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思及此处,拱手道:“说来,真是巧,瑞王殿下方才也与臣提及了钱之为呢。”
姬溯淡淡地说:“他不成器。”
那就确实不是瑞王的手笔了,圣上的意思是:瑞王不成器,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机做这些。
顾相有些好奇,他本就是窥一斑而知全豹之人,方才瑞王开口问他钱之为,他便明白圣上是有意叫瑞王接触朝政了。
这般看来,瑞王没有必要……他就是此前接触过西北那位,圣上既然已经透露出叫他接触朝政的意思后,他也没有必要再与那位合作了。
这会儿,他就开始希望瑞王本有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思了。
姬溯一手点了点奏折——姬未湫不是不成器,他是没出息。
“此事由你主张。”姬溯吩咐道:“一月。”
顾相心中苦笑了一声,却又生出一点难得的斗志,微笑道:“圣上还请宽延几日,不如我们以殿下回京之时做赌如何?”
顾相告退后,庆喜公公得了一个消息,急匆匆来报,他低声道:“圣上,瑞王府上查出了一些东西……”
姬溯把玩着手中玉环,道:“处置了。”
庆喜公公一顿:“是。”
皇袍,玉玺,书信,真齐全。
正因为太齐全了,所以才不像是真的。
所以……他当真不曾有吗?
“皇兄,我可以出宫吗?”
“……问我?”姬未湫停顿了一瞬,他有一瞬间的心慌,他哥怎么一副把他拉到家门外去杀,免得脏了家里的地的模样?他哥能这么问,应该就是他手里抓到了证据……但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能不知道吗?
他能保证他自己这个人绝对没问题。
既然他没有问题,那么是他手下的人出问题了?
偌大一个瑞王府,光普通的侍人就有两百人,还得算上护卫、管事、账房这些。他们能出问题的理由太多了,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谁没个亲朋好友?
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故而姬未湫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和钱家老二就在那个会所碰过一面,钱家老大是见都没见过,肯定地说:“哥,我不太清楚。”
“钱之为贪污牵连甚广,罪责难逃,祸及家人半点不稀奇。最受牵连的除了钱氏宗族就是他家子嗣,一旦旨意下去,他们就算是罪人之后,以后没法考公……考科举,也没法为官,于他们家而言不如断尾求生。”
姬未湫想了想:“或许是他背后之人暗示的呢?于他们而言,钱之为一死,这笔烂账就算是了结了,与钱氏也换一个忠孝难两全,舍小义为大义的好名声,有这名声在,日后的路就不算走绝了。”
姬溯不见喜怒,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接着编。
看他这样子,姬未湫就知道他哥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不,不是没听进去,而是他哥认为这些确实有可能,但最大的嫌疑依旧在他这里。
他干这事儿能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他哥就觉得是他干的?!
姬未湫生出一股百口莫辩之感,他道:“这事儿我真的不太清楚,哥,你要是觉得我哪里有问题,你只管去查,不用给我留面子。”
于姬溯耳中,此言无异于挑衅,他自觉他今日已是给了姬未湫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许多次机会了。
江上刺杀,伪王异动,条条件件都指向他这个瑞王,他只当是有人刻意栽赃,然从今日起,钱之为死,姬未湫今日探听顾相口风,又莫名要出宫,连钱之为为何而死都编的妥妥当当……他是以为无人知道那个青玄卫是探子,还是无人知道那卖面具的老汉是他的人?
他口中还有一句真话?
姬溯陡然生出了几分心灰意懒,他道:“下去。”
姬未湫听见此言,骤然生出一股气来,想要拔腿就走——他就是贱!莫名其妙的将他扔到江南去,又莫名其妙把他弄回来,他中毒都没想着怪他,只想着他日夜奔波辛苦,拖着病体从甘泉别苑赶回京城,见不得光似地躲在宫里,结果就换来了这一场!
他把人当亲哥,人却未必把他当亲弟弟!
既然如此,何必教他什么帝王心术,咋了,怕他以后去当鱼饵钓伪王太蠢了半路就被人给弄死了?不能利益最大化?!
他还感动,感动个屁!
姬未湫掀了帘子起身就想往车下跳,却叫庆喜公公一把扯住,硬是将他按着坐了回去:“殿下,您小心!哪里能这么往下跳!”
庆喜公公不是没听见,但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刚刚不还有说有笑,怎么就吵起来了?他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哪里能真与您置气,您服个软。”
姬未湫看也不看姬溯,刚想说‘我哪里敢与圣上置气?我是什么东西?我也配?!’,他一顿,突然意识到一点:他这一走,那就是他默认是他做的了!
