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霰回答:“我不敢对着你的眼睛。”
他还知道心虚?
叶遥静静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杜霰的手掌抚上叶遥脸颊,先是轻轻一碰,而后整个覆上去,大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叶遥头皮发麻,用力别脸躲开他的手。
“魅魔可以摸,我怎么不可以?”杜霰的手穷追不舍,又蹭了上来。
这次碰到的是嘴唇。
杜霰的大拇指从叶遥的唇角开始轻轻磨蹭,再游离到唇珠,流连不舍地刮摩。他轻声道:“师尊的嘴巴原来这么软,之前喝酒的时候便又红又亮,十分好看。”
叶遥皱眉别开,放软语气试图哄他:“行了,先停手,把我解开,有话好好说。”
只听杜霰轻笑道:“师尊从来都只会说这些话搪塞我,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十分敷衍。”
叶遥:“……”
接着,杜霰掀起衣摆翻身上床,床榻吱呀一声。
叶遥猛地一僵,下意识抓住手下的床褥,突然下巴被杜霰擒住。
杜霰跪在他身上压着他,声音如同窗外的暴风雨极近极沉,逼压下来:“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但你肯定不愿意。如今不管你愿不愿意,都由不得你了。”
捏着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叶遥被迫仰头,嘴巴被封住。
“唔!”
轰的一声,惊雷乍起,叶遥大脑一片空白。
身上的人呼吸非常杂乱,滚烫无比,吻也毫无章法,只是用力封住叶遥的嘴唇,又亲又啃,又舔又咬,唇齿碰撞着唇齿,带着几分兴奋的意味,又有些鲁莽的宣泄。
叶遥使尽力气抬手抵住杜霰的肩膀,想推,但是推不动,只能虚虚伏在杜霰肩上。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树叶哗哗作响,想必已经被雨水倾倒得低垂无力。叶遥被迫仰头承受,渐渐感到窒息的胸口越来越堵。
迷糊之间,他越想越愤怒,活了一千年,他从没有遭受过这样的事,被人如此冒犯如此羞辱。若是别人,他必定得把那人打残了泄愤。但对方不是别人,而是杜霰。
对啊,怎么会是杜霰呢……
身上的人还在用牙尖轻轻咬他的唇珠,叶遥生气之余,竟更多的生出几丝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杜霰似乎也有些喘不过气,才缓缓放开。
叶遥清醒过来,伏在杜霰肩膀的那只手攀上他的脸颊。杜霰一顿,压低脸贴紧他的掌心,语气惊讶:“师尊……”
叶遥松开手,蓄足力气,带着胸口一腔愤怒猛地一挥。
这一巴掌软绵绵的,没有多大力气,但直击杜霰的左脸。叶遥已经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瘫回榻上。
杜霰没了动静,周围只剩沉闷的雨声。
叶遥静静等着。
忽然,不知什么东西滴落在自己脸上,一滴两滴,像是水。
杜霰抽泣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叶遥愣住。
要命,他哭了。
为什么他要哭?做错事情的不是他吗?他哭什么?
叶遥大脑轰轰作响,懒得骂人了,只是开口道:“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唔!”
话还未说完,嘴巴又被封住。
叶遥那句“把你的发带解开”被堵在喉咙底,杜霰继续欺身亲下来。亲吻依旧毫无章法,胡乱扫泄,磕磕绊绊,但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是边亲边哭,抽泣连连,泪水不断落在叶遥脸上,甚至浸湿覆着眼睛的那条发带。
“对不起……”
“师尊……”
叶遥承着他的亲吻,内心长叹。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一开始在杜霰危急的时刻救下他,后来收他为徒,教他练剑,带他历练,最后出师。别人的师父也是这么做的,这每一个环节都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别人就是师慈徒恭,到了自己这里则变成另一副模样了?
