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竟是个男子,掌柜的打了一把嘴,陪笑道:“抱歉抱歉,这就给公子拿酒!”
叶遥拉紧幂蓠,回头看了两眼身后那群聒噪的人,等掌柜的递酒过来,他顺口问:“掌柜的,最近蓟城好像来了不少仙门人,是因为什么事?”
掌柜的回答:“好像是有什么南边的妖怪跑到幽州来了,那边的一个大人物就花重金请了很多修仙门派来抓,大家就都来了。”
叶遥点头。
这是近几百年才出现的广撒网式的委托,有钱的世家大族想捉什么妖,会同时委托不少门派,哪家门派能捉到妖,还会得到另一笔丰厚的报酬,于是不仅是被委托的门派,就连小门派及一些散修也会跟着来碰碰运气。
只听有人道:“我听闻这次镜妖的委托,天虞山也收到了?”
叶遥一顿。
有人回答:“是!天虞山的那些弟子也来蓟城了,他们好像对镜妖势在必得,看来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有人酸道:“天虞山有什么厉害的?除了有个上仙坐镇之外,和其他门派也没什么不同。”
“你们说的那个坐镇的上仙,可是杜霰?”有人问。
叶遥提着竹叶青,原本只想离开,却不知怎么不由自主放缓脚步,最后停在角落里静静听着。
“杜霰才修炼两百多年,年纪轻轻就飞升了,当年谁不羡慕他那样的天资?我听我师尊说,那段时间天虞山的山阶都被踏包浆了。”
“没想到不过几年,上仙就从天界回来了,舍弃了天界的仙官职位,要留在天虞山坐镇。古往今来几乎没有这样自断前程的,真是想不通。”
“这下好了,大家都听说天虞山有个飞升的上仙,原本包浆的山阶都被踏破了。”
一阵唏嘘。
忽然又有人道:“你们说这次捕镜妖,那位上仙不会也来幽州吧?”
叶遥伸手拨开幂蓠的一点轻纱,端详眼前这些谈论的人。
有人拍桌道:“怎么可能!他是神仙,区区一只镜妖,他不会也要同我们抢的!”
“也是。”
于是大家继续吆喝着喝酒,开始谈论另一个话题。
叶遥放下幂蓠,转身离开酒肆。
此时的蓟城进入仲春,原本冻了一个冬天的无定河已经完全解开,流水潺潺。下过一场春雨后,河边的芦苇被雨水浸湿压伏,空气里带着丝丝水汽。
入夜后,叶遥在船前挂了一盏灯笼。
灯笼系着船竿,小船靠着岸,河边孤火,船里单席,便是他今夜的居所。
这座小船是他花钱买的,在蓟城住了一个多月,最近又涌入不少修仙者,他觉得是时候该走了,明日天色一亮,便乘着小船东去。
简易小案上点着两盏灯,一盏是寻常的油灯,另一盏是泛着蓝光的花箔灯。
叶遥坐在案前,铺开地图,细细标记。
这三百年来,他独自一人去过许多地方,每个地方待上十几天,渐渐的,地图上的标记变得密密麻麻,花箔灯的蓝光也越来越亮。但九州还是很大,有些地方还是没去过。
叶遥凑近地图,用指甲划了一下蓟城以东的一个小县城——明天就启程去这里。
突然,小船猛地晃了一下,毫无征兆。
叶遥立即扶住花箔灯,心下疑惑,于是起身掀开船帘。
夜色下,一个幽黑的人影从岸边踏上他的船头,动作慌乱语气焦急,喘着气道:“快快快!船家,我给你很多钱,你快点开船带我离开这里!”
叶遥一时未缓神,只能道:“别急。”
“我很急!”对方道。
叶遥听着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于是稳住摇晃的灯笼,借着灯火仔细看那人的脸。
四目相对。
双双震惊。
“叶仙君!”
“你是……黎曜?”
这不是那位碧溪湾迟舒仙子的学生、三百年前下凡投胎成闽越国大主祭楚祁公子、十七岁就历劫回归、名叫黎曜的小仙么?
叶遥不确定,又端详两眼。黎曜的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沾了一些污泥,一身衣裳又破又脏,像是流亡了许久一样,与从前光鲜亮丽的孔雀模样判若两人。叶遥惊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黎曜摇头:“不说了,仙君快带我走,后面有人在追我!”
