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风险——他连死都经历过一回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维诺墨色的眸底中划过一抹冷光,暗火在心底隐隐跳动。
只是干脆的答应过后,脑海中闪过一双金眸。
那双眸子注视他的时候向来专注而安静,像是把所有的欣喜与依恋都熬成一汪金色蜜水,沉默由小心翼翼地端在他面前,随他取用。
维诺垂眼沉默了一瞬,紧闭的齿关在嘴中微微开合,终是没有反悔自己已经做出的决定。
这个手术总是要做的,如果他一直都是这幅样子,斯塔利跟着他生活也会很麻烦。
好在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医生们给少将拆掉已经和股骨头神经链接好的信号对接管后,接入新的机械义肢、控制排异反应,再在颅内植入脑神经控制芯片,最后送入医疗舱做极速修复三小时,将血肉之躯与钢筋铁骨彻底连接起来。
整套手术做下来从天光微亮到了夕阳西下。
因为维诺要的着急,医疗部那边还没给他培植好义肢的仿真皮层,所以现在维诺裤管里包着的是两条明显不属于人体正常质感和色泽的长腿,连金属拼接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维诺的坚决要求下,换上新的腿之后他就办了退院手续,要求副官送他回家养伤。
家里除了一个半人高的小机器人没别人看着,维诺怕斯塔利趁他不在就缩进人鱼池、给脸上还没愈合全的伤口造成进一步感染,于是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用一条小金鱼把人鱼哄进了之前斯塔利怎么都不愿意进去的人鱼医疗舱。
斯塔利那天早上格外好哄,听他说要做手术后,一言不发地爬入医疗舱内,探头从维诺手上叼过金鱼含进口中,手里攥着从维诺身上拽下来的一件衬衫,安静地嚼着嘴里的鱼看他合上了玻璃舱门。
最后还是维诺哭笑不得的把人鱼手里那件衣服给拽出来了——医疗舱内除了人鱼本身,其他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的,否则会增加感染几率。
斯塔利修长的手从里面按上了玻璃舱门,沉默地隔着玻璃注视着维诺,金色眼瞳黯淡了下来。
因为要疗伤,人鱼脸上的纱布被维诺提前拆开,半愈合状态的脸一片深深浅浅的肉红色,看着颇有些可怕。
但维诺硬生生从这张可以说是丑得吓人的脸上看出了低落不舍的情绪。
人鱼医疗舱是专门为人鱼设计的,并没有从舱体内打开的按钮,一般情况下只能由领养人从外面输入指纹验证后打开。
他把人鱼关进了医疗舱,也得自己把人鱼放出来才行——至少得让人鱼看到他在身边。
不然斯塔利会害怕的。
虽然家里的人鱼身板长得比他还高大,双手一抬就能掐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但维诺莫名就觉得,他的人鱼只是胆怯的大型猛宠,空有一身力气,却只能用在捕食上,有点小心眼还都用在跟他装傻上了,遇到惊吓只会胆小地试图往池底缩。
如果斯塔利被关在医疗舱里一天却迟迟等不到他回去……会害怕到呜咽着蜷缩起来的吧。
“我要回去。”
维诺挺着麻木的下半身,白着脸,虚弱却坚定地要求道。
医生们和副官拗不过少将,又因为维诺积威甚久,不敢真的把人扣在医院不放,便给人注射了消炎药水后任少将的副官把人带走了。
刚做完手术不便久坐,医院找了一副简易担架床放在副官的飞行器内,把维诺平放在上面,再三嘱咐少将在家里要静养为主后,几个医生皱着眉头无可奈何的放人飞走了。
两侧股骨头与双腿相接的衔接神经还没完全长好,麻醉过了后,铺天盖地犹如浪潮般的痛楚酸麻一波波的从胯部往上蔓延,在这个窄小的空间中牢牢包裹住他一个人,逼得他呼吸困难。
身体与义肢相接的地方传来不算尖锐却持久的痛感,像是钝刀子在不断轻划他的伤口,在他的触觉神经上来回刮磨,让他忍不住抓紧了身下的担架边缘,指骨用力到泛白。
维诺闭着眼,努力在那种可怕的溺毙感中感受自己的存在,掌控呼吸节奏,让自己镇定下来,适应这股痛意。
