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塔(无限)by镜飞

作者:镜飞  录入:09-15

从两人按老模式重新分工以后,哪怕荆白重心并没放在听曲上,也明显感觉到白恒一的策略奏效了。
声音的距离似乎一直在越变越近,随着不停歇的脚步,唱曲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到现在,他觉得陈三娘应该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留心听声音的话,简直和刚才躲在祭台背后时听着差不多近,顶多隔着几丈远。
也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斥骂梅老五,因此声音格外响亮清楚。
“梅老五好生不要脸,怎好意思找我去与赵员外求宽限!赵员外六十又有三,叫我与他、他他他这老匹夫,寡女孤男在一间,我不信他有好心安!”
白恒一听得直皱眉,不料其中还有这层曲折。难怪赵二郎大发雷霆,打断了梅老五的腿。
荆白只把听的任务交给白恒一,就真做到了心无旁骛,只管找人。罗意指出陈三娘穿了粉色上衣,有了这个信息,他就只顾着用目光搜寻那点特别的颜色。
在声音的距离变得更近的时候,他终于一眼瞥见了那个穿行在人群中的粉色身影!
她的衣裳确实是粉的,但是一种很淡的粉色,并不鲜亮打眼,在新月半明半暗的清冷光线下,隔远了是绝对无法分辨的。
她的发型也和其他纸人有些不同。其他人的发型都很简单,她梳了个相对精巧的妇人发髻,但一样是黑发,混迹在大量纸人中,也并不起眼。
但荆白既然已经捕捉到她的身影了,自然不会让她从视线中溜掉。
他用力握了一下白恒一的手,在他手背上急促地敲了两下。
白恒一意识到他无声的呼唤,猛地睁开双目。
荆白见他睁眼,才朝着粉衣妇人所在的方向示意,直到白恒一的目光也锁定在她身上。
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在一片静默中调整了方向。白恒一甚至把钢叉往上提了提,不让它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们无声无息地朝着那个粉衣妇人靠近。
妇人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自顾自地行走。
荆白注意到,陈三娘走路的轨迹和一般人不一样,很飘忽。在纸人中也说得上单薄纤瘦的身形,让她在人群中穿梭毫不费力。
虽然她走路的速度说不上很快,但在海量纸人的簇拥之下,要是没有钢叉,荆白和白恒一恐怕也很难追上她。
好在假设并不存在,两人都体力充沛,步伐没有丝毫减慢。
虽然始终隔着一些阻挡视线的纸人,但是既然已经有了确定目标,再加上纸人还会不断四散奔逃,他们的距离一直在慢慢拉近。越来越近。
几丈,一丈,再到数尺之远,乃至几步开外……
两个人不断调整步速,确保能紧紧缀在陈三娘身后,直到近在咫尺之时,他们几乎同时松开了拉着对方的手。
荆白松手的时候,感受到身侧的人不带温度的手指几乎也在同时远离自己,侧首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白恒一正好也在看这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一个是人,一个是活人,根本上就是不同的类型。虽然两个人都只有一只手得空,但这反而方便了他们判断抓捕陈三娘的条件。
他们向来默契,这时也想到了一起。看着近在眼前的陈三娘,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向着前面那个纤薄人影的左右肩膀按去。
出乎意料的是,两只手都扑了个空。
“二郎啊——”
他们伸手时,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唱到她听闻赵二郎被处决。这一声高昂而悲切的呼唤,是陈三娘对情郎的泣别。
手瞧着分明已覆在她肩膀上,触摸感却如同空气一般。以荆白这般坚定的心性,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不由得虚虚握了一下伸出去的手。那场景十分诡异,匀称修长的五指在女人的肩膀处握成了拳,可荆白依然只感觉自己抓了一把空气。
就在此时,前方那个梳着精巧的发髻,身形单薄的粉衣女郎,却像当真被他们搭了肩似的,悄然回过头来。
凄切悲凉的歌声犹在耳边,可转过头来,是张眉清目秀的、俊俏得像美人图的脸。
她朝两人嫣然一笑。
与此同时,大头朝下,被荆白扛在肩膀上的罗意忽然挣扎起来。
说是挣扎,但他似乎并不是要从荆白身上挣脱。他状态并不好,能动的部位也不多,但手臂依然在不断拍打荆白的膝盖和小腿。
