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作者:镜飞  录入:09-15

白恒一听他这段话字字含着怒意,是在唾弃陈三娘的为人,似乎认为她已无药可救,心里只觉不妙。
罗意人已经快走到祭台背后,他甚至还是偏着头的,把能听见的那只耳朵放在前面。可他走到一半时,陈三娘的哭声就被大汉的怒斥盖住了,虽然更近,可没声音,怎听得来处?
他心里发急,走得更近。越是近,越是觉得木板高大,难怪能把季彤这么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绑得脚都不沾地,同时也挡住了他的视线。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大汉的动作,只听见“笃”的一声响!
罗意睁大眼睛,看着泛着冷光的叉尖。
这是新的,好像扔得格外用力,叉尖比方才那次露出更多。这次的钢叉扔在木板的右上方,位置很高。
这是朝着季彤的脖子去的。她被送过来时,罗意看到过。她被绑得很高,脚不沾地,头几乎顶到木板顶,所以五花大绑留出来的空隙里,脖子和头之间的那空隙是最窄的。
这意味着季彤的危险进一步增加。
几个纸人大汉那边,现在只剩最后一把叉了。
陈三娘静了几息,发出一声哀呼,听上去悲辛无尽。她接着哭道:“苦啊——苦煞我也!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我认了!”
罗意听见那声惨呼时,第一反应是先探头去听那声音的来处。
他现在已经走得够近了,几乎就站在神像背后。陈三娘这一声悲叹,调子极高极亮,情绪极满,比前面的唱词都更好辨别方向。
具体来自哪里,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的罗意无法定位。但他现在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声音绝不是出自他面前这块不到三尺距离的木板处!
太急于确定方位,等过了片刻,罗意的大脑才开始反应唱词的具体含义。那感觉像一盆冰凉的雪水兜头浇下,罗意在这一刻意识到,“陈三娘”竟然认罪了。
那季彤怎么办!
罗意觉得自己要是有颗心脏,恐怕这时候已经急得要跳出胸腔了。他完全是凭本能撑起理智,回头要冲荆白打手势,传递信息——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能传递的信息了。
但等他真转过身,抬起手打手势时,手上的动作还在做,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面朝的方向,黑发的青年已经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他动作的幅度不大,发出的声音也很小,乍看好似闲庭信步,实际上走路的速度却很快,飞速地向罗意靠近。
淡色的月光照在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孔上,却没把那份冷淡的气质柔和半点,倒像照在什么神兵利器上,冷冽、明净,却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样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过来是极具冲击力的,虽然罗意心里知道,对方那种冷冰冰的气质大概更多是冲着他身后的这尊神像,还是不由得背脊凉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是一阵心安。
好像海难翻了船,奄奄一息,感觉毫无希望之时,在不远处发现亮着灯的灯塔。
尽管心绪波涛汹涌,罗意却没因此耽误事。他在手上机械地做着约定好的手势,直到那个子高挑的青年远远冲他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在这一刻,罗意无比确信,他是来救他们的。

罗意回过神来,把手放下。
他停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正要打下一个手势。荆白却已经抬起手,做了一个中止的动作。
罗意皱了下眉。他已经看到路玄越走越近,可他还有自己的最终计划,没有,也不打算告诉路玄和白恒一。
他现在正蓄势待发。如果路玄真走到他面前,两人实力悬殊,对方如果不同意,他恐怕就执行不了自己的计划了……
就在荆白逐渐接近,罗意尚在犹豫的时候,背后的戏一直上演着,未曾停歇过片刻。
荆白和罗意因为距离更近,此时都被门板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戏台怎么演。白恒一这里却看得分明。
从陈三娘哭哭啼啼地说要认罪,大汉的肢体动作就变得十分轻快,好像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他抬起双手,作势摸了摸左边袖口,又摸了摸右边袖口,最后摸到自己胸前,掏出一张纸页来,喜滋滋地一展。
具体内容自然是看不清的,但看得出是张写着字的纸。
大汉展开这张字纸,先给陈三娘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去,在观众面前展示了一番。
白恒一注意到他每个动作的幅度都很大、很夸张,应该是舞台戏剧中特意表达情绪的表现。和大汉之前端正严肃、义正词严的风格相比,这样的姿态放在他身上,甚至稍显违和。
与此同时,看他正式拿出了认罪书,“陈三娘”再次发出了一声悲啼。哀婉的哭声在夜空中飘飘荡荡,衬着大汉喜不自胜的动作,更显出几分凄凉之意。
后面的“观众”这时却道:“认了好,认了好,这婆娘这回跑不脱咯——”
“是的嘛!早该杀了!”
