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汗意、还是泪水,都被紧贴皮肤的硅胶封闭在小小的镜片后。他也无意去向别人解释什么、包括修复这次袭击用的飞船也只用了抽一支烟斗的工夫……但是,夜斗背上的老人,仍然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在几乎能震破人耳膜的枪炮声里,蜷缩着身体,仿佛还在无数个平凡又孤独的、只能在最无人知晓时以气音呼唤死去的独子名字时的夜晚。
“三郎、原谅我……参与这种事情,是最后一次了。”
“我总是容易搞砸,弄出一堆破铜烂铁。原本想要帮人穿越时空,结果弄出来的东西又给人带来了不逊于武器的麻烦。虽然有反省是不是因为我无法放下,才会总是生产出杀器,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思考出来。”
“能够快乐地制造破铜烂铁的世界,有生之年,我、真的很想再见一见……你还小的时候那样的世界……”
那样的世界,一定是父子两人都能好好存活至今的if线。
尽管这一次,他没有再忘记自己喜欢机器的初心。
第127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一十二天
虽然平贺源外是个脱离了机械就毫无战斗力的弱鸡,但夜斗还是很靠谱的——祸津神数百年磨砺而出的杀人才能,赋予了他对于危险敏锐至极、几近本能的感应力。无论是扫射而来的子弹、还是直斩而来的刀锋,他的身体都像是提前洞悉了其中轨迹般,轻盈、锐利、果决地做出反应。
千本至多只撕开他的衣袖,枪弹至多只切断他的鬓发。在这紧密的、令人屏息的攻击节奏里,他的速度没有丝毫的下落、直面袭击地不停奔赴前方!
而此时,他的刀尚未出鞘。
平贺源外已经从最开始的手持回忆杀老泪纵横,变成了在枪林弹雨中滋儿哇乱叫,再到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一点安静如鸡,充分地证明了夜斗这一深入险地到底给老人家带来了怎样的心里压力……高速度明明是buff,就不要把这种天赋技能用成debuff啊!!
不管怎么心跳加速、真人上演速度与激情,已经不可能脱离夜斗的平贺源外只能硬着头皮去相信夜斗。少年的脊背并不宽厚,但如此紧贴着的时候,仍然能够感觉到衣物下面与人类近似的体温。随着越来越靠前、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原本紧紧托着平贺源外大腿的手终于空出了一只,在脚步猝然一蹬的瞬间,按在了妖刀之上。
利刃出鞘。
在这次特攻里,夜斗是纯粹的外来者,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他也不可能知道该怎么做,但他的身体已经自发地调整为曾经每一次迎敌的节奏,并且在那一闪的灵光里,将刀指向了从天花板上探出来的枪口!
比之人类更加强健的体魄,比之人类更加精淬的技术,以及在人类之间也稀少罕见的调动灵力的神明之能。妖刀的煞气早就被冲刷干净,那些无形的、被归为虚构传说的力量取而代之地附着在妖刀的表面,让其全无受损的隐忧。
然后就可以比第一枚子弹要更加迅速地、比受空间和人数制约而无暇发挥技术的人类更加精细地,将枪管劈弯,让所有子弹都堵塞在内、只在顷刻间就受不住内部压力自爆!
“干得漂亮啊夜斗!”
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保护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
狭窄的过道配上枪弹原本是清扫敌人的利器,但在夜斗的挥刀掠过之下,所有枪口都在瞬间炸开!奈落众已经从狭道的另一边一拥而上,任是夜斗平时的存在感再稀薄,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还被人无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层迭的刃尖就已经直指他的脚下,由下而上地捅刺上去!
任是神明也无法从空中落下之时凭空借力……不。
正是因为是神明,才能做得到!
