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琪当时也跟她说过最好随身携带,背包容易丢,佳佳拼命摇头,不肯将它拿出来。这次见她又往包里放,正想出声阻止,荆白就先说了。
这个队伍中,荆白的话是没人敢不听的。一路走过来,佳佳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哽咽地应了一声,把自己的那张也从背包里拿了出来,折成几叠放进裤兜里。
荆白见她做完,才对柏易道:“走了。”
柏易深深地看着他:“万事小心。”
荆白自然知道,脸色缓和了些,冲他点了点头。他正要招呼景灿和小琪出去木牌林,转身却只看到两个后脑勺。
面对着两个背影,荆白纳闷地道:“你们转过去做什么?”
景灿和小琪对视一眼:这不是怕你们来个深情告别,给你们行个方便吗?
谁知道两位睡觉都不肯分开的大佬,这时候倒是很简单利索,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柏易目送荆白带着景灿和小琪,照例从东南角进入了木牌林,嘱咐佳佳:“一定警戒好那个方向。我们这几个人没有通信工具,一旦看到有其他人出现,我们只有两个办法。”
佳佳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听课一般认真:“什么办法?”
柏易道:“一起进去,或者替他们把人引开。”
木牌林外,荆白独自走在前面,小琪和景灿像两只鹌鹑,战战兢兢地缀在后面。
一想到这些木牌后面都挂着人头,他们就一阵头皮发麻。看着那木牌背后挂着的篮球大小的小竹筐,小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还能好好地长在脖子上,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来都来了,这时也打不了退堂鼓,荆白见小琪还算镇定,景灿已经两股战战,索性把他拉过来:“第一排的我昨天已经检查过了,你从第二排进,我第三排,小琪第四排。”
木牌林虽然很大,木牌之间排列却十分整齐,每排每列的间隙都几乎一样。如果三个人一起进去,保持一样的速度检查,就能保证一直能互相看见。
在这种地方最怕的就是失联,荆白虽然没有承诺什么,但把自己放在中间那排,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们两个人。
这个做法让景灿和小琪心中都安定了一些,等他们各自站到了位置上,就等荆白一声令下正式进入时,荆白却顿了顿,突然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们的罗盘都在身上吧?”
两人虽然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但都是背着登山包出来的,道具自然都在身上。等他们俩拿出罗盘,荆白也拿着自己的,对两人道:“不要一起看,各看各的,看你们的罗盘究竟指向哪个方向。”
荆白说完,先打开了自己的罗盘。
指针果然不像在村里时一样发疯了,荆白见那指针在表盘中慢悠悠地转动了几圈,指向了他的右手边方向。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把罗盘盖上,看着将罗盘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的景灿和小琪,问:“你们的罗盘,各自指的什么方向?”
景灿和小琪同时道:“右边。”
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荆白为什么要他们各自看,罗盘如果正常运转,不就正应该指向同一个方向吗?
