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更是毫不留情地一脚将赵平踹出了队伍。
但其实谭政最初的想法更狠一些,他不止想将赵平踢出特殊部门,更想让赵平从天师联盟滚蛋。但当时天师联盟以‘特殊部门人员数量太少’为由,拒绝了谭政的提议。
不过,为了安抚谭政,天师联盟放话说他们以后会让赵平离雁城特殊部门远远的。
谭政对这个处理结果并不满意,但他知道,这已经是天师联盟最大的让步了,他只能忍着。
往后的每个中秋,池白都会跟着谭政看望程山。
因为打心底替程山感到不值、憎恶赵平,所以当赵平主动来挑衅池白时,池白便顺水推舟地借机揍了对方一顿。
完整地听完这段往事,容镜一时无言,半晌才开了口:“这么一看,真的很难不怀疑天师联盟和特殊部门的确有洮秭观的恶人存在。”
池白抒出一口气,缓缓道:“是啊,以前我还觉得天师联盟有难处,但现在看来,这难处是不是真的,还不确定呢。”
天师联盟的水,比他想象中,深多了。
“先看看吧,要是真有洮秭观的人在赵平这次的事件中露出尾巴,倒也不是件坏事。”池白低声说了两句,随后转移了话题,“对了,阿秋匆匆忙忙打了报告说要回趟华清门,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前,阿秋从宿舍回来时还带着请假条,面对他的疑惑只匆忙说了句“我去救我师叔”便拎着包走了。池白见他模样焦急,背影匆忙,便没有多问,于是那些好奇便被强行压了下来。这会儿跟容镜通电话,想到容镜人也在堰河,估计知道点什么,才在此刻有了提及。
容镜还真知道,也没打算隐瞒:“阿秋的师叔被下了咒,道观内无人可解,但阿秋说他有本华清门流传下来的古籍,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原来是这样。
“行,那要是有消息,随时联系,如果华清门那边没办法,我可以找找我的宗门,我们宗门好几个师叔都擅长符箓咒术。”
“没问题。”
抵达华清门,容镜也恰好结束了和池白的交流。
出来接容镜的还是恒一,但与上午相比,恒一的双眼透着浓浓的喜色,就连清瘦的身影仿佛都染上了愉悦的气息,他眼睛晶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容镜汇报好消息:“大师,我们收到阿秋的消息,他说有办法可以给长鹤师叔解咒!”
容镜像是第一次知晓这个重磅消息,颇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你说阿秋有办法?我以为你们联系的是其他道观的师叔。”
恒一闻言,目光扫了四周一圈,压低声音将真相告诉了容镜:“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阿秋身上有华清门流传下来的古籍,上面记载了许多失传已久的符箓咒术。”
容镜的重点偏了偏:“你们师门资源不共享的吗?怎么阿秋偷偷藏着好东西你们都不知道?”
恒一被他问的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小声道:“阿秋说,那本古籍最初也不是给他的,只是他跟恶鬼共生,古籍中有咒术可以压制恶鬼对他本身的影响,所以师门才将古籍给了他。而且听他的意思,是老祖他们让他保存好古籍,谁也不告诉的。”
容镜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恒一显然对师门偷偷将古籍交给阿秋一事没什么介怀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全师门的年轻弟子中,阿秋是最有天赋的,他三岁来到宗门,五岁时所画的符纸便可以超越整个宗门大半的弟子。
就算阿秋没有与恶鬼共生的情况,将适合的‘课本’交给适合的‘学生’,也没什么问题。
相比之下,他对阿秋能解长鹤师叔身上的咒术更感兴趣。
他对容镜道:“元景师兄说这件事情暂且不要透露给其他人,我们到现在还没摸清楚背后那人混入华清门的目的,但如果长鹤师叔能醒来,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那你脸上开心的表情大概需要收敛一下,否则谁都能看出你心情好。”容镜指了指他没忍住翘起来的嘴角。
恒一闻言,立马将表情往下一耷,做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看这样怎么样?”
容镜迟疑了一下,提醒:“你这样好像是要给长鹤师叔奔丧。”
恒一:“……”
他又调整了一下表情,问:“那这样呢?”
