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夜斗神奇就神奇在这个存在感。作为彼岸之人的神明,前脚和人搭话后脚就会被遗忘,哪怕是闹了矛盾只要稍微离开久一点也会变成陌路人,这几乎是此岸与彼岸天然的隔阂作祟。
因此他没有和人搭话、也没有弄出什么乱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运送的货物一起上船,然后并不嚣张地走在靠近房间的边缘位置,只是把刀往袖子里藏了藏,就顺顺当当地没有被人发现,甚至大摇大摆地找到了高杉晋助的房间。
他对高杉晋助印象不深——但是,在首脑人物伤势未愈的情况下,还能在这艘船上有闲心弹三味线的,恐怕也不会有别人了。
已经没有掉头的道理,夜斗静静站在了高杉晋助的门前。
不成调子、随手拨就的弦声毫无折扣地传了出来。大概因为是质量很高的乐器所以断续的拨弦也清润动听。隔着开了一线的门扉,从那窄窄一点细缝里可以窥见里面闪着金蝶的、浓紫的衣衫正随着人的动作而轻轻抖动,蝴蝶似乎随时能挣脱而出。
即使门内门外不曾有过视线相触,里面也传来了极轻的一声磕碰声,随后从里面徐徐传出的男声口气平淡而笃定:
“不知道哪里来的老鼠……把我当成下手的目标了吗?”
夜斗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苦于和高杉完全不熟悉而放弃了长篇大论,把刀当做拐杖一样撑在手里,挠了挠自己的脸道:“嗯、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啦。你要是不想出来对我来说也比较好——”
话音未落,那扇半掩的门已经被大力拉开。夜斗此行的目标就站在那里,仍然是身形清瘦、相貌俊秀,甚至因为伤重未愈而唇色惨白。但比起外表,他第一眼能被人所看到的,仍然是那种冰冷的、恶意的、狂犬般的气势。
灯光从高杉晋助的身后照过来,他浓紫的浴衣都被映出一层淡光的轮廓。而他的脸孔也就更加地沉没于屋外的黑暗中,身前几乎只有那一振被他徐徐抽出的刀刃是亮的,伴着他低沉的声音一起:
“我可没被教过这样的待客之道——”
异变突生。
身着黑衣的奈落众犹如黑雨般从天而降,哒哒落在甲板上。而几乎就在他们落地的瞬间,房顶、夹道、地板们——一瞬间无数的枪口、无数的刀刃,也如凭空出现般对准了这群不速之客!
“不过既然是恶客,那也无所谓了。”
高杉晋助继续道。
属于奈落众的飞船停在了上空。不是不想移动,而是它的四周已经被小型的飞船给包围。被它投放下去的奇袭暗杀者一样被高杉晋助的鬼兵队团团围住——不,不止是鬼兵队。之前曾经参与过将军演讲一事的攘夷志士、三郎留在这里的付丧神、甚至那位神神秘秘的卖药郎,都出现在了这里!
已经察觉到中计,奈落众很快就有人以对讲机要向上汇报——然而也是他拿出通讯工具的瞬间,飞驰的子弹已经将对讲机连同他的掌心血肉一并炸得粉碎。
高杉晋助仍然站在原地,但在那张清俊的脸上飞快地染上嗜血之色后,没有人会还记得他其实仍然重伤。那种尖锐的、狞恶的气息比起祸津神还要更加可怖,在刀完全出鞘后,他毫不迟疑地向前,主动迈入战场,厉声下令:“上!”
毫不犹豫,鬼兵队们齐齐杀入!
爆炸的火光与枪弹的鸣响接连不断地炸开,因为人数众多,刀刃的冷光也都变得错乱。血的腥气飞快地向外蔓延,猩红的液体很快就填满了甲板上木材拼接时的缝隙,延出长长一条血线。
离乱斗的中心只有一步之遥,但始终没有再往前的夜斗,他的手中还握着那一振曾被三郎赠予的妖刀。被血气牵引,妖刀也在鞘中不安地轻鸣着,但夜斗只是平静、珍重地将其紧拥入怀。
“我不会用你做这种事的。”
在这种时候,他抱着妖刀,只能如此低声许诺。
如果要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夜斗本人也是不知道的。
——拜托,不要以为他是神明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了好吗!他那个所谓的“老爸”藤崎真的是控制欲又强又难缠,想要甩开藤崎去做什么事真的很困难啊!