他哥……姬溯不是个普通人,他今日能当面问他,可以说已经给他这个当弟弟的面子了,是在让他自辩,若是换作旁人,此刻已经下了狱都说不定。
庆喜公公急得看向姬溯,又看向姬未湫:“哎呦,这……殿下,圣上,这……兄弟两哪有隔夜的仇?”
他还未说完,姬未湫又没脸没皮的把帘子放下去了。
姬溯缓缓道:“为何不走?”
明明是在夜色中,姬溯那双眼睛却像是能够望进人心一般,凌厉得叫人害怕。姬未湫记得这种眼神,姬溯杀从小养在母后身边的七公主时就是这种眼神。
姬未湫口中发苦,却又在心中忍不住自嘲:看,你看,为了这条命,不还是要厚着脸皮坐在这里?有本事甩袖就走!硬气点,大不了不就是一条命嘛!你的骨气呢?你的尊严呢?
“我就不走!”姬未湫怒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惹得你不痛快了,钱之为死跟我有个什么关系?我才见过他几面?要不是你给我看折子,我才懒得管他死不死,又不是我的事儿!”
“哥,你在想什么我真的猜不出来。”姬未湫亦是心灰意懒:“哥,你到底觉得哪里有问题,我给你解释行不行?我这人就在这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怎么查就怎么查,瑞王府在隔壁三条街,走过去都不用一盏茶,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就查哪里,把瑞王府掀了都行。”
“或者我你把我亲王爵摘了,我当个普通宗室就行,你把我关起来,给我口饭吃,给我件衣服穿就行,实在不行你给我关大理寺去总可以了吧!”
姬溯反问道:“你以为我不敢?”
姬未湫说:“是我不敢……气话,不是真想去大理寺。”
姬未湫说罢,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咬了咬牙,眼中却还是生出了一层雾气,他只觉得丢人,想要用手擦,却又不敢去擦,只能低着头。
他好像是真的委屈。
姬溯漫漫地想到。
……罢了,今日也算是警告了他一番,日后恐怕就不敢做那般不知死活的事情了。他道:“青玄卫中探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姬未湫狠命眨了眨眼睛:“你说的哪个?”
“方才的那个。”姬溯道。
姬未湫意识到怎么回事后,人都傻眼了:“谁?给我买糖糕的那个?他是个探子?!”
姬溯没有回答,显然就是。
姬未湫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我看他站的不起眼就叫他去跑个腿而已!”
姬溯颔首:“好。”
此后,再无下文。
姬未湫没指望姬溯就这么信了他,他重复了一遍:“真的,我真不知道他是探子,他要是探子,我能这么光明正大差使他?避嫌的道理我都不懂吗?”
姬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朕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
姬未湫何尝听不出这里面的嘲讽?
姬未湫仔细想了想今天干了什么,根本想不出来他到底哪里让姬溯觉得他不安分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说多了,仿佛他是在有意掩饰一样,为今之计,听话,安分点,等这一个风头过去……他再也不想进宫了。
他是真的后悔,他就不该从甘泉别苑到宫里来。
姬溯给他一点好,他就眼巴巴地凑上来了,是他活该。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进入了皇宫的范围。姬未湫等待着马车停下后迫不及待下了车,等候姬溯下车后,跟在他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回了偏殿。
安分点吧。
不要有太多的指望了……坐在这个位置上后,他哥就不是他哥了,他哥是太子姬未溯,不是皇帝姬溯。
夜色深沉,姬未湫胡乱梳洗了一下,倒头就睡了。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胡太医的药他大清早迷迷糊糊地吃了,当时小卓还问他要不要出去晒太阳,他说不必了。
这还去什么?去碍姬溯的眼吗?
没把他关进大理寺算姬溯给他点面子。
小卓公公听见响动进了来,小声问了一句:“殿下,可要起?”
“出去。”姬未湫道。
小卓公公躬身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出去。姬未湫还未躺多久,就听见外头有喧哗声,他躺在床上没动,百无聊赖地想着:外面是什么人?也敢在清宁宫喧哗?活腻了吗?
“太后娘娘!”
“娘娘,这偏殿无圣上之令不可擅闯啊!”
“娘娘——!”
“你们也敢拦本宫?”外头有个熟悉的女声道:“此事事关国家社稷,哪由得你们在此多嘴多舌,都拉开!”
姬未湫一惊,哎?母后她怎么来了?!