好不容易养出点粉润色泽的脸苍白地像是被人再次抽干了血,脑门和脖颈不停往外冒着大滴冷汗,顺着脖子轻轻落在担架上,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他明明躺在恒温的飞行器内,却好像整个人被放在了刀山与火海两重天里。
在静默的呼吸中,维诺被刮肉剥筋般的疼痛反复凌迟,但他的意识却在慢慢稳定的呼吸节奏中越发清晰。
这是他以前常用的方法,身体受伤后越是疼痛,就越要注意调节呼吸,保证自己的思维清晰。
当身体受伤行动不便时,拥有清醒的神智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一招放到现在依然好用。
维诺睁开汗湿的眼,眼角还有潮气未散开,眼神由涣散逐渐凝聚,他侧脸定定看向窗外金红色的天空。
即使只是从一个小小的窗口看去,也丝毫不能给壮丽的苍穹美景减分。
大朵的流云被暮色染上或粉或金或紫的颜色,被调和成最舒服的颜色,慵懒地飘在高空。
金色的夕阳被眼前的湿气晕染模糊,他恍惚间想到,若是人能有翅膀,挣脱出这个层层枷锁的地方,飞向无所束缚的高空就好了。
又或者让他变成一条鱼,深深地、深深地潜入无边海底,在半失重的状态下落入无人的地方,躺在柔软的海床上静静休息。
或许,他的人鱼还能和他一起游向海底。两条鱼彼此追逐相伴,穿梭在对方吐出的细碎气泡里,一起去探索深海下的世界,似乎也不错。
维诺想象着自由徜徉在静谧深海的画面,慢慢的竟然觉得身上的难受都减轻了一些。
维诺轻轻呼吸,头脑在绵绵疼痛中越发清晰。他这么着急回去,与其说自己担心斯塔利的安全,不如说……自己是在依赖人鱼的存在。
骤然拿到了上一世的记忆,发现自己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全都是被设定好的,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看起来接受良好,甚至心态还豁达了很多。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情绪可以用颜色来代表,那他内心深处一定有股浓稠的黑灰色情绪体,由种种不同的消极负面情绪交织而成,被他牢牢压在温和的外表之下,连去触碰分解都不敢。
只有压下来不去想不去碰,他才能保持自己不崩溃。
但在斯塔利身边的时候,心底的那些负面情绪都会消失。
所有的不甘、愤怒、沮丧,以及强烈的破坏欲与发泄欲,都会被屏蔽在那双专注的金瞳外,被一声声低哑的“维诺”吹散。
他的眼里心里,全都是那条委屈巴巴又惯会撒娇装傻的银发人鱼,当人鱼念叨着他的名字、拽着他的衣袖撒娇时,维诺觉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没有什么比温顺又粘人的宠物更治愈人心了。
黑发的少将抿抿唇,抬起不知什么时候松开担架边缘的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薄汗,黑润眼睛里的水雾散去,被水洗过似的倒映着撒入飞行器中的金色夕阳,熠熠生辉。
他想见斯塔利了。
现在就想。
第30章 这是一张适合压人的脸
飞行器停在了别墅外的大门口,维诺的副官从驾驶位下来,打开后门把里面躺着的男人抱了出来。
别墅内的人鱼池边摆放着一台静静运作的人鱼医疗舱。
标识着运行正常的蓝色呼吸指示灯一亮一熄,机器人管家遵循着主人的指令,一动不动守在医疗舱外,睁着蓝色的大眼睛和呼吸灯大灯对小灯互相闪。
按照人鱼的身长特制的银灰色的医疗舱外部长度足有三米,高度一米五,零一立在旁边还得仰着头,显得格外小巧。
整间房子安静得没有丝毫声响。
当别墅的大门咔哒一声打开,躺在医疗舱里安静了许久的大型生物忽地睁开了眼——金眸边缘早已染上了红色,透着快要忍耐不住的疯狂。
丝毫没有在维诺面前乖顺无害的模样。
“少将,我在这里照顾您几天吧。”达斯小心抱着虚弱的黑发年轻人,弯下腰轻轻把人放在客厅沙发上,额发低垂,几乎要落在维诺脸上。
“这几天都在修养期,您不能乱动。”
