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谢昙跟了上来,却距离他一个身位的距离,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坠着。
直到快走到霁云苑,安又宁才停下脚步,转身。
安又宁不解:“不是你来岚骧榭找的我?”现在又跟着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谢昙停下脚步,看着他片刻,这才慢条斯理的将黑色手套脱了,上前去抚安又宁的脸:“要端午了。”
谢昙手掌宽大,骨节匀称,手骨修长,抚摸到他脸上的手指却冰凉,天气已稍显燥热,安又宁却头皮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头避开了谢昙的手:“我知道,怎么?”
自离了蜃境,谢昙身体状况就大不如前,咳疾久久不愈,已成沉疴。从前他体温偏高,抱之入怀如抱暖玉,如今拥之不暖,如握寒冰。
手指自然常年不温。
安又宁一躲,他指尖就滑到了对方耳根,若稍向下,便是白皙纤细的颈,单薄瘦削的肩,还有一对漂亮锁骨间隙处那浅浅的颈窝……
谢昙却忍不住指尖轻移,在方才鹤行允留下痕迹的耳尖处揉搓。
他恨不得抹杀掉另一人的痕迹,却又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力道,弄伤了手下那道脆弱单薄的肌肤。
安又宁耳尖肌肤却又薄又细,不过揉搓几下,便透出莹红。
谢昙就看见安又宁在他的指下没忍住微微打了个颤。
他冰到他了。
谢昙收回了手指,蜷了蜷。
少顷,他看着安又宁双腕的五彩丝线道:“鹤行允给的?”
安又宁却随着他视线往自己腕间看去,下意识抬起了手,晃了晃:“这个?”他没忍住笑弯了眼,语气是想藏又藏不住的炫耀:“自然是我娘亲亲手为我戴的。”
谢昙似乎松了口气。
安又宁骤然反应过来。
谢昙这是看见他与鹤行允佩戴一致,心有不愉了?
安又宁便又道:“行允哥哥腕间戴的也是娘亲亲手做的,与我的一模一样。”
谢昙果然面色微沉。
安又宁心底冷笑,微微畅意。
自安又宁隐疾再次发作,他便与鹤行允达成了勿用言说的默契。每当他觉得自己忍不住渴望时,都会去寻鹤行允的拥抱予以安慰。
找鹤行允的次数多了自然无法隐瞒,阖宫皆知。
只不过外人皆不知缘由,只道是二人关系好罢了,此事却瞒不过谢昙。
那日安又宁失控如坠落的蝶跌入谢昙怀中,谢昙就算猜也知是他隐疾犯了,谢昙方要动作,安又宁就已意识回笼,立刻便意识到谢昙想像前世那样予他安抚,他却不愿再暴露自己的脆弱之处,登时惊慌失措的将谢昙一把推开,逃也似的回了霁云苑。
谢昙何等聪明,自那日后他频频登门岚骧榭,谢昙自然能猜出发生何事。
谢昙的性子果然不能忍受。
谢昙尝试阻拦。
安又宁却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寻你?是还想像前世一般,只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渴望,欣赏我的丑态百出吗?”
谢昙脸上血色登时褪尽。
深刻的了解是把双刃剑,作为武器,能让人专挑柔软痛处,一击毙命。
自那以后,谢昙愈加沉默,却在安又宁去岚骧榭过于频繁之时,忍不住登门抢人。
譬如今日。
安又宁终于有点不耐烦的问他:“你到底找我何事?”
谢昙却垂下眼睫,片刻才道:“你今日未来寻我。”
安又宁道:“我不是让人把端午节礼一早就送去了,”他继而意识到自己一贯半真半假的伪装态度,违心道,“还是我特意挑的香囊,驱五毒保平安的,你不满意?”