叶遥想不明白,十分懊悔。
早知有今日,他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收下杜霰作徒弟。甚至更早的,他不应该下凡去救杜霰。
同样是等到快喘不过气,杜霰才放开叶遥。
见叶遥的脸和发带都被泪水打湿,杜霰急忙用袖子擦了擦,再扶起叶遥的后脑,解下绑缚的发带。
叶遥松了口气,立即睁开眼睛。
但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窗外的暴风雨将所有光线阻隔起来,他看不见杜霰的脸。
身上的人动了动,衣物窸窸作响,杜霰压下身,额头抵住叶遥的额头。
叶遥:“……”
等了许久,杜霰没有其他动作,呼吸渐渐和缓下来,只仍旧保持额头相贴,偶尔轻轻蹭几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相互对峙。
叶遥不知道杜霰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杜霰有没有在看他。雨夜里的光亮几乎是没有的,即使两个人靠得再近,叶遥使劲睁大眼睛,还是看不到对方的一点轮廓,只有杜霰柔软的发丝倚在自己太阳穴上。
忽然,窗外骤然亮起一道闪电。
叶遥吓了一跳。与此同时,他看到了杜霰的眼睛。
杜霰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那两汪像清泉一样的瞳仁既清澈纯净,又深不见底,正直勾勾盯着叶遥。闪电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眼里同样闪过惊讶和猝不及防。
很快,屋内重回黑暗,雷声响起。
四目相对转瞬即逝。叶遥想起杜霰说过不敢看到他的眼睛,现在突然看到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你……”
果然,叶遥还没说下去,杜霰便气急败坏地捧起他的脸,亲了下来。
“唔……”
叶遥彻底放弃挣扎了。
这一次的吻相比前两次成熟了一点,也有章法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用力过猛,牙齿几次磕到叶遥的嘴唇。有了前两次的经历,杜霰还尝试探出一点舌尖,轻轻掠过叶遥的牙齿,探入他更深的地方。但一旦碰到叶遥的舌头,他又像受了刺激一般,立刻缩了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杜霰才松开叶遥,两个人都微微喘着气。
叶遥生怕他再来第四次,轻咳一声,骂道:“闹够了没有?”
“……没有。”杜霰回答。
意思是还要再亲?
叶遥脑子麻麻的,不禁道:“我嘴巴痛,不知道是不是废了。”
杜霰一听,立即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一条手帕,擦拭叶遥嘴边残余的水渍,一边低声道:“对不起……”
叶遥别过脸躲开他的帕子:“不用。”
杜霰顿了顿,最后收起帕子。
他摸摸索索爬下床榻,又拉过一边的棉被为叶遥盖上。确保掖好四边的被角后,他道:“师尊,你好好休息。”
这是结束了么?
只听杜霰的脚步声渐渐走远,转而出现在楼梯处,他这是要上楼睡觉。
直到一楼只剩下一个人,叶遥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下来。四周漆黑,他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四肢的疲惫感袭来,但脑子仍旧十分清醒。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
翌日,窗外的日光透进窗户,叶遥不得已被亮得睁开眼睛。
雨下了一夜,眼下终于停了,他掀开被子,忽然发现自己手能动了,能拿得起被子,也能握得了拳头,只是还没办法起身坐起来,只能仍旧躺在榻上。
这张小榻正好对着东边的那扇窗户,此时窗户的叉竿被重新支起来,窗外一棵不高的玉兰树被雨水打去不少叶子,树下满地都是湿哒哒的落叶。
看来杜霰比他还要早起,先行支起的窗户。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杜霰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一见到叶遥又忽地避开眼神,耳根红透大半。
叶遥:“……”
眼下天光大亮,这小子倒晓得羞耻二字了。
杜霰低眉顺眼走过来,将热粥搁在桌上,道:“师尊醒了?”
他看上去情绪比昨夜稳定很多,不再冷着一张脸了,但也大有一种装作无事发生的坦然,只是耳朵的红晕和嘴唇的微肿出卖了他。
嘴唇……
叶遥第一次仔细观察杜霰的嘴唇。因为往常杜霰的眉眼实在夺目,他再无暇看其他的,但其实杜霰的嘴唇也有别样的风景,色丹而不艳,形薄而不凉,此刻还泛着一点红肿。
这便是昨夜压着自己肆虐了许久的双唇。
叶遥心脏一紧,立刻逼自己不再去想。
杜霰却捉住了他异样的神色,目光也犹犹豫豫落在叶遥嘴唇上。
……怎么,难道自己的嘴巴也有异样?
叶遥不禁张了张嘴,果然,麻麻的,想必也是肿了一点。
杜霰打破沉默:“这是我煮的蛋粥。”
“我不用吃东西。”叶遥拒绝道。
杜霰皱起眉头:“但师尊是不能空腹喝离支仙的,必须先吃点粥垫肚子。”
叶遥瞟了一眼桌子上的两坛酒,摇头:“我不喝离支仙。”
“……”杜霰坚定道,“不,你得喝。”
叶遥一时无言。
这是什么情况,徒弟命令师父?
