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荆白有两只耳朵,站在这里,他能听出来,声音并不是从她这里出来的。
正如白恒一所说,那声音更远,在眼前这片密密麻麻的、纸人的队伍里。
荆白拍了一下罗意的肩膀,指了一下下面的方向,示意他往人群里走。
但是他刚一抬手,就发现,原本站得密密麻麻的纸人观众竟然涌动了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纸人都在动,别说看不看得见张嘴了,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纸脸晃来晃去,只起到一个晃得眼晕的效果。
想来也是,台上的其他角色为了表现时间静止不能动,但是自述的角色本人既然要唱要演,当然可以动。台下的观众只是看戏的,当然也不受限制。
这些纸人活动起来都只是为了掩护“陈三娘”。她肯定是要跑!
罗意注意到底下纸人的动静,第一时间就要冲进人群。
他必须赶快追上去,把陈三娘抓出来。否则等纸人大乱起来,就真来不及了。
刚迈出去半步,他才想起荆白还在自己身后,曾经叮嘱他行动前要商量。他急匆匆扭头看,见荆白也点头,就不再犹豫,当即冲进了密密麻麻的纸人群里!
荆白却没有急着进去。
他转头看去,白恒一刚刚走到了祭台旁边,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荆白指着某个位置,做了一个“拔”的动作。
白恒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自己欺身向前,要走过来。
荆白一眼就看出白恒一的打算,根本没给他机会。他离得更近,两步就抢过去,站到自己方才所指的位置,也就是唯一一个还握着钢叉的大汉面前。
这个纸人大汉站得直直的,两手一上一下,紧紧地握着钢叉。他的十根手指将钢叉牢牢攥在手中,荆白本来想将钢叉直接抽出来,没抽得动。
他并不急躁,何况有人帮手。白恒一到底晚了一步,没来得及抢在他之前,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协助荆白一个个掰开纸人紧握着钢叉的手指。
纸人大汉的两个黑眼睛瞪得大大的,荆白在他和旁边纸人直勾勾的注视下,神色淡定地将那把钢叉抽了出来。
在听到“自述”时其他角色时间静止之后,荆白就打上了这个主意。这把叉在他看来是特别的,因为另外四把钢叉都已经掷出去了,这是唯一还没有执行过任务的一把叉。
这也意味着,它很可能是用来处决陈三娘的那把叉。
反正纸人大汉此时的时间是“静止”的,就算钢叉不见了,他们也“应该”不知道是怎么丢的,或许还能多拖延个一时半刻。给他们拿着,总比纸人拿着好。
至于后果……他们反正都已经被列进名单,又出现在台前了。如果没能抓到真的陈三娘,他们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季彤的木板上虽然也有三把叉,但没抓到真正的陈三娘之前,那边的东西不好妄动。
这钢叉倒是个真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荆白握在手中,才发觉这叉比他都矮不了多少,可见纸人大汉力气之大,竟然能把这么重的钢叉准确扎进门板的空隙里。
这几个纸人大汉如果能正常行动,肯定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事不宜迟,荆白和白恒一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同时往外走,准备也进入纸人群中去找陈三娘。
白恒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凭听力在前追踪。荆白点点头,拿着钢叉跟在他后面一步。
但等真转过身,准备挤进纸人群,两个人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停了一下。
“台上”的时间是静止了,可就在他们取钢叉的这一时半刻,台下竟然已经挤得不成样了!
