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子出来了!”
话音未落,无数臭鸡蛋烂菜叶子在空中横飞,外头传来女子一声尖叫,不过几个呼吸就看见琪雅公主与她奶娘狼狈地冲了回来,头顶还挂着两片烂叶子,小吏只当是没看见她那狼狈的样子,与她道:“公主受苦了。”
“来人!驱散外面那些百姓!聚在使馆外成何体统!”
两侧官兵应是,出去赶人去了。
琪雅公主胸口急速起伏,指着小吏‘你’了半天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小吏则是一派苦口婆心的模样道:“公主快快回去沐浴更衣吧!外头那些百姓下官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琪雅公主还想说什么,却叫身旁的奶娘使了个眼色,半拉半推的带了回去。
另一侧,瑞王府中,姬未湫听说了这件事,不由轻笑了起来:“真这么办了?”
来禀报的小吏就是方才拦住突厥公主的那位,他道:“正依王爷所言,除此之外,还有两三探子偷偷潜出使馆,一律也照此办理。”
姬未湫掸了掸衣袖,道:“很好,就这么办,让他们太平些。”
“对了,这次来的怎么是三王子?不是说是二王子?”姬未湫又问道。
小吏答道:“二王子齐齐格临行前旧疾复发,足不能行,这才临时换了三王子乌尔前来。”
“知道了。”姬未湫和颜悦色地说:“劳烦你跑着一趟,忙了一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也就累这么几天。”
“是,多谢王爷。”小吏说罢,便行了一礼告退了。眠鲤送他出去,顺便给小吏塞了个包银两,说是请他们喝茶。
姬未湫一手支颐,他想的是明天上朝估摸着突厥王子要上殿,到时候还不知道如何呢。希望早点谈完,然后开个宴,赶紧把他们送走,他们也好过个好年。
谁想留这群人在京中啊,看着都膈应——姬溯也觉得膈应。但是他的膈应具体表现在实际行动上,比如外臣来使有一定的章程,何时面圣,何时宴请,底下官员如何招待,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该带人见识见识南朱风华,都写得清清楚楚。
但前阵子鸿胪寺的文书下来,姬未湫就看见了三件事:面圣、宴请,然后请他们滚。尤其是其中宴请这一环节,这宴请本该是由皇家来,但这次直接降格成鸿胪寺办,皇亲国戚一律不出面,就让鸿胪寺卿带着几个官员请一顿就算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这个瑞亲王在宴请名单中,不过他瞧着鸿胪寺卿的意思是:帖子送到了,您去不去都随意。
这不可谓是不慢待了。
姬未湫斟酌着其中玄虚,从这文书中其实能很明显的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姬溯根本就不是秉着求和的意思来的,但凡是要求和,哪里能这么慢待?那就是说……如果突厥立刻开战,姬溯也不怂?
之前不是说粮食短缺……哦,没事了,看来王氏真的割了不少肉出来。
小黑豹忽地在他腿上打了个滚,露出肉乎乎的肚皮来,姬未湫在它肚子上揉了揉,又对着它笑,拿着一根肉干塞进了它的嘴里。
一人一猫和好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自己养的猫,难道还能怪它吗?不就是意外,忍着吧!谁家养猫不受伤啊!
姬未湫将小黑豹放下,到了镜子前看了看,如今过了几个时辰,这伤口大概是因为血沁过的关系,红得格外显眼。
姬未湫摸了摸,挑了点玉露膏给自己敷上了,正准备躺下看会儿书,忽地醒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
姬未湫叫了进,醒波呈上了一封帖子,上书的是‘风清月明,愿在明月楼设宴,静候君至’,落款则是‘乌尔’。
乌尔王?
姬未湫根本不打算去,私下见使臣他是发癫了吗?他随手将帖子扔还给了醒波:“这种不正常的东西送来作甚?不去。”
醒波垂首道:“属下本不欲打扰殿下安寝,只是送信的小厮说乌尔王手里有殿下想要的东西,不去,殿下恐怕会后悔。”
姬未湫‘呵’了一声:“我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什么?这个乌尔王能变出AK还是狙?无人机和坦克他也能接受,107型火箭炮也可以,要是能有导弹更佳!
他还想要姬溯,乌尔王能变出一个姬溯来吗?
“让他滚,下次再送这些来你也滚。”姬未湫面无表情地说。
醒波恭敬地垂首应道:“是,殿下。”
姬未湫道:“是了, 账目对完了吗?年关将近,年货备得怎么样了?”