算了,都说了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比起昨晚所做之事,这已经算是不出格的了。
杜霰端起热粥走到跟前:“师尊无法动,我来喂师尊。”
叶遥立即伸手:“我的手能动了,给我吧。”
杜霰脸上升起失望,只好把粥递给叶遥,再为叶遥背后垫上一个枕头,最后坐到榻前看着叶遥喝粥。
看着看着,他又开始说道:“你不在的一年里,我在天虞山学了不少东西。”他拿出自己随身的佩剑,展示给叶遥看,“这是我新的佩剑,名叫玉芜。”
玉芜……
样子长得好看,名字也不错。叶遥从头到尾掠过这把佩剑。
杜霰又道:“但天虞山的生活再好,也不及以前同师尊一起的时候。”
叶遥放下调羹,将粥碗搁在一边的小几上。
气氛一时低迷。
“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你?”杜霰忽然道。
叶遥确实不明白,且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我起初也弄不明白,后来我想清楚了,我喜欢师尊的原因很简单。”杜霰放下玉芜,轻轻笑道,“不过是一把刀,两柄剑,三岔桃枝,四季热茶。”
叶遥一时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杜霰望向窗外,回忆道:“我那年在军营里历尽磨难,已经不记得被别人拥抱是什么滋味了。那个春夜里,你从天而降出现在冰岩中,像神仙一样。”
叶遥微愣。原来杜霰说的是三年前他们在凡间初见时的事情,三年的时间虽然很短,他却恍惚觉得十分遥远。
“但我那时快要疯了,误把天神当恶魔,一把刀插进你腹中。你没有推开我,反而把我抱得更紧。”杜霰眼里波光微荡,“师尊,你不知道吧?你忍着痛但还是对我笑的模样,在我每晚的梦里重演过无数回。”
叶遥心中无奈叹气,他当时并没想那么多,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所谓的“两柄剑”,他也能猜到了,大概便是他后来买给杜霰和自己的两把剑,一把木剑,一把铁剑。
“师尊给我买的木剑是我的第一把剑,如今还在天虞山,我舍不得扔。你教我指暮天,我每次学会一招的时候,心脏都跳得很厉害,不是因为我学会了,更多的是因为我又能听到你的夸奖了。”
杜霰说到后面不自觉羞赧起来,声音小了,脸也微红。
叶遥又无声叹气。
杜霰道:“师尊的那把铁剑呢,会不会扔了?”
叶遥一顿,没有回答。
杜霰默认他早已把剑扔了,于是点头继续道:“扔了也好。十五岁那年,我也想过让你把铁剑扔了,我买一把新的给你,比原来那把还要好看,而且好用。”他笑了笑,“结果你也知道,还没有送到就掉下山崖了。所以路过桃林的时候,我折了一支桃花桃枝,想当作礼物送给你。”
叶遥望向窗外的玉兰树,仿佛看到了当时漫山遍野的早春桃花。
“我以为你最多安慰我几句,然后将那株桃花养起来,直到它枯萎。没想到你直接收它为结契武器,还给它取了名字。”杜霰的目光又亮起来,“我问过黄裳,结契武器是很慎重的,就好比终身伴侣一样,不可随意更换……我竟不知道你会如此看重我送的礼物。”
“别说了。”叶遥立即打断。
最后一个“四季热茶”,杜霰不用说他也知道是什么。
他再也不想在这里与杜霰四目相对,听杜霰剖白陈情、抽丝剥茧自己对他所有喜欢的一点一滴,太折磨人了。
杜霰点头乖巧道:“好,我不说了。”
叶遥的心终于松下来。
忽然杜霰又道:“但你得给我一个理由。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每次、每时,你对我总是同旁人不一样,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有一点对我——”
叶遥立即道:“你想多了。”
杜霰闭了嘴,眼底蓄起若有若无的水光。
“只是你刚好需要关心,所以我给你罢了。”叶遥淡淡道。
只是对方刚好需要关心,而他最不吝啬关心,所以顺便给了罢了。
春风拂过窗台,扫过两人的衣襟。
杜霰低下眼梢:“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了。”
他的情绪很快掩藏起来,再分辨不清楚。他抬起头,一切恢复正常,起身去开床尾的柜子,拿出一沓书放在叶遥床前。
“这是几本天虞山的书,没有其他可选的了,师尊若是觉得烦闷可以看看。”杜霰提起玉芜剑,道,“我去外面练剑,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叫我。”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叶遥继续斜卧在榻上,拿起那些书,一本一本看。