达斯很少看见这人脆弱的模样,锁骨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细白的脖颈泛着微汗,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握住,显得不堪一折。
面露疲倦的黑发年轻人扭过头,面向沙发靠背,一副不愿多说只想睡觉的样子,沙哑着嗓子赶人,“我没事,你走吧,让我休息会儿。”
“……好。”达斯张了张嘴,棕眸在背光的地方显得沉暗了许多,扶在沙发边的手指紧了紧,拽了一张毯子给人盖住胸口以下,轻声道:“有事叫我。”
“嗯。”
薄毯下的青年发出模糊的一声呓语。
副官临走前,站在客厅门口顿足,扭头瞥了一眼安静的人鱼池的房间,而后回转眼眸,迈出了房门。
躺在沙发上的维诺等副官走后睁开了眼,他张张嘴想叫零一过来,却听见啪嗒啪嗒的金属和地面轻微磕碰的声音。
那声音他很熟悉,多少次回到空无一人的住处,零一就是这么走过来迎接他的。
果然,小机器人停到了他身边,如往常一般,机械的电子音平静的向他问好:“您好少将,欢迎回家。”
小机器人的蓝眼睛左右打量了一下平躺在沙发上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主人,根据收入的图像信息得出了结论,“少将现在很难受,需要给救援中心打电话么?”
“不用了,谢谢零一。”维诺无奈又想笑,他刚从医院出来,现在又打电话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帮我把轮椅推过来。”
他要去看一下他的人鱼。
一人一机器折腾了半天,维诺又憋出一脑门的汗珠,总算从沙发上把自己挪到了轮椅里。
虽然身体疲惫,连接双腿的地方依然在散发着细细密密的酸痛,但一想到即将见到自己家的大可爱,维诺就觉得被打了一口气。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自己的宠物有这种感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身下的轮椅转入了人鱼池,继续慢慢靠近墙角的银灰色巨大舱体,零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短腿动得飞快。
舱门的特制玻璃窗口只开到了人鱼胸口,可以看到里面躺着的闭眼的银发青年。
长长的银发被淡蓝色的人鱼专用修复液浸湿,散乱地铺散在泛蓝的透明液体中,形成一股奇异的美感,还有一小部分凝结成细缕,贴在人鱼的肩膀锁骨处,蜿蜒下滑。
维诺安静地看着舱门里的人鱼,呼吸都不由得停了一瞬。
专用修复液果然有效果,斯塔利脸上原本深红色的坑坑洼洼平复了不少,大部分面部肌肤已经被淡淡的粉色嫩皮覆盖上了,可怖的伤口不再明显,人鱼原本的五官也就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让人无法不为之怔愣的脸,即使他还没有愈合完全。
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利落的下颚线接到耳垂,金色的浓密长睫如同蝶翼,稳稳立在眼皮上方,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而飞。
连嫩粉色的新生皮肤,都像是开在人鱼脸上的淡色粉樱,让人鱼看上去多了一份脆弱与无辜。
金红色的夕阳越过维诺的肩膀照射在人鱼脸上,给他的轮廓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让维诺无端想起上一世看过的童话书中,为迷惑人类而生的海妖,只要睁开眼睛,就能勾走被它们看上的猎物的灵魂。
维诺上辈子没法想象这种半人半鱼的生物能好看成什么样,才会让人一眼迷魂,现在他看到了。
那张脸,拆开看五官都只是好看而已,但整合在一张脸上时,连闭着眼都能让人一眼就联想到床。
那是一张适合被人按在床上狠狠欺负,看着他的泪水从沉浸在浪潮里的迷蒙金眸流下,染红眼尾,再抓着下巴去吻那张不断喘息的艳红薄唇的脸——总的来说,就很色气。
黑发少将掐着手心,闭了闭眼默默滚动喉结,把自己那点说不清的感觉抛开。开什么玩笑,这是他宠物儿子,他可不是一个能对着自家傻孩子下手的鬼父!
