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到他附近半蹲:“不好意思,又要有事情拜托你了。”
“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师哥只管吩咐。”青坤听了他的声音后,眼睛便在他高束的衣颈那里扫来扫去,“是什么要紧事呢?”
“东宫有没有沾染梁家的烟草?”
青坤微怔,还以为他要来问沸沸扬扬的何家:“梁家那些时兴的烟草吗?太子和梁家不对付,在内倒是没有见他碰过,在外应酬怕是说不好了,这东西在长洛的达官显贵之间十分流行,可贵了。”
“那劳烦你在暗地里警惕着这东西,如果东宫出现了,麻烦你尽快消除掉,然后告知我一声。”谢漆揉揉眉心,“也许烟草现在还没有露出什么损害的端倪,但我总有很不好的预感,总之别让这东西近身,你也是,如果不慎沾染到了,当断即断,一定要戒,不能多碰。”
青坤痛快地应了好,说起别的事情来:“师哥,你上次不是让我多注意那狄族的圣女吗?是不太对劲。”
谢漆想起藏书阁里一高一矮紧挨着的身影:“怎么了?”
“我之前制造了文清宫的几个小冲突,让太子注意到圣女,太子单独召见了她一回,当时我在暗处里偷听到了他们的话,挺吃惊的。”青坤摸了摸下巴,眼睛里是一副看戏的玩味,“那位圣女开口就说要和太子做交易,两族的交易,而且直接开口就是军/火,口气太大了,太子也只当她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嘲笑了一通战败之躯丧权之奴,没理她直接走了”
谢漆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圣女提出的军/火是什么?她又要什么?”
青坤笑了笑:“军/火是虚的,狄族不可能有那等武器储备。至于她所要的,竟然是希望来日可以继续回到狄族去,即便后面她很可能会嫁进东宫。”
谢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站在他们中原的角度,北狄就是荒废贫瘠、愚昧粗野的放逐之地,中原人会觉得狄族人一进中原就被富庶繁华所吸引,从此背弃自己的故乡,这只是中原人的自傲。
再者,这一世他们依靠破军炮让他们臣服了,上一世却不是这样子,上一世晋国才是战败国,晋国才是屈辱地把和亲公主送进狄族去的。
谢漆反问:“太子暂时不打算跟狄族联姻?”
“是的。”青坤眼睛绕回谢漆脸,眼珠子滴溜溜的,鬼马机灵,“太子一直在拖延,如果没有被外力施压,大概会一直拖,拖到所有人都把狄族圣女这回事给忘了。”
谢漆管不了这事儿,也不知道这对于两族、数位当事人而言是好是坏,只能回以沉默。
青坤忽然问:“师哥怎么不问太子和韩家他们怎么应对何家的事?”
谢漆大概知道高瑱和韩志禺会怎么摇摆。先冠冕堂皇地中立,套取关心则乱狗急跳墙的姜云渐,一番不动声色的撕扯,其他派系都争夺着去撕咬何家的肥肉,只有韩家在一片混乱里,另辟蹊径去啃食姜家。
一群驻扎礼部,最通仁义道德,衣冠楚楚的衣冠禽兽而已。
“你怎么看戏是你自己的事。”谢漆看出青坤就是个乐着牙花的局外人,不怎么靠谱,但也不怎么碍眼,“你既然之前言之凿凿地说是要在暗地里守卫我,真有什么会威胁到我的,你再告知于我就是了。”
说完谢漆要去会面其他人,青坤偏跟在后头:“小师哥,你要去见谢如月对不对?我是你师弟,他是你下属,你平时私底下跟他私交都聊些什么?方不方便师弟也听一听?”