安又宁送谢昙的香囊布料细腻,边缘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名铺出品,其内端午应景药材自然也是名铺统一盛放,驱五毒效果自然不差——这节礼挑不出什么毛病,却也谈不上用心。
谢昙眼神暗了暗,注意到方才鹤行允腰间香囊与他大不相同,未曾再度接话,也不说满意与否,良久,只慢吞吞又道:“甜糕吃完了。”
这可是正经事。
安又宁一愣,心下不耐散去了些,他又仔细观察了一眼谢昙神色,没有察觉到对方有什么异常之后,才神色轻缓,转身就走:“你早说呀,我昨日正好又做了些出来,正准备给你送过去呢!”
谢昙随着安又宁入了霁云苑。
廊下斗草的两个小侍早已不知跑去哪里闲顽,霁云苑静悄悄的,伴随着初蝉微鸣,傍晚暖风,光线晦暗下令人熏熏然欲睡。
春信掌了灯。
红豆甜糕早已装入了三层攒盒,确实是要拎出送人的模样,非常符合安又宁一贯风雨无阻将糕点送入隐水居的作风。
自谢昙从蜃境中出来,安又宁的红豆甜糕便未曾断过一日。按理来说,就算一个人再喜欢吃一样食物,若日日吃,用不上一个月,便会腻了,弃而不食。
谢昙却不曾。
他日日食用,却从未表现出一丝半点不耐腻味之意。
本来安又宁还想着若谢昙不愿,他再寻别的吃食给他,如今看来倒很是省了心。
安又宁打开案几上三层攒盒的顶盖,将一碟红豆甜糕端了出来:“用过晚膳不曾?”
谢昙沉默着轻轻摇了头。
安又宁便道:“那正好,你先垫垫肚子,”接着便唤春信,一副关切的模样,“快去安排一下!”
春信立刻心领神会的退下了,显见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防风就忍不住上前对谢昙道:“主上,还是……还是回隐水居用膳罢。”
谢昙默然不语,只慢吞吞的伸指拈了一颗红豆甜糕,放入口中,慢慢嚼着。
安又宁便作势冲防风龇牙:“怎么?你怕我毒死你们城主啊?”
防风隐下一言难尽的神色,躬身致歉:“属下不敢。”
膳食上来了,果然又是一桌谢昙不喜又能让他过敏的菜。
防风十分不解。
他觉得安公子的态度十分古怪,安公子与主上相认,别人不清楚,他日日追随主上,自然就发现了蹊跷。
安公子对主上的态度十分暧昧,总是忽冷忽热的,行为上也总是十分矛盾,方惹了主上,下一次见面却又撩拨,主上方要高兴,却又一盆冷水下来,令人十分不知所措……他作为一个外人,心都被安公子搞的忽上忽下的,十分难受,更别提主上了。
尤其是当安公子提及前世,就那样眉目冷挑的晲过来,一张口便是杀人诛心。
防风都觉备受折磨。
连他这般愚钝的人都发觉蹊跷之处了,主上如此七窍玲珑之人,心下定然早已发觉。却不知为何,主上不仅不戳破安公子的言行,反而皆默然以受。
比如眼前这已不知第几次“特意”为主上准备的膳食。
主上每每食用,每每回去身上便会爬满大大小小令人作痒不已的红点,更有甚之会引发窒息之症。
主上却统统无视,只安安心心的坐下,与安公子一道用膳。
防风看不懂。
安又宁却道:“都是你爱吃的,上次你就吃的少,今日可要多吃些。”
谢昙顿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沉默的拿起了筷箸,用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晚膳很快在静默中用完,春信着人撤了下去,安又宁就将一侧案几上的攒盒提起来,递给谢昙:“呶,隔几日我再亲手给你做。”
谢昙接过,身后防风就从他手上提了回去,谢昙指节触着案几,静默半晌才看着安又宁道:“马上要出发魔域了,你整日待的闷,明日随我一同去观龙舟罢。”
因质子只能中秋回归,无念宫与魔域之间又路途遥远,一时片刻无法抵达,是故谢昙一行准备过了端午,就从无念宫出发前往魔域。
谢昙归还亡身的条件就是与安又宁定契,因此哪怕一时片刻,他也不想安又宁离开他的视线,便提出了安又宁一同前往的要求。