但姑且还是先追溯到数日之前。
大概是数百年来的愿望终于看到了些许成功的曙光,藤崎对于夜斗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放纵。尽管他的放纵其实也只是放任夜斗与预订的神器之银时友好相处、让夜斗和万事屋一起上房揭瓦啊不到处接委托干活,且还时不时就要去盯梢一番……但对于藤崎来说,或许让重要的棋子暂时脱离自己的控制下,就已经是非常宽容乃至溺爱了。
而夜斗对于重新被管束的抗拒,就仿佛是所谓“溺爱”的恶果。
时间已经不多,由不得藤崎以漫长的时间去消磨夜斗对“父亲”生出的刺。所以藤崎改用警告、威胁等等手段自然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个挂着父子名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并不是一方是人类、一方是神明导致的畸形,而是更加简单朴素的……占据了“父亲”这个名义的藤崎,根本就不知晓如何爱人。
不管是掠夺还是被掠夺,他都已经感受过太多,因此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所以他可以对夜斗说“人的寿命有限,要不要考虑将银时也变成神器”,也会对螭说“其他的神器是必需的,但是都只是消耗品罢了”。这些话里没有一点共情的成分,纯粹只是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切入。
但是,夜斗已经被其他人好好对待过了。
无论是送到手里的妖刀,还是晚上会留给他的红豆年糕汤。那些没有任何锋芒的、温和无害的人情,就像是冬天的棉被、夏天的雪糕,简直是一旦接触就让人控制不住地上瘾。就算眨眼就会被人忘记,他作为万事屋的一员帮工时得到的感谢也实际存在过。就算有时落魄到要吃猫粮,也是三人一神一狗一起分,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把他踢开。
作为祸津神的神明,已经不想要再去挥刀斩人,将耳朵串在绳上作为功劳了。
可是无论是藤崎还是螭,没有人会想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在一起就好、只要听话就好——不想在一起可以有面妖围堵着在一起、不想听话可以有威胁强令听话。他甚至对于藤崎是否又串联起了什么势力也一无所知,只能在面妖的包围和驱赶下蹲在小巷子里,等待藤崎下令后再被引领去高杉的所在地。
他们这百年来的相伴,当真存在过一点真实的情谊吗?
要不然为什么他的“父亲”要支使他去做事的时候,连理由都不愿意给?
……谁来救救他。
人在困苦无助时尚且可以向神明求援,那神明身陷囹圄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人世间的善恶、杀人以外的技能,以前从来都没有人能来教过他。现在他已经能担任护卫、也会修房顶和铲胶水,但是如果始终握的是杀人的刀的话,这些技能到底还能留下多久——
“少年。”
然后,就像是有谁听到了他想法一样,两道高低不同的影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面妖像是狗一样狺狺狂吠,即使看不见它们,也不妨碍那种极恶的气息蔓延开来,像是臭水沟、烂了一半的垃圾、总之是任何倒人胃口的东西那样无形地将人逼退,只是碍于对方没有真的靠近过来才只是停留在蠢蠢欲动的攻击架势。
而那两个影子却顽固地立在那里,尽管为了逃避追捕而戴上了笠与披风,却没有任何恶徒的气势,连声音都带着些许的笑意。
“你是否为自己的现状感到不满?你是否还为人生道路犹豫不决,想要找到一份可靠的饭碗?”
“没有关系!现在开业大酬宾!工作餐吃到饱,榻榻米随便睡,我们保证任务抽成不会超过95%!”
以这种一听就像是骗小孩的台词为开头,两个影子对着他掀起了笠,露出他熟悉的、和银时一脉相承的、既不矜持也不好看的、傻乎乎的笑容来。
“——不过,工资只有五元咯!”
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逐渐蔓上了眼角。面妖、刚刚还听到的威胁之类的,都已经无所谓了——在模糊的泪水里,夜斗只能跳着脚对这两个不学好的万事屋成员纠正道:
“这种工资才招不到人啦!我可没这么廉价!”