谢漆挥手:“不方便,离远点谢谢。”
青坤用一种浮夸的伤心语气跟他告别:“好吧,那师哥再见。”
谢漆边离开边听身后动静,确实没听到他跟来的脚步,不免啼笑皆非。
之前觉得他会是霜刃阁暗中培养出来的奴中之奴,相处过几回后发现青坤和其他影奴不太一样。
不知道他师父杨无帆带这么一个徒弟时是怎么雕琢的。
杨无帆带他时也不太一样,虽然也和其他阁老一样拼命给他灌输所谓的影奴之道,但还是有些许细微的离经叛道。
只是那些感动与崇敬,到底只存在于少年时的浮光掠影。迄今为止,两世以来,谢漆始终不明白他师父究竟是要怎么塑造、处置他。
边想边绕道去了东宫的另一端,他看到谢如月姿势奇怪地半跪在弯弯的檐角下,刚过去跟他打招呼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谢如月一只手捂着耳朵,谢漆看出不对拉下他的手,结果愣住了。
谢如月已经是竭尽所能地用衣着来掩盖了,但实在盖不住耳廓上新鲜出炉的牙印和红痕,眼尖的人一看便知道这样的痕迹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如此发生了。似乎是意料之中,但又的确出乎意料,抱着的那一份侥幸就这样被击碎了。
“玄漆大人。”谢如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您近来好吗?”
谢漆有一时半刻是沉默的:“高瑱强迫你了么?”
谢如月连忙摆手:“没有的……啊,大人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哑?”
谢漆苍凉地抹了把脸,脑子一时半会儿有些转不过来,看着他的眼神欲言又止:“不用在意我,我现在的心情就像看到自家地里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谢如月脸庞红通通的,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是的。嗳,大人你别这么看我啦,其实殿下平时对我真的很好的,只是偶尔兴起,一些事上无伤大雅地乱来而已。”
说着他悄悄地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边,知道那是那颗朱砂痣的位置。心里闪过些念头,殿下那样对他可以,但要是想对眼前人那样,那不行。
他笑着问谢漆:“您说有急事想来问我,是些什么呢?”
谢漆又胡乱地抹了把脸,年轻的脸上透着老父亲的沧桑:“甲一,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心绪有点乱,我不太放心你。”
谢如月噗嗤笑开了,谢漆看着他的神情举止,确实没有透露出半分对东宫的不满意,心情更沧桑了。
“大人……要不我叫您一声哥吧。”谢如月看着他的表情,越看越傻乐,“真的不用,哥,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已经很好地适应了东宫的身份转变,有很多事情只有在这里才能更好地做到,而且殿下确实缺人,我能帮到他,也能帮到你,眼下没有什么不好的。哥,你先说急事吧?你不说我心里也慌张啊。”
谢漆第三次抹了把脸,心神混乱到把唇角的易容给抹掉了都没意识到:“我是想来问你,太子可曾碰过梁家的烟草?”
谢如月眼神发直地盯着他唇角,没忍住伸出大拇指轻轻抚过他唇角,脸上是和谢漆刚才如出一辙的晴天霹雳,一脸的白菜被山猪拱了的痛心疾首:“哥……陛下强迫你了吗?!你唇角都肿成这样了,还有你的声音,我就说你声音平时那么好听,今天来怎么会哑成这个样子!”
谢漆:“……”
谢如月后知后觉地明白出来:“哦……你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的,那哥你就是自愿的啊?这,这这,陛下体格那么魁梧,有没有伤到你?啊,看你刚才过来的身法,好像也不是,那陛下一定是个和外表不符的很温柔的人吧,看不出来陛下还是个猛虎嗅蔷薇的。”
谢漆:“……弟,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练。”
谢如月:“……”
两个人僵硬着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谢如月干咳着打破了死寂:“梁家的烟草么?我想想啊……自我贴身跟着殿下之后,并没有发现他沾染这物什的情况,他也从来没说过自己碰过。但是梁尚书曾在一次应酬当中想要赠给他,他不好拒绝,只好象征性地收下,回来之后交给我,我就收入东宫的仓库当中了。这东西很要紧吗?”
谢漆勉强回过神来,揉揉僵硬的脸点头:“对,很要紧,你不要让太子沾到,最好不要让这东西再流通进东宫,太子不沾,手下的人更不能沾。陛下沾了一点点,我便觉得十分危险,此事不可宣扬。所谓享乐之物,往往都有玩物丧志的风险,尤其这些烟草在史书上并不曾见过。”
“好,我明白了,我会盯着的。”谢如月斩钉截铁地应了,随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哥,那个,大人,你需不需要一些药物之类的?就是……就是那个?”