罗意又不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哪怕为了季彤,他也不至于随便乱动。荆白猜他是有话想说,低头去看,罗意一看到他在看自己,就拼命把胳膊抬起来,指向某处。
白恒一往下掠视一眼,瞥到罗意的动作,就把一直没落地的钢叉底部抬起来,往那个方向轻轻挥了挥。
那一处的纸人散开了一瞬,陈三娘接着就改变了方向,大半身形又被另一群挤挤挨挨的纸人挡住。但方才一晃眼的功夫,荆白已经看清了最关键的东西。
罗意一直拍他的腿,就是一种提示。
陈三娘几乎拖到脚踝的裙摆下面……根本没有脚。

第344章 阴缘线
她的行动轨迹当然很飘忽,她当然也不会受纸人们互相挤压的影响——因为她就是在飘。
既然人抓不住,纸人也抓不住,说明他们的力量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
好在他们身上还有别的,并非自己力量的东西可以一试。
荆白抓住罗意的腰带,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自己身上又掀了下来。
罗意脸上还定格在一个惊魂未定的表情,一只手紧紧抱着木盒,能动的另一只手正努力往怀里伸。可此时此刻,陈三娘的自述已经将要唱到尽头了。
“一生命苦无处诉!二郎啊——”
荆白从看到她起,就几乎不错眼地盯着瞧,现在只觉心中警铃大作。
从方才他们扑了空,陈三娘回过头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的身形好像正在变得越来越淡。
他和白恒一当时会伸手去捉陈三娘,就是因为她的身影看起来和其他纸人完全没有区别,两人都没察觉到她没有实体。现下陈三娘领先他们几步,还正好在一个月光能照到的位置。清浅的光线洒落在她身上,竟然隐隐有种半透明感。
如果自述结束前还抓不到她,她一定会彻底消失无踪。
“黄泉地府——”
罗意的手折得厉害,方才提醒荆白时用拍打的办法,还能让手臂带动手掌来动。但现在伸进怀里摸东西需要抬手,他就很吃力了,抬了好几下,手都没能伸进怀里。
“三生石边——”
唱到这儿,白恒一听着就是最后一句词了。
罗意现在的姿势,荆白不好伸手,白恒一看他掏得着急,索性往前一步,“哗啦”一声撕开了他胸前的衣服!
纸人惨白的胸膛露了出来,连带着还有被他藏得很深的一卷红线。
没有时间犹豫了。白恒一把红线拿起来抖了抖,五指翻飞,单手解开上面的活结,然后把线塞进了罗意的手掌中。
他这一连串动作速度飞快,流畅无比,罗意甚至是刚反应过来自己衣服被撕开,手里就已经攥住了白恒一塞过来的红线。
他反应并不慢,当然明白两人的意思。既然纸人和人的手都抓不住陈三娘,他们身上的东西就只剩红线还能一试。
兰亭当时取红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在月老的布囊中,她拽不动别人的红线,只能先取自己的,可见这东西个人属性之强。今晚是他和季彤要过的关,如果真要用红线,恐怕也只能用他们俩的。
罗意欲说什么,但左臂先被拍了拍。
他愕然地转过视线,眼睁睁看着平日里神色散漫、总是笑嘻嘻的青年顺手无比地抽走了自己怀抱着的木匣。
他以为自己把木匣抱得很紧,但白恒一轻飘飘地就从他怀里拿走了。罗意甚至是看到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怀中空了,可见他动作有多么利索轻巧。
到这样的紧要关头,这英俊的青年看上去依然优游不迫,似乎丝毫不为现下不妙的状态紧张。
罗意见他目光落到自己手中的红线上,随即眉头一挑,冲自己微微一笑,冲自己说了句唇语。
拿好了,这可是全村的希望。
虽然没有声音,但看神色,也觉得他语气应该很轻快。罗意愣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红线,用力冲青年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被白恒一这么一打岔,他感觉没有那么紧张了。
在他静静蓄力的片刻,荆白一边带着他疾步追赶前面的陈三娘,一面还抽空和白恒一对上视线,无声地说:干得漂亮。
白恒一就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睛。
如果罗意这时候注意到他的脸,就会发现,这才是那张总是带笑的脸上,最接近开心的表情。
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失败了。
陈三娘只是行动轨迹没有规律,速度是不如他们的,全力追赶之下,他们很快再次追到了她身后。
女人的身形极单薄,此时变得透明了些,更显得纤弱不堪,有如风中落叶。她仍凄凄切切地唱着自己的命运:“你莫急投胎——”
荆白根本不关心她在唱什么,只要还在唱就好。他把罗意的身躯往上一抬,罗意蓄势已久,此时勉力抬起手臂,把红线往她细长的脖颈上一抛!
