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杜霰微微睁大双眼。
叶遥道:“这间屋子空了许久,既然决定住下来,就要添置不少东西,还得给你买几身衣裳。”说着他进了堂屋,将买到的几件衣裳摆出来,“掌柜的说十四岁的孩子长身体很快,我特意买大了一点,你试试看是否合身。不喜欢不要紧,可以下山再去换。”
杜霰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仰头道:“都很好,不过师尊,下次我能买桃色的衣服么?”
叶遥一愣:“为什么?”
杜霰笑眯眯道:“师尊穿桃色衣裳十分好看。”
叶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自从修成人形后,第一件衣服便是桃色的大袖,此后便一直习惯穿桃色大袖,自己觉得既清新好看又宽松舒服,即使这些年偶尔遇到萍水相逢的路人指点一句“不够阳刚”,他也从不在意。
叶遥抬手拍了拍杜霰的后脑,温声道:“好,随你。”
杜霰继续埋头整理乾坤袋。
“师尊,这条银链也是给我买的?”
叶遥回答:“是。店家说十分坚固,串在长命锁上,下次野狼怎么咬都咬不下来了。”
“师尊,这把梳子也是给我买的?”
叶遥回答:“是。你快到束发之年了,提前把头发都簪起来,在地上滚几圈也不容易弄脏。”
“师尊,这两把剑……”
叶遥看过去。
那两把平平无奇,是他路过一个铺子买的,大的铁剑适合成人用,小的木剑适合少年使用。杜霰握着那把木剑,迟疑地看着他。
他道:“咳咳,等你伤好了,我会教你练剑。”
杜霰眼里亮起星星,一把抽出剑:“好!”
叶遥觉得好笑,不由地抬起手,用指背轻轻敲了一下杜霰的额头:“先换衣裳吧。”
叶遥说要帮杜霰梳头,其实他自己并不会梳头。直到杜霰换好衣裳坐在镜子前,叶遥还在琢磨着从哪里下手。
杜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问:“师尊,你为何不束发呢?”
叶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头发秉持着只要不被风吹乱就行的宗旨,向来都是随意地散在耳后,用一根丝带系好,也难怪不相熟的仙友会评价他“不够阳刚”,好几次在凡间戴上帏帽,还被凡人唤过几次“姑娘”。
“懒。”叶遥回答。
杜霰于是道:“我自己来吧,以前娘亲给我梳过,我还能记得。”
叶遥只好把梳子给杜霰。
他将乔柏交待买的大米和盐放到厨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屋,只见杜霰早已梳好了发髻。
他穿的新衣裳是薄缥色的交领衫,外搭带着白色毛领的勿忘草色半臂外袍,再加上这样的发髻,即便不穿玉戴银,仍然贵气高雅亦不失青葱活力,整个人焕然一新。
叶遥还发现,当杜霰沉思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犹如新芽落入春水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又如雨后远方朦胧的山峦的轮廓。
庐州城不愧是江南之首,风水实在养人。
不知怎的,叶遥忽然想逗逗他,于是倚在门边笑道:“哟,杜小公子?”
杜霰眼神闪躲。
等他走近,却发现镜子里的杜霰耳根子红红的。他这才想起来:“我倒忘了,应该给你买个耳帽的,不能让耳朵冻着。”
杜霰含糊应道:“唔。”他又转移话题,“其实我的伤快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剑?”
“……”叶遥道,“不急,你太瘦了,先把身体养结实,再每日绕着大钟谷的山路跑几圈,有力气了才能练剑。”
杜霰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用力点头:“好!”
叶遥再没有回碧溪湾,而是带着杜霰在大钟谷的小屋内住下来。
半个月后,天气晴,是个适合开始学剑的黄道吉日。
叶遥一手端着铁剑的剑刃,向杜霰示范:“撩剑于右肩上,曲膝沉胯扣剑于腰,开左脚马步,指引剑向前方,再以腰发力向前刺出。”
“铿锵”一声剑鸣,清脆悦耳。无形的风掠过剑刃,爬上叶遥肩膀,在宽松的大袖后翻起犹如丝绢的黑发。他没有理会散落的头发,转身又连续做了几次,最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站定,看向杜霰。
许久没有操剑,也不知是否生疏了。
只见杜霰痴痴看着,道:“师尊,可以再做一次么?”
叶遥将弓步刺剑的连贯招式又做了一遍,最后问:“会了么?”
杜霰的头点得有些犹豫:“眼睛会了,手不会。”
叶遥便示意道:“过来。”
杜霰依言走近,叶遥绕到他身后,右手环过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腕,道:“我带你做一遍。”
杜霰身形不稳,朝前踉跄。
叶遥左手扶住他:“怎么了?”
