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看来,终究还是变了。
他现在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都是错,他要如何?他该如何?他感觉他就像是被姬溯扔到了海中间,姬溯给了他一艘破了洞的船,他只能待在那船上,眼睁睁地看着水漫上来,他只能待在船中间用身体尽力堵住那个破洞,做其他任何事情都是加快死亡,哪怕如此,他也无力改变这艘破船终将沉没的结果。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人要是没了这口气,他还是他吗?
那索性就错到底吧!
哪怕是要死,他也想选一个山清水秀的湖泊,而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大海。
许久,姬溯方道:“太后年事已高,怎能受离别之苦?瑞王,你若有意为太后祈福,便在府中修行吧。”
姬未湫冷声道:“有劳圣上挂心,母后已首肯此事。”
三天前,他问太后,他该怎么办。
太后抚着他的头笑着说:“论理,你该去向你皇兄请罪谢恩……只是我们阿湫自小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不去就不去,难道你皇兄还能杀了你不成?若真有那一日,就叫他先杀了母后……你想如何便如何,母后总是站在你身后的。”
姬溯神情缓缓冷了下去,“你在京中,尚且不得安稳,当真以为你出了家便能天下太平了?”
姬未湫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着,不改初衷。
姬溯凝视了他许久,道:“……罢了,你既一心求死,那就去吧。”
姬未湫闻得此言,怒气上涌,他听见自己不阴不阳地说:“那也比关在京中等死来得强。”
“放肆。”姬溯眉目微动,沉寂一瞬,带着一种姬未湫未知的情绪,冷然看着他:“谁将你教得如此狂悖?”
“自然是您。”姬未湫知道自己该忍,可偏偏他就是忍不住,他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两好端端的兄弟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姬溯还摆着一副都是他的错的样子,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府里查出来玉玺龙袍吗?!还是因为钱之为死?还是因为他无意间差使探子去办了两件差?
他就该不动不说话当个死人是吧!他是穿书不是开天眼,书里一笔带过的玩意儿他哪里知道谁是探子谁不是?!
“当然是你,皇兄。”姬未湫想笑,偏偏又笑不出来:“我是没出息,我也笨,但我也没有笨到那个程度。我们兄弟本来好端端的,皇兄突然要我下江南,好好好,你要查王相,拿我当幌子,我知道,我去就是了,什么刺杀下毒我受着就是了,你何苦叫人把我带回来?你三番两次疑心我有不臣之心,我有没有,你难道不知道?”
“自小到大,只要你问,我哪有骗你的?”姬未湫眼睛发酸,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皇位,又不是每个人都当做宝的,就不许我不稀罕吗?”
“皇袍、玉玺……”姬未湫木然地说:“谁查到的?谁送到皇兄面前的?谁制的料?谁找的玉?工匠都有何人?何日接到的命令?接到的是谁的命令?……皇兄,有意思吗?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你若怕母后伤心,把我关起来就是了,你知道我的,我肯定不敢与母后说的……何必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姬溯今日首次有了动容:“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姬未湫反问:“谁还有这么大的能耐?我离开燕京不足一月,皇袍、玉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准备好了?还能送进我府里?我府里都有些什么人,皇兄不比我知道得清楚?”
那几样东西,就算不是姬溯做的,大概也是姬溯默许的。
姬溯一字一顿地道:“……蠢货。”
“我就是蠢!”姬未湫勃然大怒:“我就是蠢,我从来就没有聪明过!圣心如渊,我实在是猜不到!不是圣上做的,那是谁做的?不管是谁,你觉得是诬陷,为什么不与我说?悄悄压下去了,又要我为此做出解释?我解释什么?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解释?”
“你一边要求我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王爷,一边又要求我要什么都知道,我怎么做得到?我只能把命搁在你的手心里,今天猜你为了什么事儿和我发火,明天又要想我做了什么让你起了猜忌!这样进退维谷的日子我不想过了!圣上给句话,要杀要剐臣都认了!臣死了,除了有愧于母后,对谁都好!”
姬溯凝视着他,他平静得不像是一个活人,他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姬未湫冷然道:“圣上要处置臣了吗?”
姬溯道:“过来。”
姬未湫站在原地没有动:“圣上有话直说吧,此处是清宁殿,总不能再有探子。”
姬溯淡淡地说:“过来,不要让朕说第三次。”
姬未湫怒目而视,不愿过去,但姬溯积威日久,他终究还是动摇了一下,举步上前。
姬溯微微扬了扬下巴,姬未湫顿了顿,就坐下了——他为什么不坐?反正话都说开了,大不了一个死,反正说出去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后悔也没用!坐!