少年在半空中翻身,妖刀直直地横压过去,远别于人类的力道推开了本该成为致命凶器的敌方刀剑,将之撞得刀光摇曳、刃尖偏移。下落的足尖如蜻蜓点水般触在那些森寒的刀面上,一掠即起,纵使还背着个老人也轻盈到令人难以置信。他的神情与目光都是一种难言的冷漠,仿佛凝着薄冰的目光被层层刀光反射向后,若有若无地晃入同伴的眼中——就在他起跳的下一秒,炮弹已经轰然而落,簇拥的敌人瞬间被吞入火光之中!
灼热的气浪压缩着窄道的空气,真选组的一番队队长扛着火箭炮的炮筒,清爽地笑了起来:“Strike!*”
然后在话音落地的瞬间被鬼之副长狠狠敲头,并被破口大骂:“Strike你个头啊,你以为在打保龄球吗!!”
“随便打打就行了吧,毕竟据说这个也是神明,被打中也没那么容易死。”被敲了脑袋的冲田总悟若无其事地将炮筒对准土方十四郎扣动扳机,生动形象地演示了什么叫睚眦必报和百倍奉还,“而且是说雇佣只需要五元?什么都只要五元?呵呵,那么雇佣作为沙包和雇佣来做工作也是一样的价钱吧。光用零用钱就能压榨到死的神明呢~”
“比起万事屋来给我打工吧?我可以勉为其难动手操劳把狗都不吃的蛋黄酱挤到你的食盆里的。”
……夜斗在前方被炮火占领、空间有限的前提下,默默地远离了冲田总悟两步。
终于摆脱了危机(暂时)的平贺源外两股战战,发出微弱的悲愤之声:“夜斗不会死但我会啊!多少注意一下老人家啊?”
刨除这些已经是传统艺能的内讧场景外,这一次攻入的过程堪称顺利。最可能减员的入侵之初、和天花板的枪械威胁,全都比预想中还要良好迅速地解决了。尽管没有地图可用,但他们这一次是来纯粹搞破坏的,并不是占领这个地方,因此这个缺点也被抹除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都在这里的话,是他们率领人主动攻击的话。
“好久不见,阴沟里的老鼠。”
那么奈落众中唯一只在虚的地位之下的、能暂代为奈落众首领的胧,也必定会出现。
不知道是因何而生的因缘,也不知道是怎样绵延至今的纠葛。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一幕会面必定发生。不如说,在不知虚是否会真的在意奈落众这一前提下,钓出胧几乎可以作为他们本次真正目标。斩断奈落众的真正枢纽、斩断虚延长的这根臂膀……以及,斩断曾经的仇怨所在。
在虚各种爆炸性的身份之下,胧几乎就像是奈落众中一个忠实可靠、随时能藏入阴影中的打手。除了在数年前的战场直面过胧高杉、桂和银时,几乎没有人会将胧与其他的奈落众区别看待——只因为虚出现得太早,武力也让人望尘莫及,在这种内部已经混乱分裂的时代,虚的武力已经足以成为统领下属的利器。
真正发掘出胧的重要性的,仍然是明智光秀。
……不知道该说是熟能生巧还是习以为常,总之明智光秀与虚虽然没有打过照面,但是从藤崎与虚达成的协议,以及虚完全不顾他人的作风,已经判断出虚对于这世界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失去耐心,具有下属身份的奈落众也不会特殊几分。因此在以往的种种奈落众出动的事件中,统率他们、指示他们的另有其人。
而结合高杉等人的意见,那么这个“其人”究竟是谁,便一眼可见。
奈落众与真选组的拼杀、暗杀部队与攘夷志士的拼杀、胧与高杉、桂的拼杀……只是一眨眼,好不容易安全了一些的过道再度沦为战场。飙射的鲜血一道接一地道溅落在苍白的金属墙壁上,尚未散去的灼热气浪一点点将所有人都吞入进去,与火药味、鲜血味搅合在一起。
妖刀在神明的手中微震起来,夜斗一手托着平贺源外,一手握紧刀柄,眸光中冷冽的情绪已经散开。位处于自己刚刚保护过的人群,他下意识地跟着向前——