杜霰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头上那根木簪在叶遥眼前舞动,肩后散落的其余头发被被风吹得斜倚在叶遥胸前的衣料上。叶遥用手拂开那几缕发丝,重新托住杜霰的手腕。
“握紧,再挥起来,右肩后靠。”
杜霰的身子有些僵硬,叶遥用脚尖踢他的鞋跟,提醒:“出脚,开马步。”
杜霰如梦初醒,慌忙伸出一只脚。
叶遥嫌握着手腕不好发力,于是攀上杜霰握剑的五指,他的手掌不大,但指节修长瘦削,刚好能够完全包裹住杜霰冰凉的手指,驱使杜霰向前刺出。
“铿”的一声,这次的剑鸣远没有方才那么响亮。
叶遥道:“再来。”
他握着杜霰的手重新蓄剑,闷哼一声发力,向前刺去,这次的剑鸣果然更亮了几分。他问:“会了么?”
眼前扑簌簌落下几片叶子,杜霰后退一步,轻轻撞上叶遥的胸膛。
叶遥的视线被飘落的树叶衔住,其中两片堪堪落到剑刃和他的大拇指上,风一吹过,剑刃上的叶子歪歪斜斜落入裙角边,而手指上的还在摇曳。
只要叶遥放开手,那片树叶便会落下去。
杜霰出了神。
他低声道:“师尊,你看。”
胸前是杜霰温热的体温,手心是他已经被捂暖的手,叶遥视线扫过树叶,等了片刻,它还未落下。
他沉下心:“你自己用木剑试试吧。”
而后他终于放手,落叶轻轻刮蹭过杜霰的手背,缓缓落下。
叶遥不再去看杜霰,转身走到石凳坐下,慢条斯理地煮茶。
杜霰开始独自练剑,一炷香后,叶遥的茶叶刚刚煮好,他收起剑跑过来问:“师尊,我听说有些剑式会有名字,你教我的这套剑式也有名字么?”
叶遥本想随意搪塞过去,却顿了顿,点头改口:“有。”
“是什么名字?”
“指暮天。”叶遥仰头看向天穹。
“指暮天……”杜霰细细品味这三个字的意思,又问,“是师尊自己取的?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叶遥给他递一杯解渴的茶,懒懒道:“也没什么,那时候年轻,看到很多神仙都有自己的剑法,为师呢也想自己独创一套,就想了六十四招剑式,随便安了个名字。”
杜霰握紧剑:“那我什么时候能学第二式?”
叶遥道:“急什么?先把第一式练上三天,等完全练熟后才能继续往下学。”
杜霰先是一皱眉,而后恍然大悟:“好!”
大钟谷的小屋不大,刚好够住三个人。
春天,乔柏开始为小屋增添布置,去山里砍柴做了凳子,又编出三把藤椅,为窗户蒙上新的纱纸,再给院子换一个更加牢固的大门。慢慢的,屋内和厨房的陈设渐渐多了起来。
山花遍野的时候,叶遥带着杜霰去山中折了几株红杏,放在院子石桌上的陶瓶内。
夏日,叶遥将指暮天剑法教到第二十一式,杜霰的剑术越来越熟练,但总是特别依赖叶遥的手把手教学。每次学新的剑式,杜霰总会说:“师尊,你手把手教我吧!”
如果一旦没有手把手教学,杜霰便会使得一塌糊涂。叶遥没有办法,只好依言。
往往午后的天气太热,叶遥便没让杜霰在院子里练剑,而是买了不少书,让他在屋内读书写字,自己则在一旁歪着藤椅监督他。杜霰读过几句文章后,开始洗笔研墨,准备抄写。
经过这些日子的安稳,他的身板有所变宽,看起来精壮不少,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带着几丝未脱的稚气和尝试冲破桎梏的深沉,少年与老成相互争锋,写字时指尖需要用力,小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叶遥看了半晌他的小臂,才慢慢移到他写的字上,随即吃惊:“这是你写的字?”
乔柏端进来一盘西瓜,顺便凑过来欣赏。杜霰写的是端正中不失随和自然的行楷,十分有灵动秀丽的神韵,令人赏心悦目。
乔柏道:“你徒弟好歹也是富贾大户养大的孩子,从小悉心教养,写的字自然不差。”
叶遥突然发觉,他这个师尊于读书写字上并没有什么好教给杜霰的,反而徒生一股挫败感。
入秋的一天,杜霰的剑不小心劈烂了好几颗乔柏种在地里的白菜,乔柏气得站在叶遥房门口骂了半个时辰。
杜霰很是愧疚,叶遥安慰他:“没事,乔柏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很快就不生气了。你看他都不舍得骂你,只骂我一个人。”
接着,厨房内传来切菜并下锅爆炒的声音。当天晚上,叶遥和杜霰吃了一顿全白菜宴。
冬天,大钟谷下了厚厚的雪,乔柏带着叶遥和杜霰去山里捉野兔。杜霰学会了如何捉野兔后,一连捉了三只吊在背后,远远地朝叶遥大喊:“师尊!”
