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人把脑袋转了回来。戴着黑框眼镜的班长又抗议:“老师,是你讲得太慢了。怎么一道选择题讲了五分钟啊。”
卢森泰然自若:“因为我也在偷看我的老婆。”
教室里一阵阵哄堂大笑。白唯在外面听见里面一阵阵笑声,也不知道里面在笑什么。这种感觉倒是让他想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他也时常听见自己的同学们在笑。他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但他不知道他们笑的内容有什么好笑的。
但这次白唯发现自己好像成为了乐子中心……下课铃响的瞬间,白唯本来打算进教室把卢森弄出来,然后赶紧回家,离开这个让他不适应的地方。然而教室里一群学生一拥而上……
然后,他们推着卢森,把他推到了白唯的面前。
“白老师好!”
“师娘好!”
“师娘真好看!”
“听说白老师是大学神!”
白唯瞪着眼睛看向卢森。卢森却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等我下课,我好开心。”
这本该是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动作。但此刻比起在学生们的赞美中无所适从,白唯反而因为卢森和自己互动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理由结束待机状态似的。
那一刻他觉得卢森又像是和自己一个战壕里面的战友了。
他于是也握住卢森的手:“这是我应该做的,老公。”
尽管学生们围追堵截,白唯还是带着卢森灵活地穿越了包围圈。在奔赴校门口的路上,白唯忽然道:“我没想到你教书还挺……挺没有异常的。”
卢森微笑:“那当然,亲爱的。我的自学能力……我是说我的复习能力,是很强的。我可是有九个大脑。”
白唯那点别扭的小情绪一下子就没了。他目瞪口呆:“你有九个大脑?”
卢森:“哦,哦,我是说……这是个法国俚语。意思是我很聪明。”
法国有这个俚语吗,你这个白痴。
白唯本想嘲笑卢森几句,此刻旁边却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哦……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白唯和卢森同时转头,瘦弱青年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这边。他看起来和善,眼里却闪动着各种复杂情绪。
“亲爱的,你认识他?”卢森抢先开口。
“刚刚认识的。他是隆夏,隆冬的弟弟。”白唯道。
隆夏一直看着白唯,像是在期待他能问什么问题似的。片刻后,竟然是卢森先开了口:“你在这里等人吗?”
隆夏强压住自己的失望和不满。他道:“对,我在等我哥哥过来接我……”
卢森这一开口就让白唯觉得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此刻正是傍晚,学生还要晚自习,这个侧边校门口除了他们和保安亭里的保安外空无一人。而在等人的隆夏还是坐着轮椅,一脸虚弱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白唯只能开口留下来陪伴他,直到有人来接他为止。可卢森竟然抢先一步开口了:“是吗?那我们……”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白唯有点难以置信,卢森却表现得自然而然。他对隆夏说:“放学快乐!”
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卢森对于在雪山镇经营自己的名声有着超乎寻常的热忱。他会给所有医生护士准备小礼物,在买东西时随时随地和店主开启闲聊,邻居太太搬运东西时他遇见也会搭把手。
所以卢森怎么可能在这时做出这样白目的行为。
白唯很快判断出来:卢森是故意的。可这让他更茫然了。
卢森故意的理由是什么呢?
校门栅栏吱呀吱呀地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和隆冬长得有两分像,和轮椅上的隆夏则有五分相似,却看起来比这两个人都要苍老。男人西装革履,脚上皮鞋发亮,戴着金丝眼镜,显然是刚下班过来的行业精英。
“哥哥!”隆夏大声说。
男人显然是来接隆夏的,但当他看见白唯和卢森后,立刻皱起了眉头:“你们二位是……”
用词很礼貌,但明显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隆夏说:“他们两个是新来的代课老师。”
“哦,幸会幸会。”男人如是说,却连手都没有伸出来,极其敷衍。
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隆夏笑了。他说:“他们是白唯和卢森。哥哥你应该听姐姐说过的,就是姐夫的大学同学。”
“哦哦,是你们!”