随即,一只微冷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妆容鲜艳、仍然背着那只药箱的卖药郎目光平静的看着夜斗,被勾画出笑唇的唇抿了抿,不知是否真的露出了微笑。人群在拼命地向前挤压,去迎接前方的战场,濒死时的哀嚎就如被碾碎般刺耳,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人流的压力,拉着夜斗就这么从容地向一侧避开,闪入了另一个过道。
符咒从药箱抽屉的缝隙中无声滑出,沿着他们的前路一路贴上。随着符咒上的文字扭动流淌成红色眼睛的图案,那些漆黑的秽线也一点点在他们头顶浮现——
前方,左方,右方。
激战的厮杀声喊叫声渐渐在变得微弱,更加狭窄的过道里只有他们哒哒的脚步声。本应被触动的机关安静地呆在天花板的活动膛道里,显出一种令人提心吊胆的无害来。因为两个人之前没有过多少交流,因此现在即使牵着手一前一后奔跑也是沉默陌生的,唯有金属的墙壁还在执着地映出他们连在一起的模糊影子。
但初入此处、与这高科技的一切画风并不兼容的两个人连看影子的好奇心都没有——蠕动的、长虫一般的秽线不知头尾地浮在上空,随着符咒贴附在墙壁时扑簌的轻响而摇动凝实。
平贺源外目前不能作为战力,早已在拐角处被放下,如今被一群娇小玲珑的天平围在中间,痛并并不快乐地持续着保护者被从神秘侧换成灵异侧的体验。终于能轻松上阵的夜斗仍然一手搭在妖刀的刀柄上,喉结上下耸动,薄冰般的眼瞳渐渐浮现出几分明悟。
在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开合门前,那些丝丝缕缕的秽气正从缝隙中喷吐出来。
到了现在,夜斗竟然有点想笑。
他并不是只会听别人吩咐的笨蛋,只是太多时候,神明是不需要心性上的成长的——不管是高天原上的那些,还是他这种被牢牢把持着的祸津神。因此在发现自己竟然能提前猜到卖药郎带自己过来的缘由后,他竟然有种自己终于有所成长的后知后觉。
是因为藤崎,也只可能因为藤崎。
不管吸纳秽气的机器被销毁了多少,只要仍然需要秽气去影响虚,藤崎就不会让这一机器真的消失。被压缩后的秽气已经有了妖魔的特质,却还没有诞生出意识,是比之面妖更好操纵、更不易反扑的东西。对分身乏术的藤崎而言,江户是他最为重要的最终据点,但偏偏攘夷志士活动的重心、刀剑付丧神所处的地点又都在江户。
攘夷志士行动自由,机器又笨重无比,凡是江户能找到的机器都已经被尽数销毁。所以若是这种至恶的机械还有留存的话,要么是藤崎亲身看管,要么就是在完全安全的地方。夜斗之前虽然被关着,但藤崎知道夜斗的心思,反而不会放任他离自己太远,因此夜斗可以反过来肯定藤崎附近没有机器。而在现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也只剩下眼下这一个——被天照院奈落众层层保护的、天导众却又没有兴致插手的、奈落众的大本营。
而且,既然是藤崎会觉得安全,那么除了这里的“护卫”都是高武力之外,还必然因为虚也默认他插手这里、甚至愿意分割出部分的权力让渡过去。握于自己手中,自然无需担心。
现在的奈落众除了虚之外只听从胧的命令,也仅仅是因为藤崎尚且来不及插手太深——
没错啊。自那个机器建立起来、自夜斗和万事屋们在一起,也只过去了区区一月多一点。
但是阴谋已经悄无声息地铺成了这么庞大的样子。
夜斗曾困惑的、藤崎派自己单杀高杉的事情也有了答案:因为藤崎就在这里,借助着奈落众的兵力与科技,窥伺和布置着一切。夜斗是他手中与那些从天而降的奈落众伏兵一样的棋子,正是知道将夜斗派遣出去的时间,奈落众才能那么恰到好处地在夜斗登船后落至甲板、引起动乱。
“有办法开门吗?”