叶遥回头。
杜霰在雪地里朝他飞奔而来,双脚陷入雪里跑得并不快,但劲头很足,双眼明亮,活像一只大狗。
之所以说大狗而不是小狗,是因为叶遥发现杜霰长得很快,刚开始学剑的时候,他的头顶还未及叶遥的下巴,如今已经能到自己的鼻梁了。估计再过两年,就能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乔柏道:“你捉再多兔子也没用,咱们吃不了这么多。”
杜霰道:“可以先养着,留着除夕吃!”
叶遥本没有过年的习惯。
在凡间,除夕及岁日那几天尤为重要;在天界,每到元夕那日,上天庭也会举办大大小小的宴会,共祝六界太平,八荒常静。
但叶遥所在的碧溪湾是下天庭,与各种宴会搭不上边。
他顿时迷茫,问:“除夕需要准备什么?”
除夕那日,乔柏开始忙活起来,杀鸡、汤猪、剖鱼、炸虾、开屠苏酒。叶遥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坐在板凳上,用铁钳往灶台里添柴屑。
杜霰走进厨房,将一篮子洗净的薄荷叶放上灶台,对乔柏道:“乔柏叔叔,你会做薄荷凉糕么?”
乔柏立即道:“叫哥哥。”
杜霰顿了顿:“乔柏哥哥。”
乔柏满意点头,又问:“薄荷凉糕是什么?用什么做的?”
杜霰道:“以前我娘亲会做,除了夏天之外,除夕也会做给我吃。好像是用薄荷叶捣碎出汁,再加以仙草粉搅拌,煮开后放凉切片,再裹上面粉入油锅炸滚,出锅后再淋桂花糖汁,既有薄荷的清香,又很甜很脆。”
乔柏一听,冷漠道:“太复杂了,不会。”
杜霰眼中升起落寞。
叶遥拂去衣袖上的屑灰,起身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来做。”
乔柏不可思议:“你来?”
杜霰燃起希望:“真的?”
叶遥那双从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接过杜霰手里的薄荷叶,随意道:“姑且一试,万一我真能做出来呢,给我拿条襻膊过来。”
他系上襻膊,一拿起厨房用具便有想要放弃的冲动,但也不知为何就答应了杜霰,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忙活。杜霰动手捣薄荷叶,叶遥施了点法术才将薄荷叶完全捣出汁来,过滤成纯净的薄荷汁水。
杜霰犹豫了:“师尊,我不知道要加多少仙草粉。”
叶遥端出一个碗:“根据为师以往的经验来看,遇事不决就一碗。”
一碗仙草粉倒入,开始上小灶边煮边搅拌,等了许久,等到薄荷水完全放凉后,仍然没有凝固的迹象。
乔柏嚼着炸虾道:“哟哟哟,这是失败了吗?”
叶遥剜他一眼。
杜霰沮丧垂头,连眼尾都耷拉着:“对不起婻沨,师尊,我浪费你的时间了。”
叶遥不禁问:“你很喜欢吃薄荷凉糕么?”
杜霰点头:“薄荷的味道很好闻。”
也许也是因为想念娘亲和家人了吧。叶遥想着,道:“没事,下次有空再做给你吃。”
吃过团圆饭后,夜幕降临。
入夜后的风更加凛冽,山上冷了下来,但杜霰热衷于玩烟花爆仗,在院子里立上一根蜡烛,开始点火,有时是在地上转圈喷溅火花的,有时是窜到天上去的,几道艳丽的烟火在院子里四处乱窜。
叶遥吊起帘子,在屋内点亮灯火,拨了拨灯芯,让火光与屋外的烟花相互对应。
乔柏忍不住道:“咱们非要陪着他一起折腾过这除夕么?”
叶遥满上一杯屠苏酒,伸了个懒腰:“去年除夕的时候,他还在当俘虏吧?”
乔柏:“是……吧。”
“他所求不过是过安稳正常的日子,像以前在庐阳的时候一样。能答应他的事情,我想还是尽量满足吧。”叶遥嘴角浮起笑意,眼底映照出院子里跳跃的星星点点。
乔柏默了默,嗤笑:“他是快乐了满足了,被折腾死的是我。”
叶遥尴尬地讪笑:“反正咱们也很少亲历凡间的除夕,体验这么一次也还不错嘛。”
乔柏道:“你确定只是一次,不是以后的每年?”