姬溯见他一口饮尽杯中茶,缓缓地道:“是朕错了。”
“……”他听见了什么?!
姬溯居然说他错了?!他没幻听吧?!
姬未湫瞪大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圣上怎会有错?一切都是臣的错。”
“不要置气。”姬溯平缓地说:“……是朕错了。”
姬溯心中升起淡淡的荒谬之感,可看着眼前一手养大的年轻人,仍旧是耐着性子与他说:“莫要置气。”
本不欲叫他知道,但如今再不与他说清楚,恐怕这小孩儿自个儿就要想不开了。
“你府中发现之物是朕放任自流。”姬溯与他道:“却非朕有意为之。”
“你为什么要放任自流?”姬未湫冷笑着问道。
姬溯的目光在他面容上轻轻地掠了过去,他道:“朕,亦非全知全能,不看一看,怎知是什么?”
“你在宫中。”
况且也该趁势清理一下瑞王府了。
姬未湫突然明白了姬溯的意思,因为他在宫中,所以瑞王府中出现什么都无所谓,不会伤及他,他只觉得荒谬:“那你那般问我做什么?”
姬溯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姬未湫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故意激我的?”
姬溯反问:“难道不该?”
姬未湫一时语滞,好像是应该的,毕竟他出宫建府两年了,他确实不怎么管府里的事情,全靠醒波打理,别管是被人塞了皇袍玉玺还是书信,他这个当主人的毫无所觉,醒波这个实际管理人也没发现,是他的问题。
虽然说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几样东西更要命了,但有时候得分情况,今天能放玉玺,明天给他下一把砒霜也不是不行?以姬溯的逻辑来看,就是得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记住了今天吃的亏,以后才能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难道都还是他的错了?
姬未湫突然想起了此前姬溯抓着他看的李云修案,只觉得荒谬。
疏星淡月, 断云微度。
姬未湫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他好像误解了很多事情。原来姬溯是这个意思?难道多疑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这也未免太荒谬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个多疑的人?
他看着姬溯, 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方才姬溯那句‘是我错了’言犹在耳,他至今还觉得虚幻, 深深地怀疑自己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否则他怎能听见姬溯道歉?
这也太荒谬了, 尊不让卑, 是什么让姬溯低了这个头?
姬溯搭在膝上的右手尾指动了动,下一瞬间,他便遵从自己的心意,抚了抚姬未湫的发顶,一触即分:“不重要。”
“……不重要?”姬未湫动了动嘴唇, 他想说很多, 最终只能将这三个字苍白无力地复述了一遍。
这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姬未湫竭力告诉自己, 大局为重,他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什么兄弟情义, 其实真的不重要。
可真的不重要吗?!
姬溯颔首:“永堰府,姬未云, 可有耳闻?”
他只说了三个字,姬未湫就明白他打算说什么了——伪王。
称呼一声‘伪王’是那逆贼高攀了, 只不过是姬未湫知道原著才这么称呼罢了。毕竟玉牒无名, 先帝亦未曾留下只字片语,甚至彤史上都没记录, 别说他自称是先帝的私生子,他就是自称太祖皇帝的私生子也没用,这年代又不支持验DNA,至于滴血验亲纯粹是笑话。
姬未湫甚至想到了一个地狱笑话,如果伪王真的冲到朝堂上要求滴血验亲,姬溯是皇帝,御体不可损伤,那就轮到他这个瑞王了。到时候伪王就算是先帝亲生的,验出来也肯定不是。
姬未湫道:“知道一些。”
原著里姬溯留着伪王,是为了留着他当鱼饵。瑞王是用来钓伪王的鱼饵,伪王是留着钓逆臣的鱼饵。
“你既然怨朕将你困入维谷之中,今日朕便与你说个明白。”姬溯双腿交叠,一手搁于膝头,道:“姬未云如何,并不重要,他不过是世家捧出来的东西,今日可以是姬未云,明日也可以是姬未雨……难道以他之能,能在你府中放入皇袍玉玺?”