荆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两人道:“现在计划改变,我们都跟着罗盘的方向走,你们跟我来。”
景灿和小琪都很不解,他们和荆白认识不久,也能看得出他心性坚定,决定了的事情很少变卦。但不用和大佬分开走总是好事,因此两人对视一眼,一句都没反驳,赶紧跟在了荆白身后。
荆白没有向他们解释,但他的确是故意的。
在他决定带两个人来木牌林找鼓槌时,柏易附在他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
当时他说的是:“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背包里的罗盘吗,看它能不能指出鼓槌的方向。这个罗盘看上去扑朔迷离,我一度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仔细想了想,我现在怀疑,它从头到尾指向的,都是出副本的线索。”
两人在这个副本里几乎没有分开过,柏易和荆白上次用罗盘的场合,是用的柏易的罗盘,罗盘当时指引了他们去捡寻人启事。
两人沿着罗盘的方向一路深入,最后引得实在太远,等回来之后,柏易和荆白对寻人启事的出现机制起了疑心,也同时怀疑这东西不是用来助人的道具,就搁置到了一边。
直到昨天大风刮起来,红巾人走了,柏易刚走出木鼓房,视线范围内满是飞沙走石,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找得到荆白汇合,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罗盘拿了出来,试图找出它的作用。
出乎意料的是,罗盘的指针没有乱转,而是指向了柏易所在的方向,也就是他逃出来的木鼓房。
如果罗盘真的是用来误导他们的东西,在当时的情形下,就不应该指向木鼓房,而是指向红巾人或者木牌林的方向。
这让柏易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误解了这个道具,但是等到出竹林之后,遇到的事情太多,他就忘了和荆白提起,直到几人再次进了竹林,说起方位的事情,才又想了起来。
当时他告诉荆白,如果他的推断正确,荆白在进入木牌林时,罗盘应该会指向他们要找的鼓槌所在的位置。
如果推断错误,罗盘是害人的东西,那很有可能三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位置,会引导他们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荆白为了验证这个推测,故意告诉景灿和小琪说要各自进入一排找,然后才让他们拿出罗盘看方位,但即便这样,三个人看到的也都是右边。
这进一步验证了柏易的想法,罗盘不仅不是害人的东西,还是副本中的关键道具。
荆白沿着罗盘的指向,在木牌林中不断穿梭,他脸色很平淡,似乎闻不到腥臭的气味,后面的两个人却简直要被熏晕了,用手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洼地里。
这片洼地的土质格外松软,土色黑红黑红的,踩上去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景灿和小琪走得很是不惯。
荆白小心地穿过两块木牌,提醒道:“别拿手去碰木牌,最好全身都别沾到。”
小琪和景灿连忙应下。荆白这么说了以后,他们更是每一步都提上十分小心,很快,顺着指针的方向,他们找到了第一个人头。
荆白走在前面,率先看到了那个木牌上不是骷髅图样,而是一根木棍。
转过去一看,果然也是地质队的,是一个叫蒋翠芳的女队员。
她头上也没有盖窝叶,也是天灵盖处竖插着一根木棍,神色安详地闭着眼,和乔文建看起来一模一样。
荆白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小琪和景灿在旁边看得发憷,小琪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顶,低声问:“大佬,那个……我们是不是要把它拔出来?”
荆白没答话,还在观察蒋翠芳的脸。理论上肯定是需要拔出来的,如果把这些人头全都带出去,木牌林里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他总觉得……
还是有哪里不对。
景灿见他不动,委婉地提醒道:“大佬……不算乔文建,我们也还有四个人头要找呢。”
荆白抿了抿唇,是的,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抬起头,对面前的两人道:“闪开点,”
景灿和小琪依言退到两块木牌之外,担忧地看着荆白将蒋翠芳的人头从竹筐中取了出来。
那根木棍留了大约三指的宽度在头顶,荆白半蹲下,将人头放在腿上,一手捏着蒋翠芳的下巴,一手轻轻地捉住木棍,试图在不破坏人头的情况下将它取出来。
这场景看上去有种惊悚的美感,玉白修长的手指托在女子的下巴上,是近乎怜惜的力道,女子虽然只剩了一个头,神情却是平静安宁的。
蒋翠芳的脸正好对着景灿他们的方向,景灿一看那张脸就腿发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在脑中不断地想着别的事情。
还好这画面虽然诡异,好歹还算干净,蒋翠芳的人头做过处理,没有什么腐烂的迹象,被荆白这样抓着,也没见有碎肉落下,不然他真的想吐了。
荆白这里拔得有些吃力,也不知道这木棍是怎么插/进去的,像是卡在了她的头骨里,紧得惊人。
其实拔/出来的力气荆白是有的,但他担心自己用力过度,会毁坏蒋翠芳的头颅。木棍露在外头的那一段又不长,只能用巧劲儿极力一点一点将木棍往外抽。
拔/出来不到三分之一,景灿忽然颤声道:“大、大佬,你、先停一下……”
荆白意识到不对,他动作一顿,景灿眼睛都直了,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上的人头。
小琪站在景灿身后,她对荆白说的阿沁的人头从背后出现的事情印象深刻,在荆白开始拔木棍之后,见景灿盯着前面,她就看着后面,这时才好奇地转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在注意到蒋翠芳的人头,惊呼道:“她、她脸上怎么回事?!”