措不及防地,再睁开眼的时候,黑色的眼眸蓦地撞上了金瞳。
他在想象中幻想了很多遍的人鱼的面容,就这样完整的出现在眼前。
那双蜂蜜色的眸中没有了平时懵懂纯稚的神色,眼珠边缘泛红,像是哭过后留下的血丝。他静静地望着玻璃舱门外的维诺,半点表情和动作都没有。
那一刻,人鱼看上去就像一个拥有正常智商的人类,在静静地注视他,维诺甚至看不懂那双眼里的神色。
当斯塔利面无表情望过来的时候,维诺内心久违的瞎眼小鹿又开始不分对象不分场合的跳起来乱蹦了。
他面色不变,压制着跳得慌张的心口,思绪却飘忽出去一瞬,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念叨:这不是一张适合被压在床上的脸……这是一张适合压人的脸……不不不,感觉都很合适的样子。
维诺突然被自己的脑补惊到了,悄悄扔掉不着调的想法,伸出左手,大拇指按在舱门上。
“嘀——身份确认,舱门打开。”医疗舱发出温柔的女声电子音,舱门缓缓从右侧抬起,把其中的人鱼露了出来。
像是蚌壳打开后露出的珍珠一般,斯塔利窝在柔软的生物胶垫内,身体被粘稠透亮的生物修复液包裹,鳞片在夕阳的光线下泛着晶莹的碎光。
是条漂亮崽。
“我回来啦,斯塔利今天感觉还好吗?”
黑发年轻人坐在轮椅上,嘴角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的温柔弧度,一副好心情的模样。他伸出右手,泛着金属光辉的机械手指轻轻把人鱼黏在脸颊边的一缕银发勾下,顺到耳后。
面无表情的人鱼眨了眨眼,缓缓弯起唇角,金瞳像是被唤醒一般闪动了一下,注入了纯然的欣喜和依恋。
带着修复液的长臂伸出,把维诺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左手轻轻握在掌心,湿腻的大掌带着稍小一号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维诺……”
银发人鱼闭上了眼轻轻吐息,低沉磁性的嗓音轻轻唤了一声维诺的名字,像是等了他好久才终于等到他,甚至把自己的口鼻都埋入了维诺的掌心,深深地呼吸青年身上淡淡的草木气息,让蓬勃的安抚能量进入自己的精神海。
维诺僵硬着身体,对突然变美的儿子痴化的场面有些应对不能。
他侧着脸不去看斯塔利不断在自己手上蹭脸的样子,但手掌被人握着染上黏腻的修复液的触感是那样鲜明,温热的、湿滑的,像是交缠的唇齿一般亲密无间。
(请审核大大看仔细,这段是在写修复液哦!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全程都在脖子以上!没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祝您新年身体健康,财运亨通,事事如意!)