安又宁这边却是唯恐亡身出什么变故,他还不想停掉谢昙的红豆甜糕,闻言就也答应了下来。
这些日子安又宁就已吩咐春信,开始着手陆陆续续收拾起了大包小包的行李。
每日收拾的多了、累了,人也开始惫懒起来。
安又宁对赛龙舟没太大兴趣,随口推脱道:“那还不如我自己划小船玩儿……”
谁知谢昙竟一口同意:“我陪你。”
安又宁一愣,反倒不好拒绝了,答应下来。
第二日天公作美,是个晴日。
初夏的日光已经有些毒辣,临水反倒凉气袭人,倒是消暑的好去处。
安又宁也不是真的有那个兴致泛舟游湖,就随便在无念宫内找了个临榭的小水塘,将扁舟搁在浅水,纵身躺了下去。
春信怕晒到安又宁,早就在水榭处探身搉了一柄莲叶递了过去,安又宁接了,盖在了脸上,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
谢昙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夏日高悬,微风习习,高大纤细的莲茎随着莲叶来回拂动,传出簌簌轻响,斑驳出一舟的浮光掠影。
安又宁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家常直裰,外罩轻烟灰的蝉衣,仰躺在扁舟之上,拿莲叶盖了脸,此时呼吸幽微,显见是睡着了。
他似是睡的热了,睡梦中不经意间将领口扯的松垮,露出几分白皙如玉的颈肩肌肤,莲叶也跟着他动作歪斜,碧绿盎然的莲叶下,是蜻蜓如立的长睫,半张睡的潮红的小脸,一点绛朱唇。
端的一副夏日莲睡图。
谢昙立在原地,注视良久,才拾步走上前去。
临水小榭中的春信看到了谢昙,作势就要唤醒安又宁,被谢昙抬手制止。
谢昙并未去水榭中就座,而是轻盈一跃,便到了小舟之上。
小舟随他动作左右微微一晃,安又宁就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一句:“春信别闹……等会再叫我……”
谢昙忍不住低笑一声。
安又宁没有察觉,又睡了过去。
谢昙坐在他身边,微风拂面,极远处隐约飘来赛龙舟的呼喝声,蝉鸣声声,更让人如觉偷得浮生半日闲。
谢昙很久没有这么安宁过了。
他看向扁舟内毫无防备之人,静坐久久,终于伸指过去,指肚轻触对方裸.露在外的肩颈肌肤,指下热意瞬间透过指尖传来。
安又宁错以为蚊虫,拂手而去,却骤然摸到了一截冰凉如玉的肌肤,他瞌睡霎时吓没了。
安又宁豁然睁开了眼睛。
他猛地握住了谢昙的手腕,撑坐起来,另一只手快速把衣服拉正,警惕的看向他:“你干吗?”
覆面莲叶便滑落了下去。
谢昙眼神平静无波:“别紧张。”
你对我动手动脚,还让我别紧张?
安又宁登时来气,一下站起来,他仍握着谢昙手腕,谢昙便也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小舟就跟着摇晃起来,安又宁理直气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可还没定契呢!”
谢昙道:“我知晓。”
你知晓个屁!
安又宁很想冲他翻个白眼,却冷不丁的听谢昙又道,嗓音又低沉又轻缓:“又宁,我……心悦你,”他似乎从未将隐藏在心底最隐秘的情感宣之以口过,竟罕见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想与你亲近,是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声音沉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安又宁才不去想他怎么想,他只觉得谢昙在得寸进尺!
事到如今,安又宁能对着谢昙和颜悦色都用尽了他毕生的涵养功夫!