“好。”
叶遥掀帘,黎曜便二话不说钻了进去。叶遥又看向前方漆黑的草野,侧耳一听,似乎真的有脚步声。
他解开船绳,施法催动小船驶离河岸,随后弯腰进了庐内。黎曜缩在最里边,看到案边那一坛竹叶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开了封泥狂喝两口,约莫是太渴了。叶遥见他这副样子,准备开口询问原因。
突然,小船又被猛地拽了一下。
黎曜手中的酒坛不稳,一点竹叶青洒湿了竹席。
“站住!”
“镜妖哪里逃!”
“它好像躲进那条船里了!”
船外传来一阵呼喝。
“镜妖?”叶遥一惊,小声道,“他们把你当成镜妖了?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船外的声音近了,听起来像是几个少年,有一人施法将小船定在原地不动,喊道:“我们已经把这里包围了,船里的镜妖听着,你是逃不掉的,速速出来就降!”
黎曜擦掉嘴角的酒渍,哂笑:“叶仙君,若是我被捉出去,你也要被当成同伙抓走的,你得保我。”
叶遥皱眉,朝帘子外面扬声道:“我是这里的船家,并没有看到什么妖怪,许是往别处去了,或是逃进水里了。”
船外又有脚步声,接着是水流搅动的声音。
叶遥等了片刻,又听外面道:“哼,别想骗我们,分明是你躲进了船家的小舟里,我们不便破坏船家私物,不然,早把这里炸了!”
叶遥无奈笑笑,朝黎曜无声对口型——我出去,你在这里。
黎曜点头。
叶遥正想掀帘,外面又说了两句。
“别想耍什么花招!出来!”
“我们是天虞山,你逃不掉的!”
叶遥身子一僵。
天虞山……
他回头看了看黎曜,接着镇定地拿起竹席边的幂蓠,戴在头上。
岸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减弱了一些,又起了一阵骚动,几个弟子开心地惊呼起来。
“仙师!”
“仙师您来了!”
“仙师,我们捉到镜妖了,就在那条小船里!”
叶遥整理幂蓠的动作又一顿。
他犹豫了,不太想走出船庐了。
外面那群人是天虞山弟子,那他们口中的仙师是哪位?总不至于是……
叶遥侧耳倾听,外头的骚动静止了,有脚步停在沿桥的木板上。一阵沉默之后,有人开口说话。
“船家。”
叶遥屏住呼吸,耳边轰鸣。
这声音比他记忆中的成熟沉稳许多,与从前相比不大相同,但仍然有七分熟悉感扑耳而来,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曾经日日萦绕在他耳畔,或欢快,或低软,或祈求,挥之不去。
“方才天虞山多有得罪,请船家出来一见,我们当面赔礼道歉。”那声音朗朗如流水,谦逊礼貌,但疏离。
叶遥回过神,喉间一咳,换了另一副声线,道:“不用了,请仙家放我的船离开。”
忽然一阵风刮起来,撩得水流起伏不定,叶遥见船帘外闪进几道白光,像是正在布结界,接着风声停止,万籁俱静。
叶遥心道完了,果真是布了结界。
外面从容道:“既不是镜妖,还请船家出来,天虞山辨清之后自然放行。”
看来无论如何是避不过了。
叶遥将案上的地图和花箔灯收入乾坤袋里,又对着黎曜一挥手。黎曜身形一亮,骤然化形成了一张粗布坐垫。原本他船上便有一个坐垫,如今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正好凑一对,不会惹人怀疑。
收拾妥当后,叶遥掀开帘子走出船庐。
他的视线被幂蓠遮住,原本是看不清楚的,但天虞山的几盏灵灯在河边的半空中悬浮着,亮如白昼,叶遥透过轻纱能依稀分辨出沿桥上站着五六个人,都是穿水蓝色的天虞山校服,其中一个身形尤其高挑,站得格外笔直。
旁边的弟子没料到叶遥是这副装扮,严肃道:“你根本不是什么船家,到底是谁?”
另一弟子道:“我们在附近水域和岸边并未搜到任何镜妖的踪迹,仙师又布下了无定河及沿河三里的结界,那镜妖必定还在结界内,八成是在你的船上!”
“对,说不定你就是镜妖化的!”
叶遥暗暗震惊,杜霰竟然能在原地布下三里之远的结界,修为如此高么?
