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作者:镜飞  录入:09-15

想一想,再想一想……
荆白呼吸一滞,骤然睁开了双目。他的眼睛轮廓极美,又黑白分明,哪怕在月光之下,也是如此明亮清澈,仿佛能与明月一同生辉。
他想起来了!
晚上没有太阳,好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辨别过方向。
荆白没有任何犹豫,向着自己选定的方向飞奔过去。

越是在危急的时刻,保持冷静就显得越重要。
真的着急起来的时候,大脑就像一团乱麻,连荆白这样的人也无法幸免。好在他这个人,情势越是紧张,心绪反而越是镇定,冷静下来之后,整理了一下思路,果然很快想起了一些蛛丝马迹。
重点还是在金童打着的那块白幡上。
白幡就是三块木头,两横一竖地做了个木架,上面挂了一大块儿白布,还挂得格外高。荆白没开院子门之前,隔着院墙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它。
只是月光到底不够明亮,虽能看到些许字样,具体的却看不清,直到站到金童面前,他才看清楚了。
除了中间的“显考”和大片空白,白幡的左右两边还画了一些状似装饰的黑色的花纹,荆白当时细瞧了好一会儿,才读出来花纹里嵌的两行字。
比起中间大大的“显考”二字,还有主体部分大片的空白,藏在花纹里的这两行字就实在是不太起眼。除了告知眼前这两个纸人的身份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等他问了白恒一“显考”二字的意思,下面的留白什么含义自不必说。再听到金童凄凉无限的唱词,两者一联系起来,荆白顿感不妙。
为了不让金童数完十二月,两人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怎么破解这个倒数计时上。后续无论是交换身份、还是白恒一逼着金童认了他这个爹,都说得上是步步惊心,实在没工夫再去细想边上那两行字。
直到重新找回理智,挖掘记忆里的细节时,荆白才又想起了那两行字的内容。
“金童指引西方路,玉女随行极乐天。”
这些纸人来的时候是什么阵型,他不知道;但走的时候,确实是金童打着白幡走在最前头,引领着抬棺的纸人和后面撒纸钱的队伍;玉女敲锣,在一旁随行。
再回头看,“西方路”这个线索就清楚无比了,指的当然就是西边。
至于是哪个西面,是此时面朝着的西面,还是太阳东升西落的那个西面,也用不着瞎猜,因为白天时,红线媪正好给他们指点过另一个方向。
这些金童玉女,连带着整个出殡的队伍都是纸人,它们都是红线媪的杰作。
它们选择的方位,当然也只能根据红线媪所认定的方向来。
思路明确下来,荆白的心就定了,他睁开眼睛,朝着西面飞速奔跑过去。
村子太大,荆白跑了一段,依然没见到送葬队伍的踪影,为了保存体力,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从跑变成了走。
即便如此,他依然走得很快。
金童这一行人来得快,走得更快,虽然惊心动魄,但并没用去多少时间,此时离天亮还早得很。村子里的黑夜十分寂静,其他人应该都在沉睡,听不到任何人声的动静。
一路经过的房子和白天差不多,都是关门闭户的,但走了一阵,荆白忽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方向,竟然有一个小院。
几天下来,荆白也算去了不少地方。在红线媪这个村子里,但凡有围墙的小院,一定是带编号的活人的居所,无一例外。
现在还活着的人里面,一号、二号、七号的房子他都没去过。不知道这是他们之中谁的房子。
昨晚白恒一听到了娶亲的动静,今天送葬的就到了他们家门前。
如果所料不错,送葬的队伍肯定也路过了这个房子,那么……房子里的人会听见动静吗?
如果听见了动静,是不是明天被纸人队伍光顾的,就变成这间房子里的人了?