“神仙都盯到的,她敢不认?”
听见观众们七嘴八舌的言论,罗意心下更是大急。他见荆白越走越近,跺了跺脚,打手势让荆白不要再靠近。自己接下来有事情要做,他再靠近,恐怕要受连累。
远处的青年两道浓黑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个神情罗意总觉得在白恒一脸上见过,通常会配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但荆白做出来是另一种感觉——更像是警告,和不赞同。
罗意只是犹豫了片刻,荆白走路飞快,几步就走到他身边。罗意虽然整个人都极度焦虑,但看着荆白平静的表情,浮躁的心绪也稳了几分。
荆白直到走到他身旁,才用嘴型和他说了几句话。
罗意听他说到一半,已经神色骤变,转过脸去看荆白,下意识想问什么。等张了张嘴,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只能咽下心中的震惊。
荆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往下说。罗意睁大眼睛,无声地反问:真的?
荆白道:不能保证,但他说有七八成的把握。
罗意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荆白,荆白只是坦然地、冷静的回视。罗意瞧不出想要的信息,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而空明。
在罗意的认知里,路玄和白恒一已经是最可靠的两个人。今晚如果不是他们,他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
季彤被绑在门板上不能动,罗意的最后计划,是自己上去替季彤挡最后的一把叉。
早在第一把钢叉扔出去的时候,他就生出了这个打算。路玄和白恒一当时让他不要着急,前面几把叉很可能是用来逼供的,他觉得有理,果然也说中了。
但罗意那时也担心,最后一把叉会真正扎到季彤身上,因此才一再想要冲出去。他自认力气不算小,但无论是路玄和还是他的纸人白恒一,竟然都胜过他一筹,无论如何挣扎,也没能冲得出去。
好在后来,白恒一发现了异常,路玄把过去确认的任务交给了他。
罗意看着对面青年的眼睛,想着,或许自己应该更加信任这两位同伴。他肯定是最想救季彤的人,但路玄他们同样不想季彤死。
如果事实真如他们所猜测,那他至少应该试一试,而不是急着上去献祭自己。
这个挡叉的计划原本也称不上什么计划,更像是无路可走时,他作为纸人试图保下季彤的最后一搏。罗意自己也觉得未必能奏效,只是总比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做好。
但现在既然有了希望,多等一等也没有什么。
思及此处,罗意向荆白点了点头,打手势表示:我会全力配合。
罗意虽然答应下来,荆白紧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他屏息凝神,等着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提前从巷子里出来,自然是因为形势有变。
大汉扔出去第三根钢叉时,荆白已经做好了准备。“陈三娘”说认罪时,荆白自觉不能再等,准备先去神像处见机行事。
他早看出罗意心绪不稳,才给他这个只有一只耳朵好使的人安排了去听“陈三娘”声音来向的任务。毕竟事情有关季彤,罗意肯定会认真执行,也免得他冲动之下先把自己送上去了。
但现在陈三娘说要认罪,钢叉也只剩最后一把。他再不去,罗意一时冲动说不准会干什么。荆白想到这里,冲白恒一点了点头,起身准备往外走。
他动作干脆,白恒一神色却显出几分急切,微弱的月光下,荆白见他无声地道——
荆白转达了罗意,白恒一说,一般这样的戏,真正行刑之前,“陈三娘”的角色会有一段自述,大汉的角色也可能有。总之,他们尽量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出现在舞台正面。
在那之前,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干涉舞台上的行为,罗意如果想去挡这一叉,也是送死而已。
这点荆白和白恒一都早有预料,所以前期他们一直按兵不动。不是不想救季彤,是因为他们已经被神像“听到”了。
而且今晚,神像唱的这出戏,白恒一虽然从没听过,也觉得实在选得讨巧,尤其是纸人大汉们的身份。
从罗意转述的,季彤被带走之前,大汉们说过的话,就能听出端倪。虽然没穿官服,但他们是抓捕逃犯“陈三娘”的。
白恒一之前猜他们是衙役,可从头到尾并没有官府的人出现,连断案的官都没有。大汉们在游街之后,把陈三娘押到神像——也就是他们说的神明面前审讯逼供,那就更像是守卫神明之类的角色。
但是从“陈三娘”归案的过程能看出来,他们可以抓人。
在最开始,没有介入这场戏的时候,至少荆白和白恒一的身份都是今晚的局外人。
纸人们一开始那个扔叉的环节,叫的都是已死之人的名字。荆白和白恒一原本以为这是一种死亡机制,叫三次名字之后再扔出钢叉则必中。
直到纸人们扔叉,叫了卢庆的名字,却在黑暗中抬出了神像。
但事情后来的走向出乎他们的意料。
大汉真正对季彤扔出第一叉的场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他扔叉的时候,既没有喊“陈三娘”,也没有喊他在结婚证上见过的季彤这个假名,三个人都看见,他只是将钢叉作为威慑陈三娘说真话的手段。
到这里,他们都知道大汉扔叉并不需要叫名字。那方才神像停在他们这里,又指出“再三个”,是什么意思呢?
