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们的气势太足,乃至这一路上走来,居然都没有人敢再出声阻拦。三百台阶行至一半,姒荼稍稍向后一抬手,那群弟子们便停留在了原地,只余他一人继续向着法坛上行进。
姿态慵懒随意,步调不疾不徐,纵是如此,却让法坛上端坐着的数位长老宗主无端感到了压迫。
方才主持的长老得到眼神授意,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咽了咽唾沫后一挥衣袖,发出色厉内荏的质问:“魔教小儿,你重伤我派弟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径,是准备要公然与武林为敌吗!”
姒荼唇角含笑,一时并不答话,只上上下下盯着他打量半晌,一双眸子半眯着,似是在问对方,你在用什么身份同我说话?
那长老气急,忍不住便要再次开口怒骂,却在喝出声的前一瞬,被姒荼十分巧妙地打断了:
“这位长老倒是错怪本座了,你派的那些弟子,方才在门外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同我教弟子动手,本座出于维护,不过是轻轻将人击晕,眼下并无大碍。”
“贵派,即刻便可派人检查。”他侧退半步,略一伸手,仅看姿势仪态,倒是个分外有礼的模样,若不是那长老离得近,看清了此人眼中十足的轻慢与蔑视,恐怕也会被唬住。
不等主持的长老开口,姒荼却转过身再次开了口:“本座在殿里正待得无聊,就听闻这青云山上办了个有意思的法会,广邀武林群雄参与。”
他的视线在底下扫过,轻笑一声:“只是......这场以本座为主角的大会,却独独不邀请主角本人,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不过没关系,本座比较大度,自是不会同诸位计较的。正好,近日也闲的无聊,便亲自过来看看。”
众人闻言,看着面前雄赳赳气昂昂如同斗胜了的大公鸡似的魔教众弟子,只敢在心里暗自腹诽,为什么不请你你自己不知道吗?魔教之人,不要脸的功力果然恐怖如斯!
不过说来也好笑,原本众位长老喊了无数声肃静都无法平息的骚乱,只一个魔教的出现,便能让整个法会现场几乎落针可闻。
长老嫌恶皱眉,怒喝:“我等自然不与你作恶多端的魔教妖人为伍!”
“魔教小儿,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是单纯想要挑衅,我等自然也不会怕你!”
教主姒荼公然带人来到法会现场的确出乎他们意料,因为不论是按过往数次无波无澜的申讨大会来看,还是按现任教主姒荼避世的性子来看,他们都没想到这魔头会直接在大会上闹事。
一想到待会儿的安排,那长老的神情慌乱了一瞬,暗自觉得棘手起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话中所言,与之一派的数个宗门都倏然站了起来,“唰”地一声拔剑出鞘,气氛走向了凝重。
在这片几乎难以喘息的氛围里,姒荼却出人意料地挥了挥衣袍,提着衣摆朝侧边退了几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别急啊长老,贵派难道没有教过你说话礼仪吗?你这口水喷的,都差点沾到本座身上了。”
“你这,啧,真是太不讲卫生了。”
......
......
原本如一触即发的气氛突然就被泼了盆冷水,带着冷意,瞬间就把原先窜动的火苗扑灭了。
好消息是,戳到笑点了。
坏消息是,现在不能笑。
一片茫然的死寂中,魔教的五颜六色们率先咧嘴笑出了声。
面对四周小弟子努力装作肃杀却难掩幽怨的视线,姒泇抿了抿唇忍住了笑,强行把自己从妖艳圣女变成了冰山圣女,又不着痕迹地肘了某个展开扇子憋笑的男子一下,让他也安分些,起好带头表率作用。
两人倒是好了,变回了冰山美人和肃穆公子,也打手势让身后笑了个畅快的五颜六色们又装起了样子,但那些被示意拔剑相对而立的小弟子们可就不好受了。
几方人马在一片安静中莫名一对一的对上了视线,都是憋不住笑的年纪,这下好了,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心里防线顿时崩塌,偏偏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了类似气体泄漏的一声“噗”,彻底击垮了正道弟子们辛辛苦苦塑造起的冷漠堡垒,一个两个的失去了表情控制,扭曲着笑在了一起。
或许,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或许,他们只是觉得自己正对面的某个弟子长得好笑,又或许,只是因为那成就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声“噗”。总之,在那位长老被嫌弃了个彻底,终于修补好了自己破碎的心,终于要扬起下巴再怒骂三百回合时,台下他引以为傲的正道弟子们,一个个都突然笑疯了。
场面突然就乱套了。
主持长老的心,也跟着碎了。
姒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左瞟瞟右瞟瞟觉得实在有些不应该,便主动站了出来,抬抬手,对着众弟子咳嗽了一声。
教主之名的余威还是不小,那些弟子此时笑得差不多了,也觉得自己有些无厘头,见姒荼似乎要说话,便下意识地又安静了下来。
长老的心,更碎了。
这下,连带着法坛上一直稳坐高台、仿佛事不关己的诸位宗主的脸,也彻底黑了。
姒荼清清嗓子:“诸位,实不相瞒,本座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告状的。”
众人:“嗯.......嗯?!”