正想着,中间那高挑的身影走了一步。
“晋丘。”他训道。
名叫晋丘的弟子住了嘴,不再说话。
隔着幂蓠,那模糊的影子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无路可走,前方已是河水,他停在沿桥边缘,与小船相隔十尺。
叶遥压住心中莫名的慌乱,道:“在下只是一介散修而已,真的并未看到什么镜妖,想必天虞山不会和一个散修过不去。”
“散修……”与他相对而立的身影沉吟。
接着,叶遥看到那人双手交叠,向他行了一礼。
“请道长取下幂蓠。”
【作者有话说】
看小说入迷,差点忘记更新了……明天还有一章。
无定河边下起蒙蒙的细雨,在灵灯的光照下如千万根银线。
“请道长取下幂蓠。”熟悉的声音重复。
叶遥静静站着。
见他不为所动,后面的弟子急了,道:“若你不是镜妖,就立刻摘下帽子,否则怕什么呢!”
沿桥边缘的身影回头告诫一眼,弟子们又噤声不语。那人看着叶遥,继续道:“道长鹤骨松姿,像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难道是因为他穿的这身桃色衣裳?
就这么两相对峙僵持,也不是办法,叶遥沉下心,抬手掀开幂蓠。
轻纱拂过脸庞的那一瞬间,立刻易容成了另一张脸。
河边的风让呼吸骤然顺畅起来,但灵灯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疼,他抬手挡光,眯了眯眼睛:“那是您认错了。”
等适应了亮光之后,他才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杜霰站在沿桥上,身穿蓝衣,手持长剑,发髻高高梳起,长尾直至腰后,连同额前的散发一同随河风飘扬。他这一身装扮同三百年前没什么区别,看着与身后那群少年弟子年龄相仿,但周身气质幽沉,分明是积淀了三百年的成熟。
怪不得年少飞升,遭人羡艳,就算在整个修炼飞升的仙界内,也找不出几个这么年轻的上仙。
叶遥放下帏帽,直视杜霰。
他端着的那张脸普普通通,扔到大街上都很难抓得出来。杜霰只有三百年的修为,而叶遥有一千多年,他化形易容的功力还是能瞒得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的。
果然,灵灯之下,杜霰落着睫毛影子的沉眸内升起几分失望。他又行了一礼:“方才抱歉了。”
叶遥松了口气。
后面的弟子向叶遥介绍:“这是天虞山庭非上仙。”
庭非,杜霰的仙号。
叶遥笑笑:“上仙。”
杜霰不咸不淡地颔首,而后对弟子吩咐:“布船。”
“是!”
那个叫晋丘的弟子掏出乾坤袋,一道金光乍现,无定河的潺潺河水上顿时落下了一座庞然大悟,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艘三层楼高、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船。
叶遥看看那艘大船,又看看自己的小舟。
不愧是天虞山,果然气派。
接着,叶遥又见杜霰伸出食中二指,对准他的小舟。
这是要放他走了。叶遥心想。
下一刻,杜霰指尖一收,小船一晃,竟被拽了过来。叶遥稳住身形,诧异地看着杜霰。
船靠了沿桥,杜霰道:“在下猎妖日久劳累,不知可否借小船休息片刻,喝两口茶水?”
叶遥眼皮直跳,推脱:“我的船太小,装不下贵派那么多人。”
杜霰道:“就我一个人。”
没等叶遥再次拒绝,杜霰竟迈上船头登了船,与叶遥擦身而过,径直钻入庐内。
船内只有一盏油灯,光线很暗,杜霰进来之后便半蹲着环视整个庐内的东西,大小物件都要审视几番,谨慎细心。
叶遥知道,他在怀疑。
但叶遥的幻形功力抵得过他的眼力,黎曜应当不会被他看出来,况且如果一再拒绝,反倒更惹人怀疑,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叶遥镇定自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奉在案上。
席子上还残留一点黎曜洒下的酒香,杜霰的目光落在那坛酒上,道:“道长喜欢喝酒?”
“偶尔喝一点。”
“这是什么酒?”
“竹叶青。”叶遥道,“上仙是喝酒还是喝茶?”
“茶,多谢。”杜霰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放在鼻尖闻了闻才喝了一口。
叶遥留意他的动作,想着船内物什简单,应当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怀疑。
只听杜霰问:“道长一个人修行么?”
“是。”
“那船上怎么有两张坐垫?”
“……”叶遥面不改色,“因为买一送一,一对更便宜,旧了也能换。”
杜霰缓缓点头,看了看那两张隔着小案摆得端端正正的坐垫,便一掀衣摆,顺势坐在叶遥对面的坐垫上。
叶遥:“……”
他仿佛能听见黎曜在尖叫。
杜霰将玉芜剑搁在案上,开始攀谈:“道长怎么称呼?”
叶遥顿了顿:“我姓草。”
“……有这个姓么?”杜霰微蹙眉头。
“有的。”叶遥又给他添了一杯茶。
杜霰接过茶盏:“多谢草道长。”
叶遥笑道:“在下也听闻最近幽州到处都在寻一只镜妖,镜妖是什么东西,我倒闻所未闻。又不知那镜妖是做了什么恶事,从南方一路逃到这里?”