线是实物,影是虚的,明明不应该套上的,但红线一扔出去,陈三娘的身体就顿住了,连着颈项也直挺挺地往后仰,仿佛真被勒住了一般。
只有月光照明的昏黑夜晚中,那平平无奇的红线停在女人的脖颈上,颜色也变得极鲜明,红得莹莹发亮,似正放出宝光。
奏效了!
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荆白和白恒一协助他,用剩余的红线将陈三娘捆好。
陈三娘确实被红线限制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两头打结的时候,荆白往下看了一眼。她长长的裙摆下空荡荡的,红线看似捆住了她,却没让她显出真正的实体,因为她的身躯还是半透明的,也没有生出双脚。
这还不是唯一的问题。
“——且、停、驻!”
正如他们现下所听到的一般,哪怕被红线绑死在原地,陈三娘仍旧没有停下唱戏。
这说明戏还在演,并不是抓到陈三娘,这关就算过了。
荆白想了想,同白恒一对了个眼神,便让罗意抓牢了捆陈三娘的红线末端,又重新把他扛了起来,免得挡住自己的视线。白恒一则走在最后,带着钢叉看着陈三娘,谨防回程的路上出现什么变故。
这位真正的陈三娘没有挣扎,只管唱自己的。闪着微光的红线虚虚缠住她的上半身,末端握在罗意手中,她像个风筝似的,飘飘荡荡地被牵着走。
她却像毫无感觉,最后三个字拉着长音,像她胸中的无限怨愤悲凉之情,在夜空中悄悄飘荡。
见他们当真抓着了人,周围的纸人似乎就不那么畏惧钢叉了。
它们还是不敢挡在钢叉之前,却也不再四处逃窜、互相挤压,而是围在三人周围,七嘴八舌地看热闹:
“唉哟,抓到了,硬是抓到了一个人喂!”
“这个女的是哪个?穿得这么漂亮,我先前咋个没看到?”
“噫,这把钢叉好骇人哟,那么尖,我看到都起鸡皮疙瘩——他刚才突然拿着下台,还对着人,骇得我到处跑!”
“我还是没懂,还在演着哩,咋个突然就下来抓人了呢?还真的抓到了一个!”
“这戏还怪有意思嘞!莫慌,我要看看它后头咋个演。”
走在前面的荆白没有错过这些人的对话,对他们的评头论足也不发一语,只管听着。
这些人说的话都是带有信息的,话语间也佐证了一点:他们抓人,目前在这些“观众”看来,也是包括在戏里的。
等陈三娘这段戏唱完了,后面恐怕还——
荆白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转完,陈三娘凄凉无限的歌声的余韵已经彻底消失。观众们也静了一瞬,但这寂静仅仅维持了片刻,便被一声石破天惊般的暴喝打破。
是之前那个掷叉的大汉的声音。
“呔!当着神明的面,哪个大胆贼人,竟敢盗走我的钢叉!”