你说什么?
教主大人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胸口,手里突然变出来了块洁白无暇的帕子:“诸位想必也听说过,本座自成小便身体不好,刚当上教主那几年,也是劳心劳力,甚至都没怎么出过远门。”
群众里有弟子下意识地跟着点了点头,这他们是知道的。
但是,等等,教主大人你手里的帕子是哪来的啊喂!
姒荼柔弱一笑:“这便是了,本座已经这样了,哪还有什么功夫为祸江湖。”
当即便要有人反驳,姒荼眼疾手快,抬手打断了他们:“唉,诸位还是先听本座说完再来反驳吧。”
“毕竟诸位也不差这一时片刻,那怕是对簿公堂,也得先让人把话说完吧?本座身体柔弱,搞不好何时就要唤人将本座抬下去,怕是等不了多久,咳咳咳.......”
底下已有单纯的弟子面露不忍,只觉得这教主生的实在好看,又举止有礼,说话间温文尔雅,脸色也病弱苍白,实在不像是传闻中那般可恶狡诈,便隐隐信了几分,也愿意听他把话说完。
姒荼将底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抬步走向了那位,自他出现后便一直后退,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矮小男子。
“你做什么!”一旁护卫证人的弟子抬剑指向了姒荼,面色阴沉。
他比起台下那些心智单纯的弟子和纯喜欢看热闹的游侠们可不同,他明白此次大会的意义,是以更清楚身后这位证人的重要性。
姒荼不看他,缓缓停在了三步之外的地方。
对他来说,这个地方正好,既不会让对方太过害怕而扰乱了他的计划,也能够让他在瞬息间足够准确的一击毙命。
姒荼转头笑笑,算是给台下的小弟子们一个交代:“无事,本座只是问他几个问题。”
再转脸时,他的表情可就没有那么和善了。他生的好看,是种如花团锦簇般浓烈气质,却并不女气,温和笑着时总让人觉得像是哪家不食烟火的小公子般亲切,让人心生善意。
但此时,他立体的五官冷沉,眼尾下压,似乎不带任何表情,居高临下看过去,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尤其是,被他眼神锁定的人,这种感觉会更强烈,仿佛自己随时都会死在这人手中。
是的,随时。趴在地面上的男子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后背一瞬间便被冷汗浸湿,他在江湖上混迹了很多年,数次死里逃生,却没有哪次,让他感觉到这么害怕。他在这人沉沉看过来的瞬间就明白,这人的手上沾了很多很多血,他不能再撒任何一个字的谎。
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比单纯死亡更可怕的生不如死。
那些说的好听的正道长老,根本就护不住他!
要钱,还是要命,王柱很清楚。
“本座方才在外面听见,你说.......要状告魔教欺压百姓,夺人妻子,害人性命,还,弄断了你的双腿?”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味道。
就在护卫皱眉,并不理解他这样问能问出些什么来时,那趴在地上的男子却突然猛地冲姒荼磕了几个头,哭嚎道:“是小人,是小人猪油蒙了心,不该污蔑教主,也不该污蔑魔教,求教主饶小人一命!!!”
四下皆惊。
坛上的其它长老终于坐不住了,一拍桌案,起身怒喝:“魔教小儿!你对他做了什么!!!”
姒荼无辜地朝众人摊手:“苍天可鉴,诸位可证,本座什么也没做哦。”
“那他怎会突然就改口,定是你威胁了他!”另一个长老不服气地朝守卫的弟子看去:“说!是不是这个妖人说了什么威胁的话?”