醒波闻弦音而知雅意,将为太后、圣上准备的年货细细说了说, 皇宫中那些珍品不少,故而醒波也不准备这些, 为太后寻摸的是罕见的宝石, 而为姬溯准备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姬未湫听了便起了兴趣,叫人呈上来看一看, 见那一匣子宝石中, 中间那颗蓝宝石犹如鸡卵,光华璀璨,周围饰以银、玉、珍珠等物,姬未湫觉得自己眼睛都快闪瞎了:“这东西……你辛苦了。”
这么大的宝石,虽然俗, 但它大啊!
醒波眉目柔和下来, 透露出几分笑意:“为殿下奔波,醒波不敢称辛苦。”
姬未湫又看了那把剑, 剑长三尺三寸三分,拔出时烛光映照于剑刃上竟然焕照出一道莹莹冷光, 剑芒若星, 凛冽如霜,姬未湫往下看去, 便见剑身上刻有铭文,“溯回。”
“……好名字。”姬未湫一顿, 这剑并非南朱所铸, 没有避讳也合理。
姬未湫说罢,与醒波道:“这样好的剑, 我都有些不舍得送了……留下吧,给圣上准备些其他的……我看那尊观音就很好。”
姬未湫说的是搁角落里的一尊白玉观音,这东西是偶然所得,一整块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柔润和美,本来是打算放几年,等到太后岁数上去了再送的。
醒波没说话,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姬未湫,意思很明显:这观音像送给圣上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况且这剑名……圣上的名讳是需要避讳的,南朱以外自然无妨,可入了南朱,又不送给圣上,殿下留着这带着圣上名讳的剑……?
姬未湫一笑,就这么定下了。
翌日,晨起上朝,今日姬未湫可谓是精神抖擞,嘿嘿,今天有戏看!
突厥当日能送那般狂妄的国书来,今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这样的日子,他不能迟到!
顾相难得见姬未湫这么精神的时候,想到今日有些什么,便有些明白了,他上前道:“今日未用早膳,王爷可否赏臣一些?”
作为姬溯的头号狗腿子,姬未湫自然不介意,一旁的宫人从食盒中取出了碗碟,顾相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他拈了一个赤豆糕送入口中,随即眼睛一亮,笑着说:“往日真是亏了……早知道御膳房有这份手艺,臣早就来王爷这儿蹭一口吃的了。”
姬未湫随意道:“顾相喜欢,一会儿我叫人将方子送到府上去。”
“多谢王爷。”顾相坦然谢过,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顾相吃完了,这才低声道:“今日的戏有点多,王爷何不坐而细观?”
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人可以坐,姬未湫也不例外,大不了就是跟着姬溯来时能得个凭几暗中靠一靠。顾相的意思是让姬溯去殿后听,不要在朝上站着。
姬未湫一顿,顾相这老狐狸,极少说这样的话,但是他能说,十有八-九就是姬溯的意思——那姬溯为何不令庆喜公公来传话?
他最好不要在朝上,说明今日的事情与他有关?但又与他无关?所以他不出现不会影响结果,但是他出现反而会增加变数?……什么变数?
姬未湫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是突厥王子说话太难听,姬溯怕他直接上去给人两拳?
应当不至于……吧?
姬未湫如今是学聪明了,他谢过顾相后光明正大的就走到太和殿后殿去了,不多时,姬溯的仪仗便出现在了视野中,姬溯下了御辇,见姬未湫候在一侧,眉目微动,仿佛在问他怎么在这里。
姬溯有些不悦,寒冬腊月,姬未湫连个手炉都不带,就这么站在殿外是什么意思?
姬未湫上前与姬溯行过礼后便笑眯眯地说:“方才顾相与臣弟一说,今日臣弟最好不要在朝上,臣弟不解,这才在此处候皇兄。”
姬溯淡淡地说:“进去。”
姬未湫跟着姬溯进了后殿,姬溯的目光在姬未湫的颈侧一掠而过,随即道:“刘与辉参你。”
姬未湫:“……啊?”
不是,好端端的,刘相参他干什么?
姬溯带着一点几不可见的笑意:“前几日做的时候不怕,如今倒是怕了?”