在知道白唯和卢森的身份后,男人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他露出矜持的笑容,也伸出了手:“我是隆春。隆冬的弟弟,现在在银行上班。多谢你们对我弟弟的照顾。”
白唯象征性地和他握了下手。这个人前后态度的明显转变让他感到不太愉快。可隆春的态度变得“热情”了起来。
“之前都是听别人说到你们,今天是第一次遇见。麻烦你们陪隆夏等我,晚上想一起吃个饭吗?我在这附近最好的餐厅有个位置。”
白唯道:“不必了。我们回去做饭。”
“白唯哥,今天下午时,你不是说家里没有买菜吗?”隆夏忽然开口。
他看向白唯的表情天真又热忱,像是真的很想感谢他的照顾似的。白唯还想继续拒绝,卢森却道:“亲爱的,我们不如和他们一起去吃个饭看看吧。”
卢森又对隆春道:“你们打算去哪个餐厅?”
白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卢森葫芦里不知道在藏着什么药。但既然如此,白唯也点头道:“好。”
就在他们转身向车子走去之际,隆夏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有怒火燃烧。
白唯和卢森刚一走远,隆春也突然变了脸色。他推着他的弟弟,压低了声音,脸上也压着怒火般地道:“好好的怎么又跑到学校来。你没让他们进你的画室、看到你的画吧?”
“就是看到了又怎么样?”隆夏嗤笑道。
第44章 我要那个
一顿晚饭吃得白唯如坐针毡。还好,卢森坐在他的旁边,可以替代他开口,这缓解了他的很多尴尬。
隆春称赞了老板娘的品味,和她家负有盛名的红酒。然而酒一入口,白唯就知道这绝不是隆春嘴里说的那个酒庄。
原因无他——他喝过。少年时祖父带他去那里度假谈生意,他不得不在那座酒庄里住了一个暑假,尝各种各样的酒尝到快要吐了。因为祖父认为,学会品酒也是上流社会该有的体面。
少年时白唯实在不喜欢酒。他尤其讨厌喝酒之后,脑袋会有的那种晕晕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感觉,脸颊也会发热有刺痛感。他几乎是逃亡似的离开了那些有漂亮葡萄藤的酒庄,随手带了几瓶回去,将它们作为礼物赠给了一些老师和同学。
还好,在那之后,他逐渐习惯了。
他只抿了一口,就把酒杯放回了原位。卢森说:“好巧,我和阿唯本来也打算来这家餐厅吃饭。”
“原则上讲,我是不怎么来这家餐厅的。但隆夏很喜欢这里。他尤其喜欢这里的红酒。”隆春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只要有空时,我都会带他来这里吃饭。”
“你很疼爱你的弟弟啊!”卢森说。
“这是自然的。我是他的哥哥,照顾他是我的责任和义务。”隆春矜持地说。
“是愧疚吧?”隆夏道。
轻轻的笑声忽然打破了气氛,就像隆春在努力用圆规画一个完美的圆,用来支撑中心的圆规腿却尖锐地刺穿了纸面。他的眼里闪过一些懊恼,道:“当然,也有——他少年时,我不在他的身边……”
“隆秋活在你身边,你更宁愿当初活下来的人是她。”隆夏阴阴地说。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凝固。卢森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隆春却如被戳到痛处一般,在沉闷一瞬后激动道:“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和隆秋都是我的弟弟和妹妹,又是双胞胎。而且,你和她不一样。当初,也是出于升学的目的,爸爸希望你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才把你送到其他城市里去读书。隆秋不是学习的料子,所以她才留在雪山镇……之后的车祸更不是我们任何人想要看到的!”
他把手放在桌子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接下来,他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弟弟隆夏,而是看向白唯和卢森:“真抱歉。自从那场车祸后,我弟弟的情绪就一直不太稳定。你们也能理解吧?在那之前,他一直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擅长绘画和网球。但那场事故不仅夺走了他最爱的妹妹,还夺走了他能健康行走的腿……”
如果隆春和隆夏真是正常地深爱着彼此的兄弟的话,隆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只看向两个外人,只和他们讲话。白唯看出来了却没说。他刚想说“我很抱歉”。旁边的卢森却道:“看他刚才的反应,可看不出来他是真心爱着自己的妹妹的啊。那场事故是怎么回事呢?”