该下定的决心早已想清,即使即将面对的人是和自己维持了百年“父子”关系的人,夜斗也只是神情平静地用指节叩了叩金属的大门。
金属门自然纹丝不动,甚至这轻微的叩响声是否透过了厚重的门层、传递到了里面都未曾可知。但妆容浓艳的卖药郎轻轻往夜斗的方向一觑,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无形地映照出了别的东西——比之秽线更加扭曲丑恶、如同锁链如同寄生虫般,缠绕捆绑吸食着祸津神的,所谓“因缘”。
清脆的、金属颤抖的身影在他的药箱里响起。为了确定秽线而贴了一路的符咒一眼望去都是扭曲的鲜红,诡谲地注视过来。
“以人之力要去打开这种门,实在太过强求了。”
短暂的寂静后,卖药郎徐徐说道。
“……我们在场的有哪个是人吗?还是你要说你虽然顶着尖耳浓妆能打妖魔能用符咒但是你是·个·普·通·人吗?!”
对于夜斗这难以理解卖药郎的发言、因此满头问号的反问,卖药郎置若罔闻。如此视觉系的打扮仍然不掩其俊美的青年敲了敲自己的药箱——完好无损的箱子自如地往外吐出一截抽屉,药瓶仿佛被推搡着,在磕碰中骨碌碌地滚出一个淡青的小瓶,落入他的掌中。
卖药郎两指一并,夹中一张空白的符纸,手指稍一用力,纸张便弯曲成弧,盛接着瓶中的药粉。与药粉相触的纸张如同被火燎了一样蔓出一闪一闪的金红光芒,扭曲成线条的符字只在光芒蔓延时如火星般微微一闪……不,符纸真的烧了起来,随着药粉被炙出烟雾,原本如丝如缕的秽气也猛然暴涨!
浓烈的黑色几乎要覆盖掉全部的视野,夜斗下意识地用手在面前猛摇试图驱赶,但黑色似乎并不全是秽气,完全无视了神明的灵光,仍然寸寸占据着狭窄的过道!
“等等你这是烧得什么——怎么闻起来这么像妖魔的臭味、咳咳!”
眼看用手驱赶无果,夜斗已经转换思想改为以袖掩盖鼻,但几能以假乱真的味道仍然强势地占据了他的鼻腔。比起眼泪都要被熏出来的他,卖药郎仍然气定神闲,只是原本躺在药箱上层的短剑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拿出,在他的手中仍然颤抖着齿关。
金属门上无声闪出一点微光,旋即向两侧滑开。
只在这瞬间,夜斗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站在了门轨上。神明的眼睛还带着点被熏红的边缘,但神情却是令人熟悉的寂冷——这是藤崎看过无数次的、满意至极的,被自己驱使着杀人时的表情。
“我还以为是外面结束了——原来是你回来了。”
面容年轻的人类如此说道。
“成功了吗——啊,问了白痴的问题。成功了就不可能这里遇袭了吧。那么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夜卜?”
“该不会是觉得,只要解决掉可怜的父亲,就可以奔赴新生活了吧。”
门口的房间对于秽气来说过于明亮了,以致于不管是运行的机器本身,还是房间里凌乱的计算机、控制器、闪着雪花点的数个显示屏,又或者是坐在转椅上的藤崎和站在一旁的螭,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我当然不会这么觉得。”夜斗答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就算听你的去把高杉变成神器也没有意义。”
“因为担心银时,所以把高杉变成神器。那么为了银时,也可以把桂、把新八、把神乐变成神器。等到所有人都失去以后,剩下的一个银时也能变成神器……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
“这样不好吗?”