安又宁一把甩开谢昙的手:“当然不对,我……啊!”
谁知他话还未完,扁舟竟大幅度摇晃起来。
安又宁方才甩谢昙的力气很大,偏脚下扁舟又小又窄,安又宁负气甩手的这一下,竟成了加剧扁舟动荡的罪魁祸首,安又宁简直欲哭无泪。
他方才本没在意的扁舟的摇晃的,谁知竟真的不等他的“没同意”仨字出口,登时就身形不稳起来,下一刻,他便失去平衡,向一旁栽去。
扑通一声,安又宁跌入水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安又宁落水后,春信才终于反应过来。
——安又宁元神归位前落水昏迷之事的阴影,霎时再次涌上他心头。
春信小脸立刻白了,浑身僵住,好在他还能发出声音,便立刻大喊:“少主落水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少主落水了!……”
临水小榭本就在无念宫内,不算偏远,春信一喊,顿时从四面八方跑来七八个小厮,往岸边冲去。
这事显然也是谢昙意料之外,变故突生,他倏而色变,立刻要下水去寻安又宁。
却还不等他下水,“哗啦”一声,安又宁就从水里钻了出来。
扁舟本就搁在临水小塘的浅滩,安又宁浑身湿漉漉的,一下从塘中站起了身。
众人这才发现,安又宁所站之处塘浅水低,泥沙浑浊的塘水只淹到了他的腰部。
众人登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安又宁“呸呸”两声,将口中塘水吐出,心中不由大呼,自己怎么那么倒霉!
他忍不住用手背抹了把脸,还来不及想别的,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只修长的大手——是谢昙。
安又宁看着眼前这只手,忍不住出了神。
谢昙很好的履行了他的承诺——单独和自己在一起时,不戴那双黑色手套。
这就导致了眼前这双手,因为主人无法忍受外界一星半点脏污的洁癖,时刻保持了不停洗手的习惯,在这种习惯的加持下,这双手上布满了不断新旧叠加的细小伤口,始终伤痕累累,从不曾愈合如初。
看着这双手,安又宁的思绪却又不知不觉的向别处波动起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他总是会在谢昙面前狼狈出丑。
前世今生,他所有的狼狈时刻——他的局促不安,敏感自卑,他手足无措时的颜面尽丧,应对恐惧时的绝望颤抖,渴求爱意时的贪婪卑微,他想不明白,一切的一切,为何总是能全部都赤.裸.裸的、分毫不差的展现在谢昙的面前?
他像一片常年不散的乌云,仿佛时时刻刻都是灰扑扑的,从不曾有过光鲜亮丽。
这种卑微而又渺小至极的无力感吞噬了他漫长的人生。
——就像一颗长在腐朽阴湿之地无人问津又自生自灭的腐烂蘑菰。
安又宁眼睫毛湿漉漉的,垂眼看着眼前这只指骨修长的手,久久,终于伸手过去……一把打开!
谢昙眼底意外之色一闪而逝。
就见安又宁丝毫不领谢昙的情,转身就吭哧吭哧的往岸上爬,岸边上那七八个小厮这才似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将他拉出了水塘。
春信立刻就将备用的单衣披风拿过来,披在了安又宁的肩上。
谢昙自舟上轻轻一跃,来到安又宁身边。
安又宁浑身湿漉漉的,好在湿掉的袍子还算干净,只一双脚连着小腿上俱是在塘底行走时的软泥,糊着十分难受。
春信立刻便道:“少主,我去拿双干净的鹿皮小靴来。”
安又宁看着谢昙就来气,他没好气的看着眼前纤尘不染的谢昙,挥手制止了春信。
春信停在原地。
安又宁看向谢昙,心下却气的跳脚——凭什么他这般狼狈丢丑,谢昙却还完好无损的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谢昙不是喜欢陪他吗?他就让他得偿所愿好了!