“咱们跳过这个话题吧。”谢漆脸都要成苦瓜了,复杂万分地摸了摸谢如月的脑袋,“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早吃了这种苦头……”
“啊,不苦啊。”谢如月一脸茫然地打断他,“其实做熟了很舒服的,哥你、哥你不会是跟皇帝陛下还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吧!还是说他那什么技术不好,让你有阴影了?”
谢漆:“……”
已经无话可说了。
最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和谢如月告辞,脚底抹油地疯狂开溜。
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在谢如月那里得知这么一连串爆炸性的事情,当真是瞌睡遇到吊床翻滚栽地。
好在东宫还没被烟草渗透,那么接下来就剩下高沅宫中那边需要提防了。
谢漆想到方贝贝眼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惨状,不知道现在伤势好转了没有。
他再派出大宛,就算联系不到方贝贝本人的鹰,方贝贝手下那群小影奴大概还是在的。
等了半刻钟,他把唇角的伤又遮好了,大宛也带着回应回来了。
谢漆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地跟着大宛潜进了高沅宫中的屋檐,果不其然在约定的地点看到了方贝贝手下的两个小影奴。
那两个小影奴看到他眼圈都红了,期期艾艾地叫着玄漆大人。
谢漆上前去追问:“你们主子怎么样?”
小影奴泪眼汪汪的,看起来有些六神无主,小心翼翼的问他:“绛贝大人现在没有什么人管,您愿意去看看他吗?”
谢漆脑子又被轰了一记:“什么叫做没有人管?”
小影奴们把方贝贝的情况说了几遍,谢漆才回过神来,沉着脸跟着他们跳下屋檐,潜进了高沅宫中的侧卫室,一进去就看到方贝贝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发着高烧。
谢漆赶紧上前去看他是个什么情况,一掀开被子扒开那单薄的里衣,就看到他身上全是一些外伤。不重,但一看就拖了不少日子,伤口已经烂到发炎了。
方贝贝往常那一张生机勃勃的脸毫无血色,别说医治,看起来都像是好几日没进食的虚弱样。
“为什么没有人给他上药跟医治?”
“王爷嘱咐的,说不让他养伤……”小影奴们眼圈红红的,“之前听到王爷私底下喃喃自语说,说主子没用,只有他爬不起来了,才能去调玄级的差遣……”
谢漆心中好似被一锅开水泼上,伸手把自己腰上的腰牌给他们:“用我的腰牌去叫个御医来给他医治,现在就去,快点,别耽搁了。”
小影奴们也不知道等这一刻等了多久,拿过腰牌赶紧就跑出去了。
谢漆在方贝贝病床边简单处理他的伤势,搜出小刀想处理他身上那些溃烂的地方,指尖抖得下不去手。等听到外面脚步匆匆传进来时,他转头看到了御医,以及跟在后面风尘仆仆的高沅。
高沅凑巧刚从梁家回来,看见他便快步上来:“你……”
谢漆猛然暴起闪到他身后,一把掐住他后颈,踢了他膝弯,逼迫他跪下去。
第70章 鞭笞小九
高沅完全搞不懂情况。只知眼前一花,冰凉的一只手搭上了后颈,雪花似的三点指尖骤然用力,外加膝弯遭踹,他天旋地转地看着膝磕地,冷和疼似风雪扑面而来。
高沅茫然地本能发怒,抬手便攥住了掐着自己的那手腕,挣扎着要抬头,那劲瘦的手腕却纹丝不动。
“谢漆!”高沅粗喘着喊,另外一只垂下的手神经质地发着抖,像是在克制着不要抬起来去打那手腕,又像是单纯因为激动而战栗,“除了天地君亲师,还没有人让我跪下!你现在松手本王不和你计较!”