别说陈三娘,他们现在都不知罗意追去了哪儿,他已经完全没入了纸人群中。此时此刻,荆白和白恒一的眼前,除了无数挤挤挨挨的纸人,还有漫天飞舞的纸屑。
那样子有点像罗意描述过的。当时季彤被带走了,他追出去,就完全淹没在了纸人的队伍里。
无数纸人成群结队,嬉笑着将他挤倒,又从他身上踩过踏过,最后自己又被新的纸人挤碎,变成一地纸屑将他埋在里面。
陈三娘的声音倒是还在唱着:“连绵漏雨破屋房——”
白恒一一直专心听着她的词,此时还在唱成长历程,他们还有些时间。但这个声音的距离就很有问题。
现在荆白都听出来,她的声音变远了许多。
白恒一眨了眨眼,无声地道:“这什么纸海战术……”
第342章 阴缘线
这出戏根本没有一个标准的戏台,所谓的戏台,其实只是几个大汉和门板上的季彤的表演范围。
但底下人群无论多么人头攒动,都没有一个纸人越过这个范围,好像有个透明的壁障将他们和戏台隔开了一样。
这可真有些无从下脚。
荆白站在白恒一身后,把他往后拉了一下,向他示意自己手中的钢叉。
白恒一愣了一下,荆白只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配合动作,白恒一明白他的意思:开路。
荆白是人,纸人虽然多,但这种纸人很轻,最多迷惑他的视线,却很难将他挤倒。
之前童男童女带着装着白恒一的棺材腾空而起,荆白去追纸人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但对纸人,尤其是夜晚的纸人来说,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按照罗意之前的描述,这些纸人确实只有个空架子。它们互相之间挤都能挤碎,只是数量实在太多,今晚的尤其多不胜数。
罗意作为纸人,虽然有骨架,但等到晚上,身体纸化明显,也没有什么重量。他当时就陷入了纸人的人海战术,被挤倒在地,惨遭它们踩踏无数次。
虽然未曾伤及性命,但据他说,那种感觉非常难受,像是四肢都被踩错位了。他当时只有一个人,想着季彤还在等他营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爬起来,跑去找荆白两人求助。
白恒一和他一样,被这样一踩,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荆白原本去拿这把叉的时候,只是不想它继续握在纸人大汉手中,又考虑到风险,才抢在了白恒一之前。但下面纸人已经挤成这样,白恒一现在肯定比他更需要这把钢叉。把钢叉作为支撑点,还有荆白在旁边,至少不那么容易被挤倒下。
白恒一明白了他的意思,冲荆白笑了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地走进了熙熙攘攘的纸人群。
但是两人谁都没有想到,白恒一带着钢叉一走进纸人的人群中,它们竟然立时变得更加纷乱!
白恒一刚把钢叉拿起来,纸人们立刻往两边逃去,它们对钢叉表现得非常恐惧,一边跑一边惊叫连连。
“天哪,下来了!他们下来叉人了!”
“这个叉好尖哦!骇死人!”
“他们是下来找人吗,找哪个?”
“咋个回事呢,我们又没犯罪!”
“不要抓错了,不是我,不是我!”
“让我!让我!不要挡路!”
荆白握住白恒一的一只手,以免两人被挤散,白恒一拿着钢叉威慑这群拥挤的纸人,他甚至根本不需要挥舞起来,只要左右晃一晃,就会激起周围的纸人尖叫一片,四处逃散,互相踩踏。
两人都吃了一惊,这完全是意外之喜。拿钢叉时,谁也没想到会起到这样的作用。这倒是更方便他们去找罗意和陈三娘了。
但踩在纸屑上走了一会儿,两人才发现,即便如此,他们想找人也相当困难。
纸人实在是太多了!它们虽然会逃散,但数量众多,纷纷攘攘,拥挤异常,导致两人没办法走得很快。
白恒一听陈三娘唱到“十六长成容色殊”。这在古代就算成年了,也就是成长历程都快唱完了。虽然没见到扮相,但听歌词和她清亮的声线,更像是年轻的旦角,设定的年纪只怕不会很大,那么,她的人生历程恐怕也不会很长。
等她的自述唱完,就到行刑的时候了。白恒一想到这里,心里更急。
纸人们的主动避让,他此时看来也觉得不够快了。
白恒一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荆白。荆白神色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戏不了解,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着急。向来心绪平稳的白恒一,此时却忍不住焦躁起来。
白恒一现在不知道这是过的第几层塔,但按头啖汤的给荆白结算的进度来看,这里要么是第五层的后半,要么是第六层。
这个程度的副本非常少见,也更稳定,所以白恒一过的经验也不算多。荆白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甚至走到了这一步,白恒一不能容许他被困在这样一个副本里。
纸做的面颊看不出多大的面色变化,但白恒一心里有了决断。虽然这并非他行事风格,可为了加快速度,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这些纸人挤来挤去也是互相挤碎,白恒一索性将钢叉放平,一叉挥出去,利索地横扫了一片眼前的纸人。
被扫中的纸人并不是直接碎裂倒地,而是被钢叉戳得“砰”地一声爆响,爆出漫天的纸屑!有好几片甚至飘到了白恒一脸上,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模拟的血液溅出的效果。
所以,纸人们如果被钢叉叉中,和它们自己挤碎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其余的纸人忽然爆发出一阵恐惧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杀人啦!!!”