比起来时还要在纸人堆中找人,回程的荆白和白恒一可以说是走得步履如飞。可惜他们找到陈三娘时,她的曲子已经唱到了最末。
虽然最后的几个字,字字都如泣如诉,拖着长音,比正常的两句词时间都长,也不够让他们在她唱完之前回到“戏台”上。
他们现在已经往回走了小半程,足以看清舞台的动静。走在最前面的荆白视野最好,他远远瞧见,在那个大汉发出怒喝之后,季彤依然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而几个早被他夺去钢叉的纸人大汉当即作势在舞台上翻找起来。
钢叉在白恒一手里,他们在台上当然不可能找到。
荆白回头看了一眼,白恒一握着钢叉,神色晏然自若,冲他轻轻点头。
荆白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也这么想。反正从被神像发现开始,他们就已经入了这场戏。既然变成了其中的一分子,就接着往下演好了。
他虽然不会唱,但季彤和罗意最开始被迫加入“演出”时,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唱戏。季彤承认自己是陈三娘,就算完成了“犯妇被捕”的剧情,大汉便把她押走了。
他们应该也不用唱,但具体要演什么、怎么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想是这样想,等再回过头时,看到前方的景象,他依然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之前还在台上到处寻摸钢叉的五个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站好了队形。以掷叉的大汉为首,站在最前,其余四人分两列,左右站在他身后,正齐刷刷地看着他们。
在他们背后,祭台之上,一直端坐着的那座神像,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那只仅有的左手,正直挺挺地指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台上的大汉厉喝道:“兀那小贼,竟敢盗我钢叉!还不速速还来,上前认罪受惩!若等我来捉你,就只有钢叉伺候——”
他声音雄浑,语气暴烈,“钢叉伺候”这几个字唱得斩钉截铁,和陈三娘那柔肠百转的哀婉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嗓子出来,真若平地惊雷一般。若是胆子小的,恐怕真能吓得抖若筛糠,肝胆俱裂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本围在众人身边的纸人,随着大汉的一声暴喝,顿时作鸟兽散。尤其是神像手对着的方向,简直变成了一个真空带,好像生怕被指到了一般。
氛围营造得倒是不错,可惜……能走到这里的人,真胆小的,早就化成灰了。
荆白的脚步停了下来,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考虑到在演的份上,青年线条分明的下颌微敛,熟悉他的人会知道,他是忍下了一个讥讽的冷笑。
他正欲开口,空着的那边肩膀上伸过来一只手,力道温柔地按了一下。
荆白就不说话了。
拿着钢叉的白恒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前面的纸人早就跑空了,面容英俊的青年将钢叉一挥,变作一个双手托着的姿势。
迎着几个大汉愤怒而冰冷的注视,他神色自若,笑吟吟地道:“莫急,还你便还你,但你倒打一耙,却是不行。”
他虽然在笑,语声却很清晰平和,不急不缓,听得人心境也不由静了下来。
不等台上的大汉回话,白恒一学着他方才的语气,继续道:“兀那汉子——我说我拿了这钢叉是在救你,你信是不信?”
白恒一挡到他前面时,荆白原本有些紧张,连同神情都绷紧了,见白恒一游刃有余,才逐渐放松下来。等白恒一后面那句话出来,他模仿的是戏台上的大汉,语气自然是变冷了许多。荆白却听出其中独属于他的那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唇角一勾,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在他身后无声地笑了。
险些忘了,要论演戏……他面前这位,才是专业级。

第345章 阴缘线
台上的大汉似乎没有料到白恒一会作此反应,连带着身后的四个纸人都动了动脑袋,露出疑惑的神色。
为首的大汉顿了一下,瞪圆双眼,喝道:“小贼休要胡言乱语!我行得端、坐得直,向来光明磊落,如何用得着你来搭救?”
白恒一微微一笑,往旁边让开一步。
荆白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侧了一下身,带着罗意一起让开,好叫身后的陈三娘露出真容。
不知何时,陈三娘已经低下了头,看不见她的模样或神情,只能看见身形袅娜纤弱,是个年轻女子的身形。
大汉沉吟片刻,他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语气严厉地道:“你有话直说,不要装模作样。我等没空同你打哑谜!”
对面不接招,白恒一也不着急,从容不迫地说:“你这钢叉,既然祭过神明,是否只该用来处置有罪之人?”
大汉神色肃穆,道:“那是自然——”
他刚说完这四个字,似是再次被激起了情绪,又是一声怒喝:“你既知道这是祭过神明的东西,还敢盗走,更该罪加一等!”
他一口一个“盗”字,这罪那罪的,听得荆白眉头紧蹙,白恒一却根本不接招。
他的心态就和语气一样平稳,慢条斯理地道:“那若是用来叉了无罪的清白之人,是否就铸成大错?”
大汉怒道:“我素来秉正无私,神明可鉴!我手中的钢叉,何曾叉过无罪之人?”
白恒一回头冲荆白使了个眼色,荆白点了点头,以他为首,几人继续向前走。
白恒一看上去气定神闲,一面捧着钢叉,加快脚步往前走,一面还能扬声回答大汉的问题:“无辜的人正被你绑在木板上。她不是陈三娘,我身后这个才是。若不是我们拿走了钢叉,你是不是方才就杀了她了?”
大汉响亮地冷哼了一声,似是气极反笑。
他往前踏了一步,站在舞台边指着木板上的季彤,斥道:“此女曾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她的罪状,我也桩桩件件列数过了!此女今日才被捕归案,已是神明见她身世堪怜,额外开恩,方容她多逃了这些天。她自己都认了罪,你此时跳出来,是要当着神明的面搬弄是非不成?”