他还未来得及如何,偏殿大门就被人重重打开了,一个身穿紫色宫装的身影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有一个嬷嬷冷然道:“还不快出来见过太后娘娘?!”
姬未湫:“……”
咋办啊?!他躲还是不躲啊?!
他还没爬起来,就见他母后已然走了进来,太后看见了拥着被子的姬未湫,姬未湫也看见了盛装而来的太后。
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一个时辰后,清宁殿中,这桌上坐着太后,姬溯,姬未湫。
太后娘娘言笑晏晏:“老大,你也真是的,你弟弟悄悄回来你怎么也不跟母后说一声?母后听他一会儿遇刺了,一会儿中毒了,母后担心成什么样了!”
转头又言笑晏晏地与姬未湫道:“你也是,你回来了,你皇兄不许你说,你就不能悄悄来告诉母后吗?瞧瞧,人都憔悴了!你也是的,去江南不就是叫你去玩的么?闹出这么些事儿来……”
“母后……”姬未湫正想解释几句,刚开口就见自己的老母亲捂着胸口抽泣了一声:“不必说了,你们朝堂的事情母后一介妇道人家是不懂的……多吃点饭,看你兄弟两一个两个瘦的,难道我们皇家是没钱供着你们兄弟两了吗?”
“也罢也罢,你们兄弟也大了,母后是管不了了,只要你们兄弟两一条心,母后什么都放心。”
姬未湫抬了抬手:“这道菜皇兄喜欢……”
姬溯淡淡地道:“你多用些。”
太后娘娘顿觉十分安慰。
第31章
兄弟两被摁头吃完了这顿饭, 还得装出个兄友弟恭的模样来,姬未湫吃得胃疼,瞧着姬溯面色如常, 心中还指不定怎么嫌弃他呢!他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要不是为了老母亲, 谁乐意跟他一张桌上吃饭?
饭后, 小卓公公送上了药来,姬未湫瞧了一眼就说:“搁一边, 凉一些再吃。”
太后娘娘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药凉了哪里还成?药性都没了!赶紧趁热喝了……你看看你脸白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皇兄慢待你了!”
“母后。”姬未湫无奈地唤了一声,也没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他只好喝药,那药本就腥苦酸涩,还夹了点甜, 姬未湫捏着鼻子往嘴里灌, 尽量压着舌头免得品出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来。
太后看着他吃药,脸都皱成了一苦瓜样。她问姬溯:“老大, 这是怎么回事儿?阿湫怎么喝上药了?”
到底是自个儿的孩子,哪怕因为身子不好, 交由老大带着, 那也是有空没空就要去看看的,哪里能不知道姬未湫不爱喝药?宁愿多吃十天半个月的药丸子, 也不愿意喝七天的药汤。
姬溯神色如常:“回母后,阿湫水土不服, 回来后索性叫胡太医趁此替他调理一番。”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甩了甩帕子说:“那还是叫他喝吧,他难得肯乖乖喝药。哎……喝慢点, 别呛着了……庆喜,快,糖备上!”
姬未湫喝完了药,庆喜公公立刻接上了一盘糖果,他看也不看捡了一个吃了,又有宫人送上茶水痰盂漱口,他将沾了药味儿的糖吐了,捡了个新的含了。
他也不知道今天喝的是什么药,他的药一贯是早上吃的,没有中午送来的,但既然送了上来,他也懒得问,喝就喝吧,大不了不就是一死吗?什么虚弱而死的药他又不是没见识过,给老母亲一个缓冲的时间也不错。
太后见他这样,安抚道:“胡太医开的药必然是管用的,你就忍几日,别落下病根来。”
姬未湫点了点头,刚想要张口应一句,安慰一下老母亲,忽地面色一白,那药液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喉头,他侧首欲呕,一旁宫人忙送上了痰盂,他便连方才吃的饭菜一道呕了个干净。
殿中气味不太好闻。
太后脸都白了,扔了帕子就过来扶,姬溯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他道:“传胡太医。”
姬未湫吐完,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冷汗出了一身,宛若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太后半抱着他,保养精细的面上充斥着惊慌失措:“快!快去!阿湫,阿湫,你怎么了?你别吓母后!”
姬未湫胃里巨痛,他看向了姬溯,又木然地收回了视线,他一手搭在太后臂上,哭笑不得地说:“母后,没事儿,刚刚喝得太急了,那药真的好难喝……”
太后见他还嬉皮笑脸的,瞧着又委实不像是没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泄愤:“你还笑!不许笑,给我坐着!等太医来!”