眉心微皱,薄唇抿起,一眼看去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住了。
容镜满意地点头:“可以争一争金鹤影帝了。”
比萧晟的演技好。
两人压低交谈往食堂方向走,容镜来得正是时候,赶上了吃晚饭的时间,恒一有心想带容镜尝尝他们道观的素食。
但两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是,就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树丛里,一张符纸半掩在草丛与泥土之中,黄色纸缯上方的鲜红符箓隐隐闪过几缕红光,继而又消失不见。
之后,整张符纸化作一缕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华清门的斋堂内已经好有几桌的年轻道长。
他们吃着饭,偶尔交谈两声。在这种略显寂静的氛围下,容镜和恒一的出现便显得尤为突出,尤其是今天上午容镜帮阿秋带来了雁城的特产,这些特产在中午时已经分到了各位师兄弟的手中。
华清门的师兄弟关系都不错,阿秋要叫好友带特产回来一事早就广而告之,连带着还多提了一句容镜的身份。
因此,这群年轻道士对容镜早就充满了兴趣。
这会儿瞧见,话都多了点。
“听恒一师兄说,这位容大师最擅长算卦窥天机,果然长得很好看!”有人感慨出声,然后摸摸自己的脸皮,嘀咕,“祖师爷就是看我长得不够好看,所以每次我窥探天机的时候都一脚把我踹走,导致我算的卦不灵,害得我老是被长鹤师叔揍。”
“你说这话也不怕被祖师爷听到,以后踹你更用力。”旁人笑道。
那人听着,赶紧往嘴巴边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容镜耳朵尖,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并礼貌地给出了一个笑容。
说话的道士被他突然展露的笑容臊得有点脸红,赶紧将餐盘里的晚餐吃完,催促着同伴们离开。
容镜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正巧饭菜上桌,香味扑鼻而来,他眯了眯眼睛,在心里嘀咕——真的好久没吃素餐了。
上次吃还是他在玄天观的时候。
那时候容镜天天吃素餐,吃得一张小脸皱巴巴,每天都嫌弃得要命,抱着逢汜师叔的腿哀嚎着想吃肉。后来成为了谢长时的小尾巴,虽然由于谢长时没什么钱,吃得也不怎么样,但好歹肉是有了。
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回归全素宴。
容镜三两口吃完,恒一提出给他加饭时,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他可以确认,哪怕时隔十二年,新鲜感回来,他还是喜欢吃肉。
素餐,不好吃。
但这话属实不太礼貌,所以不能对恒一讲。
吃过晚餐,恒一带着容镜往袇房走。
绕到袇房那边的小道上,容镜瞧见了坐在小花坛边缘的一个年轻道士,对方长相普通,但却有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倒不是说那双眼睛多漂亮,而是这眼睛里装着浓郁的黑。
尤其是对方抬眼看来,眼底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年轻道士的目光在容镜的脸上停留一瞬,便瞥开,垂下眼眸,继续与身前的小鬼低声交谈。
走过这段路程,容镜还回忆着那双宛若死水潭一般的眼睛。
恒一见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思考半晌还是多说了两句:“你别介意,刚刚那位师弟就这个性子,他不是故意无视你。”
容镜眨眨眼,解释:“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有故事。”
恒一张嘴‘啊’了一声,挠挠头:“是我误会了,不过你看人真准,江寅在我们这群师兄弟里,确实有些特殊。”
他对容镜解释:“江寅是我们道观的刘翌师叔在某次游历中带回来的。”
据刘翌师叔所说,他在游历中途径一个小山村。
那小山村颇有种与世隔绝的意思,村子在半山腰,大家自给自足,很少有外人来,也很少有本村的人离开。
刘翌师叔到那村子时,正是午夜。
彼时月圆,整个村子黑漆漆的,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但本职就是抓鬼的刘翌师叔对此恐怖场景并未有半分害怕,反倒是一直往村子里走。走了许久,发现了村子的尽头竟然有一座废弃的道观,但古怪的是,那道观里竟隐隐约约传来了年幼孩子的哭声。
说实话,刘翌游历在外的这些年,也曾被恶鬼伪装成的婴幼儿假哭欺骗过,但这些恶鬼心眼子虽然多,本事却远远不敌他。
因此当好奇占据脑海并驱使着他前往道观时,他没有任何犹豫。
反正这年幼孩子的哭声若真是什么鬼怪作祟,他定会亲手了结了鬼怪。
只是,当他一脚踏入道观,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是真真切切的小孩,看上去才六七岁,瘦瘦小小一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他趴伏在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前,哭得撕心裂肺,嗓音沙哑。
刘翌的突然出现惊到了小孩,对方顶着一张双眼通红的眼,眼底淌着惊恐看向他,小小的身体因为哭得厉害和对陌生人的恐惧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刘翌努力安抚他,向他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告诉小孩他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误入了村子,又没地方去,所以才来了这里。随后又问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么晚了,不回家吗?”