“不过还是大发慈悲帮忙就是了!谁让……你们,与吾(五)有缘(元)。*”
若是在这种时刻对夜斗提出请求,他大概真的什么都会干的吧。
但可惜的是,这两个狗狗祟祟过来的万事屋也是丢了个硬币,对着夜斗略略略地抬杠说反正就只有五元爱干不干,然后就隔着那一道距离,闲聊般地和他絮叨起了目前的情况。
藤崎从未告知过的,那些银时和三郎组队跑去了高天原、日光神社目前德川家康已经装都不装了天天跑下来吸收新知识(打call)、桂小太郎也想要有个付丧神于是每天对着自己的爱刀烧香……诸如此类的、重要与不重要混在一起的消息,统统由神乐和志村新八的口中传入了夜斗耳里。
然后,在黄昏的时刻逐步逼近、面妖身上涌动的秽气更加强烈的,他们能对话的最后一刻。
“——差不多就这些了。反正银酱回来之前,我作为万事屋的代理店长也只能勉为其难带着眼镜架打砸阿鲁。”
“谁是代理店长啊!不要擅自给自己自封,而且不是你带着我打砸,是我在打杂你在打砸啊!”对于神乐面不改色的胡扯,志村新八不负众望地揭露了真相,然后才捂着心口冷静下来,重新以轻松的表情面对夜斗,“总之就是这样——虽然不知道银时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他一定会带着解决办法回到这里的。”
“夜斗也是——你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毕竟连看都看不到面妖……所以不用考虑太多,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是在一起生活一天、也不是一个星期——你可是和我们生活了整整一个月的、万事屋的编外成员。”
“我们相信你的判断。如果真的搞砸了也没关系。反正……!”
“银时/银酱一定会过来踹你屁股,然后大家一起扛啦!”
至于之后还有诸如“让三郎花钱买通别人”之类破坏气氛的险恶发言,这种就不用多说了。在这一天的夕阳下,夜斗只能看着两个朝着他挥手、然后去往他不知道的地方的身影,默默重新蹲了下去。
这一天超级糟糕,糟糕到他仿佛掉进了迷宫,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但是因为最后遇见了曾经相处过的人,于是这一天至少还有夕阳是美丽的。
见到了这么美丽的夕阳的他,眼泪都想要不停地落下。
他知道神乐和新八一定不知道藤崎要让他去做什么。他也知道以藤崎的作风,单单是自己的反抗根本起不到作用,无数他不知道的后手一定会接二连三地跟上。
但是,如果神明真的没有善恶、只有喜恶的话。
如果他真的能够像神乐和新八说的那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话。
“我不要再杀人了。至少不能用你杀人。”
他对着自己的妖刀笃定道。
“三郎把你送给我,不是让我去做这种事的。”
于是他在面妖们的凝视下,走入了电话亭。投入自己刚刚收获的五元硬币后,他没有犹豫就输入了号码,在仅有的一句话时间里说道:
“我是夜斗,接下来要去找高杉。”
于是,在他浑浑噩噩、随着藤崎终于下达的命令混入了高杉晋助的船上、停在房间门口的时候,一切终究还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他唯一记得的来自真选组副长的号码(被银时“借刀”后经常夺命连环call要求还刀),接电话的那方最终还是将讯息传递给了高杉晋助,反过来布置下了新的陷阱。
一切,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第126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一十一天
既然鬼兵队早有应对之策,那么任天照院奈落众再怎么训练有素、实力出众,最终的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消多时,奈落众已经被全部击垮,空中原本用来隐蔽作战、投放兵力的飞船也被入侵,哪怕示意失败的信号波在一瞬的闪烁后就已经传送完毕,拦截的时机转瞬即逝——
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高杉晋助等人要的不是击溃这一次的袭击,也不是占领飞船乔装过关,而是更加直截了当地,将飞船上的行程图截取过来!袭击击溃了还会有下一次,乔装成友军可能被反过来截杀,但是唯有飞船的起点与落点,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搬运的!
甚至乎,以天照院奈落众的轻视,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大胆到想要不加掩饰地发起进攻。
从二十年前天人入侵的时候开始,这个星球就一直在接受新科技的洗礼。除了个别身体素质突出的,以白刃去面对枪炮都是自寻死路。因此武士没落,幕府也沦为提线木偶。
但是,那是二·十·年·前啊!
如果说科技降低了对使用者身体素质的要求,那么人模拟之天人又会差什么!买卖也好,制造也好,更新也好,能获取新式武器的机会数不胜数!纵使这十几年都如此煎熬、犹如炼狱,但是在历史中不过是弹指一挥。忍过了这段为跨越过科技鸿沟产生的阵痛后,人类反击的机会也只在无数个呼吸之间。
三郎从不觉得藤崎重要。因为只要溯行军的问题解决后,时代本身就能得到修复,无论是神明还是世界本身都不会容许藤崎和虚作乱。
而明智光秀不觉得藤崎重要——则在于,藤崎的计划看似人员极少、难以策反,但他能引动外界风云的最根本原因在于虚。虚的身上齐聚了天照院奈落和阿尔塔纳的双重身份,对于不知他真身的普通人和知道他本质的非普通人都能构成足够的压迫力。
既然面对的是一出狐假虎威,那着眼于“虎”才是正确之路不是吗?
