地听了半晌,越听脸色就越黑,过了好一会之后,才算是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全听明白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双方各执一词,葛宁说自己没偷东西,只是不想再替章云礼做代笔,而章云礼则一口咬定葛宁在撒谎,并坚持要把此事闹大,最好闹到皇帝面前去,让皇帝将葛宁今年的会试成绩全都作废。
而在场围观的书生们,则是从起初的帮着章云礼拉偏架,逐渐变成分站两队。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家话赶话说到这份上,现在就算是依然愿意帮章云礼说话的那些富家子,也多半都默认了葛宁对章云礼的指控,认为章云礼是请了人代考,只因条件没谈拢,才使葛宁反水。
说白了,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葛宁今日这么做,可真太蠢了,毕竟价钱可以在私下谈嘛,为什么要忽然反悔,坚持在卷子上写自己的名?这不是明摆着要和章家作对吗?
况且退一步说,如果这葛宁方才所言都是真的,那他就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了,他就算错过了今年,也可以等三年以后嘛,到时章云礼已经做了官,又与他是同窗,凭他如今这半个章家人的身份,章云礼记着他今日的帮助,又怎么可能不管他?
一团乱,渐渐的大家谁也不能说服谁,就差当街打起来了。
而悄悄隐藏在人群中,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李熙,却没忍住冷冷的一笑。
现场太乱了,除了裴怀恩,压根就没人再注意到李熙,更没人看到他眼里的寒意。
只有站在台阶上的裴怀恩,在和隐匿人群中的李熙遥遥对视过一眼后,唇畔忽然挂上了点幸灾乐祸的笑。
哈哈,这回可有意思了,这可真是天大的热闹。裴怀恩心想。
偷换试卷,还有明码标价的找人代笔,没准私下里还有更多不好明说出来的事——怎么他从前竟不知,如今的科举,居然已经被底下人偷偷的搅乱到这种地步了?
若他没记错,李熙那边可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一张折子都没见着呢,大家从前都在和李熙歌太平,言之凿凿地对李熙说,今年的科举一定会顺利进行,让李熙不必太担心。
哈哈哈,这回可真有好戏看了,以他从前被李熙设计整过无数次的惨痛经历看,裴怀恩单手捂脸,一边憋笑憋的脸痛,一边在心中不无感慨地想: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今天有一个算一个,他裴怀恩不是故意针对谁。
只不过么。
看李熙此刻的表情,无论真相如何,过会肯定有好多人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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