刘翌长得高大,长相也略微粗糙,但此时此刻嗓音刻意压低,颇有种硬汉的温柔。
小孩怔怔看了他好久,才压下心中的害怕,小声说出了原因。
他说:“我妈妈在这。”
妈妈在这儿?
刘翌不明所以,他的视线在只闪烁着烛火的道观内转了一圈,也没瞧见小孩所说的妈妈。
他想,难道又是什么家长哄骗孩子到什么地方,继而抛弃孩子的戏码?
直到对方的手指指向了他抱着的那个石塑雕像。
刘翌的视线转过去,盯着雕像足足三十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后背瞬间涌起冷汗。他迅速上前,手指细细摸过雕像的每一寸,那种不安的冷意在心头愈发强烈。他抿了抿唇,问小孩子:“你妈妈在里面?”
小孩点点头。
刘翌迟疑再三,最终敲碎了水泥的一角,并看到了其中露出来的属于人类的血肉。
容镜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这儿的时候,恒一也觉得浑身阴冷,鸡皮疙瘩窜满身,他小声道:“是那个村子的人干的。他们村子的道观虽然破旧,但里面供奉着一个‘神’,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每个月都会按照‘神’的旨意,上供一个女人。”
上供的方式便是如同道观的那位神一样,塑像。
只不过,道观那位是真的石像,而供奉上去的人却是生人被灌水泥的塑像。
十分残忍。
“刘翌师叔说他这些年在外游历,虽然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但像这样残忍的却是头一回。第二天一早,他就下了山报了警,警方将整个村里掺和进此事的人都抓了。而那小孩失去了母亲以后,孤身一人待在村子也不行,所以刘翌师叔暂且放弃了自己的游历,将他带了回来。”
小孩就是江寅。
“听刘翌师叔说,按照那村里人的说法,江寅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生灌水泥,因此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来到道观以后,他也总是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唯独很黏刘翌师叔。后来,江寅慢慢长大,他跟着刘翌师叔学符箓之术,但很遗憾的是,就像有一部分人不适合学习一样,江寅怎么学都学不好。”
“尽管刘翌师叔总是安慰他,但他还是不肯作罢。他说,总有一天他要像刘翌师叔一样,做一个可以帮助普通人的道士。”
恒一说着,眉眼忽然垂落下来,语气也变得失落,“一年前,刘翌师叔外出时失去了踪迹,江寅变得越来越孤僻。不过他还是在努力地学符箓之术,皇天不负有心人,江寅师弟在两个多月前顺利收服了一只小鬼,就是你刚刚过来看到的那只。”
“原来是这样。”
“嗯,江寅师弟其实人很好,就是性子孤僻了点,上次我还看到他在喂外面跑来的流浪猫呢。”
说话间,也到了恒一为容镜准备的袇房,今晚容镜就不回怀家的小洋楼了。
“我和元景师兄都检查过一遍了,该准备的应该都准备了,但容镜你还是先看看,有其他需要的,随时喊我们。”
容镜一眼扫过袇房,整体虽然略显单调,但正如恒一所说,该有的都有了。
他冲恒一弯起眼眸笑:“不需要别的什么了,我很喜欢,辛苦你们了。”
凌晨一点左右。
堰河机场的灯光已然亮如白昼,时不时有飞机降落至停机坪。
舱门打开,造型有些奇怪的青年背着包从中走出。从他身侧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他脸上的面具,但扫到青年那漆黑的眼珠,又像是被惊到了似的,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阿秋对旁人的目光几乎免疫,他心里记挂着长鹤师叔。
从雁城到堰河的这段路上,他翻了古籍,再一次确认了长鹤师叔身上的咒。
是一种生死咒,中咒的人会陷入昏迷,昏迷几天后,再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据古籍所言,这咒术的昏迷时间并不是确定的,而是受中咒之人的身体情况影响。以长鹤师叔的身体而言,五天是最长的期限。
所以阿秋不敢有半分耽搁。
他脚下的步伐匆忙,到最后快步变成了小跑,绕过几人便冲向了出口。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一脚踏出地砖上勾勒出的机场出口黄线时,面前的道路、车辆突然化作浓重的阴影,落入黑暗,不见了踪迹。
他猛地抬头。
见头顶的月光被遮挡,周围开始缓缓浮起一层黑雾,黑雾中一道低哑的声音落入阿秋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许久未用的机器,充满了老旧卡顿之感。
他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黑雾缓缓凝聚成一道可怖的人影。
说是人影其实已经有些不太恰当,它拥有庞大的身躯,四肢的肌肉鼓鼓囊囊,宛若一个个鼓起的小山丘,但整体的躯干却又格外瘦小,乍一眼看去极像是一只撑着身体的巨型青蛙。五官更是错乱,唯一的一只眼睛长在脸的正中央,下方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张开以后宛若深渊的巨口。
阿秋意识到它存在的第一反应便是浑身绷紧,满脸防备。
但等看清楚它的模样,面上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长得这么丑?