白唯惊得青筋凸起。他本想转头怒视卢森,却在看见对方面庞时愣了一下。
卢森嘴唇在笑,眼睛却没有。他端着酒杯,看着对面两个人,像是会动的、却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石雕怪物。
那双灰蓝眼睛像是深海一样不可测。
白唯忽然意识到,他好久没有见过卢森这种表情了……就只在一年前,卢森还总是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神情。他看着白唯,眼里只有对珍宝的打量和势在必得的野心。他的眼睛并不清澈,也不是天蓝色。
“怎么可能不爱呢。他们可是双胞胎兄妹。”隆春眼里闪过慌张,“那场事故啊……隆冬过生日前一天,他们两个人和司机开车出去,给隆冬买礼物。车在开过弯道时撞在了山壁上,司机当场死亡,隆秋刚送到医院后就去世了。隆夏他也……后来调查现场,那天开车的人是刚拿驾照的隆秋,或许是想试试自己的开车技术吧。这孩子从小到大,被娇惯坏了……”
白唯总算在隆春的眼里看见伤心和难过了。隆夏却冷哼了一声。隆春又道:“而隆夏,他本来马上就能参加高考去大学了。他从学校专门请假回来,只为了庆祝大姐的生日。可谁能想到,在那一天之后,那一日就成为了我们全家人的伤心日。我们所有人都在刻意地忘记那个日子。”
在那之后的几年后,于另一辆车上,隆冬又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这真是太不幸了。”卢森说。
在几年时间内,隆家发生了两场车祸。他本来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怀疑是否和任君尧有关——若是如此,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任君尧滚出这座小镇了。但如今从时间线上判断,隆夏兄妹发生车祸的时间是在七年前,那时任君尧也才大学二年级,尚未认识隆冬,和这件事绝对没有一点关系。
真是可惜啊。他不无遗憾地想着。
“是啊,只差一点。我在外面去了两所中学,在两所中学都学到很多东西呢。”隆夏说着,眼睛却直勾勾地又看向白唯了,“白唯哥,你怎么不喝酒呀?”
白唯没料到话题忽然被引到了自己身上。隆夏又说:“我以为白唯哥对酒很有研究,也会最喜欢这个酒庄的红酒。”
“嗯……我得开车回家。”白唯说。
他没打算揭穿这酒并不正宗的事。
“哦,是我想得不周到。”隆夏又露出了笑容,“我是因为这家店有这个红酒才在这里吃饭的。我和这里的老板娘说过,替我总留着一瓶……”
“腿受伤后,小夏经常在家休养。但他总是能交到很多朋友。”隆春又开始吹嘘。
隆夏见白唯垂眸点了点头。他看着对方在灯光下清冷洁白的模样,幽暗愤怒的黑色藤蔓又缠上了心脏。
时隔多年,又发现了一个白唯的谎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撞见白唯把酒赠送给他的老师。白唯客客气气,说这款酒是自己常喝的,修长手指推出的木盒也精美。而后,白唯因为看见了他,又因为他问起了酒,于是将其中一瓶也赠给了他。
隆夏不记得那红酒的味道,因为他从来没有舍得过喝掉它。他偷偷地去看白唯借过的所有书,偷偷去听白唯的歌单,偷偷地观察白唯的一举一动,正如他偷偷地将这瓶酒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他那一天有多高兴,随后得知自己并不在白唯一开始的送礼名单里时,他就有多愤怒。
他不要白唯的送礼名单里没有他,也不要白唯施舍般地将酒给他,唯有白唯一开始就将他列在送酒名单的第一名,才能让他舒心。而且,这世上自始至终本该只有他才会如此努力地去了解白唯、接近白唯不是么?他比谁都知道,白唯本该是什么样的。
就像现在,他又发现了白唯的一个新谎言。他不喝酒,他不喜欢这个酒的味道,品尝时皱眉。
所以,中学时白唯赠送酒时说的话也是谎言。
“那还挺厉害的。”卢森说。
“是啊,像你们新来镇上,也该多出来走走,认识认识新的人。人脉广,做事也方便,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也好澄清。”隆春说,神态活像他是本地老字号,在代表雪山镇和卢森对话似的,“不只是上层,也包括升斗小民。”
但在雪山镇民的眼里,他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本……挺着肚子的餐厅老板就在这时端着一盘甜品,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隆春见她过来,端庄地开口道:“哦,菲菲,谢谢你给我们送的……”
“这是送给你们两个的!”谢菲对白唯和卢森笑得热情洋溢,“还记得我吗?我们在医院见过的。谢谢你们救了央央。”
“这个甜点刚才点单时,不是说没有了吗?”隆夏看清了盘中的食物,质问。
“阿姨不知道来的人有你们两个嘛。”谢菲扶了扶肚子,“我现在月份大了,老公一个人在后厨忙不过来。虽然新捡了个小时工回来,但他脑子不好使,做饭不行,只能在后厨打点杂。不过听说是你们过来,我赶紧让我老公把东西拿出来了。”
她亲昵地拍了拍白唯的肩膀:“用餐愉快!”