姬未湫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接待使团的事情,刘相作为天下读书人表率,行事自然要刚正不阿,姬未湫做的事儿从王爷的身份上来说没什么毛病,但他现在是接了任务的阁老,那么自然就有礼数不周的罪名。
唔……说不定是突厥使臣告状,然后刘相就会出来唱个白-脸,然后顾相再出来唱个红-脸,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也不至于为了这点治他的罪,本来就是意思意思走个流程,但多少要被刘相和御史骂上他几句的。
怪不得顾相说他还是不在的好,他要是气得当场争辩,这个台就难下来了。
姬未湫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他还积攒了一肚子的话术,就等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阴阳突厥使臣几句呢!罢了罢了,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他就在后殿看戏吧。
毕竟站一个多时辰和坐一个多时辰他还是会选的。
姬溯见他了悟,便微微颔首,转身去了朝上,听前方山呼万岁之声,老一套的东西,姬未湫也没什么好奇的,他坐听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便自后殿走出,再过一扇金屏,便是姬溯的御座。
姬未湫便站在了金屏后,看着满朝文武。
姬未湫不是没站在高处俯视文武百官,却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姬溯,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姬溯的背影,姬未湫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枯燥无味的前奏也陡然变得缤纷多彩起来。
姬溯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微侧脸来看,视线穿过金屏镂空的花纹,落在了姬未湫身上。他微微皱眉,似乎是让姬未湫不要胡闹。
虽说无人敢直视面圣,但也是有概率被朝臣发现的,若被人叫破,姬溯是不得不罚姬未湫的。
姬未湫才不在乎这些,他指了指百官,用口型说:专心。
也不知道姬溯看清楚了没有。
他陡然生出了一种倒反天罡的快乐,往日只有姬溯催他专心的,现在居然还有反过来的一天。
姬溯回过头去,不再看他,也在此时,朝中告一段落,鸿胪寺卿上前一步:“突厥使臣乌尔王携琪雅公主已在昨日入京,此刻正在殿外等候。”
庆喜公公扬声道:“宣乌尔王、琪雅公主觐见!”
言罢,两人入殿,乌尔王与琪雅公主行了一个突厥礼节,进行了一番场面上的问候。姬未湫暗笑,不知道今日这两位洗干净了没有,否则姬溯可是要倒霉了。
乌尔王今日可谓是焕然一新,他身形本就高挑,宝蓝外褂大敞,内里悬着一条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多宝彩链,映得蜜色的皮肤也在熠熠生辉,五官深邃,微卷的长发上亦是如此,却不能压去他气势分毫,反而衬托出一种贵气来。
姬未湫听他说:“七妹琪雅,年岁二八,遵父汗之命,欲效仿古人,与南朱结秦晋之好!不知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姬未湫一顿,下意识说出了那句话:“许多年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了!”
姬溯分明是听见了,姬未湫明显看见他身形顿了顿,但他却没有回头来看。顾相闻言道:“南朱俊杰多如过江之鲫,突厥可汗即有此意,乌尔王只管放心,必能令公主觅得如意郎君。”
一句话就把和亲变成了突厥可汗给公主找个南朱人成亲,不愧是顾相!
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心,一派老神在在——早就知道他们要带公主来,圣上不近女色,就是近,也不可能娶突厥公主,除非圣上昏了头,以此推论,瑞亲王也不可能,只要圣上一日未曾继嗣,瑞王爷就绝不可能娶个外族公主。
至于宗亲中,也就宗亲王家嫡幼子尚未成亲,但也已经订亲了,据说已经走完了三书六礼,只等开春成婚。
至于他们家孩子……那就更不慌了!早知道突厥公主要来,没这个心思的就是按头都先把自家孩子的亲事给办完了,再不济也都订了婚,就怕自家孩子突然尚了公主,前程尽断。
这要是本朝公主也就认了,这还是个敌国公主!
姬未湫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低声道:“皇兄可别娶这公主,刁蛮任性得很,还会用鞭子,抽人可疼可疼了……”
姬溯八成想打死他。
但总不能现在把他从金屏后面揪出来打。
姬未湫料定姬溯不会回答他,不想姬溯却开了口:“不会。”
姬未湫一怔,正想说什么,却听乌尔王道:“小王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皇帝陛下应允!小妹前日在城外见了瑞亲王,见王爷风仪出尘,一见……”
姬溯垂眸望着乌尔王,第一次对他开了口:“既是不情之请,便不必开口。”
顾相在旁道:“乌尔王有所不知,本朝有祖制,凡宗亲不与外族联姻。”
乌尔王似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般的费解地说:“可小王听闻,先皇帝陛下曾有一位西域小国王妃?”
姬未湫幽幽地说:“又生不出孩子来。”
姬溯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警告似地看了一眼姬未湫。
姬未湫也看着他,用只有他和姬溯能听见的声音说:“臣弟难道说得不对?”