心底嘀咕,但防备没有丝毫减少,他眯起眼睛望着对方,脑海中浮现出对方的身份,随后缓缓将桃木剑从背包内抽出来,颇为肯定地问:“韩裕的师父?”
他脑子转得快。
眼下这种情况,刻意将他堵在机场的人,无非就两类。
一类是因为和池白的恩怨而想找池白身边人麻烦的赵平。
但赵平刚被路罡教训过,阿秋在飞机收到了路罡发来的邮件,看到了赵平被揍的照片,那好不容易装回去的八颗牙再度断裂,整整齐齐摆在他的脸边上,旁边还有路罡嚣张的笑脸。而且据说赵平已经被天师联盟紧急叫回,此刻估计麻烦缠身,压根没心情也没能力没时间来找他麻烦。
所以就剩下另外一类——
那个藏在华清门阴暗角落里,将长鹤师叔伤了的洮秭观渣滓。
原来如此。
他说为什么师叔们排查了许久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没想到是他们的思维被禁锢住了。天通说韩裕的师父混入了华清门,他们便下意识觉得对方可能伪造了身份,或者取代了谁。却从未想过,韩裕的师父极有可能不是人。
只是……按理说一只恶鬼,还是一只气场如此强大、光是浑身鬼气就能引起动乱的恶鬼藏在华清门,师叔们肯定是会察觉到的才对。
阿秋的心底有疑惑缓缓浮起。
而蓟沽单只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后辈,深渊巨口缓缓扯出向上的弧度,它夸赞道:“你还不算太笨。”
阿秋在它说话的时候,身体不停地往后撤。
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实则全在蓟沽的视线范围内。
蓟沽看向阿秋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愚蠢的蝼蚁,明明在巨象面前毫无胜算,却还是不知所谓的垂死挣扎。它抬起宛若树桩一般粗壮的臂膀,尖锐的手指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锐利的锋芒,那锋芒划过阿秋的眼眸,眨眼间逼近,惊得他猛然往边上一跃。
指甲擦过他的脸,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的脸颊因为刺疼而不自觉的收缩皱紧,手指擦过伤口,他垂眸盯着指尖上沾染的血水,舔了舔嘴唇。
不愧是能让长鹤师叔昏迷到现在的存在。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手头上应该还握着一手咒术,或许还有其他令人心惊胆战的能力。
总归不是他能对付的。
但,不战就退缩可不是他的性格。
他冲蓟沽咧了咧嘴,拎着桃木剑纵身一跃,奔到蓟沽的身前,双手执剑狠狠用力往下一劈。开过光的法器凝聚成耀眼的金芒,宛若黎明即将破开黑夜。但令人无奈的是,这缕黎明的光显然还不够亮,剑芒劈下时,蓟沽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手臂扬起,巨大的手掌几乎将剑芒全部拢住,随后五指收紧用力,啪得一声,那剑芒便宛若玻璃一般,被生生捏碎。
一同碎掉的还有桃木剑。
阿秋看着只剩下剑柄的桃木剑,心里暗暗咬牙。
就这段时间,因着牵扯上洮秭观的各种破事儿,他们的桃木剑都不知道断了多少了,每次去三爷的店里屁股都要被狠狠踹上一脚,说他们浪费。
池白当时不服气地说了句:“那三爷你搞一批质量好的来嘛,质量好了就不会断了。”
结果差点被三爷丢出去。
此时此刻,阿秋只想告诉池白,就算质量再好的桃木剑遇上洮秭观这群疯狗,也没用。
他索性将桃木剑剑柄往地上一扔,继而从背包内掏出一沓的符纸。
阿秋自幼便在符箓咒术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他所画的符纸比起几个师叔的都差不到哪里去。数张明黄纸缯从他指尖飞出去,宛若囚笼将蓟沽困在正中心。但对于从身侧传来的金色耀眼光芒,蓟沽却只是冷冷扯了扯唇角,血盆大口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雕虫小技。”
它浑身的鬼气暴涨,浓郁的黑像墨水一样扩散,竟然在短暂时间内将那金芒逐渐掩盖,再慢慢吞噬,等到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那些撒出去的符纸便如灼烧过的灰烬一般,洋洋洒洒落至地面,甚至有一部分被风吹到了阿秋的脸上。