荆白猜测,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是被加入了“待叉”的列表。神像在听到他们之后,通过这个办法,给予了他们一个戏里的“身份”。
已经叉了几个,纸人们喊“还要叉”“再叉三个”,就是他们三个人也变成了“可以被叉”的角色。
如果贸然打断纸人们的演出,他们三个大概率就会成为被叉的对象。
这才是前面白恒一和荆白一直按着罗意,不让他冲出去的原因。
正是因为他们静下心来看了这段戏,才得以确认,具备杀伤力、会动钢叉的,的确只有台上的几个大汉。
神像虽然也在,但它行动都还要几个大汉抬着。就目前它拿回的五感,至少应该不足以阻碍他们行动。
所以,在白恒一提出“自述”这个可能性之前,荆白一直想的是如何吸引走大汉的注意力,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救下季彤。
可这体格高大威猛的纸人足有五个之多,为首的那个力气大得扔钢叉能穿透木板。只要它们能正常行动,别说现在就三个人,就算他们全员集结,可能除了荆白和白恒一,其他人都只能起到一个被大汉们随手扔出去的作用。
除非真能如白恒一所说,届时剧情走到陈三娘,或者大汉的自述……
罗意和荆白在无声地沟通时,白恒一正屏声敛息,专注看着还在上演的戏。
荆白和罗意都去了祭台背后,又被门板挡着,能盯着戏的人只有他了。
他方才听戏时想过这个问题。大汉们无论是人数还是力量都不可能是他们能对抗的,那么,这场戏的生门到底在哪儿?
他和荆白都知道,这出戏不能随便打断。就算听出来唱陈三娘的那个人不是木板上的季彤,什么时机去抓人群中的那个陈三娘?
陈三娘在这出戏里是个主要角色,哪怕被抓了,也不断给自己喊冤叫屈。这出戏原本就是她和大汉的对峙,只是任凭她如何巧舌如簧推卸责任,大汉都给她悉数驳回。
等“陈三娘”认罪之前那声凄绝至极的哀哭声出来,她叫苦,说“苦煞我也”,白恒一才觉得摸到了点端倪。
她不服,又觉得自己命苦,在“死”之前,白恒一认为,她大概率会自述自己的生平有多么凄惨。
如果存在这段自述,那就只是属于“陈三娘”这个角色的心理活动;但作为舞台表演,必须要用外化的形式表现出来。
这种表演的形式在戏剧中是很常见的,但它的设定,对此时此刻的他们来说非常关键!