她侧脸吩咐道:“快,这个时候别管是哪个太医了!先叫来!”
胡太医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几乎是太后话音刚落下,胡太医就叫几个小太监扶了进来,姬溯道:“免礼,去看看。”
胡太医侧脸见姬未湫面色惨白,也顾不得拿什么腕枕了,抓着姬未湫的手就给他把了把脉。太后也不敢说话,静静等着结果,可等了半晌也不见胡太医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胡太医又摸了一会儿脉,张口给了个结论:“吃伤了。”
太后那双与姬溯几位相似的凤目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小儿子,再看向大儿子,见大儿子摆出了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又瞪向了小儿子:“……你!”
姬未湫扬眉而笑:“都说了,是我喝得太急了,母后就别担心了,我在皇兄这儿住着,皇兄还能待我不好不成?就是让我背的书有点多,母后帮我劝劝皇兄,少给我布置些功课好不好?”
太后顿时不爱她心爱的小儿子了,她板着脸说:“听你皇兄的。”
姬未湫只得悻悻,太后看他那样子又忍不住笑,与姬溯道:“罢了,老大,就免了他一天功课吧!去偏殿更衣去,一身的味儿!”
姬未湫告退,太后目送了他出去,这才看向了姬溯,语重心长地说:“他不懂事,你是做兄长的,只管放开手教他,母后绝不拦你。”
姬溯语气平和:“是,母后。”
太后颔首,温声道:“你也要注意着些,你自小主意就大,母后也不愿多约束你,但这一条,你若不仔细,就算你如今是皇帝,母后也是打得的。”
姬溯垂首,道:“是,母后。”
太后扶额,她生的这大儿子也不知道像谁,从小就是个闷油瓶,她看得气闷,去隔壁看姬未湫去了。
进了偏殿,便见姬未湫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袖子撩开了大半,小臂上落满了发丝粗细的金针,太后瞧了一眼就觉得心酸难耐,示意姬未湫不必行礼,在一旁坐下了,硬是等了半柱香,又仔细记下了胡太医的医嘱后,这才屏退众人,擦了眼泪,冷声与姬未湫道:“你昨日与那个摆摊的老头到底说了什么?”
姬未湫顿了顿,一阵阵的胃疼:“母后?!你也不信我!”
太后注视着他,温和地道:“不是母后不信你,只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清楚你皇兄的脾气,若无缘由,他能与你发那么大的火?”
姬未湫只觉得荒唐:“我能说什么?那卖面具的老王头就是我府上的,您不也见过吗?就是明公公呀!他年岁大了,又是跟了我许多年,我放了他的奴籍,在府中养老。他自个儿闲着无事,就喜欢在夜市上摆摆摊,我见着了调侃他两句,不信抓他来问!”
太后点了点桌子:“阿湫,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姬未湫陡然一惊:“谁杀的?!”
姬溯杀的老王头?!为什么要杀他?!他有什么值得堂堂天子对他下手?!总不能因为和他说了两句话,就被杀了吧?!
“不是你皇兄。”太后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后派人去,他已经死了,他写了遗书,说是对不住你。”
“有人故意挑拨你与你皇兄,这事儿做得太急,破绽太多……但架不住人一死,就是死无对证。你皇兄是皇帝,他有他的不得已。”太后叹了口气,又心疼地隔着帕子摸了摸姬未湫的手臂:“疼不疼?胡太医说你这是气大伤了胃,昨日伤心了?”
她伸手摸了摸姬未湫的脸:“阿湫,你已近弱冠,该管的要管起来了,不能事事指着醒波为你操劳,他再如何,也不过是你府中长随,他也有要顾忌的事情。昨日你府中查出皇袍、玉玺还有通敌的书信,你皇兄一手压了下去,你若与你皇兄生了嫌隙,便算是中了旁人的阳谋了。”
姬未湫咋舌,皇袍,玉玺,通敌书信?他第一反应是陷害他的人是傻逼,这谁能信啊?!他就在姬溯眼皮子底下,这些东西他藏着干嘛?!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怎么?一看就是假的!可他突然又意识到了,母后为什么说是阳谋。
所谓阳谋,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这就是陷害,这就是伪造的,然后问姬溯,你信吗?你信瑞王半点没有谋逆之心吗?!
只要姬溯有一点怀疑,有一点动静,只要这一点点落在了姬未湫身上,姬未湫分明什么都没做,却无端被兄长怀疑,他们怎能不离心?