阿秋:“……”
法器失效,符纸也失效。
这韩裕的师父果真不好对付。
沉吟间,蓟沽再次抬手,几道黑色的、裹挟着浓浓杀戮气息的冷芒分别从四面八方而来,阿秋感觉到左侧有危险逼近,毫不犹豫地往右侧一闪,但闪过去的瞬间,右侧的冷芒便直直逼了过来,他于仓皇之中躲闪不及,那冷芒轻易掠过他半张脸上的面具。
只听咔啦一声,等到阿秋撑着身子于路灯杆前站定,他那纯白面具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痕。
紧接着,半片面具突兀地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黑芒击碎面具,在他脸上再次留下一道血痕。
他抬手揭下剩余的半片面具,再抬头时露出了半张可怖的鬼面。
阿秋原本的长相偏清秀,但那黑纹密布仿佛勾勒出一只恶鬼眼眸的半张鬼脸却生生将他的气质转到了另外的极端。
他对蓟沽道:“那没办法了,只能拼一拼了。”
阿秋闭上眼睛,口中无声低喃着什么,几秒种后,他的半张鬼脸率先睁一只眼睛,紧接着脸上的黑色纹路开始浮起黑芒,这些黑芒逐渐变得浓郁并且交错在一块,彻底将阿秋的身影笼罩。
没一会儿,一道诡异古怪又带着几分癫狂的大笑从黑雾中响起。
巨型鬼影缓缓舒张自己的身体,它宛若一座巨山,缓缓出现在阿秋的身后,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盯上了面前的蓟沽。
明明眼神直白充满恶意,但蓟沽的表情却出人意料。
它没有感到恐惧、不安,反而面露惊喜。那种热切的眼神回望阿秋身后的恶鬼,宛若在看什么极其珍贵的宝贝一样。
半晌,它突然哈哈笑起来:“果然,华清门不愧是华清门,小子,你那古籍上有人鬼共生的咒术,应当也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咒术吧?我给你个机会,你将那古籍给我,我留你一条命,毕竟你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不过——你得加入我们洮秭观。”
果然是想要他的古籍。
了然的心绪刚刚在心底浮起,阿秋听到后半句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黑雾之中他的鬼面恐怖,一只眼睛深黑,一只眼睛猩红,扯了扯唇道:“老家伙,你想的倒是挺美的。”
不止想要他的古籍,竟还要他叛变?
要不要脸?
喁稀団8
“旬前辈,杀了它!”
段旬虽然在最初并不是自愿与阿秋共生的,但一人一鬼共同生活了近十五年,怎么也处出点感情来了。尤其是阿秋这小子也很乖觉,为人处世做得相当好,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会特地叫上他。
甚至于每年他的忌日,阿秋都会特地送上一份礼。
因此,在听到这‘吩咐’时,段旬没有丝毫犹豫。
浑身的鬼气暴涨,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再现身已然和蓟沽纠缠在一块。两道同样凶狠的鬼影撞在一起,鬼气好似凝聚成实质一般砰砰砰地疯狂碰撞,迸发出一阵阵的可怕气息,将周围的树丛草木尽数掀飞,就连阿秋身旁的电线杆都没能幸免于难。
蓟沽抬手接下段旬的强悍一击,他庞大的身体后退两步,甩了甩手,单只眼眸眯起,缓缓开口:“你何必跟我打,被困在人类的身体内的感觉应该不怎么样吧?我可听说了,当年你是强行被推入这小子的身体里的,因为这小子要死了,华清门那群道貌岸然的鼠辈没有办法,只能利用你来救他。”
充满蛊惑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语,在段旬的耳中响起。
“不如你归顺于我,等我拿到了这小子手里的古籍,我就将你从这小子的身体里剖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那蛊惑靠近段旬便如被斩断根茎的花草,没有了丝毫生气,他笑起来,反问,“你把我当成傻子?”
段旬平日里虽然不会出现,但阿秋日常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