谢菲走后,卢森对铁青着脸的隆春说:“你说得对,多认识些镇上的人的确有好处。现在,镇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我们。等他们都认识我们之后,我想,我们一家会越来越受欢迎,并在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小镇,找到连我们两个也可以定居的位置。”
“而我,也从你们身上看到了,雪山镇的完美家庭是什么样的。”卢森说着,竟然笑了起来。
他唇角勾起,眼角却没有动,是个充满嘲讽的笑容。
白唯总算彻底理解了——卢森是在怼隆春。卢森对隆春和隆夏怀有极大的敌意,他方才那些发言,也是在挖掘隆家的痛点。
卢森和这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一开始就有这么深的仇怨了?
白唯没打算和隆家人有更多的交集。他的计划始终是卢森死后就离开雪山镇,与雪山镇的人交流越多、关系越复杂、对他来说就越不利。他随口转移话题道:“你的确辛苦,照顾病人是挺累的。”
“以前更是……在任君尧进我家门后,还稍微变得轻松了一些。他虽然是牙医,但对其他方面也挺了解的。”隆春面色稍霁,“其实最开始,是小夏先在医院里见到任君尧的。他在知道他的学历之后很喜欢他,觉得他很不错,很努力地撮合他和冬冬。或许,这也是在弥补他对自己没能参加考试的遗憾吧。”
“是啊,白唯哥,考上北都大学,一直是我的梦想。”隆夏又对白唯笑道。
这个人堪称喜怒无常。他一会儿怒视,一会儿阴郁,一会儿又对白唯笑靥如花。实在让人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尽管脸色难看无比,隆春坚持自己付了账单。站在柜台前,借着这里只有白唯和自己,隆春忽然道:“你代美术课的话……你有去小夏的画室的钥匙吗?”
白唯道:“什么?”
“如果没事的话,请你不要进那个画室里。小夏他很注意私人空间,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隆春吞吞吐吐道。
白唯注意到了隆春的忐忑和他对隆夏难得流露出的一点真实的“担忧”,可与此同时,白唯也感到冰冷的愠怒。他客气地阴阳道:“当然。我先生以前在巴黎开过一家画廊,我们都清楚高品质的画的价值。”
“好吧!我……”隆春明显被噎住了。外面的世界的一点边角,对于他来说好像也能产生打压。
白唯却还没有放过他。他道:“还有那瓶红酒……唔,或许餐厅的老板娘不太清楚。红标和黑标的酒是不一样的。你的弟弟方才说的是数量稀少的黑标酒,但这里卖的酒,是红标,成批量出产的大货。当然,初识者对此不了解也正常,只要别遇见懂行的人就好。”
“我恰好认识这座酒庄的主人。如果你们想尝尝黑标酒的话,我可以让他送我几瓶。”
白唯微笑。他的唇角在灯光下勾勒出十分礼貌的、完美的弧度。正和他在社交场合里会露出的弧度一模一样。
而后,他带上卢森。白唯身着淡蓝色西装,双腿挺直,步伐轻快。他优雅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隆春回头时,却只看见自己弟弟阴森的面庞。
“他和你说了什么?”
“……我们先回去。”隆春不想在外面和自己的弟弟撕扯。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淡化家里还有隆夏存在的事实。
“快告诉我!”隆夏拔高了声音。
开始有人看过来了。隆春不由分说,他推着隆夏的轮椅直到车上。隆夏明明可以瘸着腿勉强行走,但被隆春抱上车里的座位时,他瘫得就像一条煮过头的面条,说不清是因为故意报复他的哥哥,还是因为生气。
隆春不想在矛盾没解决时开车。那两场车祸同样给他留下了阴影。他看着后视镜,深吸一口气道:“他刚才说酒。”
“他说酒什么?告诉我!”
隆春简单地将白唯的话复述了一遍。隆夏于是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是坐在后座。隆春的心脏却没有被放下来。他知道,隆夏这样的平静,反而是发疯的先兆。
但他要趁着这份平静,将车开回家。果然,在停好车,仆人将隆夏推到他的房间里后,隆夏又开始发疯了。
“啊!!”
“额啊!!”
刺耳的叫骂声、摔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在隆春揉太阳穴之际,任君尧从另一边楼梯走了下来。
“怎么了?”他探着脖子,看了一眼隆夏房间的位置,“谁又刺激到小叔子了?”