那一瞬间,荆白心中明白了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手中还捧着的蒋翠芳的下巴,这时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皮肉开始细微地颤动,像是张开了嘴,又像是在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手中的人头,忽然发出了尖利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
笑声从他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无法回避的每个角落响了起来!
小琪和景灿瞪大了眼睛,惊恐万状地看向周围,小琪已经不自觉地抓住了景灿的衣服。
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笑声竟然能够如此可怕,重叠起来的无数个笑声回荡在她耳边,像层层叠叠的音浪,到最后听上去不像是笑声,而是悲愤怨怒的嚎叫。
荆白在第一声笑声响起时就发现了不对,他立刻沿着原来的方向,将木棍再插/回去,但此时想按进去却和拔/出来一样难,他只能一寸一寸用力按回去。
“咚咚!”
那是连无数个笑声都无法遮挡的声音!
这声音一如既往,悠远而清亮,只是这次因为距离近了,音量变得更大,震得荆白脑中一片空白。
是木鼓响了!
两声木鼓响后,四面八方的笑声像他们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荆白也顾不上蒋翠芳的脸了,使出全身力气,将还未完全拔出的木棍往下压,堪堪将木棍压回原位。
小琪脸上的表情有些空洞,她看了看被她抓着的景灿,转向荆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才……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那就是木鼓吗?”
“咚咚两声,还能是什么……”景灿脸色惨淡,用力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听见了就听见了吧,大佬他们昨天就听见了,不也好好的?”
小琪也是一时惊慌,这时见景灿竟然比她还镇定,很快也冷静了下来,紧张地看着荆白,问:“大佬,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接下来的人头,还找不找了?”
眼前的青年那张脸的轮廓,原本就如雕刻一般俊美,现在蒙上一层冷色,简直像冰雕出来的人。小琪隐隐发现他眉宇之前透出了几分戾气,整个人比起之前更冷冽锋利了,像把出了鞘的利剑。
荆白将手中蒋翠芳的人头拿起来看了看,她虽然恢复了安静,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像之前一般安静祥和。
她的眼皮微微张开,唇角也翘了起来,那张原本平静死去的面容,变成了一张半醒的笑脸。
这场面原本是极可怖的,小琪只是脸上撑住了,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景灿也是腿直哆嗦,荆白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地道:“景灿。”
景灿神经高度紧绷着,见他点名,下意识地站直了,答了一声“在!”。
荆白将蒋翠芳的头颅往他手中一抛:“接着。”
景灿接了个满怀,嘴里蹦出一连串:“卧、我、卧、我……”他一边口吐芬芳,一边往后连退几步,想丢又不敢丢,最后对上小琪的目光时,好歹站稳了,缓缓说出一句:“我勒个去。”
小琪忍着抽搐的嘴角,默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荆白没顾上他们的官司,他随手揭开了蒋翠芳周围的一个普通竹筐,将人头提了出来。
果然,这个人头的表情也变了。
虽然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嘴也大张着,露出全部的牙齿,但那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狰狞的怒吼,换成了一个笑容。
小琪离得近,也看见了他手中人头的笑容,不舒服地皱起眉:“这个人……怎么笑得这么怪啊。”
荆白眉目间的冷色一闪而过,他将这个人头放了回去,拿出罗盘道:“走,去找下一个人头。”
景灿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大佬,这个、这个东西不放回去吗?”
他欲哭无泪地掂了掂手中捧着的蒋翠芳的人头,不敢相信自己得一直抱着她。
荆白瞥了他一眼,无语道:“这是出副本的关键道具,你想留在这过节,就放回去吧。”
景灿马上把嘴闭上了,他把蒋翠芳的脸翻了个面,小琪在旁边低声提醒他:“你别转,让她正脸对着你!不然脸上的表情再变了,你都来不及告诉大佬……”
景灿脸都绿了,但他不得不承认小琪说得有道理,只好愁眉苦脸地把人头又转过来。
荆白看着罗盘,这次指针指向西南角,是他的斜前方。见景灿手不得空,他又让小琪拿罗盘瞧了一次,确定方向无误,才跟着罗盘走去。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犹疑,但在景灿和小琪不知道的地方,荆白内心已经有些踌躇。
向来胸有成竹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些许怀疑。他好像低估了这个副本。
走得越远,笑得越灿烂的寻人启事。
表情由苦转乐的人头。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柏易和佳佳等在外面,佳佳似乎不太习惯这样一直趴在某个地方,同柏易搭话道:“诶,你过了几个副本了呀?”