意料之中地,藤崎笑着说道。
“人类的寿命有限,一旦没有执念成佛了就再也没有以后——但是,只要成为神器,他们就永远是你的‘家人’。这难道不是你期待的吗?”
“我早就说过了——”
“你,是我心爱的儿子喔,夜卜。”
“所以你的期待,不管是否诉之于口,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果然是这样。
迎着那张带笑的脸,夜斗唯一的想法只剩下这个。
那个年轻到根本看不出来有儿女的躯壳还在不停地张合着嘴唇,而躯壳内栖息的、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灵魂仿佛在发出阵阵讽笑,以言语作为矫饰的丝线,试图将他摆弄成一具傀儡。
“说起来,夜斗看起来真的不想杀人了啊。”
藤崎说道。
“我也不是不能体谅——但如果不喜欢杀人的话,救人(救世)的任务是不是要做得更漂亮一点才对?”
这样的话语所塑造的一切,夸奖也好,为难也好,体谅也好,都只是泡沫罢了。
夜斗平静地看着藤崎,答非所问道:
“但是你连这么做的原因,都从来不肯告诉我啊。”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哪怕只有只言词组也好。这种“救世”的背后对神明堪称疯狂的敌意,源头到底是什么——
在作为“父子”几百年相处的这些时光,他也始终没有听到过。
但是藤崎表情渐冷,视线落在了夜斗的后方,冷嗤一声嘲讽道:“——你果然是学坏了啊。”
在门开之后,刺激秽气的、模拟秽气的药粉终于渐渐烧尽,烟雾稀薄后,藤崎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卖药郎的身影。
仍背着药箱的青年只是从容地提着退魔之剑,咬字清晰地说道:“嗯?不,我与这位‘夜斗’并不熟识。出现在此,只是希望有缘一见,在这片国土上躲藏数百年、自黄泉归来的……”
“——物怪、啊。”
第129章 在江户的第一百一十四天
说来也有点好笑,卖药郎之前在各藩因秽气一事奔波,但因为缺失了秽气是动用了机器所压缩这一重要信息,基本没有多少有价值的收获。反而是到了江户他没隔几天就遇见夜斗和虚,各路线索堪称白送地往脸上扑,连确定藤崎这个罪魁祸首都没费神。
退魔之剑上凶狞的鬼脸齿关颤动,最终狠狠咬出一声金属般的铮鸣!
尽管没有和卖药郎直接打过交道,甚至此时此刻卖药郎手中之剑还没有出鞘,但藤崎的面孔上仍然浮现出忌惮之色。房间里的越来越多的显示屏变成雪花点,发出嘈杂的“呲呲”声。在这种闪动的、病态的光下,披着别人躯壳的青年重重拍在短发少女的肩上。下一秒,少女已经化为禅杖跌入他的掌心!
“物怪?你说我是什么都无所谓。”他冷漠道,“既然儿子是个废物,那也只能我自己来动手了。”
话音未落,藤崎已经提步一跃,持杖重重劈下!
门并不宽阔,即使夜斗只是个少年身量,提刀挡在门前也已经足够。不如说,夜斗本就是抱着将藤崎堵在房间里、将这次斗争只压缩在父子二人之间——然而,即使是夜斗先抽出的刀、是他先做好的准备,锋利的杖尖依然是以他完全没有意料的来势汹汹,当头狠扎下来!
夜斗几乎是靠着身体的本能才将妖刀横着往上一推、拦住了当头而来一击,但腹部却无可避免地被藤崎毫不留情地提脚一踢,整个身体剎那间失去平衡。额角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饶是夜斗反应迅速地蹬了下门框把自己反推回来、重新拦在了藤崎面前,脑袋也仍然还存着撞击带来的轻微晕眩感,湿湿热热的液体也飞快地浸透了鬓发,顺着脸颊一路流到了下颌。
化身禅杖的螭也是一惊,下意识道:【夜斗!父亲大人、夜斗他不是想要和您作对——】
“吵死了!”唯一能听到此时的螭说话的、紧握禅杖的藤崎烦躁道,“让开!”