只要兄弟离心,就有利可图。
姬未湫通体皆冷,顾相昨日来,其实就是与姬溯说这件事的吧?所以顾相走后,姬溯的神色都不太对劲,听他说要出宫玩,更是喜怒难辨,又在马车上陡然发难……原来是出了这么多事?
他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沙哑:“皇兄不怪我吗?”
皇袍、玉玺、书信……随便一样,不必管是不是谁做的,只要是从他府上搜出来的,姬溯要杀他轻而易举,哪怕拿到朝上去议,朝臣也无话可说。
或者说,就算没有这些,要杀他也是轻而易举。
姬未湫缓缓想着昨日姬溯的一举一动,所以……姬溯昨日为何问他?
他就不怕他真的与逆贼勾结吗?他就不怕他真有谋逆之心吗?
“你皇兄自然怪你,你平素也无事,只那么小一个瑞王府都管不好,叫人放进去那么要命的东西你都不知情,将来再有其他,叫人在大朝上参你,他又该如何?”
太后爱惜地摸了摸姬未湫的脸,将他抱入怀中,陡然落下两行清泪来:“母后的阿湫受苦了,你皇兄只说你水土不服,可你若是水土不服,哪里用得上喝药?母后心疼你,也心疼你皇兄,好端端的兄弟,叫那些歹人这般挑拨。”
姬未湫呐呐地说:“庆喜告诉您我在这儿的?”
这话简直是白问的,不是庆喜公公,还能是谁?他今天还奇怪呢,他母后自幼就不太管束他皇兄,今天怎么擅闯清宁殿?摆出一副要抓住在清宁殿的妃子的样子,总不能是清宁殿又又又出叛徒了吧?
别管是告诉太后还是告诉谁,私自泄露清宁殿消息出去那就是叛徒。
……这算什么?
给他一个台阶下?
告诉他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他这个做兄长的仁至义尽,所以他不光不能生气,还得感激涕零去磕头谢恩?
他这个台阶要是不下,又该如何?
第32章
“圣上苦心, 是臣弟的无知无能。”姬未湫垂首而立,削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臣弟有负圣恩,自请降爵, 至清风观出家修行,为圣上、母后祈福。”
姬溯恍若未闻一般, 埋首于案, 姬未湫立着,等待着结果。
他想明白了, 他不玩了总行了吧?清风观是皇家寺庙, 虽然是先帝那会儿的,但也不妨碍再捡起来。他在里面修个园子,大不了冷清点,出门不太方便而已,总比在这燕京里提心吊胆, 如履薄冰来得强。
姬未湫又重复了一遍:“臣弟有负圣恩, 自请降爵,至清风观出家修行, 为圣上、母后祈福。”
姬溯写完了最后一笔,将御笔搁下, 道:“这就是你想了三天的结果?”
“是!”姬未湫坚决地道:“臣弟看厌倦了燕京繁华, 只愿醉心山水之间。”
姬溯垂眼望着他,姬未湫在偏殿里待了三日, 闭门不出,今日一看, 脸都削瘦了不少, 他倒是心平气和:“你在怨怼于朕?”
“臣不敢。”姬未湫恭敬地说。
“你不敢?”姬溯反问。
姬未湫都打定主意要出家了,本懒得在和姬溯纠缠, 姬溯教过他了,要以君礼侍君,而不能以兄礼侍君,免得君不君,臣不臣,闹出笑话来。只不过姬溯这样问,他实在是忍不住,阴阳怪气两句怎么了:“是,臣如何敢怨怼圣上?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姬溯道。
姬未湫才不吱声,他有什么好辩驳的?到底有没有,是他说了就算的吗?他见姬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在打量着他还剩余的价值一样,顿时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知道大局为重,他知道这会儿不应该搞什么出家当道士,也知道应该顺着姬溯给的台阶下来,应该多给姬溯磕两个,感激涕零,表示自己治下不严,多谢圣上明察秋毫,然后继续演一出兄友弟恭,以示皇家和睦的戏码……但他,就是不想下这个台阶。
他实在是猜不透姬溯。
有时候姬溯让他感觉,他还是姬未溯,他还是那个虽然冷淡但时时关心他的哥哥,是会救他于危难的哥哥,教他写字,教他读书,相伴于深宫十数年的哥哥。
哪怕他出宫建府,与他少有往来,但哥哥还是哥哥,这是不会变的不是吗?他派他下江南或者与王相联姻时,他觉得他变了,可他又中途把他找了回来,又教他驭人之术,他又觉得他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