因为按季彤的说法,前天他们几乎全天都在一起,除了欺骗她,张思远昨天并没有做什么别的事,但白恒一在昨天的凌晨时分却听到了从他房子方向传来的吹吹打打的娶亲的乐声。
今天送葬的队伍来了他家,荆白也不觉得是因为他去了月老祠,而没去清净台的缘故。
虽然荆白不知道周杰森他们去清净台到底拿没拿到东西,又到底拿到了什么,但破解晚上送葬这个局的时候,他唯一用到的东西,是一开始就拿到的结婚证。
有他自己和张思远的例子,荆白已经怀疑,这和白天他们做过什么事情并没有关系。只要他们还住在这个村子里,在深夜里,以各种理由被纸人找上门这件事就是必然发生的,只是先后顺序的差别。
听到夜晚的动静,就是预告。
只是不知住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顺序是否有什么含义……
房子里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房子的主人到底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荆白更没时间驻足,他急着去找白恒一。见房子漆黑一片,没亮着灯,荆白多看了一眼,就直接走了。
他的目光只投向自己要去往的方向。
如果沿着这个方向往后,都没再看到别的小院,那明天被上门的多半就是这家人了。
荆白沉默着,只是一路往西走。
寂静的幽蓝色天幕下,月亮的清光洒落在青年独行的身影上,在他背后拉出一道浅浅的影子。
他身形挺拔,行走时却迅疾潇洒,那道影子于是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月下摇曳的竹影。
清瘦、挺直,孤高、寂寥,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头顶的月亮是唯一无言的陪伴。
当然,荆白本人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到,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想。
初时,他还能想一想关于村子的事情,纸人的事情,可随着越走越深,却始终没见到送葬的纸人,也没见到那口装着白恒一的棺材,他的大脑就逐渐空白起来。
虽然脚下的步子没有变慢,思绪却像被什么东西蒸发了。
他只是还在继续往前走,这让前方出现一点白的时候,他没有立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等脚下更接近,那一点白色的形状变得清晰,荆白才蓦地反应过来:他真的找到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向着前方飞快地跑去。
等跑得近了,那个白色的东西慢慢在视线中放大,荆白才发现,那原来是座纸做的灵棚。
荆白一直跑到了只有十几步远的距离,才发现灵棚顶上其实还有个黑色的纸屋顶。只是天色太暗,远看着就像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等走到了这个距离才能看见。
屋顶下面,通常用来挂匾的地方,写了一个白底黑字的、大大的“奠”字,再往下,本应是大门的地方,并没有门板,只在左右两边各挂一副白色挽联。
左边写着“离别之时自无语”,右边则是“儿女心中赫然悲”。①
至于“儿子”和“女儿”,自然还是那两位。
两个十分眼熟的纸人,此时正一边一个站在灵棚外。
金童在左,玉女在右,仍是那副披麻戴孝的打扮。圆圆的脸上,眉毛、眼睛、嘴角都往下撇着,俨然是两张悲伤的哭脸。
灵棚里看着倒是挺亮的,荆白远远瞧见里面点了些白蜡烛,宽敞的纸房子正中间,停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荆白呼吸猛地一滞。
凝视了毫无动静的棺木片刻,他才注意到,棺材前方,离灵堂的门口不远处还有个火盆。虽然无人打理,远看着还烧得挺旺。
确定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之后,荆白飞快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到灵棚门口,他才放慢了脚步。
金童和玉女一左一右站着,纸做的惨白脸颊上,五官往下耷拉着,仍是那副伤心的哭相。
他们对荆白的到来视若罔闻,谁也没有抬起眼睛多看一眼。
虽然露着一副哭相,却没有哭声,也不动。
荆白难免觉得有些怪异。他虽然急着去救白恒一,却更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莽撞。只是左右张望之下,怎么也不见方才那游龙一样长的送葬队伍……
这么多的纸人,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四周安静得怪异,只能听到火盆中毕毕剥剥的燃烧声。荆白瞥了一眼烧得旺旺的火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门口的金童和玉女。
两个纸人此时都两手空空,金童的幡,玉女的锣都不知去了哪里。一左一右地站在灵棚的入口,看着倒像是两个守门的。
问题是这个纸棚子压根没有门,他们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荆白起了疑心,他没有急着进去,先像之前那样拍了拍金童的肩,试探着道:“金童?”
金童此时看上去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普通纸人。
荆白用的力气不大,但金童是纸人,骨架偏轻,还被他拍得晃了一下,也没给出任何反应。
荆白更疑惑了。他走到玉女处,又拍了拍玉女的肩膀,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真变回普通的纸人了?
荆白的视线在灵棚的挽联上停留了片刻,这挽联还是用“儿女”的口吻写的。
如果真是普普通通的纸人,何必顶着这子女的身份在灵棚门口罚站呢?
还是说,他们是受了这“挽联”的限制?