叶遥愣住。
乔柏道:“咱们陪着他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难道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这不像你啊,叶遥。”
叶遥陷入沉思。
乔柏冷笑一声,起身道:“风吹得我脑壳疼,回屋睡觉了。”
叶遥的心情顿时变得杂乱,屠苏便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喉咙热起来了,五脏六腑也暖了,却不知为何总是洗不净莫名其妙的心绪。
“师尊!”
叶遥听到外面在唤他。
庭院中的杜霰正持一根小烟火,烟火棒上的火星四射映入他亮晶晶的眼底。他笑得很灿烂,跑上台阶:“我们一起玩吧!”
叶遥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能扫他的兴,于是捏了两根小烟火抵在杜霰未燃尽的烟火上。“呲”的一声,烟花喷射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杜霰隔着烟火期待地看着叶遥。
火星在他们之间跳跃。
是很漂亮,叶遥想着,向杜霰浅笑点头。
烟花燃尽,杜霰却没有睡觉的意思,道:“师尊,我想守岁。”
叶遥担心他太困熬不住,道:“你去睡吧,我来守。”
杜霰摇头:“我不困,想陪着师尊。”
叶遥低头看向空空的酒碗,仿佛当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屋内的一切就变得冰冷了几分。
他道:“好。”
才不到一炷香,杜霰便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叶遥推了推他,没有反应。无法,叶遥只能将他架起来趴在自己背上,背着他送回卧房。
叶遥本以为十五岁的孩子应当不会太重,没想到却低估了杜霰的身骨。寒风在卧房关上的那一刻停止了喧嚣,背上的少年呼吸均匀且沉重,一下一下扑在他后脖颈上。
确定杜霰完全睡过去后,叶遥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顿住脚步,犹豫了片刻,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两片薄荷叶。
那是他落日前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捡到的,杜霰洗薄荷叶时,落了两片在那里。
叶遥将薄荷叶轻轻放在杜霰枕头,叶子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便是杜霰最喜欢的气味。
“哐当”,房顶上的瓦片一动。
叶遥仰头,只听房顶瞬间没了动静,只剩下隔绝的闷闷的风声,似乎方才的响动只是幻听。他屏息等了片刻,又听轻微的脚步声在脊间响起。
他立刻开门,随手给杜霰的卧房下一道禁障,转身飞上屋脊。
漆黑的天幕下,一道带着黑雾的庞然巨影从屋檐闪了下去,直冲远处的山林,叶遥纵身追上去。
影子没入黑夜中,逃窜速度很快,很难看得清楚,叶遥追着那团蒙蒙的黑雾许久,进入山林后便失了目标。他全身绷紧,正想施法照亮视线,忽然耳边划过一道风声。
一只爪子刺了过来。
他迅速旋身躲过,与眼前的黑影缠斗,周围的树枝顿时哗啦啦作响,接着染上冰霜,瞬间冻结。
叶遥占了上风。
他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手心飞速转动注入灵力,最后刺入黑影的身体中。黑影震落在地,激起枯叶和尘土。身上浓雾逐渐散去,露出原本的样子。
叶遥挑眉:“野猪,一年不见,你养好伤了?”
“你叫我什么?!”魔物嘶吼。
叶遥悠悠道:“别生气嘛,你也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我只能这么叫了。”
陷在土里的魔物自报家门:“我是你刺豪爷爷!”
带刺的豪猪,那不还是野猪么?叶遥自知没有叫错,却不想再理论,只问:“之前为什么要杀杜霰?还是说,你是冲着我来的?”
刺豪的胸膛还被冻结的锋利的树枝钉在地上,笑声异常嘶哑,他得意道:“我是来杀你的!”
叶遥有些意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你知不知道我一掌下去,你就能灰飞烟灭?”
刺豪嘴角勾起清晰可见的猖狂,一字一句道:“得意什么?叶遥,你这一身强大的神力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有数?”
叶遥猛地一震。
他如同坠入深渊。
叶遥的声音钻出牙缝。
刺豪哈哈大笑,嘲弄一般仰视他:“别装傻,你一颗废界土里长出来的草,怎么能致使千里冰封?你不会真以为你是什么天神的后裔吧?你的神格本就不属于你,我只是来把它拿走而已!”
原来这就是刺豪的真实目的。
叶遥极力克制自己隐隐颤抖的手,呵出一口冷气,冷静道:“那你说,我的神格是怎么来的?”