这事儿姬溯可太懂了,当年那个西域公主入宫,引起了轩然大波,先帝俨然有要和对方双宿双飞就等着自己返老还童好与对方当一对神仙眷侣,姬溯就令人送了一碗加了料的补汤给先帝,先帝此后再无子嗣缘分。
姬溯干脆不理他了。
姬未湫笑了起来,逗一下姬溯真的好有意思。
第94章
朝会结束, 姬溯进了后殿,顾相与刘相也跟着进了来,果然如姬溯所说, 刘相在朝上参了他一本。
刘相刚参完,紧接着顾相站出来说了一通, 意思就是咱们王爷年纪轻轻, 为了这事儿都累病了,没见着今日王爷都没来上朝吗?就是做错了也该原谅三分, 最后姬溯不轻不重地罚了他三个月俸禄结束。
御史们都没吭声, 这让姬未湫挺意外的,他一直当御史们正等着机会好好参他一本呢,结果一个两个跟没听见似地,只当自己这个官职是假的,猫在人堆里都不带吭声的。
“见过王爷。”刘相刚参了他, 如今见了他还是笑眯眯的行礼, 半点没有不自在的,顾相跟着一道行了礼, 姬溯赐座后,两位阁老喝了口茶润润喉, 紧接着便道:“突厥狼子野心, 竟敢在朝会上开口!圣上万不能允!”
顾相也跟着颔首,在他眼中突厥那乌尔王真是给脸不要脸, 什么事情也敢在朝会上张口,难道他们南朱皇室是什么大白菜吗?看上了就敢张口?
姬溯眉宇淡然, 他侧脸看先姬未湫:“瑞王作何想?”
姬未湫能有什么想法?他很直白地说:“不作他想, 臣弟不要,皇兄若有意赐婚, 臣弟只好去太庙哭祖宗了。”
他知道姬溯大概是没有赐婚这个想法的,但万一呢?故而他先把祖宗家法摆出来,让姬溯知道他敢赐这个婚,他就敢闹。
姬溯捧着茶盏,闻言眉目连动都不动一下,一派从容地饮了一口茶,这才道:“未作此念。”
顾相和刘相见状,都低头饮茶,心中感叹也就是瑞王爷敢这般与圣上说话,兄弟两感情是真的好,换作旁人恐怕早就被拖下去了,哪里还能得圣上解释一句?
顾相道:“臣只恐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言一出,殿中无形之中就多了几分沉郁,姬未湫照例道:“抛砖引玉?”
若姬未湫是砖,那么当今能称得上是‘玉’的也就是姬溯了。姬溯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刘相则是道:“国书在前,很难不作他想。”
顾相道:“不如静观其变。”
管他们想要干什么,南朱按照南朱的步调走,该如何就如何,一个王子一个公主身在敌营,怎么处置都好办——说穿了,最坏也就是开战罢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姬未湫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颗宝石,他道:“近日本王府上搜索了一批奇珍异宝,大多是来自西域,边关如今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商路已断,这些珍宝又是从何而来?”
本来刘相和顾相还奇怪怎么突然提起奇珍异宝了,越往下听越是皱眉,顾相语气都冷了下来:“王爷的意思是,他们借着婚事留在燕京,实则是为了搜罗资本?”
资本两个字用得好,代指一切金钱、人脉、粮草、兵器。
姬未湫微微侧脸,平淡地说:“毕竟赌徒进赌场,不见招牌,也不敢下注。”
没有招牌做保,谁敢胡乱下注,也不怕被黑吃黑?
姬溯看向姬未湫,目中不掩赞赏。姬溯道:“那就去查一查,顾相,此事由你处理。”
顾相起身应是,当即告退,刘相见状也跟着告退,殿中只留姬未湫与姬溯两人。
姬未湫这才好奇地问姬溯:“皇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姬溯看了他一眼,起身吩咐摆驾回清宁殿,姬未湫正想告退,却听姬溯道:“跟着。”
姬未湫顿时头皮发麻,他有些没底气的看着姬溯,拿不准叫他去清宁殿干什么,但姬溯已经举步出去,姬未湫也只能跟着过去了。
唔……或者只是给他开小灶做点功课?突厥那一箱子档案他都快忘得七七八八了,姬溯要是这个时候先给他来张试卷,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很快清宁殿就到了,姬未湫被先引去了偏殿更衣,待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后,才有宫人来请他去正殿。姬未湫整了整衣领,跟着过去了。
“见过皇兄。”姬未湫行了一礼后就站直了身,姬溯也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瞧着像是春日里一般,整个清宁殿都烧着地龙,确实也温暖如春。
姬溯没说话,他已经看上了奏折,抬了抬手示意姬未湫自便。姬未湫搁他惯常坐的位置坐下了,宫人送上了暖融融的茶水和点心,姬未湫还真有点饿了,就吃了起来。
顺便把姬溯当下饭菜。
姬溯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埋首于案牍之间,姬未湫一怔,突然领悟过来今日自己是一脚踏进盘丝洞了!不丢掉半条命出不去的那种!