无论如何,荆白觉得自己已经在出殡时自证过身份,既然金童和玉女都不动,他就直接进灵棚了。
因为金童和玉女的事情,他在门口多停留了一会儿,走进来时,才发现火盆里的火还在烧着,而且……火好像变得更大了。
荆白原本已经走到棺材旁边了,留意到这变化太不合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没有人看着,也没有人添燃料的火盆,火没灭都不错了,怎么会越烧越大?
这一仔细瞧,他放在棺材上的手都不由得一震。
荆白进门前当然也注意过这个火盆,但火盆很深,他扫了一眼,下面烧的东西白花花的,就没有多想,只当是烧的纸钱。
这时走得够近,又着意观察,他才发现这跳动的火苗下面,竟然是一个个的纸人!
难怪这火盆又大又深。
方才听到的毕毕剥剥的的声音,除了燃烧的声音,还有纸人的声音。
不知方才的送葬队伍是不是都在这里了,荆白就瞧见这个黄铜的大号火盆里,不断有几寸大小的着了火的纸人沿着盆壁往上攀爬,但由于盆壁光滑,又滑落下来。
而且……这纸人的材质和一般的纸不同,它烧得很慢。
这些纸人才三寸大小,一根指头的高度。若是一般的纸做的,烧掉不过是几秒钟的事,但荆白眼见着这纸人从盆底爬到快中间的位置,再滑下去,竟然也没烧坏多少。
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没烧着的纸人,荆白眼见着又窜出来几个,难怪这盆里的火越烧越旺。
荆白轻轻抽了口气,不由得左右环顾起来。
整个棚子都是纸的,唯一撑起结构的,也只是普通的木架子,都是易燃物。
如果真被这些点着的纸人从火盆中跑出来……
荆白心惊地发现,他之前的估计是错的。
当时白恒一被装进了棺材,他想着这口棺材是木头做的,大,而且厚重,纸人们将他抬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土葬。哪怕真的埋下去了,再挖出来就是。
但等他走到这个又大又深的火盆前面,看着这些争先恐后往外爬,攀在火盆壁上,又不断滑落的纸人……
这些沾着火苗的纸人根本没有挣扎灭火的意识,只是不断往外爬。它们根本没有痛觉,往盆子外面爬,是想爬到哪里去?
难怪白恒一的棺材被停在这个灵棚里。
他们根本不打算进行什么土葬仪式。
这个越烧越旺、纸人越烧越多的火盆,是另一个倒计时。
如果荆白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或者拖延了时间,没有及时赶过来……
照这样下去,再过一段时间,整个纸棚子,连带着这口棺材,还有棺材中的人,会统统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下。

今晚刚过了午夜,接灵的队伍就上了门。
白恒一顶着路玄的假名,认下“爹”的身份,接灵的队伍摇身一变,就此成了出殡的队伍。这队伍来无影去无踪,荆白顺着白幡指引的正西方一路找过去,才见到搭起来的灵棚。
金童玉女作为“儿女”的身份站在外边,棺材停在灵棚内,就算是停灵的仪式。
荆白的目光下移到脚下熊熊燃烧的火盆。
停灵过了,就是下葬。
这些源源不断往外爬的着火的纸人足以把棚子和棺材都烧光,这当然算是火葬。
一整晚,正好把整个流程走完。
如果所料不错,火葬完成的时限就是天亮之前。幸好他来得快……
荆白心里猛地揪了起来,他顾不得别的,先去推那口被盖得严丝合缝的棺材。
别看这口棺材八个薄薄的纸人就抬得起来,荆白想开棺时,才发现这事儿真得花几分力气。
荆白之前不想让他们合上棺盖也是这个原因。
这口实木的棺材一来沉重,二来一看保密性就非常好。因为不是滑盖的,方方正正,上下嵌合,盖上的时候“砰”地一声响,足见确实是密不透风。
荆白用了全身力气,才将棺材盖抬起一个小缝。这时已经力使到极处,荆白不敢松手,憋着一口力气,将抬起来的地方搭到边沿上,这才松了劲儿。
棺盖之沉,让整个棺木都猛地震了一下。
荆白累得脸色发白,他弓下身,透过自己掀开的缝隙往里看,先看到一片黑,心里不由得一突。再往上看到白恒一的脸,心中才微微定了一些。
灵棚里点了一排蜡烛,又有火盆,比村子里的夜晚任何时候都明亮,因此白恒一那种纸人的“精致”的感觉也格外的明显。尤其是皮肤,和正常人类的皮肤质感相差非常大。
荆白却只顾着看他的表情。
他的神情和之前一样安宁,好像睡得很沉,眼睛却被黑布再次蒙住了。方才看到的一片黑,也是他身上穿的衣服。
他原本穿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掉了,变成了一套黑衣服。
荆白感觉这套衣服有些奇怪。手脚处能看出来,特别宽松,前襟也没有扣子,颜色倒是很纯正的黑色……
他瞳孔一缩。
这些东西给白恒一换了一身寿衣!