不需要主动出击,在藤崎想要的两名“神器”身份水落石出之时,高杉晋助就是最天然的诱饵。也不需要挫败什么藤崎的阴谋,因为此行只需要斩断虚的臂膀。无需担心火力,因为坂本辰马的商队和高杉在太空牵来的线已经足以保证武器供应。更无需担心人员——
因为即使不对外公布任何真相,激进派与保守派的攘夷志士、幕府的走狗、卖药之人、万事屋还有神明,都行动一致、步调统一,无声地聚集于此。
没有事先约定时间,没有事先得到地点,一切就绪的今夜便是向天照院奈落发起进攻之日。
空气中的硝烟气息已经被湿润的水汽冲淡。刚刚酣战过的高杉晋助没有在意衣服下仍包着绷带的伤口情况,自顾自地点着了烟草,徐徐的白烟便从烟斗的细口中漫出,薄纱般地扑在他衣间的金蝶上。
他脚下是潮湿的甲板。这种踏在水迹上、半阖起独眼的作态,让他显出一种十分矛盾的、兼具风流与矜稳的文弱。
但也只是片刻。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身后,那种始终咆哮的、要无差别摧毁自己与敌人的恶火便再度烧尽了他的脏腑。他单手举着烟斗,朝天嗤笑:“——这下倒是正合我意。我和那个人倒是合得来啊。”
制定这一战术的,当然只有不在这一时代却也不受现下乱局桎梏的明智光秀。
比起过程更看重结果,如尖刀一样斩断乱成一团的线团。如此酣畅淋漓、不顾后路般地决定应当攻击的方向,天然就带有让人热血沸腾的因子。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提出、也不论事后是否会给出解决方法、又或者事后是否会索取报酬——
那种给予帮助仍然改不了的、作壁上观般的审视,那种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无法动摇的无动于衷,让高杉久违地感觉十分安宁。
只要不是渴求这个世界——哪怕他本身一直在嘶吼咆哮着毁掉这个世界,那这样的审视与距离感就在他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
身着紫底金蝶浴衣的青年再度半阖上眼,悠悠地从唇中吐出云般的细雾,随即手腕一歪,烟斗头轻快地磕出哒哒两声,还依稀闪着红光的灰烬便飘落下来,合着被从甲板上扫出、将血迹无限稀释过的水一起,融入更加宽广的水域中。
“走之前需要再打个招呼吗?”高杉晋助道,“和那位明智光秀。”
“嗯、啊?应该不需要了。”回答他的是物吉贞宗,“毕竟‘不能什么事都拜托不了解情况的小光啦’,主公认为在这里的诸位肯定比他更加了解情况,也能及时做出判断。”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成明智先生所推测的模样,那也必然不是因为主公本身的主导,而是这里的人都想要这么做……主公是这么说的。”
高杉晋助只是嗤笑一声:“我可不觉得这事情上有谁能撇开关系。”
付丧神完全听命于三郎,而明智光秀能与他们联系,仰仗的恰是三郎留在此处的付丧神。
尽管这一次三郎远在世界之外,没有半点出席机会,但属于他的存在感仍然浓烈到无法让人忽视。不是什么感染人心、掀起旗帜的角色——至少在这个时代不是,也没有发展出自己的组织和人手,但是那种独有的“遣将”才能仍然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
并非将人作为棋子,而是将之作为“将领”。
这其中的差别难以以一言概括,但他不是那种会早早就对人做出臆测的人,因此在吐尽了烟雾后,高杉晋助也只是对着其他人干脆利落地翘了翘烟杆:
“开始吧。”
激战后的休闲时光注定不是人人都有,至少(因为太傻而无事可做但又不想被排挤于是装作自己很重要而强行开始)巡视四周的桂小太郎就做足了忙碌的姿态,此时也只能恶狠狠地瞟眼高杉晋助,嘀嘀咕咕地发泄不满:“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有正脸镜头,我们就只能做背景板吗混账,重要配角的标准也不必卡这么死,明明都有天人了我也不介意被什么外星生物砸到从此改造成机械人,难道是因为名字里没有犬和狗窝吗*,还是说这其实是反派的高光……”
志村新八:“……这种谁都可以化身吐槽役的发展真是够了,我们吐槽役也是很稀缺的别随便就觉得能代替。还有你在少年漫画里讲什么青年漫画的梗,犬和狗窝也重复了,最主要的是根本没人懂以至于你吐槽都像是碰瓷啦!”