守卫也很是茫然,对上自家长老的视线,一时嗫嚅着不知要不要撒谎。
事态一下就很明朗了,姒荼拿着帕子在脸上轻轻点了点,眼角红了一片:“本座方才离他可是有不小的距离,若真多说了什么,又怎会连离他最近的守卫也没有听见。本座仰仗诸位都是正道有头有脸的人物,自方才起一直以礼相待,却没想到,诸位长老宗主居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攀咬人!”
底下的小弟子们也一时有些讪讪,毕竟方才的情形,他们虽离得远,但也能看得清楚,虽说那王柱突然叛变的确令人生疑,但也不该如此......
姒荼低头看向王柱,语气很是悲愤:“你且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不许欺瞒,说不准待会儿各掌门仁慈,还能留你一命。”
那男子心上一喜,知道这是最后的生机,忙一扇嘴,将事情细细说了。
原来,这王柱是魔教治下之地里,一处村寨的人。因为他常年赌博酗酒,声名在外,没有哪家的好姑娘想嫁给他,是以哪怕快到而立之年,也始终讨不到媳妇,因为此事,也一直被邻里瞧不上,说闲话。他便与老母亲一合计,在赶集时的镇上找了个独自出门的姑娘,寻到时机将人敲晕强行拐带回了村寨。
还好那姑娘在此之前早已许了位爱慕她许久的公子,赶集后找不到人,便匆匆报了官。偏偏官府根本就不想管这种捞不着什么好处的案子,只让人给那公子在镇上贴了贴告示就准备结案。公子走投无路,却突然想起自家似乎有个姑妈在魔教里当差,曾言有事可向魔教弟子寻求帮助,或许有别的路子可走,他思来想去,便孤注一掷上魔教求了人。
这结果呢,自然是魔教弟子将姑娘找到送回了家,诱拐少女的老母亲伏了法,王柱在被魔教弟子追捕途中踩落山涯摔断了两条腿。
故事说完,五颜六色中的几个弟子便挺起了胸脯,大大方方地让那些探究的视线打量:“没错,当初就是我救的人。”
“是的,那姑娘现今很好,和那位公子已经喜结连理,近日还生了给白白胖胖的小丫头!”
“嘿嘿,是我干的,怎么样?”
打量他们的小弟子一言难尽地收回了视线,并对对方的脑子提出了质疑。
怎么感觉这些魔教的,傻傻的,但还怪可爱。
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对王柱的愤怒!
强抢民女变成了魔教夺人妻子!老母亲被逮捕变成了魔教逼迫官府欺压百姓!自己掉下山崖摔断腿变成了魔教害人性命,教主打断他双腿!
怎么这么不要脸!
几个掌门脸色复杂地对视几眼,生怕姒荼再问下去会问出些更不得了的事情来,便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好了,此事的确是我等识人不清,误信了奸人的鬼话。来人,把这个恶贯满盈的奸人压下去,等候发落!”
这下好了,王柱便在这些人的口中从凄惨可怜的无辜者又变成了恶贯满盈的奸人,真是是非黑白都由他们说,此外道歉的话只字不提!
姒荼垂着的眼中却尽是冷然。
那头的王柱眼见逃不掉一个死字,便尖声大叫起来:“七日,七日前,有人给了我三千......嗬。”
后头的字他未能再说清楚,因为姒荼伸手,在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掐断了他的喉咙。
鲜血淅淅沥沥地淌在了地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惊得几人各位掌门站了起来。
姒荼缓缓扬起一抹笑,对一脸茫然处于状况之外,不明白这魔头为何突然出手相帮的几位掌门轻轻点了点头。
事情暴露得太快可一点意思都没有,若是这些伪君子们被如此干脆地撕开了面纱,直接弃坛走人,那他之后准备的大餐可就没人吃的上了。
多无趣。
戏嘛,得慢慢看才有意思。
姒荼不顾对自己面露警惕浑身紧绷的宗主们,缓缓冲着台下笑开:“不知诸位可是忘了一件事?”
“本座说过,魔教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状的。”
第79章 糊一脸
在众掌门都对此摸不着头脑时, 一直没发话的姒大圣女哼笑一声,转身朝向了入口:
“都进来吧。”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入口处突然又齐刷刷进来了不少人。
这群人风尘仆仆, 有老者亦有年轻人, 且无一例外的, 身上都带着些饱经岁月蹉跎的沧桑感, 像是刚放下手中的活儿, 急匆匆从哪个地方赶来的。但这几分的疲惫, 却遮掩不住他们面上熠熠的神采。
很快,一众围观的弟子中便有人认出了他们。
一个小弟子惊疑不定地出声唤人:“杨先生?”