这都是些天虞山派的功法书,没什么有趣的内容,看来是门派担心在这里夜宿的弟子无事可做,于是给他们一个挑灯夜读的机会。
不一会儿,窗外似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响声。
叶遥抬头向窗外望去,透过支起的叉竿,他看见一袭蓝衣的杜霰负剑走到玉兰树下,鞋子踩在湿透的落叶毯子上。他抬手捏诀,脚边便起了一阵风,十分规整地将落叶扫出十步之外,地板顿时干干净净。
接着,他挽起剑风,开始在树下练习。
叶遥放下书,端详他的招式和身手。
杜霰练的是天虞山剑法。
这套剑法大气磅礴,沉稳有序。杜霰的周身和剑上环绕一股涌动的灵力,一阵阵震动玉兰树,掀翻飞掠下来的几片落叶。他早已将剑法时得炉火纯青,起承转合熟稔自然,无论进攻、迂回还是防守都无比完美,甚至曼妙。
叶遥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演奏。
杜霰的动作如游龙过海口之时,叶遥便觉得天外恍若有笛声悠扬;那剑忽然霸气轩昂起来时,他便想着应当伴以激烈有节奏的鼓点;而当杜霰旋起身,水蓝的衣摆和袖子随长剑舞动时,似有几声蕉叶琴音伴着风声而来。
赏心悦目之余,叶遥更觉欣慰。
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虽然功劳并不在于他。
直到撩开最后一枚树叶,杜霰挽了一个剑花结束。叶遥久久无法移开目光,看出了神。
杜霰负着剑,偏头朝这边看来。
目光交汇,两个人皆是一顿,又立刻分开。
一个垂下眼,一个别过脸。
叶遥不自觉捏紧书页,视线僵硬地转回书上的字。他时刻注意余光里的那浅蓝色身影,似乎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遥终于明白杜霰为何要选在玉兰树下练剑了,因为那里正对窗户,窗户又正对着他的床,视野极佳。
一阵风吹进来,叶遥随手压住书页,却有一片青葱的玉兰树叶飘了过来,堪堪落在字墨上。
叶遥拈起它,抬头。
窗外的人恰巧又挥起长剑,开始了一套新的剑法。
时辰接近中午,叶遥尝试撑起身体,发现力气恢复得比早上快许多。
他猜测,纺嬛说的三日时间应该因人而异,按照这个速度,他明日便可以下床走路了,无需等到后日。
杜霰做了午饭,还将屋内的桌子移到叶遥床前,摆上饭菜,分明是想与他一起吃。
正好叶遥还没吃过杜霰做的饭,于是从善如流,接过杜霰递过来的筷子,挑了块鱼肉送进嘴里。鱼肉鲜美嫩滑,黄瓜清新爽口,他没想到杜霰竟如此会做菜,难道天虞山也开厨艺类的课程?
叶遥正想习惯性夸几句,话到嘴边突然住了口。
还是别了吧,否则杜霰又要兴奋半天。
桌上还摆着那两坛离支仙,叶遥没办法无视,只好道:“把酒开了吧。”
好歹也是他跑了两日从闽越带回来的,御剑也是很辛苦的,再怎么样也不能糟蹋了这一片苦心。
杜霰抬起头,嘴角忍不住上扬,明显喜形于色。他马上拿过两个碗,开了一坛倒满,端到叶遥面前。
叶遥喝了一口,顺便道:“我方才给乔柏写了传讯符,等我明日可以走路的时候,他也差不多能赶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你尽早回天虞山吧,别让杨掌门担心。我要和乔柏去一趟南梁国。”
“去南梁做什么?”杜霰问,又弱弱补了一句,“……我可以知道吗?”
有关神格的事情说来复杂,但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叶遥便言简意赅:“丘天翊约我有重要的事商量,是关于刺豪和魔界的。”
杜霰点头:“那我陪着你,直到乔柏来。”
叶遥欲言又止。
算了,随他吧。
入夜之后,蜡烛重新在房内点起来,叶遥倏然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不禁战战兢兢。
好在杜霰十分正常,放下窗户关上门,自然地同他说了几句话后,才走上楼去。
叶遥终于得以睡一个安稳觉。
翌日醒来,他第一反应是掀被子,而后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急忙僵硬地走了几步适应,再坐下来等体力完全恢复,顺便给乔柏写个传讯符,然后开始整理床褥、叠被子。
楼梯传来脚步声,杜霰走了下来,眼神扫过已经收拾妥帖的床铺,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叶遥微微笑道:“我可以走了。”
杜霰走到他面前,问:“乔柏呢?”