吐槽役之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桂小太郎只能悻悻地“啧”了一声,最终两个人统统因为太吵被真·正在忙的平贺源外不耐烦地派遣同名“三郎”的可靠机器人去将脑袋摁在地板上,为帮忙擦甲板做出了并不卓越的贡献。
尽管只需将刚刚强行攻下的敌方飞船修理到可以继续飞行的程度,连一些破损处露出的冒着火花的电线都不必一一处理,但在袭击失败的信号传出后一切时间都变得极其有限,老人的鼻尖也在不停冒汗。在他扭紧最后一颗螺丝后,几乎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已经被高杉晋助发觉了一切准备就绪、并下达了开始的命令。
桂小太郎不服气地大声嚷嚷要猜拳决定总司令、就这么擅自发言根本是作弊的垃圾话暂且不提——年纪已经不轻的平贺源外面对属于敌人的飞船,依旧珍惜地抚摸过被焊接好的裂缝表面。虽然飞船内空无一人、原有的仪表和方向盘也都成了摆设,但在他扳动临时赶制出来的遥控器后,飞船便像是大型玩具一样轻快地升空,随他心意地在上方打转。
“……我也要一起去。”
平贺源外突然道。
桂小太郎立刻秒答:“可以啊!”
然而他之前的种种不靠谱已经让平贺源外默默过滤掉了他的回答,硬着头皮迎接高杉晋助扫视过来的锐利视线。但那视线也只是一时——高杉晋助完全不在乎他的行动原因,仿佛他们曾有过的交集从未存在一般,淡淡地表示了允许。
之前围攻这艘飞船的就是从属于坂本辰马的“快援队”的小型飞船,在奈落众的飞船重新升空后,这些小型飞船也没有撤走,改为搭载此次的行动成员,无声地疾驰起来。
首先对于袭击高杉晋助一事,奈落众没那么容易放弃,因此最可能早有援兵在附近……此时,高杉原本所在的那些船只就是第一重诱饵,干净的甲板和少许在内的人也正是用的空城计。
而实际上的绝大多数人,在集齐了高水平的驾驶者(快援队)和曾经指挥过战役的人的眼光(攘夷志士)后,悄悄绕开附近可能存在的支持点,一路畅行到大本营附近数百米后便停了下来,靠隐形涂层隐蔽在夜空中。唯一例外而继续前进、引起奈落众注意的,自然只有被遥控着的破损飞船。
这是他们为进攻而预备的第二重诱饵,并且是一定——
“嘭嘭嘭哒哒砰!”
一定会被大本营里的奈落众不分敌友地直接袭击的。因为这就是所谓暗杀部队的作风,也是幕府和天人第一时间保全自身利益下,唯一可能有的举动。
自动发射的武器没有真正呆在上面手动操纵来得精准,但如果只是糊弄这一瞬已经足够。在破烂飞船被平贺源外暗自启动自动连发功能后,立刻被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已经被人占用,因此原本隐蔽在内的攻击武器统统从平滑的金属层中探出头,哒哒向着飞船射击。
快援队、以及上面的众人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即使知道落点、也不知道敌人大本营的出入口和控制室。即使知道控制室,也不知道大本营的建筑材质。如果一切都是未知的话,自然要以最高的标准去要求、最朴实的想法去推断。
奈落众既然与天人有关,必定也会采用天人的科技。他们的大本营一定有人在看守,也一定有预防袭击的手段。
如果是安装了武器就必定有接缝。如果有过焊接和掩饰,那就必定有不同材质受热影响不同而产生的裂纹。如果有能给予人从上方迎敌的通道,下面就必然是难以多人同时前行的楼梯。
飞船在攻击下终于动力系统无法继续运行,一头栽倒了下来。不会受热量影响、唯一可以稳定地选择爆炸时机的、汲取了秽气压缩时能量的炸弹也在上面余火未灭时砰地炸开,滚滚的热风席卷了奈落众大本营的整个上方。脆弱一些的建筑物在冲击下显得摇摇欲坠,但紧接着,是藏匿已久的快援队终于不再等待、每个飞船都向着此行的目的地连续发射!
前一波的是瞄准投放的固体炸药,粘附在上方后转瞬就炸响,将天花板以及未被飞船自爆摧毁的攻击武器进行补充性地摧毁。后一波投放的却是人——本被载于飞船上的人挤在梭形救生舱内,被完全违反设计初衷地弹出,坠落在被初步扫平了攻击武器后的下方。
伏在夜斗的背后,被少年神明背着跑从而轻松跟着大部队的平贺源外仍攥着遥控器,紧紧扣在护目镜中的双眼只感受到了让人不适的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