“救命啊!!!”
周围的纸人演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好像白恒一不扫这一下,他们不会互相踩踏碾压直到碎成纸屑一般。
尖锐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让声音环境变得比之前更嘈杂。
白恒一眉心紧锁。他听力敏锐,周围高频率的惊叫太过吵嚷,让他一阵阵地耳鸣,连带着头都疼了起来。这纯粹是感官引起的疼痛,在这个环境里,再辨识陈三娘的声音也变得很困难。
耳鸣加头痛,白恒一下意识甩了两下头,试图减轻不适的症状。他一有异动,荆白立刻就发现了。顾不得奔逃的纸人,他稳住身形,挪了半步到白恒一跟前。
白恒一没有注意到他动了,阖着眼睛,双手都紧紧握着,是强忍着没有拿手去锤自己的头。他甚至连神色没有很大变化,但荆白知道他在忍受痛苦。
这种表情,荆白已经看了很多次,不想再多看一次了。
荆白知道,他的眼睛已经不会痛了。但现在周围的这些纸人受了刺激,仍在哀嚎不止,几乎到了声音污染的级别。荆白都觉得头嗡嗡的,何况白恒一听力远比他灵敏。
荆白猜他多半是因为这个,顾不上别的,当机立断,伸出双手,捂住了白恒一的耳朵。
这个动作不能完全隔绝声音,但白恒一的确感觉安静了许多。他方才注意力太集中,头疼得厉害,甚至是周围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荆白做了什么,只能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他们现在是完全停下来了——副本的进度不管了吗?!
白恒一简直是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荆白。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要把荆白的手拿下来。
荆白原本担忧的眼神猛地转冷,目光往他的手上一转,再抬起眼睛,已经是剑锋一般尖锐而冷冽的视线在看白恒一,目光中甚至透出几分警告之意。
他鲜少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白恒一,白恒一从他身上隐隐嗅到危险的气息,弱弱放下了刚抬起来的手。
荆白喉头滚动了一下,最后也没说话,只是用口型做了个“等”字。
白恒一调整的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已经感觉到现在听到的尖叫声比之前弱了。如果说这些刺耳的尖叫是某种惩罚机制,应该也是有时限的,只要等到它过去就行。
又过了约莫十几个呼吸,方才混乱的尖叫就平息了许多。虽然依旧嘈杂,但起码不是那种爆发式的惨叫了。
白恒一也缓过了这口气,神色看上去放松许多。
荆白这才放下双手,两人回到之前的行走模式。
白恒一自觉方才行动失据,要尽量弥补进度,一心听着陈三娘唱到了哪儿;荆白却抽空看了他好几眼,观察他的状况。
白恒一方才的作为不像他的行事。荆白虽不知道他在急什么,也心知多半是为了自己。
他先静了几息,慢慢咽下方才看到白恒一忍痛时那种心脏收紧的急怒。默默措辞数次,才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停这几息不会耽误什么。纸人也有感官,你别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从点破神像能听见开始,荆白就没有把话说出声过。这是无声沟通了半天之后,白恒一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陈三娘还在唱,荆白会在这种时候说话,足见态度肃穆。白恒一虽然没从语气中听出什么,但隐隐感觉自己有些危险,赶紧连连点头,以示配合。
那头的陈三娘已经唱完了自己少女时期的孤苦经历,这时正唱到“新婚三月夫君丧”。
原来她结过婚。难怪之前大汉说她其罪一是“不守妇道”,或是指她守寡时找了赵二郎这个相好。
别的都罢了,这条罪行在白恒一眼里真有些可笑。不过这也让他注意到,在陈三娘的唱词里,赵二郎目前还没出场过。这段自述应该还不至于马上结束。
时间虽然没那么紧,但她也确实太难找了!