叶遥将手中乔柏刚刚传来的传讯符递给他,道:“他会在天虞山的地界石那里等我。”
因为实在有点担心乔柏到了岗楼,会同杜霰多聊几句,进而察觉他们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所以叶遥没有直接告诉乔柏他在岗楼,而是把地点定在地界石碑,自己走过去会合。
杜霰看了看传讯符,道:“把早饭吃了吧,然后我送你。”
叶遥忙道:“不用——”
“反正顺路。”杜霰打断他,“而且一旦离了岗楼便没有结界,很难保证魅魔没有在附近埋伏。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在和乔柏会合之前,不能一个人走。”
他说得有理有据,叶遥没能拒绝。
“好。”
春光倾泻在小楼前,叶遥在房内闷了一日多,终于踏出房门。
他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有些迟缓,杜霰在身边为他引路,时不时偏头看一下他的脚步,偶尔还想伸出手扶他一下。
但还是没敢扶。
出了狭窄的山道之后,眼前便是连接天虞山和山下郡城的道路,天虞山和地界石的方向相同,他们又并肩一路走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虽然怪异,但好像一旦有谁开口打破沉寂,便会变得更加怪异,所以宁愿保持现有的怪异。
这条路比想象中的还要长。
起初,叶遥恨不得立马健步如飞,直接跑到地界石旁。后来,走的时间越来越长,沉闷的气氛逐渐变得和缓,他又慢慢放松下来。
“师尊。”杜霰忽然唤道。
“嗯。”
叶遥不由自主偏头看杜霰,才发觉杜霰好像比自己还要高一点。之前自己一直躺着没有比较过,如今双双并行,他看杜霰已经不再需要垂眼,而是平视,甚至是抬眼了。
“我昨晚又想了一夜。”杜霰道。
“……”他不会还要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吧?
只听杜霰接着道:“等我飞升了,我就去天界找你。”
杜霰道:“我以前对修炼并不热衷,是因为觉得有师尊在,我此生足矣。但现在师尊不要我了,我怕我来世也把师尊忘了。”
叶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涩味。
他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以杜霰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自己是永生不灭的存在,而杜霰真正能记住他的时间也只有此生,再轮回转世便不是杜霰了。这些于叶遥而言都再正常不过,但是对杜霰来说,似乎显得格外怅惘和遗憾。
“所以我会好好修炼,势必飞升,到那时我们都是神仙,我就能一直记得你了,还可以去找你。”杜霰道。
想法是感人的,但未免太大放厥词了。
叶遥提醒他:“你知道飞升有多难吗?”
“知道。”杜霰不以为然,“首先要达成天虞山第一,饶是第一,也不一定能达到飞升的境界。但我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逼自己做到。”
叶遥试图劝阻:“你只是一时依恋长者,对我有好感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杜霰轻轻一笑:“我亲过师尊,如今还想再亲,到底是会错意还是真的喜欢,我分得清。”
“……”叶遥不再劝阻,转而道,“那也没必要找我。等你真正到了飞升的时候,心境早就和现在不一样,恐怕早已忘了我了,即使没忘,你也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说不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我不会后悔的。”杜霰直直盯着叶遥,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从前,现在,将来,都不会后悔。”
叶遥望进杜霰眼里,越看越发慌。
他皱眉,加重语气:“你能不能不要为了我?只是为了自己而修炼不行么?我从来都不是很重要的人,没了我,你照样可以继续往前走。海晏河清,魔不横行,妖不猖虐,这才是你修炼的动力!”
杜霰错愕地看着他。
叶遥看到前方地界石处出现一个人影,是乔柏。
他对杜霰道:“到了。”
杜霰回过神,跟着叶遥走上前,对乔柏行礼:“乔柏叔叔。”
乔柏懒懒散散倚在石头旁,将杜霰从头到尾、从佩剑到衣服都细细地打量过一遍,方笑道:“嘿,你这小子,到底还会继续长多高啊?”
杜霰低头不语。
叶遥对他道:“你回去吧。”
杜霰眉眼凝重,垂着眸子,双手交叉,恭恭敬敬地朝叶遥弯腰行揖。
隔了一会儿他才重新起身,而后转身向天虞山的方向离去。
乔柏不明所以,压低声音问叶遥:“你俩什么情况?”又指了指杜霰的背影,“他又怎么了?”
叶遥只道:“咱们也走吧。”
于是两人向西的方向走去,背道而驰,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