姬未湫一顿,他就是觉得这事儿太离谱,所以才觉得是姬溯暗中推动的,否则这事儿怎么办到的?根本不合理。
“先帝在位时,一意修行,志在长生,弃天下万民于不顾,致天有乱象,民生凋敝,各府各自为政……也养大了他们的野心。”姬溯眉间浮现出点点讥讽之色,显然是对先帝厌恶至极:“此后你也知道些许。”
姬未湫下意识点了点头,他知道。其实姬溯刚登基的时候远没有现在来的太平,先帝那么一闹,几乎将国力消耗殆尽,姬溯登基时国库空虚,饿殍载道,四处有叛军起义,称一声生灵涂炭也不为过。那时的姬溯可没有现在这般柔和的手段,可登基后慢慢的就变得温和了起来。
因为当时的南朱的百姓和国家再也经历不起一场战争了。姬溯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让整座国家重焕生机,所以他需要人,需要钱,需要人脉……这些,大部分都掌控在世家的手里。
“人心不足蛇吞象。”姬溯道:“若只求名利,朕并非不能忍。”
姬未湫如醍醐灌顶一般,此前想不通的东西,他突然想了个明白!什么叫做‘只求名利,并非不能忍’,姬溯并非是卸磨杀驴之辈,世人不过是追名逐利,他当然明白,也愿意给这些有从龙之功的世家一些恩待……世家求的不止是名利,他们还想求什么?
他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问道:“……王与马,共天下?”
姬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姬未湫通体生凉,如今六部齐全,内阁已建,世家的手想要伸过界很难,他们手中无兵,想要与姬溯共天下?他们在做梦!这又不是十年前!若十年他们这么做……不,十年前他们就是这么打算的!
只不过没有成功而已!
……西临突厥。
姬未湫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一念,他侧首看向姬溯:“……突厥?”
姬溯颔首,姬未湫骇然道:“他们疯了吗?!”
世家在这十年中没有斗过姬溯,所以他们打算重新洗牌,甚至不惜引狼入室?!他们疯了吗?!宁愿将南朱割得四分五裂,也要权柄?!
姬溯淡然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自幼无心政事,本不欲叫你知晓,只管当个闲散王爷就是。”姬未湫倚在椅子上木然地听着,他以为他不过是用来钓伪王的鱼饵,没想到他也是个钓世家的鱼饵?……既然姬溯知道青玄卫中有探子,更知道他们都是耳聪目明之辈,那么马车上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所以姬溯是以为他会如同以往无数次一般,顺着台阶低头认错,继续当他的闲散王爷,没想到他一个劲的钻死胡同,当面驳斥于他,所以如今念在兄弟情义的份上,说给他听?免得他去寻死?
姬未湫道:“……为什么之前不与我说?”
姬溯眉间微动,只道:“如今说也不算迟。”
姬未湫沉默了许久,才道:“是我错了。”
一手搭在了姬未湫肩上,姬未湫抬头去看,才发现姬溯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姬溯垂眸看他:“朕未曾想……你会伤心至此。”
他微微皱眉:“……是兄长错了。”
“……”姬未湫凝视了他一瞬,忽摇头而笑:“算啦,难道还真能和皇兄生气不成?……皇兄要我做什么,只管明说,你知道的……我没有哪次是不听你的。”
姬溯按了一下姬未湫的肩膀:“朕知道。”
姬未湫叹了一口气,他起身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姬溯颔首,姬未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他将清宁殿的门推了开来,皎皎月色陡然泄露入内,他眯了眯眼睛,蓦然回首道:“哥,我有一问,你可以坦诚相告吗?”
姬溯负手而立,定定地看着他。
天地仿佛被月色隔成了两个世界,姬未湫立在月光中,注视着于晦暗之间的姬溯,目光灼然,他问:“你当真没有半分怀疑过我吗?”
“不必问。”姬溯干脆地说:“回去。”
姬未湫跨出了清宁殿,反手关上了大门。
不必问,那就是……有。
姬未湫自嘲地笑了笑,但今天能与他说这么多,可见疑心只占了一小部分,还是当他是兄弟的。他也够厉害的,能逼得姬溯低头给他道歉。
宫人如雁翅而来,无声无息地与他行礼,低眉垂目自他身旁穿梭而过,为这座冰冷的宫殿充入了人气。
……罢了,算他欠他的。
他就说,这世上哪有不事生产,只管享乐的工作呢?他占了瑞王的位置,享受了母后十数年的疼爱,该还的。毕竟,他也没种跑到大朝上、跑到母后面前去说他其实是假的瑞王,他其实是穿越的,真的瑞王出生就死了不是?
姬未湫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他真的站在了大朝上。今早天还没亮,庆喜公公便来了,说是‘瑞王’返京了,他还当是要去码头把人替换了,闭着眼睛换好了衣服,还没走几步,人就已经被领着带到了太和殿中了。
此刻官员已经来了个七七八八,姬未湫一进殿,就引得众人侧目,“王爷?下官等拜见王爷!”