比起奈落众下端为刃的禅杖,藤崎手中通体光滑、只有顶上锐利一些的神器无疑要温和无害的多。但在他的挥舞下,禅杖带来的却是更胜一筹的压迫感与威胁感。藏在这副青年躯壳内部的、不知在黄泉往返了几百年的灵魂终于透出了一些时间才能造就的可怖。尽管夜斗才是神明、他才是人类,但藤崎丝毫没有落下风的迹象!
大概也是因为这种胜券在握,烦躁着的、愤怒着的、嘲弄着的青年,才能对夜斗说道:“你的这些不都是我教的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禅杖已经穿过了夜斗肋下的空隙,恶狠狠地将夜斗往旁边一扫。少年神明被打得脚步踉跄了一下,手肘却往内一收,试图钳住藤崎的武器。但就算这点也已经被藤崎看破——青年手腕一抖,禅杖瞬间绕了个圈,杖尖猛地落向夜斗的喉头。
清脆而刺耳的一声触响下,是夜斗以妖刀顶住了杖尖。
“我……只是没想到……意料之中的事情,原来也会让我这么难过。”
妖刀再不详也只是凡器,与神器的角力注定只有败落的结果。在妖刀发出承受不住的脆响之前,绘满红色文字的符咒已经如有意识般缠缚上去,分担开神器的压力,连同夜斗尚在流血的伤口也被符咒层层包裹。
在这些妖异的细长纸张下,少年神明的脸上是孩子一样的、被掠夺后无从挽回的伤心之色。
神明是基于人类的祈愿而生的,信仰不灭则神明不死。
夜斗是基于藤崎的祈愿而生的,只要藤崎还需要夜斗,那么夜斗就不会死。
这样不留情面的攻击,并不是夜斗不够重要,而是卖药郎真正触及到了藤崎的命脉。因此阻拦着他的夜斗,无论被怎样攻击都不为过。被作为祸津神使用多年的夜斗,使用的一招一式都在藤崎的预料之中,而他自己会对夜斗造成什么程度的伤也在藤崎的预料之中,夜斗是个什么样的神明更在藤崎的预料之中——
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心软的、容易被人打动的、会为此犹豫不决的孩子。
几百年的相处实在太过漫长,就算是陌生人也能彼此成为依靠。就算被利用、被伤害也无法甩脱彼此,无法拒绝被驯化。一两个月的经历再美好,也无法让夜斗坦然对曾经的“父亲”痛下杀手,只要再给一点点回转矛盾的余地,大概就会迫不及待地立刻抓住。然后,对藤崎言听计从的螭就会是他的前例。
这是一个……
会在意他人的心意,并珍惜到了愿意付出仅有的一切的、这样的孩子。
即使感觉到了真正的、健康的情感,明白了利用与非利用的区别,“父子”几百年的陪伴仍然不是假的。年幼时的教导、完成任务的夸赞、偶尔淘气的玩乐时光,纵然只是使用工具下的一点泡沫,也仍然有着足够美好的假象。
若是连这些都要否认,那么作为神明生而至今的生涯,岂不是太凄惨了吗。
“烦死了。”藤崎道,“完全看不清形势的蠢货。”
“啊啊,你是为了万事屋是吧!知道了,不会对他们动手了,高杉也由我来,所以现在滚开!!”
……是啊,就是这样。已经猜到了这份“父子”的关系的本质是如此丑恶,但仍然会为之难过。
蓝眼的少年神明眼神锐利起来,执着地站在门口,断然道:“不可能!”
“我不想再被你控制了!也不想我在意的人受到伤害!所谓什么救世主、什么拯救世界……我不需要。如果你非要阻拦我的话,我也绝对、会对你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