“陈三娘的罪状,你确实说明白了。”白恒一很有耐心,听他说完自己早就知道的事,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可你抓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陈三娘。”
荆白也不禁多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被牵着走的陈三娘。
虽然纸人们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一种不正常,但陈三娘身形透明,甚至没有脚,和别的纸人又不一样。
在这出戏里,她就不是“人”。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用她把台上的季彤换下来。毕竟,季彤当时为了完成这出戏,亲口承认过自己就是陈氏。
白恒一一面同他周旋,一面和荆白领着陈三娘往回走。
回程路上,纸人们纷纷让道,让这条返程之路通畅无比,不多时,就走到了那个无形的屏障之前。
白恒一负责和大汉对话,荆白就在后面默默观察陈三娘。可无论两人说什么,陈三娘始终没有反应,低头不语,仿佛方才声情并茂自述的是她的另一个人格。
回到戏台前的这段路上,白恒一和掷叉的大汉来回辩了数轮。说到最后,大汉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了,语气缓和地道:“此事确有些蹊跷,可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且将此女带上前来,我先审她一审,再做论断。”
荆白依然落后一步,白恒一在前同大汉对话时,他并不参言,以免乱了白恒一的节奏,只默默观察和分析。
现在走得近了,台上的纸人们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站在最前,体型极具压迫感的纸人大汉瞧着确实不像最开始一般横眉立目,说话也算得上客气。
后面这段路,虽然它看着是在和白恒一对话,但视线其实一直在绑着红线的陈三娘身上,同他自己说的话也对得上。
但荆白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大汉明明都认为是他们偷了叉,不下来追捕就算了,毕竟那时他们离得很远,台上还要演出,不能没有人。
但到现在了,他们三个人牵着陈三娘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离戏台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掷叉的大汉明明十分急切地想确认陈三娘的身份,却连作势走过来的动作都没有,只领着后面的四个大汉,在那层无形的屏障之后眼巴巴地等着。
这不像是为了演出效果,更像是某种规则,就像台下的纸人无论怎么挤压,都不能跃到台上,或者陈三娘自述时他们不能动一样。
这出戏里,这些纸人不能下台。至少现在不能。
纸人大汉方才说的要来捉拿,很可能是虚张声势——不对。
如果他们没抓住陈三娘,仅仅是取走钢叉,大汉肯定也会下来抓人,将他们几个人连带着季彤一块儿杀了。
是他们抓到了陈三娘,局势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若是大汉们不能下台,在台下时,他们还有和对方拉锯的自主权,到了台上可就不一定了。
虽然大汉态度已经有所软化,不是方才那副喊打喊杀的样子,荆白还是本能地不对。
想到这节,荆白往前急迈了一步,按住白恒一的肩膀。
白恒一脚步一顿,意外地回过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荆白微微摇了摇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地说:先别回去。等他承认了再说。
白恒一眨了眨眼,心领神会。
他轻轻颔首,回过头去,对大汉笑道:“我知道您一定是秉公执法,您缉拿木板上那个‘陈三娘’归案时,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可您开眼瞧瞧,我红线牵的这个‘陈氏’,虽说只是个魂儿,可是这长相、身形,都和木板上那个不一样吧?”
他这句话似乎又让台下的纸人们找着了话题,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是噶,是噶!”
“木板上那个,个子要高好些!”
“刚才放木板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是跟这个长得不一样!”
“不可能有两个陈三娘哇,肯定有个是假的!”
掷叉大汉原本已经柔和许多的脸色,此时又阴沉下来。他用毫无起伏的声线道:“我在此处看不清,你将她带上前来,让我细瞧。”
听了这话,荆白在白恒一身后,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冷笑。
白恒一也意识到荆白方才拉他防的是什么,心中一沉。他向来擅于掩饰情绪,脸上没显出什么怒意,只是转过头去,示意荆白把陈三娘带到最前面来。
大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天光太暗,看不分明。再上前些。”
荆白把陈三娘引出来后,就站在白恒一旁边,抱着双臂等着纸人的反应。此时此刻这纸人明摆着就是要骗他们过去,他就实在没兴致听这东西继续装傻充愣了。
他指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陈三娘,直截了当地道:“脸和身形看不清也就算了,她没有脚,你也看不见?万一我们送到近前,她转头又附到木板上那人身上,应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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