“那妖怪躲在镜子里,来路不明,所以姑且只叫它镜妖。至于做了什么事,天虞山并不清楚,只行委托。”杜霰道。
叶遥不便再多问,只好做出恍然的表情。外头传来弟子们在另一艘大船上布置整顿的声响,他便顺势道:“上仙还带着徒弟捕妖,真是有心。”
闻言,杜霰又蹙起眉头:“他们不是我徒弟。”
叶遥“啊”了一声。
“我只是恰巧路过,帮帮他们。”杜霰继续道。
叶遥:“……这样啊。”
“我没有徒弟。”杜霰又补充。
他的神情称不上愉悦,像是刻意解释什么似的。叶遥心中也有些惊讶,三百年间必定有不少修士都想拜入杜霰师门,可他竟一个徒弟都没收,这是为何?
想到这里,叶遥不由道:“我年纪不大,修行太浅,于仙门只是外行,小时候只听大人提过庭非上仙飞升后折返人界,镇守天虞山,还好奇为何这样做呢。”
杜霰放下茶盏,话里淡淡的:“天界一个人都不认识,认识的人都找不到,没什么好留的。”
叶遥眼皮一跳。
他开始如坐针毡,盘算着借口请杜霰离开。
只听杜霰道:“方才我说草道长像我的一位故人,并不是借口。”
叶遥眼皮又一跳:“……嗯?”
眼下没有灵灯自上而下投射出杜霰睫毛的阴影,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却尤其近,在他淡色的瞳孔中映出星星点点的琥珀碎,格外亮。他礼貌且克制地注视叶遥的脸和衣服,道:“道长同我师尊一样,穿桃色衣裳,也会喝酒,眼睛……眼睛也很像。”
叶遥扯起僵硬地嘴角:“是么……”
杜霰点头:“只不过他最喜欢喝离支仙。”
叶遥道:“离支仙是什么?是天界的琼浆玉露么?”
杜霰摇头:“没听说过很正常,是闽越国才会卖的酒,味道很奇怪。”
叶遥没再说话,继续琢磨着借口请杜霰离开。
杜霰像是在回忆什么,锁眉神思,一阵沉默过后忽地道:“上一次见我师尊,是在左所海仙魔交战的时候。”
叶遥顿时茫然,片刻才做出适宜的反应:“左所海?那都过去、过去三百年了呀……早听说左所海一战死伤惨烈,唉,上仙节哀。”
杜霰立即抬眼,直直看入叶遥眼中。
叶遥心中吓了一跳,动都不敢动。
“我师尊没有死。”杜霰加重语气。
叶遥屏住呼吸。
杜霰固执地看他:“他消失之前还同我说没事的,他或许是受伤了需要闭关修养,等出关之后会回来找我的。若是他不来找我,我也会找到他。”
叶遥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摸鼻子。
见他不说话,杜霰便道:“道长是不是觉得我有点交浅言深了?”
叶遥哑口无言。
杜霰微微一笑,十分得体道:“大概是因为道长与师尊气质太过相似,勾起往事,不由多说了几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叶遥立即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天虞山的仙舟已经布置妥当,我这草船简陋,就不留上仙了。”
“不急。”杜霰慢腾腾道,“道长计划去哪里?”
叶遥想着天虞山从南方过来,没捉到镜妖,必定是往偏北方向继续追踪,于是道:“我顺着无定河往南边,去钱塘。”
杜霰立即道:“正巧我们也是向南折返,幽州接近北域妖鬼较多,道长孤身一人不安全,不如同天虞山一道,路上有个照应。”
叶遥一愣:“你们不继续追镜妖了?”
“镜妖我们已经捉到了。”杜霰道。
“啊?”叶遥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
杜霰打断他:“去钱塘还有很远的水程,小则一月,多则两月,道长的小船毕竟走得不快。我与道长有缘,谈话投机,既是同路,便想请道长上天虞山的船,留下来陪我在江上度过慢慢长月,如何?”
他的话很是诚恳,理由也充分,换作别人早已求之不得,但叶遥越听越心慌,连忙摆手回绝:“不……”
杜霰骤然顺势握住他的手腕。
叶遥:“!!!”