旁边春信还在担忧:“虽然天气暖了,可少主身子弱,若着凉了就不好了,少主还是容春信为您拿身换洗衣物过来罢……”
安又宁却伸出手指,直直的指向一边的谢昙,打断了春信的话,理直气壮的对谢昙道:“你,蹲下。”
见矛头忽然对向谢昙,春信立刻不明所以的噤了声。
周围小厮目光登时齐刷刷的看过来。
在这么多外人甚至是下人面前,安又宁的颐指气使绝对大大的损了对方脸面。
谢昙不明所以,却在沉默片刻后,不止依言,甚至顺从的半跪在了安又宁面前。
周围一时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下一刻,一只泥巴兮兮的脚,就踩在了谢昙支立的膝上。
泥渍霎时由接触面向外洇染,谢昙雪白的中裤登时肮脏。
谢昙在无念宫所住时日已不短,周遭小厮皆知晓他的身份,先不说此举对谢昙来说,有他绝对无法忍受的脏污,单纯安又宁踩在谢昙膝上的这个动作,就是对他赤.裸.裸的折辱!
安又宁却恍若不觉,一手扶着春信,一边仔细看着谢昙反应,忽一歪头,软了语气道:“阿昙,这些泥巴好脏,我踩的难受,你能不能帮我擦干净?”
震惊于安又宁行为的防风,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立时便要上前去扶谢昙:“宁公子不要欺人太甚!”
安又宁却佯作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气鼓鼓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方才阿昙还说要与我亲近!”
什么亲近,这明明就是在欺辱主上!
防风还欲再言,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昙却抬手制止了他。
防风不敢违逆谢昙,终于还是退到了一边。
谢昙沉默着,如一座午夜的山。
过了片刻,谢昙才慢吞吞的动了。
他伸出洁净却又伤痕累累的手指,为安又宁脱去了泥泞不堪的鞋子,那早已看不清原色的鞋便被丢弃一边,接着他又慢条斯理的褪去了安又宁长长的鞋袜,露出了安又宁光.裸的足。
——好在有鞋袜阻挡,大部分泥浆都被隔在织物之上,安又宁只脚趾上有些浅淡的泥色,还算干净。
谢昙握着安又宁的足踝,在方才膝上被安又宁鞋袜沾染的泥泞处铺了一方干净的巾帕,这才重新将他的足放在了自己膝上三寸之处。
谢昙动作轻缓,随身巾帕已用,他看向安又宁的足尖,少顷,一道毫不犹豫的裂帛声就响在众人耳边——谢昙竟撕了一片内袍下摆下来。
谢昙将袍衣交叠相握,伸手擦拭向安又宁沾染了泥色的脚趾,动作轻柔却又矛盾的透露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看起来倒是十分优雅。
安又宁看着垂睫擦拭的谢昙,却觉焦灼。
谢昙目光有如实质,他擦拭自己的脚趾,安又宁却觉得他的目光,侵略性十足的好似抚摸甚至在把玩一柄白玉,他指骨若有似无的摩挲过自己的足底,诱出一点又一点的难耐痒意,迫使自己实在按捺不住蜷了蜷脚趾。
谢昙的动作顿住了。
安又宁就发觉谢昙目光先是停在了自己蜷缩的趾尖,接着又自趾尖移至脚踝,停顿一瞬,向他沾染了浅淡泥色的小腿处攀沿而去。
他竟还敢继续往上看!
安又宁不知谢昙是否故意,他只觉怒火中烧。
明明他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者,明明是他实施的掌控与惩罚,明明是他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的折辱谢昙,为何此时此刻,他却感受到了不可违逆的地位倒悬?
仿佛谢昙从未被支配,被支配的反而是他目下一切。
——被支配的是他。
安又宁不可抑制的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侵犯!