柏易专注地看着木牌林尽头的那个地方,甚至没有分出目光看她一眼,只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佳佳见他态度冷淡,便也没再和他搭话。
她其实只是想知道柏易的水平究竟怎么样,为什么小琪他们如此信任路玄和他?
众所周知,同一层塔里,副本过得越少的人一定是越厉害的。这说明塔认可这个人在副本中的表现,评定给他更多的经验值,他才能和过了更多副本的人站在同一层塔的位置。
这个团队里,路玄和柏易是做决定的人,难道小琪和景灿没问过他们这个问题吗?
或许还是因为她是刚刚加入这个团队,柏易才不愿意告诉她?
眼前这片木牌林从那三个人进去之后就没有丝毫动静了,这也让佳佳心中产生了些许庆幸——不管是出于不信任还是别的什么,至少这个危险的任务没交给她,只要等着他们从木牌林出来就行……
好吧,就是寻人启事多少让她有些膈应。想到这里,她摸了摸口袋,摸到纸质的触犯时,又哆嗦了一下,赶紧拿了出来。
忽然,她身边的柏易急促地道:“不好……他来了!”
佳佳吓了一跳!
她顺着柏易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木牌后面,那个狭窄的山涧的出口处,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
如果柏易不说,她一定看不出来那是个人。他到底怎么看见的?
她看着柏易,青年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语气却很坚定:“他们有危险,不能让那个红巾人进木牌林!”
佳佳怯怯地道:“要不再等等吧,这木牌林这么大,这人也不一定会发现他们在里面……”
最关键的是,她和柏易藏身的这块竹林面积并不大,一旦暴露了,他们不就无处可去了?
柏易转过脸来看着她,微微上挑的眼睛中,原本应该是一段温柔含情的目光,可此时看上去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佳佳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听见柏易冷冷道:“你不需要留下,现在就走,往木鼓房的方向跑。”
他这句话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脸上常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了,语气极其果断,又极其冷酷,佳佳两条腿都哆嗦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比起向来脸色冷淡的荆白,她以为更亲切的这个人……似乎比她想象的恐怖得多。
柏易指着那条小路,佳佳看着那条羊肠小道隐秘曲折,一直没入竹林的深处,不由吸了口气。
说实话,所谓的木鼓房都是柏易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呢?
他把她安排到那个地方去,自己选择留下来,也很有可能是把自己当成诱饵……
在他们说话的片刻间,红巾人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往前走着,现在连佳佳也看到了那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柏易平淡地道:“你没有听到过木鼓声,木鼓房对你来说就是安全的。”
见佳佳眼睛瞪得溜圆,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眼中明显的怀疑之色,便也懒得多说,敷衍地勾了下嘴角:“信不信由你。”
他看着红巾人的身影,默默估算了一下,对佳佳道:“等他走到西北角那根木柱的位置,我会在这里制造出声响引他过来。按他的速度,你还有三分钟时间思考,或者留下来验证,我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三分钟能做什么?!
佳佳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柏易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红巾人的动向,连一丝目光也没有分给她,那半张英俊的侧脸,配上他慢条斯理的话语,简直比恶魔还要恐怖。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跑。”
“他不会看到你,也不会知道你去了哪儿。”
“你还有两分三十秒,自己决定吧。”
佳佳脸色发白,手心也直冒汗。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对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做决定实在是太难了。
她停顿了一下,艰涩地道:“那、那你呢 ,你去哪儿?”