因为这种自述经常会出现在剧情的关键时刻,助推角色的情绪,必定浓墨重彩。角色要把顷刻间的心潮涌动乃至心路历程单独唱一段,剧情的时间肯定不允许,因此在这种“心理活动”的自述中,“戏台”的时间就是静止的。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设定上的时间静止。
这种戏份,同场的演员要么不在台上,要么在台上配合演出,但不能继续走剧情,用以表示这都是该角色的心理活动,在戏中并没有时间流逝。
这场戏里,他们需要戒备的同场演员,显然就是这几个威武的纸人大汉。
白恒一当时叮嘱荆白,如果陈三娘真的要唱那段自述,荆白等人必须抢住这个戏中时间静止的空档。
哪怕荆白等人穿过舞台,走进纸人群中去找陈三娘,纸人大汉们如果想要把戏演完,对季彤正常行刑,就不能立刻对荆白等人有处置。
如果他们不继续唱这出戏,那季彤明摆着就是一个“演员”,就更没有理由处决她了。
大汉将认罪书双手捧在掌中,呈到头顶,在神像跟前恭恭敬敬地站了数息。
神像背对白恒一,有什么反应,他也瞧不见,但他知道他们肯定是一边的。果然,片刻后,大汉喜滋滋地将这张纸拿了下来,宣布道:“陈三娘,你所犯罪状,已一一列在纸上。神明在上,已做了见证,再没有冤枉了你去的。当着神明的面,你速速签字画押,莫再拖延!”
陈三娘泣道:“画便画罢——我早知我生来命苦,神明何曾怜我!”
“生来命苦”咬得很重,很慢,白恒一判断,这应该就是她自述的前奏。
站在阴影中的青年双目灼然,如果目光真的能照出光线,恐怕他的眼睛会亮如晨星。
他没有犹豫,立刻从小巷中走了出来。
戏台前,大汉也往前走了几步,白恒一人已经走出巷子一段路,在他现在的位置,大汉几乎已经被木板挡住,但更远的还能瞧见。
大汉应该是示意了一下。因为后面被夺了叉的一个纸人迅速小跑上前,送上什么东西,白恒一猜测应该是印泥之类的工具。看来陈三娘确实要画押了。
等押画完,就算是纸面上的正式认罪,届时再处决陈三娘,就是顺理成章、正当无比。
这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白恒一虽然有些把握,此时心也提了起来。
他现在也已箭在弦上,离荆白两人的距离已不到一半,就差没跑起来。或许是因为身体是纸人,白恒一觉得自己的脚步声能控制得前所未有的轻,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可前方,眉清目朗、气质却格外凛冽的青年仿佛心有所感,猛地回过头来。
弯钩似的新月高高挂在穹顶,洒下的光线淡薄而洁白,似水,似纱,像两个人之间若有似无的一层雾。两人在清寒的月光下遥遥对视。
几乎同一时刻,凄凉的女声高唱起来,响彻夜空。
“可怜我,陈三娘——”

第341章 阴缘线
荆白临走前,时间紧迫,白恒一没有时间详细给他讲自述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只是告诉荆白,他会在感觉自述快要开始的时候出来。
因为一旦开始自述,就说明一切如同预料的发展,巷子这边也不再需要他盯着戏台。
他比划着告诉荆白,对于自述会不会出现,自己只有六七成把握。
如果自述没有按预期出现,他就只能先远程盯着戏到底怎么演、演到哪儿。
当然,如果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具体怎么操作就得荆白随机应变、当机立断了。
这些事不必说,荆白也知道,白恒一只简明扼要说了有关自述的关键信息。只是说完有几成把握之后,他一边示意“结束”,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虽然他过了很多副本,类型上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但是和戏曲深度接触的只有那一个。虽然在副本的那几天恶补了一些知识,但这毕竟是门艺术,还是高度综合的那种。
白恒一自觉对此远远谈不上十分了解,只能说这是他的大概推测。
荆白听完却很平静,轻轻点了点头。他一贯镇定自若,在这种紧急的关头,就有种仿佛永恒不变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白恒一看他方寸丝毫未乱,心才算放下来了一些。
荆白原本准备走出去了,又回来把白恒一的手抓过来,在他手心飞快地写了个字。
很简单,很好辨认。
“信”。
荆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恒一。
他不会专门的手语,只是要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相信你。
白恒一睫毛一颤,嘴唇轻轻动了动。他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又没说出口,只是眼睛弯了起来。
那是个真心实意的、很灿烂的笑容。
荆白见他笑了,自觉意思已经传达到位,就转过身要走出去。白恒一却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握在掌中。
荆白没有用力挣脱,只是奇怪地看向他,微微低头,睁大眼睛表达自己的疑惑: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恒一却没有再比划,漆黑的双目在昏昏的月色中凝视着他,笑着说:“我爱你。”
他眼神很认真,语气却很平淡,好像真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似的。说完就放开荆白的手,笑眯眯地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他甚至得意洋洋地挑了一下眉。
神像当然能听到,但是听就听吧。这副本开局他都持证上岗了,谈情说爱是他们两个人的自由。他又没拿大喇叭到处喊,谁让这破玩意儿长个耳朵到处乱听的?