他感到前所未有愤怒,向着谢昙胸口,一脚蹬了过去。
以谢昙的反应,他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他非但没躲,还任由安又宁动作,仿若纵容。
安又宁一脚蹬过去,想象中谢昙被他踹的四仰八叉的模样并未出现,谢昙仍旧稳如泰山,甚至还伸手将安又宁气得发抖,尚未来得及收回的脚踝紧紧抓在了手里,谢昙薄袍前胸就徒留一痕濡湿的水渍。
足踝微突,他掌下肌肤纹理细腻,透出蛊惑人心的温热。
安又宁骨骼均匀,纤秾合度,一双腿自然也长得极好,又细又直,薄薄的肌肉附着在骨骼之上,线条漂亮之余又十分有力量。
这一下安又宁用了十成十的力,谁知谢昙却仍岿然不动。
安又宁立刻便用力将自己足踝抽回,挣动这一下,他微突的踝骨便不可避免的在谢昙掌心摩擦了一个来回。
安又宁没挣开。
他差点气急败坏:“放手!”
谢昙尽量忽视掌心处勾动他心底最隐秘欲望的痒意,垂睫沉默片刻,才放开了手。
安又宁立刻将脚收了回来,却因为无处可踩,一脚蜷着,一脚站立,模样有些滑稽。
他不是薛灵,不把人当人看,让仆从匍匐跪地踩人背上的混账事他干不出来。
春信立刻道:“我让人去拿靴子来!”身旁有个知机的小厮就立刻往霁云苑的方向跑去。
安又宁却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转身就拉着春信蹦了一下要走。
春信惶恐又为难——安又宁如此衣衫不整的回霁云苑,一路上被人瞧着,回头宫主定要治他个照顾不周的失责之罪。
谢昙却沉默的走过来,背对安又宁,屈身:“上来罢。”
谢昙这个屈膝半蹲的姿势下,乌发自然往前垂落,就覆住了他大半的侧脸,安又宁探看不清他的神情,亦分辨不出他此时话里的语气。
安又宁被谢昙方才目光冒犯他的行为激怒,此时他压根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人,他本欲拒绝,可在看到谢昙屈身的背影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前世谢昙总是嫌他的感情累赘,他又因隐疾不可避免的十分粘牙,他身体不适之时甚至被防风背回过熙宁院,谢昙都未曾有过。
这种受累的事情,谢昙既然想出力,他就成全他好了!
安又宁故意刁难谢昙:“再低点,你是想摔到我吗?”
谢昙闻言并未表现出不耐,反而依言矮身,以更方便安又宁趴伏。
安又宁攀了上去。
谢昙起身,手肘稳稳拖住安又宁的双腿,向前走去。
靠的太近,安又宁鼻息之间不可避免的沾染上对方衣领乌发间的气息,便再次闻到了那道冷冽的乌木沉香,随着谢昙的走动,微风的吹拂,那道若隐若现的乌木沉香便无时无刻的包裹住了他。
安又宁不悦。
安又宁在谢昙颈间发脾气道:“颠死了,你就不能走稳点吗?”
谢昙脚步一顿,复又慢慢的走起来,只不过比之前走的更缓更稳。
安又宁仿佛一拳捶在了棉花上,顿感无趣,终于歇了刁难他的心思。
水塘本就离霁云苑不远,二人很快就走到了霁云苑,安又宁迫不及待的从谢昙背上跳下来,春信扶住了身形不稳的他。
安又宁连霁云苑的门都没让谢昙进,他站在门口冲谢昙道:“你回去罢。”接着转身“啪”的一声,就关上了院门。
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了。
谢昙则更像个被用完就丢的工具人。
若是寻常人,面对对方不把自己当回事的行为作风,此时恐怕要发好大一顿火气才能消气。
谢昙却并没有很在意,他只是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才依言回了隐水居。
半分火也不曾发。
安又宁听了春信的禀告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泄气。他最是知晓谢昙的为人秉性,这些怕是在谢昙眼里都算不上小事,遑论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