“没什么,你回去吧。他一会儿就好了。”隆春说。
“哦。”任君尧点点头,他看起来也不是很关心隆夏究竟怎么了。
隆春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任君尧不关心这件事也很正常。隆夏是个残疾,而且大概率一辈子都是了。他这一生都将在隆家生活,不会自立门户,也不会分走财产。如果他哪天因为抑郁自杀了,这对于他们来说还要更轻松。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女人柔柔地叹了口气。
原来隆冬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她忧虑地看着隆夏的方向,用她的身体柔软拥抱了一下隆春。
她身上温暖的香气可以让人的心情稍微平静。
“姐姐……”隆春说。
“你去安慰一下他,和他聊聊吧。”隆冬温和地说,“他总是最听你的话了。”
隆春的身体颤了一下。但他点了点头。
隆冬站在原地,看着隆春走入隆夏的房间。
她走楼梯上楼。在走入属于她的房间前,她转头,看向走廊深处的另一个房间。
那里曾是她的妹妹,隆秋的住处。
她看了那房间一会儿,随后开门。门里有幽幽的光传来,似乎这个房间里只开着一台电脑。
她关上了门。
在属于隆夏的大房间里,一切都被砸得七零八落。隆春刚一进来就转头躲过了一个抱枕。隆夏坐在轮椅上,红着眼睛对他大吼:“滚!滚啊!”
隆春看着抱枕从门框上滑落。他转手关上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要我滚,还是要我留下?”
隆夏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地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
隆春跨过满地障碍物。他在床上找了个空档坐下,把自己的腿放在没有碎片的位置上。他合着手,只是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或许平静或厌倦。终于,隆夏不大哭了。他转过满脸是泪的脸,忽然恶狠狠地看向他。
“我要那个,你给我抓一个回来。”
隆春就在那一刻毛骨悚然起来。
“你又发疯了是吧,你之前杀的那些还不够多吗?”
“你明明说过的。你说过你会成为我的腿的!”隆夏用手用力锤击着轮椅,“你骗我,你和所有人一样,都在骗我!”
“我恨他!”他忽然又大声道,“他看不起我、害了我……可他一点都不记得!”
在目睹隆夏凄惨癫狂的表情后,隆春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近乎绝望地看着隆夏:“好,这次你要什么,兔子还是狗?”
“狗。”隆夏说。
在得到哥哥的许诺之后,他又暂时地恢复了平静,只盯着桌子上唯一完好无损的同学录出神。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碎了,只有这本同学录,完美地躺在一片瑕疵之间。
隆夏不许任何人动它,也不许任何人使用它。但隆春知道,隆夏大概是痴迷于这本同学录里存在的某个人。
半夜,隆春终于从弟弟的房间里疲惫地出来。面对仆人们的询问,他什么也不能说,而且,他也只能靠自己来做这件事——完成隆夏给他的任务。
否则所有人都将会知道,隆夏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所有悲剧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
似乎一切,都是从隆夏去外地上中学后开始的。
从小到大,隆春对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弟弟并不亲近。尤其是在弟弟获得了去外地的好学校读书的机会后,他总会觉得自己的父母在盼望着自己的弟弟过一个和自己“不一样”的、更高更远的人生。
就像一座城堡,总会留下一个主人守家,另一个人则被寄予期望去开疆扩土,探索更大的世界。
这份“不一样”让隆春很不舒服。如果隆夏在父母眼里是不一样的,那他这样的孩子又算什么呢?
直到从初二的某一天开始,隆夏整个人都变了。他变得比过去更经常和家里人发脾气,却总会莫名流露出恐惧瑟缩神态,就像他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一样。隆春忙于学习,很少回家,对弟弟的变化并不关心。而他也知道,他父亲对弟弟的关心结果会是什么样的——除了叫他做个强者之外,不会有别的词。
小孩子一定是会懂得自我调节的。隆春如是想。果然,在半年后,隆夏不再向着阴郁的深渊里越滑越远,相反,他像是痴狂地崇拜着另一个人。
他神经兮兮地搬回家一个酒盒,把它供在柜子的高处。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看那个人看过的书籍和影视作品。他狂热地想要接近那个人,跟踪他、监视他、甚至尝试登陆对方的社交账号……这一切都是后来许多年里,隆春从隆夏的哭喊声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