被喊中的那名老者身形一顿,朝声源方向看去,大大方方地冲那边抱了抱拳, 爽朗一笑。
周围的人奇道:“怎么, 你认识他?”
那小弟子恍惚:“当然了, 你不也见过嘛。”
“他是满香楼的说书先生啊!”
满香楼可谓是中原数一数二的酒楼了, 几乎各门派驻地都有这家酒楼的身影。近些年来,百姓生活安定, 话本说书等娱乐方式的行情也随之发展得如火如荼, 各大酒楼都有固定合作的书肆及说书人。
要知道, 一个好故事能让人传颂千里,其中便离不开这讲故事的人。
这小弟子口中的杨先生, 便是民间风头正盛的满香楼的说书人,擅长将各种复杂的悬疑杂谈志怪类故事说得通俗生动不失内涵,其绝妙的话术和神情语态,故事转折间将众多看官的情绪调动, 配合情节大起大落,算得上说书界数一数二的名人了。
“哎, 那位我好像也见过,是春满园的周公子,等等,还有袖招楼的张先生,玉华轩的赵先生,红旗饭庄的王大哥......”
“他们,他们好像都是说书人!”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顿时吵闹声又响成了一片。
姒荼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便在台上冲他们挥挥手:“午好啊各位。”
那些说书人也都恭敬朝他一抱拳,算是见礼。
“本座久仰各位先生大名,今日托了各位掌门的福,总算是见到了。”他笑嘻嘻的,手里攥着的帕子不知何时突然又消失了,此时面色红润,没了半点方才病弱无力的模样:“本座刚说了要告状,但可惜实在势单力薄。”
“诸位方才也看到了,本座就这一张嘴,可敌不过诸位掌门的联合责难啊,是以,只能请些援兵协助一二了。”
“眼下站在诸位眼前的先生们,都是来自江湖各地上实力不俗的说书人,今日便由他们来代替本座,在诸位侠士的见证下,好好地将事情说道说道。”
此话说完,在场的人便几乎都明白了姒荼的意思,不禁在心中赞叹一声妙啊。
试问放眼整个澧朝,除了朝廷上的那些言官之外,民间嘴皮子功夫最厉害的是哪种人?
毫无疑问,是说书先生。
岁月流逝中,他们早已经在一场场唾沫横飞的即兴表演中将那三寸舌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论故事是热血的、悲壮的、煽情的、还是凄凉的,他们都能将其演绎得让人拍案叫绝,潸然泪下。
这魔教教主一口气喊来了江湖上最出名最厉害的二十个说书先生,这是活生生要将路堵死啊!你正道敢在青云山上召开灭魔大会,致我魔教名声彻底陷于不利之地,让之成为整个武林之敌,他就敢直接召来全江湖最有名的说书先生,掀了这灭魔大会,让他变成魔教的地盘。
不是要比嘴皮子嘛,不是要泼脏水嘛,咱们比比看?
看热闹的侠士们神色瞬间更激动了,就知道这趟没白来!他们都能料想到此次事件过后,江湖的舆论风评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别的不说,此次大会在未来的几年内都会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知道姒荼意图的瞬间,那些长老宗主们纷纷都坐不住了:
“大会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魔教小儿,你带这些不相干的人上来,当这法坛大会是儿戏吗!”
“来人啊,还不快将这些闲杂人等请出去!”
姒荼眼神一变,抬手出掌,霎时便击落了立于侧边的一杆旗帜,轰隆一声巨响过后,那杆子飞出,恰恰好倒在了欲听命上前驱赶的弟子脚边,威慑力十足。
他语气淡然:“谁敢。”
属于正派的人马们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虽面有不服,却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能在瞬间内折断这特质的旗杆,并将击飞的力道控制得如此精准,甚至算好了众弟子受惊后躲避的距离,百丈之内,江湖里姒荼算是第一人。
众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了一个念头,短短数月,这魔头的功力又增强了。
他们也终于明白,姒荼为何登上法坛后便站在那不走了,因为他单是站在那,身后的各位掌门人便要掂量清楚,不敢随意对底下的魔教众人出手。
姒荼转身看着惊怒非常的数位掌门,叹了口气:“人来都来了,诸位掌门如此行径,于一向秉承的门风不合吧?”