荆白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他原本放松了的面容再次敛了下来,神色发沉。
虽然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肩背和手臂处都还在发酸,但既然已经推开了一个缝隙,剩下的部分也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
荆白重新站起身,沿着推开的那个缝隙,浑身发力,一咬牙,直接将搭在边沿的棺材盖掀到了地板上!
沉重的棺盖落到地面,发出“咚”地一声闷响,简直感觉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荆白整个手臂都在发酸,往地上看了一眼,才算松了口气。他正要俯下身将白恒一扶起来,一抬头,身体却是一僵。
灵棚里探进了两个头!
灵棚外面原本一左一右,站着金童和玉女。荆白来的时候还在两个纸人面前试探了一番,他们谁也不动。
但他刚才一抬头,却见两个纸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身。此时也仍旧是一左一右,却已经变成了两手扒着灵棚,往里探头的姿势。
脸上也不再是丧眉耷眼的哭相,换做了一副好奇的表情。
荆白心中警铃大作,他直觉此地不宜久留,把白恒一扶进怀里,想要先带他离开。但他刚把毫无意识的白恒一扛出棺材,金童和玉女的脸就又变了。
原本只露了个头,现在两个纸人的上半身都钻进了灵棚。他们横眉立目,双目圆睁,脸上的神色从好奇变作鲜明的怒色。
直接带走似乎会激活它们……
金童和玉女当然不能被激活,一旦激活了,以他们动辄腾云驾雾缩地成寸的能耐,荆白和白恒一插翅也难飞。
荆白只能将白恒一放回棺材里,让他倚靠着棺木,自己低声呼唤他的真名:“白恒一!白恒一!快醒醒!白恒一!”
他喊到第三声时,怀中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
荆白又惊又喜,他没来得及说话,白恒一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他这一下起身十分突然,荆白吃了一惊,正欲伸手去扶他,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被蒙住的双眼显然没有影响他感官的敏锐,荆白见白恒一微微侧了一下头,似乎在判断什么,忙道:“是我!”
白恒一握他手臂的力度更大,仿佛在确认什么。
荆白看着他拧在一起的眉头,还有微微颤抖的肩背,唇线抿得很紧,仿佛在忍耐什么的神色……总觉得他此时的状态不太对劲。
荆白也很想等他恢复一些再做打算,但此时情况实在紧急。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火盆里已经有纸人攀到了边缘,虽然暂时还没有逃出来的,但零零星星已经有火星子开始溢出火盆之外。
灵棚外面,金童和玉女都面带惊怒之色,两个纸人都已走进了灵棚。
荆白发现他们不是不能动,是动的幅度非常小……或者说,非常非常慢。
他方才将白恒一从棺材里扶出来,想要直接背走的时候,金童和玉女的行动速度明显变快;荆白见势不对,将白恒一放了回去,于是他们的速度又变慢了。
但他们依然在往里走。
同荆白之前的感觉差不多,它们现在是处于一个待激活的状态。
白恒一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抓着荆白。从被握着的那只手的受力,荆白能感觉到他现在很痛苦,而且神智应该并不十分清楚。
荆白心急如焚,但现在情势危急,他只能强行将思绪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在心里将所有的条件飞快地过一遍。
“路玄”这个身份是金童和玉女的“爹”,也是被认定了的死人,所以要带走白恒一,只要证明这里没有人是路玄就可以了。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白恒一的肩膀,飞快地对他说:“能听见我说话吗?我现在叫你的名字,一定要回应我,听见了吗!”
白恒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身体兀地震了一下。
他似乎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声音有些发抖,但还是说:“……好。”
荆白急促地说:“白恒一!”
白恒一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应道:“我在。”
金童和玉女眼见着又走近了一步,荆白语速飞快,对白恒一道:“我的真名是荆白。叫我的名字,快!”
白恒一反手抓住荆白的那只手,荆白感觉他的手也在发抖,但还是喊出了荆白的名字:“荆白!”
荆白立即说:“在!”