姬未湫颔首算是回应了,庆喜公公带着恭谨的笑也对着那些官员点头示意,那些官员哪里敢受?纷纷回礼,却见庆喜公公已经带着姬未湫往前走去了。
一直走到了太和殿最里端,才到姬未湫的位置。他也有点麻,但他也不是没上过大朝——虽然就上过两次,但是,好歹算来过,没有那么手忙脚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毕竟还能干什么呢?不就是站着,一会儿点他名了,他上去讲两句江南好风光,然后说旅途顺遂,夸姬溯圣明,百姓安居乐业,再夸姬溯孝顺,为太后祈福,然后姬溯哐哐赏他点东西。紧接着他就开始装木头人,站他妈两小时嘛……
他自个儿劝自己,换个角度想,虽然要站两小时,但这是副本打完了领奖励,大朝就是他的MVP结算画面!白花花的钱!谁不喜欢呢?!他可以的!
——他!超!开!心!的!
姬未湫咬牙切齿地想着。
“殿下。”庆喜公公着人搬来了一套桌椅,“大朝还有一段时间呢,您先歇着会儿,用些点心。”
桌上摆着一碟子绿豆糕,一盏杏仁酪,还切了一小碟水果。
姬未湫本来想问满朝文武都站着,他坐下会不会不太好,转头一看外面天才蒙蒙发亮,顿时一屁股坐下了。
庆喜公公见他坐下了,又吩咐一旁宫人仔细服侍着,这才告退。
姬未湫扒拉着杏仁酪,他没睡醒,也没多大的食欲,吃着吃着眼睛差点又闭上了。
殿中一静,仿佛有人来了,姬未湫还当是睡着了,姬溯已经来了,他睁开眼一看,就见是顾相站在他的面前,含笑对他行了个礼:“瑞王殿下。”
姬未湫下意识道:“顾相用了吗?”
顾相斯斯文文地说:“多谢殿下,臣用过了。”
姬未湫点了点头,就见顾相到一旁站着去了,不一会儿王相和刘相也来了,王相年逾六十,留着一把山羊胡,气度威严肃穆,刘相面容清癯,留八字胡,面上带笑,瞧着颇为亲和。两人皆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经过他身侧的时候拱了拱手,称了一声‘瑞王爷’后就到一旁站着去了。
太和殿中官员已经尽数到齐,各归其位,只有姬未湫还坐在最前端,同为超一品的三位阁老都还同排站着,满朝文武几乎都在看他。
姬未湫叉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送入口中,有些不争气的想:
爱看就看吧。
谁让他哥是皇帝,他娘是太后呢?
第34章
等到姬未湫终于将那碟水果吃得七七八八了, 宫人这才上前服侍他站到该有的位置上去,桌椅被安静快速的收走,姬未湫叹了口气, 换了只脚来支撑重心,没等一会儿就听见了响鞭三响, 他随着众人一道行礼, 直到听见姬溯叫起,这才直起身。
姬溯一袭玄黑龙衮, 高居御座, 神色平缓,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的关系还是其他,姬未湫只觉得姬溯比平时看起来更显得渊渟岳峙,难以接近。
很正常,他两之间隔了至少八米远, 也亏得姬未湫年轻, 眼睛挺好,否则这距离他就只能看清上头是个人, 再远两米那就是人畜不分了。连他都是如此,更别提上了年纪的大臣了。
忽地姬未湫与姬溯的视线对上了,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 有些莫名,一瞬后他决定讨好一下姬溯, 于是对着姬溯笑了一笑。不料姬溯的目光还是没有挪开,姬未湫突然往左右看了看, 见三位阁老都是很标准的那种‘不敢仰面视君’的姿势, 才意识到自己也该低头。
这满朝文武就他一个抬着眼睛直咧咧地看姬溯,姬溯不看他看谁呢?
庆喜公公手持玉柄拂尘, 照例说了两句类似于‘有事起奏’的词儿,紧接着顾相上奏,说起什么南边干旱,要未雨绸缪的事情了,姬未湫听了两句就开始走神了,以前他就觉得顾相的声音还不错,现在一听觉得可好听了,特别适合催眠。
“……江南多雨,顾相未免……”
“……若人人都与……朝廷危……”
“……说来,瑞王爷自江南归来……”
“王爷?王爷?!”姬未湫一回神,就听见庆喜公公连叫了两声,他应了一声:“臣弟在!”