人鱼手掌的温度隔着修复液传了过来,他的手被斯塔利的两只大手包裹在其中,抽不出来。
指缝间被温柔地打开、握住,手被控制着游移,掌心划过人鱼坚挺的鼻梁,似乎还蹭过了柔软的唇瓣。
维诺现在必须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他傻儿子这是他傻儿子,才能不对人鱼起那种不是好爸爸的心思。
人鱼刚出水一般湿漉漉的艳色面容这会儿正痴迷地吸自己的手,精壮的胸膛和肩背,线条优美又充满力量的腹部肌肉线条,和清晰深刻、连接鱼尾的人鱼线……
维诺总感觉看哪儿都不对劲,只能把视线放在人鱼的尾巴上了。
主要是因为他这会儿忽然不敢和光裸身体的斯塔利对视了。
唔,尾巴也好了不少。
原本露肉的伤口已经有了初步愈合,接下来就等新的鳞片长出来,遮盖住嫩肉了。
维诺看着人鱼的尾巴,颇有些欣慰,心里寻思着,照这个进度,斯塔利再泡两天医疗舱就能恢复七七八八了。
等人鱼吸够了青年,脑袋终于不疼了,他松开维诺的手,就看见某位少将耳根泛红,正一眼不转地盯着自己的尾巴看。
“……”人鱼简直匪夷所思,这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宽大的尾鳍控制不住地卷起来缩了缩,却没地方可躲,只能瘫在原地任人观看。
人鱼忽然感觉不自在了。
上次乱摸他尾巴就算了,这次盯着他尾巴还不放了。
众所周知,人鱼的尾巴除了在水中作游动加速和平衡的作用,还有一个作用就是用来协助交尾的。
交尾时,人鱼会用尾巴紧紧缠住交尾对象来稳定自己的身形。
而在更久远的、被人遗忘的历史里,那条有力的长尾是用来禁锢人鱼的猎物、不让对方跑走的有力利器。
可以说人鱼的尾巴除了伴侣,其他人都是不能随意触碰和注视的。
维诺这样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尾巴看,是想被他缠了么?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这人对他并没有那种寻常的低级欲望,大概率只是在检查自己尾巴的愈合情况罢了。
天天装傻的人鱼忽然有点恼羞成怒,这种好像自己被占了便宜,但对方又完全没这个意思的情况,让他有点牙痒。
于是在大脑反应过来前,银发人鱼微微启唇,一口叼住了维诺的指尖,舔糖棒似的舔了口。
看着黑发少将如同被惊的兔子般忽地扭头看过来,睁圆的桃花眼里盛满震惊,原本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没退下去的淡粉,人鱼忽然就感觉气顺了。
第31章 不要再挑战我的道德底线了
维诺上辈子养了一只猫,整天大爷似的让他伺候着,一不爽了就翻脸锤他喵喵拳。
但偶尔小猫咪也会一脸若无其事地凑过来,趴在他身边甜甜地舔他手指。
即使他十分清楚这只大爷只是试图从他这里骗罐罐或者讨摸摸,维诺依然会觉得心脏柔软得要化掉。
看清了斯塔利看上去什么都不懂的眼眸,维诺知道人鱼舔他其实只是小动物想表示一下亲近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虽然体型大,但他的人鱼比他以前养的猫大爷还要甜,作出这番举动甚至都不是想骗罐罐或者小零食,只是单纯的想让他摸摸而已。
他的人鱼在用最笨拙柔软、也是最直观的方式向他表达:
我爱你。
很难有人能顶得住这种颜值在线、第一眼看上去冷酷凶悍的大型食肉生物以这种柔软无害的方式,只对你撒娇示好。
但凡有一个除了维诺的人在旁边,人鱼都不会露出这种柔软依赖的模样。
按照这个世界的一般情况,人鱼这会儿已经被领养人拖到水床上开始展开某种不能过审的运动项目了。
维诺在默念三分钟“这是我儿子”后,成功把心头乱跳的小鹿给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放下那颗莫名其妙提起来的心脏,维诺轻轻呼了口气,找回了慈父的状态。
他抽回被傻儿子咬在嘴里的手指,教育鱼道:“不能随便往嘴里咬东西,知道么?”