白恒一现在的听觉的确很灵敏,能听见他说完,荆白很不明显地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好像要笑,又忍不住有一点生气的表情。
荆白当然知道他说的话是认真的,但既然说出声来,显然也有戏弄神像的意思。但他可没有什么都被那种东西听去的兴趣。
整条巷子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他们站的巷口处有微弱的光。照得出地上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也叫他们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只有月光和对面的人看见,荆白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指了指白恒一作为回应。
同样不是标准的手语,但对面是白恒一。他一定能明白。
荆白觉得他应该确实看懂了,因为走出巷子之前,荆白看见他眉眼弯弯,笑容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明朗,像夏日的晴空。
荆白朝他挥了挥手。彻底走出小巷的那一刻,他清空了自己的大脑,飞快地走向罗意。
而现在,荆白隐隐有种感觉,时机已至。
他福至心灵地回过头,意图向白恒一确认,却看见远处的人影步履如飞,已经越走越近。
白恒一知道他是想确认什么,正欲点头,陈三娘凄凉高亢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哀声不绝,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可怜我,陈三娘,七岁父母丧——”
就是现在!
白恒一离祭台背后还有一小段路,但他知道时间有限,不能耽搁,立刻对荆白做确认的手势。
罗意的心从季彤被带走开始就没放下来过,来到戏台背后之后,因为看不到前面的状况,他更紧张了。虽然只有一只耳朵,但他没有放过每一个动静。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向前,他想再问问荆白,是不是到时候了,发现荆白回头,也跟着看过去。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陈三娘的声音。他心里一抽,还没来得及看清白恒一的手势,荆白已经拍了拍他,示意按原计划进行——去人群里,抓正在“自述”的那个陈三娘。
罗意用力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如果他有颗心脏,此时一定像发疯了一样在狂跳。
荆白往前跨了一步,走在他前面。罗意紧随其后,从神像的祭台后走了出来。
之前听他们欢呼的时候,罗意就知道戏台后面恐怕有不少纸人,但之前隔得远,只能看个大概。后来又躲在祭台后面,具体有多少,他没有概念。
直到他在舞台前现身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注视感!
好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说不清有多少人的注视,才能有那种有如实质的、被人注目的感觉,那一瞬间,罗意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而且一走出来,他才发现,为首的那个大汉,原来现在就站在门板前面。他手里拿着字纸,离被捆在门板上的季彤只有一步之遥。
另一个大汉则站在他旁边,拿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应该是印泥。他甚至连手都已经抬了起来,看抬手的高度,是要去抓季彤的手摁手印。
但是这个动作没有继续,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罗意最关注季彤的状态,所以第一时间就去看她现在怎么样。
门板上,季彤的脖子旁边、两只手臂下面都扎着三支钢叉。尤其是脖子旁边那支钢叉,穿过她的黑发,扎进木板,离皮肉仅有一线之隔,看上去实在惊险至极。
但这对罗意来说不是最惊悚的,等视线落在季彤脸上时,他感觉思维都停滞了一下。
门板上,季彤睁着眼睛。她的脸上一片空白,不见惊恐,也不见害怕,好像情绪被抽空了似的,十分呆滞。
可是……她的嘴在动。
两人的关注点不同,荆白首先看的是几个大汉的站位。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除了季彤,都在他们身上。哪怕是站在季彤面前的两个大汉,脸的方向都朝着她,可纸脸上,画上去的那两个黑而大的眼仁也死死盯着他和罗意。
荆白确信这些纸人只有眼珠子在转,身躯却纹丝不动,应该就是进入了白恒一说的“静止”状态。确定他们动不了,才多看了一眼季彤。
嘴确实在动,连嘴型都能和陈三娘此时此刻的唱词对上。她这时唱到“七岁父母丧”,字字情绪激亢。最后一个字是ang的音,季彤甚至也跟着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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