今晚是新月,月光原本就昏暗淡薄。黑夜中,他们只能凭着这点光线,在纸人的人山人海中大海捞针。
纸人们多就算了,还没有特征。五官都画得差不多一个样。打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白衣服黑裤子,圆溜溜的黑眼睛,鲜红的嘴皮。
来回看就这三个色,白恒一看得眼晕,他感觉再看下去会影响他发挥听觉。他这次果断寻求了荆白的帮助,打手势示意,在走到更近的距离之前,自己负责听,他负责看。
荆白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握紧。因为白恒一前几天眼盲,这几天下来他们都很适应这个模式。
当眼前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这一刻,白恒一清晰地意识到,视觉——尤其是混乱的视觉,对听觉确实会存在一定的干扰。
闭上眼睛之后,白恒一捕捉陈三娘的声音和判断距离都清楚了许多,他现在很确信,他们和陈三娘的距离是在不断拉近的。
虽然她在逃,但纸人的拥挤同样会阻碍到她。但有钢叉在,白恒一和荆白身边的纸人们都会自动避让,他们追的速度比陈三娘逃得更快。
不过纸人实在太多了,白恒一怀疑就算只有几步之遥,他要在众多的纸人中找到在唱的陈三娘,或许也得好一会儿。
以前都说大隐隐于市,果然是有道理的。在这种拥挤的、甚至面孔都画得几乎一样的人群中,想要找到一个单独的人,简直可以说难于登天。
听的部分都交给白恒一,荆白只负责视觉的部分,也便于他专心去看纸人的脸。除了陈三娘,他还想顺便找另一个人。
轮廓锋利的青年抿着嘴唇,视线飞快地在身边每个纸人的脸上逡巡。
罗意跑到哪儿去了?
真够奇怪的。罗意比他们先追出去,差不多是人群刚刚动起来,他同步就去追了,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乱。而且以罗意的性子,为了捉住陈三娘救季彤,他一定会不惜性命,用尽全力去追赶。
结果他们走出去这么远,现在已经离陈三娘的声音都越来越近,怎么罗意反倒不见踪影了?
难不成再次被挤倒了吗?
纸人体重轻,罗意又没有钢叉这种让他们害怕的东西,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罗意就算真被挤倒了,在知道不会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荆白也没功夫去救他。
他们必须先抓到陈三娘再说。
他飞速地扫视纸人们的脸,试图找到不同的那一个。白恒一虽然闭着眼睛,但拿着钢叉,既可以当盲杖,又能够让纸人闪避,荆白不怕他摔跤,并不是经常注意脚下,因此脚底被突然被一股大力抓住时,他是真的吃了一惊。
有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
他一开口,白恒一也听见了,意识到他是谁,猛地睁开眼睛。
荆白低头看着脚下,他的脚踝处被一条已经扭曲变形的胳膊紧紧攥住。白恒一吃了一惊,钢叉往罗意胳膊的方向一挥,纸人如潮水般惊叫散去,才露出了下面被他们踩踏的罗意。
荆白看得脸色都变了一下,罗意的下半身埋在一堆纸屑里看不见,但是上半身看着已经是被踩变形了,胸口都往下塌。另一条手臂护在胸前,紧紧抱着木盒,也呈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
虽然纸人晚上的脸都是白惨惨的纸色,不容易瞧出脸色的好坏,但光看他身体的状态也非常糟糕。
荆白要伸手把他拉起来,罗意猛地摇头,握着荆白脚腕的手却不肯松开,用嘶哑的、有些变调的声音,急促地说:“看衣服,看上衣!她穿粉色,和别的纸人不一样!”
荆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准备把罗意拉起来。罗意却主动松了手,还艰难地往更远的方向挪了一点:“我不会死的,顶多关节错位。两位,求你们快去!我这样……你们带着我也不方便追。”
荆白和白恒一下意识向对方看去。
荆白摇头,白恒一点头。荆白微微侧首表示疑问,白恒一没说话,只是指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这是白恒一放红线和证件的位置。只消这一个动作,荆白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罗意和季彤才是今晚接受考验的人。这个副本里,他们拿到过的所有东西,看似一模一样,实际都是和个人绑定的,无论是结婚证、红线、火折子还是木匣,都是如此。
他们目前不知道抓捕陈三娘需不需要用到这些东西,但如果需要,他们俩身上带的很可能无用。
两人视线一对,心意即定。白恒一往罗意的方向挥了一下钢叉,给荆白开路,荆白则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罗意只当荆白等人是来救他的,但他现在走不得路,只能变成两人抓捕路上的拖油瓶。但他现在双腿完全动弹不得,哪怕努力想挪动身体离开,也是徒劳无功: “路哥,求你,救救季彤,别管我,我能感觉到她快——啊!!!”