他回头一看,金童玉女没有再动,定在原地。火盆的火苗却在他回答了白恒一的呼唤之后,“轰”地一声,猛烈地蹿升起来!
无数着火的纸人就着跃起的火焰,纷纷从火盆中跳了出来。
白恒一只能听到火焰噼噼啪啪地烧灼的声音。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片黑暗中,还在试图分辨火焰的去向,荆白已经用力将他按到怀里。
白恒一是纸人,是最不经烧的。
荆白做好了被烧到的准备,但却没感受到相应的疼痛,白恒一很快也反应过来,紧张地去摸他的背脊。
荆白心头一缩,把他的手拍了下来,警告道:“你不能碰火!我没事。抓紧我,我们现在就走。”
他把白恒一扶起来,再转头看去,才发现那些跃出来的、三寸大小的纸人,现在已经跑得遍地都是。他们的目标却不是荆白和白恒一所在的这口棺材,而是金童和玉女!
从荆白应了白恒一的呼唤之后,金童和玉女就已经动弹不得。他们保持着脚跨进来、手往前伸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为极度惊恐的样子。
他们似乎比这些纸人更不易燃,但架不住纸人多得可怕,还在火盆里源源不断地往外跳。乍一看只以为满地都是乱蹦的火苗,仔细一瞧,却是一个个着了火的纸人在四散奔逃。
白恒一试图捕捉些什么,但越听越觉奇怪——整个环境除了自己身边,到处都是火苗噼啪燃烧,像是在烧什么纸片的声音。
他隐约意识到他们现在身处火海,荆白目所能及,更是触目惊心。
他带着白恒一往外走,却发现地上乱跑的纸人虽然没有特地扑向他们,却也没有规避他们,白恒一又看不见,完全无法闪避,索性一咬牙,直接将白恒一扛了起来,闷头往外冲。
他没有提前询问,白恒一也没有任何反抗,荆白总觉得他从醒来时状态就有些古怪,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到这时,整个灵棚已经都被点着了。赤红的火焰熊熊燃烧,火舌顺着墙壁往上舔舐,已经蔓延到木头的房梁,还有他们头上的纸房顶。
支撑着整个纸棚结构的房梁燃了起来,带动着整个纸棚开始摇晃。
燃烧的纸屑从头顶不断落下,金童玉女已经变作两个火人,却仍保持着双手往前够的姿势。
荆白想从他们身边绕开,但灵棚就那么大,再往边缘走,他更担心被下落的房梁砸中。寸许长的纸人满地乱跑,地上的荆白还能闪躲,头顶落下的就难了。
空气中越来越热,连同眼前的景物似乎都被温度扭曲 ,荆白感觉自己从来没那么紧张过。
他心跳得飞快,从金童身侧路过时时,头顶忽然落下一大片燃烧的纸屑,几乎是擦着白恒一的身体落下。荆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正要加速冲过去,却对上一对火焰下的、黑漆漆的怨毒眼睛。
金童还在看着他。
这里的火焰近乎熯天炽地,金黄发红的火焰似乎要吞噬所有的一切,两人无声的对视维持的不过极短的一个瞬息,却又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
“轰”地一声,金童的向前伸展着的手臂竟然就在荆白眼前烧得滚落在地。
荆白护着白恒一躲了过去,他不再停留,径直冲出了纸棚!
他一直跑到安全距离,才将白恒一放了下来,白恒一却没站得起身。荆白担心地去看,见他整个身体都蜷缩着,脸埋在手臂中,整个脖子连着背脊都绷得死死的,硬得像铁,但摸上去就能发现,底下的肌肉都在微微发颤。
这个状态荆白太熟悉了,他几个小时前刚见过,是疼的。
荆白知道这状态下白恒一根本说不出话,他更帮不上忙,只能半跪在地上,安抚地抚摸着对方的脊背。
他极力收敛自己的心神,目光放远,投向远处那两个烧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纸人,还有摇摇欲坠的灵棚。
这里是一片没有房子的荒野,空旷至极,唯有灵棚火光冲天,像个巨大的火把,点燃了半边的夜空。剩下的天幕却依然是宁静的蓝,月亮高高挂在天空,洒下冷清的光,同烈火相互映照出一片奇异的景象。
火焰吞噬一切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荆白冷冷地看着,直到那两个站着的纸人身体分崩离析,直到整座灵棚“轰”地一声彻底崩塌,无处可去的烈焰往旷野四处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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