姬未湫当即就道:“皇兄……”
姬溯抬首望来,等着他的下文。
“臣弟忽地想起了来,方才母后令人通传,叫臣弟下朝后过去一趟。”姬未湫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是自己领悟错了意思:“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姬溯淡淡地说:“是吗?稍后再去也不迟。”
姬未湫干笑了两声:“母后见臣弟久久不去,难免要挂怀,皇兄招臣弟来有何吩咐?”
姬溯忽地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了案上,姬未湫见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人都抵在了椅背上,有些紧张。
姬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是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他能把折子扔桌上,显然是脾气上来了。姬未湫舔了舔嘴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认错,免得真挨打,忽地就见姬溯起身,缓步到了他的身前。
姬溯的手落在了他的侧颈上,姬未湫只觉得伤口处像是蚂蚁爬过一样,痒得他人都打了个激灵,不禁顺着姬溯的力道向一旁侧过头去,将那一片皮肤展露得清清楚楚。
姬未湫还当姬溯要问这伤口哪里来的,却见姬溯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什么都没有问。
——也是,这点小伤有什么好问的,他今天上朝之前还特意看过,就只剩两道红痕了,顶多就是原本出血的地方的颜色还有点深,哪里值得多问?
姬溯平静地说:“瑞王,可知罪?”
姬未湫垂首,心虚地说:“臣弟知错,今日是臣弟放肆了,还请皇兄原谅。”
不管是猫在金屏后面看,还是跟姬溯说话、调侃姬溯都很出格。他就说,姬溯怎么会突然叫他来清宁殿,果然就没什么好事。
他这问罪还怪人性化的,又给更衣,又给吃茶吃点心,待他吃饱喝足,好家伙,跟他算账来了——他还以为姬溯不计较这一茬了呢!
姬未湫还想挣扎一下:“臣弟只是不忿那突厥使臣狂妄,心直口快……”
姬溯道:“跪下。”
姬未湫抬头看去,姬溯不见喜怒,接着道:“伸手。”
姬溯见姬未湫呆坐着不动,似笑非笑地问道:“还是想要庭杖?”
姬未湫不太想跪下,也不想要庭杖,他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气,就是不愿顺从他,平静地说:“若叫臣弟选,那自然是两个都不想要,不如皇兄替臣弟选了吧。”
他看着近在迟尺的姬溯,有一种想要张开双手拥抱住他的冲动。如果现在抱住姬溯,姬溯一定会很吃惊吧?还会震怒,到时候说不定庭杖就从轻轻打变成打死为止。
“那就庭杖。”姬溯说罢,停顿一瞬,道:“来人,赐……”
这一瞬间,姬未湫忽地张开了双手抱住了姬溯的腰,问他:“不赐行不行?皇兄真是为了臣弟今日调侃了皇兄两句就要赐庭杖?”
姬溯身形一僵,捏着他的后颈将他扯开,奈何姬未湫死死抱着他就是不撒手,姬溯冷斥道:“胡闹,松手!”
“臣弟不放!”姬未湫埋首在他腰间,闷闷地说:“臣弟已出宫建府数年了,皇兄居然还要赐庭杖,臣弟颜面尽失……”
姬溯冷笑了一声:“既不愿受庭杖,亦不愿受管教,朕是管不得你了?”
姬未湫犹豫了一瞬,头也不抬地松开了一只手,将左手递到了高举到了姬溯面前,道:“……右手还要写字,皇兄打左手吧。”
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发昏一样,就是咬死了不肯认。比起庭杖他还是觉得打手心比较能接受,希望姬溯能接受调剂,顺着他的台阶下来,打两下手算了。
大冬天的,谁要被提溜到寒风里被剥了外衣打?
姬溯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手,不禁冷笑了一声。姬未湫只觉得一阵巨力传来,他就被姬溯拽了起来,身形调转,被按在了椅子上,紧接着臀上一麻,紧接着便是一股疼痛漫延开来。
姬未湫一愣,想要挣扎,姬溯一手抵在他的背脊上,压得他动弹不得。姬溯一连打了三下才罢手,按在背脊上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姬未湫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回首看着姬溯,漂亮的凤眼瞪得浑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姬溯淡淡地说:“瑞王双手何其金贵,朕哪里舍得?”
香云浅浮,姬未湫看着姬溯,只觉得唇舌干涩,仿佛他已经干渴了许久一样,让它们都黏在了一起,动一下都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