柏易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红巾人越走越近,他没有转头去看佳佳的表情。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规劝佳佳,因为他已经告诉她最好的选择了。
进入木鼓房之后,佳佳会比昨天的柏易更安全,因为还有柏易留在原地,替她吸引红巾人的注意力,分担绝大部分的风险。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着时间,两分钟,一分五十九秒……
倒数到一分五十秒时,他听见佳佳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那条曲折的小路跑去。
柏易默默叹了口气。
佳佳性格确实不果断。如果和他一起留在这里的是小琪,柏易说不定会把手中的寻人启事都交给她,让她带到木鼓房里,等着荆白等人进来。
因为留在这里的他,风险才是最高的。
柏易没有跟佳佳说谎,之所以不告诉佳佳他会去哪儿,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看到红巾人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已经掠过了几个选项,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带着三张寻人启事,他不能进木牌林;可听到过木鼓声后,伸手不见五指的木鼓房对他来说就是危险……木鼓房照不进光,手电不能用。就算加上佳佳,他们也只有两个人,抵御不了黑暗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他并没有骗佳佳,等红巾人走到木桩处,如果他又像昨天一样呼唤那些牛头,柏易就必须冲出去引开他。
柏易紧张地盯着红巾人,等红巾人走到木桩处时,他的身体已经紧绷,像是一根将要离弦的箭。
就在柏易即将要冲出去的那一刻,越走越近的红巾人,竟然忽然停下了脚步!
柏易还见他微微仰起了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倾听什么仙乐……
但柏易站在此处,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难道这是木牌林中传出来的声音?
他开始觉得不妙。看红巾人这反应,如果木牌林中发生了什么,对荆白等人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等红巾人重新睁开眼睛,恢复正常的姿态,那瘦小的身影,竟然方向一转,走向了木牌林所在的那片洼地!
柏易心急如焚,红巾人看起来却十分淡定,动作几近悠闲。走进洼地后,他站在木牌林的最边上,柏易眼看着他把离他最近的木牌上的竹筐拿了下来,取出里面的人头,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像观赏艺术品一般仔细赏鉴着。
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仅从肢体语言上看,柏易看出一种诡异的、好像很满意似的感觉。
眼看这红巾人要继续往里走,柏易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第一时间吸引红巾人的注意力,他故技重施,开始大力摇晃自己藏身处的这片竹子。
他动作极猛,附近的几棵竹子被他摇得东倒西歪,头上茂密的枝条互相抽打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尚且青翠的叶子也漫天飘落下来,在这一片死寂的竹林中,格外引人注目。
红巾人的确也看了过来,他的脸转向这边,柏易虽看不见眼神,却能感受到那有如实质的、蛇一般阴冷的目光。
柏易一边疯狂迫害竹子,一边屏息凝神地观察着红巾人的反应,正待他一动作,就立即逃跑。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紧张的,就这短短的片刻,柏易得心跳已经变得飞快,额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唯一的选择,就是只能往出口方向跑。
但是在这片死水般的竹林中,逃跑的动静是绝对无法掩饰的,所以红巾人也一定会追上来……
他追得很快,柏易昨天就险些被他追上,若不是心一横冲进了木鼓房,恐怕昨天就已经死了。
这一次没有另一个木鼓房给他钻,一旦被红巾人追上,就是十死无生。
生死一线时,这些杂乱的念头从他心中飞速掠过,他紧紧地盯着红巾人,脚下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出去!
他向来如此——即便希望渺茫,也要尽全力一试!
在柏易的紧绷程度达到最高点时,他忽然发现,红巾人的脸又转了回去。
柏易:“???”
他提着的一口气都泄了一半,如果脸上能写字,他的左脸一定写着一个“不”,右脸一定写着一个“解”。
怎么回事,这红巾人是瞎了吗?!
那红巾人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眼见着就要从侧面直接进入木牌林。
柏易急了,他直接从藏身的树丛中冲了出去,将整个身形无遮无拦地暴露在阳光下,还使劲蹦了两下。
柏易确信红巾人看见了,因为当时红巾人只有半只脚踏入了木牌林,他清楚地看见对方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别说追过来,红巾人理都没理他,径直走入了木牌林中!
红巾人已经进了木牌林,荆白等人还一无所知……
柏易很少有如此心神不定的时候,他用力抹了把脸,知道把红巾人引走的计划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