“本座不愿再多费口舌,今日这戏,诸位是看定了。”
他侧身靠在了法坛的栏边,向说书先生那边点了点头:“各位先生,请吧。”
魔教的五颜六色们闻言,也是十分地会看情势,着人不知从何处又吭哧吭哧搬上了数个桌椅板凳,还细心地配备了数块醒木,请先生们坐下,自己则乐颠颠冲进了弟子群里乖乖坐好,静待好戏开场。
至此,以那道旗杆为线,说书先生为中心,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无数跌宕起伏动人心弦的故事轮番上演,篇幅不长却处处精细,一听便是出自大师之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引得一众原本就喜爱听故事的弟子们拍手叫好,场上气氛愈发浓烈。
只可惜,在一众不明真相欢呼雀跃的小弟子之外,有那么一部分人,却是完美诠释了何为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在这样一个晴朗无云的艳阳天,冷汗直流。甚至不乏有人数次想要暴起打断这个怪诞荒谬的大型听书环节,却都一一被早有准备的魔教众人阻拦了下来。
二十位说书先生,带来了二十个小故事,这些故事几乎涵盖了现今市面上最常见的那些人心难测的恶事,随便单拎出来,这些故事里的反派都担得起“人人得儿诛之”的骂名,情节环环相扣,甚至不少故事还互相关联,让列为看官们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以身相替,为苦主们讨个公道。
时间飞速流逝,不一会儿,二十个故事都已说完,那些说书先生在台前一一站好,如往常在酒楼谢幕那般对台下的看客们抱拳感谢。
为首的杨先生冲群情激愤的弟子们压了压手,微微一笑,带领众位说书人提出了故事由来。
很快,愤愤不平的小弟子们愣住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以四大宗门为首,甚至,包括了自己的宗门。
他们开始发出了质疑,出于维护,出于对魔教的不信任,出于私心......
这些,都被站在高处的姒荼尽收眼底。
他对此并不意外。
身后的一个长老发话了,他的声音压得很沉,却足够清晰:
“教主大人这又是何必呢?你再耗费心力,再还原事实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你这是在和整个江湖为敌!哪怕你代表了事实真相,你也是错!”
“更何况,你没有证据,你难道真的认为仅凭讲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故事就能逆转乾坤吗?不可能的。”
姒荼转身看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楼家的一个长老,很是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是吗?”
不等两人再多说什么,一个掌门已经拍桌发话:
“魔教教主姒荼,妖言惑众,以不实之事扰乱人心,实在可恶!”
这位女掌门声音尖利刺耳,仿佛在为即将翻盘而激动不已,抛开事实不谈,姒荼倒是很理解对方此刻的心绪,因为方才的故事里,涉及了她的亲侄子。那桩案子,还是由她亲手掩埋的。
余下的长老也纷纷发话:
“毫无根据之事,一通胡乱编排的低俗故事,如何能作为证据!”
“不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简直令人耻笑!”
“大雅之堂,岂容竖子放肆!我等一起将这妖人拿下,趁此将魔教一网打尽!”
话虽如此,数位掌门却始终稳如泰山,面色紧绷却无一人敢动。
姒荼顿觉好笑,摇摇头:“谁说本座没有证据了?”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扬眉道:“台主还不出手?”
话音落下,场内便忽地起了一阵风,风中传来一道声音,不辨男女却飘渺清越,煞是好听。
“这便来了。”
各路人马纷纷拿起武器,四处查找声音来源:
“何人装神弄鬼,还不出来!”
只可惜,声音来源未能寻到,他们却被数千张突然飘飘扬扬而下的纸糊了一脸。
“什么东西!”
“何方妖孽害人!”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扑腾声,让现场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姒荼唇边忽地漾开一抹浅笑,他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便足尖一点悄然掠至空中,指尖轻盈迅速,瞬息间便收集够了所需的东西,又飞身回了坛上。
他扬手将那叠纸张一抛,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诸位长老的手中。
“你们要的证据。”
长老们黑着脸抖开那叠纸,顿时便瞳孔一缩,惊惧之色在面上浮现。
“依据案子发生的时间、地点、涉及的人物、当地官府的文书、结案后的卷宗、邻里的目击......整理出来的,还真是不少呢。当然,这只是一部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看向每张纸右下方的那个印记:“或许收集这些陈年旧案是有些难度,但是......有了金陵台的帮助,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