庆喜公公小声提点,一手指了指吏部尚书:“王爷,周大人在问您呢!江南干旱与否?”
姬未湫哪里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又没在听,来之前姬溯又没和他串过气:“圣上恕罪,臣弟不知!”
姬溯缓缓问道:“瑞王下江南,不知江南是否干旱?”
姬未湫道:“臣弟不敢有所隐瞒,臣身负皇命,不敢怠慢,每到一地只停留三四日,哪里看得出来干旱不干旱?再者,臣弟上香祈福,自然择风清日和的好天气,委实是看不太出来干旱与否。”
噫,他们扯皮,拉他下水干什么?这帮人心眼就是坏,不问司天监问他?他又没在司天监任职!司天监不就是为了观测天象算算吉日吗?这可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三位阁老纷纷侧目,这话虽然有些荒唐,却是滴水不漏,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姬溯也隐隐有些笑意,转而问道:“瑞王江南一行可还顺利?”
朝臣一听,就知道这事儿要押后再议,姬未湫赶紧把自己编好的套话扔出来:“托圣上洪福,臣弟江南一行可谓是一帆风顺,每至一地,便见百姓安居乐业,河清海晏,四时有节,日月澄明……”
这下不仅仅是三位阁老了,满朝文武也多有侧目,瞧瞧!瞧瞧!谁不知道瑞王爷下江南又是被刺杀又是中毒又是江上拦截,为了这些事,圣上大怒,下令彻查,这一个月间风云变色,光明旨降罪的都有三人,更不必提其他,说是半个江南官场都因此换了血也不为过。
就这,瑞王爷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嘴就来‘一帆风顺’?
姬未湫知道但他完全没放心上,不换血姬溯非要他下江南干嘛?溜吉祥物?他扯完了歌功颂德,再表一表主要目的:“……圣上纯孝,必能使母后凤体安康,百福具臻!”
姬溯道:“如此便好。”
大臣们也只能跟着歌功颂德起来,接下来又没姬未湫什么事儿了,他们还有的聊,姬未湫这会儿也算是差不多清醒了,他以前来的时候基本都是一些场面上的情况,没有什么大事,很快就叫散朝了,今日却不同。
御史台先是出来了个御史,掏出了两本折子以及一封血书似地玩意儿,奏吏部尚书内帏不修,治家不严,一妾室族中仗着吏部尚书在乡中为非作歹,奸淫掳掠,横行霸道,致六人死,三人落下残疾。
吏部尚书当然是不能应下,当即上前说御史胡说,要证据。御史亮了血书出来,又拿出了那小妾族中收受贿赂的证据,只读了几页,就叫不少人咋舌。紧接着有人出来指着吏部尚书鼻子痛骂了一顿,要求圣上严惩,又有人出来说还未证实证据真假,不能看一面之词……嗯,两方人马就吵起来了。
姬未湫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精神十足,倒不是因为吏部尚书那事儿,他家老二还被他揍过,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爹,他一点都不稀奇,他觉得精神百倍主要是因为这两帮人吵架的方式是互相揭短。
好家伙,这边这个说:‘你家里十三房小妾你有资格说别人?!你敢说你家里个个清白吗?!’,那边那个翻了个白眼答:‘我有十三房小妾你难道就没有?哦忘了,你好南风!呦呦呦,也是,怪不得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听说你儿子像你?那敢情好,你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应有尽有。
当然,用词还是很文雅的,但意思就是这个。
姬未湫抬头去看姬溯,心道怪不得姬溯每天都是一副风轻云淡养气功夫极好的样子,要是每天上朝都听这些,养气功夫不好能活生生气死。
姬未湫身边就站着顾相,他往那边站了站,小声道:“顾相,经常这样吗?”
顾相一派心平气和地道:“殿下见笑,这等情况臣也是难得一见。”
姬未湫真诚地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顾相不动神色地道:“若无实凭,怎敢开口?”
姬未湫又看了一会儿,忽然琢磨出点意思来,他们这般说,看似是气急败坏互相揭短,实则是不是一种另类的交锋?
比如说赵大人说‘你有十三个小妾你难道个个清白’是在说‘我有你小妾的马脚在手里,不想死就安分点退下’,孙大人回答说‘你好南风,你不光自己好,你儿子也好,你能保证自己没问题,你能保证你儿子也不出问题吗?实话告诉你,你落在我手上的证据比我还多’,两人听了,互相斟酌一下……嗯,果然他们两个已经不吵了,换了另外两个人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