他抓住荆白已经费了最后的力气,挣扎一番之后几乎脱力,再也动弹不了,瘫倒在地。荆白俯下身来拉他时,也因此靠得非常之近。
莹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照清青年年轻俊秀的眉目。那上面并无什么罗意以为的关切之色,而是种雪原一般的平静和淡漠。
直到这时,罗意才发现,虽然看上去是来搭救他的,但荆白似乎根本不关心他在说什么,也不在乎他的躲避和反抗。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那冰雪似的青年已经不由分说地攥住了他没有抱着木盒、却已经变形了的那条胳膊。
罗意几乎是被纸人追着踩,纸屑把他下半身埋得很深。
“哗”地一声,是纸屑被抖落的声音,又随着动作,被激得漫天飞舞。
与其说是拉,不如说荆白是将罗意从地上掀了起来。
第343章 阴缘线
荆白真不是故意把罗意掀起来的,他是对罗意的体重的预估失误了。虽然知道过了子时,也就是平时供养的时辰,白天和真人差不多的纸人会全面纸化,却没想到竟然那么轻。
纸人白天的时候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晚上纸化以后,不仅皮肤质感会变,身体结构好像也变了。虽然不真的像几张纸这么轻,也绝非人的体重。
罗意被掀起来那一瞬,除了罗意本人,荆白自己也很是错愕。罗意这个只能被荆白扛着走的状态,轻肯定比重好。
这点重量对满状态的荆白构不成什么负担。他单手把罗意掀起来,发现远比预计的轻,索性让罗意大头朝下,像扛口袋似的扛在了一边肩膀上。这样他空出一只手,还能来拉白恒一。
白恒一站在一边,嘴唇抿得直直的。
他原本在强忍笑意,因为他太了解荆白了。荆白虽然是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但是行事作风向来稳定低调,他一看这个纸屑满天飞的场面,就知道荆白肯定是预估失误了。
这种小失误无伤大雅,只是对荆白来说非常少见。白恒一本来是想笑的,但等真看到罗意真正的样子,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虽然罗意目前看着能够正常说话,但他腿的样子,瞧着的确是不容乐观。
那两条腿被踩得非常严重,像是被抽干了空气,又像是被拧到极致的纸棍,紧缩在一起,干瘪发皱。
比起相对完整的上半身,他的双腿似乎被这些纸人有意针对了。
这些东西不希望他追上真正的陈三娘。
他正出神地思考,眼前忽然伸过一只洁净修长的手臂。
白恒一看着那只手,愣了一下,荆白已经一把把他空着的手抓了过来,侧头示意他按之前的模式继续。
白恒一怕他不方便,动了动自己的右肩,也就是荆白扛着罗意的那边肩膀,用口型问:“能行?”
荆白点头,神色看起来亦很轻松 ,眼神中流露出催促的意思。
白恒一想起荆白把罗意薅起来的样子,应该不至于是在逞强,只好点了点头,重新把眼睛闭上,继续追寻陈三娘的歌声。
荆白见他听了,才算松了口气。他确实没觉得吃力。
罗意方才躺在地上的时候试图反抗,被他扛起来之后倒安静了,应该是怕耽误他和白恒一的进度。
他体重轻,现在十分配合的情况下,并不影响荆白走路,因此两个人的速度并没有放慢。白恒一也能放下心来,专心听陈三娘那边的动静。
此时又往前进了一个阶段,赵二郎已经出现了,这时正说到两人热恋期十分恩爱,“观花赏月情浓煞,天降横祸买卖砸”。
方才荆白去捞罗意的前后,陈三娘正唱到她和赵二郎相逢,两人情投意合,合伙做生意。她是寡妇身份,只能与赵二郎地下来往。
这赵二郎也不算什么正经人,找了个门路,竟然是放印子钱。陈三娘投了几次,觉得颇有些赚头,想挣笔大的,就投了自己的家当,又找梅老五借,许他一半的利钱。
梅老五想着是个赚钱生意,心一横,掏出自己全副家当,又盗用了赵员外给他采买的公款,寻思到期还上,也无大碍。
开头倒是收了些利钱,可惜这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等那放印子钱的上家坏了事,官府一查抄,门人都做鸟兽散,别提收利息,本也赔了个精光。
三个人都陷入了穷途末路,才出了那样的事。现在从陈三娘的角度,讲述了前情和事件的真相。后面发生了什么,不必唱,白恒一也知道了。
已经开始讲案情,他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好在他们现在离目标也更近了。
有白恒一听着,荆白的心思早不放在唱词上。他的眼睛负责找人,没拉着白恒一的那只手则负责简单粗暴地搡开身边的纸人,进一步加速它们变成纸屑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