刺豪意味不明地笑:“想知道?”
叶遥已经被冰霜包裹的指尖蓦地收紧。
“来闽越找我吧,叶遥。”
刺豪带着笑意的脸逐渐模糊,开始消散,叶遥立刻发力摁住他的喉咙,却只扑了个空。刺豪巨大的身体化作浓浓黑雾,消散在冷气蒸腾的空中。
原来这只是一个幻身,不是本体。
叶遥伫立许久,最后指尖一动,所有草木的冰霜解冻化成雾气,丛林间模样恢复如初,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遥走回小屋的时候,明月已经挂得老高。
鞋子踩在泥沙路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垂首慢腾腾走着,忽然停住脚步,不想再往前走了。
脚下的泥沙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旋转、翻滚,逐渐清晰后,竟然变成了一团团紧促的云层和光洁辉煌的殿砖。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久到他不愿意再想起,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潮水涌来。
“他一个区区的下天庭仙草,体内的神格是哪里来的?”
“是偷的还是抢的?用什么手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人目无法度,擅自闯殿,巧言欺君……来人,把他带去罪狱,听候发落。”
“你让我很失望。”
无数道天雷随同无数道声音一同降落下来,穿透筋骨,冷汗从额角流下,他眼前眩晕到忽暗忽明,只能下意识道:“闭嘴,别再说了……”
“叶遥?”熟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抬头。
乔柏正站在屋檐下,手里提着灯笼,肩上披着外衣,与叶遥对立而望。他道:“我睡梦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屋檐上走动,以为是猪魔又来了,出来却找不到人,它真的来了?”
经过一个深冬,院子里那棵树还未完全落光叶子,只剩下那么稀疏几片。山间的寒风刮起来,沙沙两声,仅剩的几片终于在旧岁的最后一夜全部入土。叶遥孤零零地静默在那里,发丝随袖袂翻飞,一半遮住脸庞,一半扬在风里。
乔柏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等他回答。
良久,他看到叶遥点头:“是,它来了。”
乔柏思忖:“那……”
“它让我去闽越找他。”叶遥道,“我想,我们得去一趟闽越。”
新岁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枝头。
乔柏把杜霰从被窝里拽起来,道:“小子,我们再留两日就离开这里,动身去闽越。”
杜霰揉着惺忪的双眼,问:“去闽越做什么?”
乔柏不由得想起叶遥昨晚对他说的话。
——它说他来取我的神格。
——它知道我的神格来自哪里。
——乔柏,你说,难道我的神格本来是他的?
当时叶遥说完这些话,眼睛越过山头望向更远的天边。乔柏心中了然,没再问什么,只安慰道:“好啊。你困扰了这么多年,要是能弄清楚,也是件好事。”
但乔柏不能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只对杜霰道:“你知道你师尊最喜欢喝什么酒么?”
杜霰道:“离支仙?”
乔柏点头:“他如今好一些了,以前可是酒非离支仙不喝,而这种离支仙乃是闽越国才会卖的果酒,酿造方法独特,其他地方一坛难得。他已经一年没有喝了,所以要去那里进点货。”
杜霰懂了。
他准备掀被子下床,却忽然停下,迟疑地拿起枕边的那两片薄荷叶。
乔柏见了道:“这是薄荷叶?怎么,你就如此喜欢,还藏了两片?”
杜霰没有理他,下床披衣,冲出卧房。
院子里,叶遥正将吹落的枯叶全部扫进簸箕里,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向杜霰,笑道:“醒了?”
杜霰攥紧手中的薄荷叶,坚定道:“师尊,我想学酿造离支仙的方法。”
叶遥:“……啊?”
动身去往闽越的前一日,叶遥在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
马车很是宽敞,里头是一张很大的卧榻,铺上毯子和坐垫,再放一张美人靠,白日里可以歪着小憩,困了还可以躺下睡觉,再置一张小案,摆上干粮和果品。
乔柏咬牙道:“你还挺会享受,这么气派的车得花多少钱?败家玩意儿!”
杜霰则问:“师尊,我们有剑呀,为何不能御剑?”
说着他拿出自己和叶遥的剑,一把木剑,一把铁剑,叶遥看着这两把普普通通灰不溜秋的东西陷入沉默。
乔柏打了个响指:“好问题。那是因为你师尊不会啊。”
杜霰一脸震惊。
叶遥急忙解释:“我们只会自己飞,不会御剑,但总不能拽着你飞,你会吐的。”他指着马车道,“所以保守一点就是坐这个,反正闽越离这里也不算太远。”
于是,当凡间的年还没有过完,一行三人已经赶着马车,从山下出发,向东南去往闽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