“维诺……随便……咬……”
人鱼懵懂地睁着眼瞧他,微张的红唇间露出雪白贝齿,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他把手抽走了,顺嘴学了个新的字眼,一边伸手再次把维诺的手拉到颊边,又蹭又磨。
蹭了他的手还不算完,斯塔利低着头,低垂的淡金长睫掀起,从下往上看向维诺。
仿佛金潭漾波,外翘的眼尾含着无辜和讨好意味,水光几乎冲破空气荡了出来,一眼就扑到维诺心间。
光线暧昧的金红夕阳下,身形高大的人鱼浑身湿漉,小心翼翼地拉着轮椅青年的手,不自知地染湿了青年的雪白袖口。
淡淡的雪松味道不知何时包裹住了他,维诺被空气中有如实质的水汽晃得如溺水般神智恍惚了一瞬。
这就过分了啊。他才不能随便咬。
维诺这会儿僵着脸,完全提不起表扬儿子聪明的心思。
这份原本真挚感人的父子之情此时竟摇摇欲坠。
黑发少将眼神微微涣散,又很快回过神来,右手轻轻按着人鱼的脑门,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再次把自己的左手抽了出来。
你给我住嘴,别逼我在温馨的亲子关系中对你干出点禽兽不如的事。
“斯塔利,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随便咬爸爸的手了。”
青年眉眼温柔,手术后略显疲惫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面对他的大宠物时依旧温和柔软。
虽宠溺却不纵容。
见人鱼还想伸手够他,维诺稍微往后滑了几步,到了人鱼够不到他的地方,叫住了旁边的小机器人。
“零一,帮我拿一条干净毛巾来。”
“好的少将,请稍等。”仰头注视维诺的小机器人闪了闪蓝眼,领了指令后不慌不忙地扭头转身,走到池边的立柜旁,拉开柜门抽出了最上方的一条白毛巾。
这个柜子里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白毛巾,都是以前用来给游泳后的维诺擦头发用的,现在刚好拿来给人鱼擦擦身上未干的粘液。
维诺拿着毛巾,面对这么一大条躺在医疗舱里的人鱼犯了难。
他这样一副只剩血皮的身体,要怎么把人鱼拉下来?
还没等他想好,人鱼那边已经从医疗舱爬下来了。
在医疗舱躺了将近一天的斯塔利显然不想在这个禁锢他的铁盒子里多呆了,他伸出有力的长臂,一手扶着医疗舱边缘,俯身单手撑地,身上湿滑的修复剂做润滑液,转眼就呲溜滑了出了舱体。
长尾灵巧地落在地上,只发出了一点拍打水渍的轻声。
深空色的鱼尾鳞片完全暴露在淡红金光下,在鳞片完好的部分,那些深色鳞片上点点金斑和修复液反射出的微弱日光,在人鱼的尾巴上折射出一片星海。
被斯塔利爬过的地面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在光下折射出微光。
银发人鱼安静又迅速地撑着身体爬到维诺脚边,双臂伸直,挺直脊背,仰起头看着他。
阳光直射过来,人鱼微眯起眼睛看着对面这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身为一个少将,怎么三番两次的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弱唧唧的,他连扑过去都不敢,生怕把这人给扑折了。
维诺抓紧了手中的毛巾,下意识缩了缩腿。
他刚做完手术的腿可禁不起人鱼这么直接趴上来。
这回他的腿不再是之前那样的废铁了,颅内植入的芯片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藏在裤管里的双腿如他一瞬间产生的念头那样,往后挪了挪。
只是挪完后他就控制不住的微微皱眉,面上有细微的痛苦之色溢出。
股骨头和义肢的连接处还是让他疼地抽了口气。
但斯塔利没有像维诺担心的那样扑到他腿上。
湿乎乎的人鱼看到他缩腿后,爬到他轮椅边就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