杜霰握得很紧,力道很大,叶遥还没有起身,便被他在席子上拖了一下,拽出小船。
船身剧烈摇晃。
叶遥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天旋地转。帘子外的船头被灵灯照得一览无余,蒙蒙小雨还在无尽下着,他被拽得跌在船沿,撞入眼帘的是摇曳沉浮的河水,耳边是一阵阵水浪拍打挤压的沉响。
他喘了一口气,听到头顶杜霰的吩咐:“把草道长船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连同这条船也不要放过。”
叶遥终于知道杜霰的目的是什么了。
聊了这么久,杜霰还是怀疑他与镜妖是同伙,但分辨不出镜妖藏在船里的哪个位置,只好寻了这个借口,把所有东西都纳入天虞山的掌控之下,包括叶遥自己。
叶遥狼狈站起来,无奈道:“上仙,没必要吧,我真的不是镜妖,也没有藏匿镜妖。”
杜霰仍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垂眸微笑:“我何时说过道长藏匿镜妖?道长既然清白无辜,就不怕与我们一起。”
话说得没错,但……
然而,杜霰强硬至极,不容置喙,拽着叶遥走上沿桥,又继续拽着他一路登上天虞山的大船。
叶遥:“……”
他这是……又被自己徒弟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再更了。
天虞山的大船开始在无定河上航行。
叶遥被关到第三层楼的一间房,所有门窗都用仙锁锁着,外面守着几个天虞山的弟子。叶遥不好众目睽睽之下用法术断锁,只好尝试撞了撞门,最后作罢。
他环视整个房间,什么茶案、罗汉床、软榻、多宝格、镜台、隔栅应有尽有,真是极尽待客之道,气派奢华。他到处走走,最后停在门前,想等看守的弟子什么时候走,他好潜逃出去找黎曜。
没想到直到后半夜,看守的弟子还在,叶遥撑不过去,只好挪回榻上倒头睡觉。
翌日,天光大亮,门前看守的弟子换了一批。叶遥戳开窗户的纱纸,河岸的景色也不知是哪里,但看水流的方向,船确实是在向南走着。
弟子送来丰盛的早点,又关上门,落了锁。中午,弟子送来午饭,又关门落锁。晚上,弟子送来夜宵,继续关门落锁。
叶遥:“……”
这分明就是软禁。
他慢慢踱到门边,听门外几个弟子低声谈话。
“仙师为何要把这个小道士关起来呀?”
“你真是笨!晋丘师兄可是亲眼看见镜妖跑上了船,那道士赖不掉的,如今他和他的东西都被我们锁在船上,就等他自露马脚了!”
“可我听说……仙师是因为他长得像仙师故去的师尊,才把人留下的?”
“胡言乱语,长得再像都不可能是本人,关起来做什么?”
叶遥微微倚着门,低头思索。
“那为何仙师要给他安排这么好的房间呀?连仙师自己的房间都比不上。”
“对哦……”
“莫非真的是……”
门外一阵唏嘘。
叶遥闭眼扶额。
“我听悬壶峰的师姐说过,庭非仙师飞升后那近百年间,偶尔会寻一个年轻道士关进自己房间里,也不知道干什么。被关的那几个道士,长相都很相似,而且无一例外,第二天都身体不支,恶心头晕,上吐下泻,被抬下山的!”
“仙师是我们万象峰的人,他悬壶峰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讹传,这绝对是讹传!仙师如此清风朗月,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的!”
“我只在话本上见过才子找佳人的替身、男仙找女仙的替身,没听说过徒弟找师尊的替身,不合逻辑,我们不可再胡乱揣测了!”
“是是是……仙师向来待客重礼,为区区一个嫌疑人安排一间上房也不足为奇!”
说完,门外的几个人都停下来,似乎开始思考“为嫌疑人安排上房”的奇怪程度,不禁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叶遥忍无可忍,抬手扣了扣门。
门外如梦初醒,几个弟子道:“道长有何吩咐?”
隔着一道门,叶遥温声道:“是这样,我那条小船上的物件都是我用惯了的,能劳烦你们同庭非上仙请示一下,把那些东西搬过来么?旁的我用不惯。”
门外低声讨论了一阵,接着走了一个人,剩余的仍旧看守在门口。
叶遥等了一阵才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接着仙锁应声而解,几个弟子搬着叶遥那些简陋的东西走了进来,包括席子、枕头和衣物。
叶遥叫住为首的那名弟子,笑问:“你叫晋丘是么?”
那人行了一礼:“道长,我姓张,名晋丘。”
“多谢张小兄弟。”叶遥又道,“我还有一些东西,譬如茶炉、茶盏和坐垫什么的,也能还给我么?”
张晋丘道:“不急,那些东西我们仙婻沨师说等会儿亲自来送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