他听见头顶上微抖的嘶哑声线,却不是在和他说话:“医师,劳烦你快去医治病床上那位侍卫。”
高沅身体一僵,一者是怕方贝贝伤重不愈,二者却是莫名感觉到了这人身上的低气压,透着一股愤怒之外的伤心低迷。
后颈上的手没松,高沅自己先松了攥他的手,讨好似地轻握他手腕,一下又一下。
御医在不远处前哆哆嗦嗦地解释着方贝贝的情况,高沅听不太清,也不怎么在意,全身的感知集中在那只手腕上,颈间脉搏悄无声息地震耳欲聋,他溺水般地喘息着,世界只有他自己躁动。
忘记了此刻还跪着,地面的冰凉在顺着膝盖攀援自己这座腐烂的荆棘山。
三天没有点燃烟草,没有薄雾缭绕这具华丽骷髅,只有抚平后捏皱再抚平的糖纸。
忘记了此刻还难受。
各种哆嗦的脚步从身边掠过,高沅忽略了那些窸窸窣窣,竭力斜过眼睛去看身后侧静驻的靴尖,心里有一只手抽搐着,在摸索,在期待,谢漆要对他做什么,要让他干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影奴端着一盆水走过他身边,忧惧双管齐下致使手抖,不小心把水盆摔到了地上,淡淡的血水淌过地面,蜿蜒着蔓延到高沅膝下。
高沅看到血水流到膝盖旁边沾湿了衣服,吊诡的期待被打散,厌恶地皱紧眉头便骂:“脏死了!谁打翻的?有没有长眼睛……”
还没有说完,后颈上掐着的那三根手指变成了五根,施加的力度大了几倍,高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着扑到地上去,只来得及狼狈地侧过脸,才避过了鼻尖撞地。
脑袋撞出咚的一声,侧脸挤压到了地上,蔓延的血水缓慢地流淌过来,沾到了半边脸和脑袋,血腥味和腐药味难闻地冲进鼻子里,触感和嗅觉顿时让他头皮发麻,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恶心。
高沅鼻翼翕张着,不敢出声。
因为终于看到了头顶上的那张脸。
但是很冷。
他莫名理解了为什么高瑱带着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四年却没有动手,因为馋归馋,怕归怕。
又馋又怕。
他鬓边淌出冷汗,发着抖喘着:“你要我跪,我跪就是了……放我起来……”
那双一掠而过的寒亮眼睛没有再看他,无动于衷地半蹲在地上继续单手压制他,眼睛在看前面的病床。
高沅从来没有用这么丢脸的姿势跪趴在地上,三天没怎么进食的身上没有什么气力,心智又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完全崩塌,顿时喘息着软趴趴地任由被控制。
御医和影奴在身边走来走去,下九流的贱种们都看到了他的丑态。
高沅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快速地转动,心里有混乱起伏的心声。
【我被一个贱种单手拿捏。】
【可是……可是……后颈上的手不一样……好像很可靠……】
【什么都不用去想,不用去理会,就这样被操控着的感觉真好。】
一种久违的归属感扭曲地覆盖着,沉沦的神志在他自己的手腕被另一只手小心捏住时才清醒。高沅被别人的体温触碰得一惊一乍,瞪大眼睛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老御医要给他把脉。
他趴在地上尖厉地喊出来:“大胆!你是什么老狗?滚,别碰我!再不滚开本王诛你九族!”
御医被吓得不清,当即就要撤开逃跑,但是被身边另一个人拦住了:“继续。”
高沅一懵,模糊的视线看到那张冷冷的嘴开口:“闭嘴。”
像是某种听到指令的流浪禽兽,高沅发着抖不吭声了,眼睛发直地看着那老御医颤颤巍巍地把手搭在他的脉象上,诊了半晌,哆哆嗦嗦地汇报道:“小王爷除了因进食不够而气虚,并无不妥。”
高沅听了想怒吼废物,再也硬不起来能叫做并无不妥?虽然他中的毒已经被梁家的医师清理干净,可他不举了,再也硬不了了,结果宫城里的御医都是一群废物,滚,都该滚。
“他真的没有失心疯?你仔细看他现在这副有病的样子,你诊不出来任何异常?”
高沅听见那沙哑的声音这么发问,他愣住了。
【啊,问失心疯,是在担心我吧。】
【是的是的。】
御医又小心翼翼地诊了一下他的脉象,答案还是一样。
“换别的御医来。”
高沅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后颈上的手由按变成了掐,他被软绵绵地拎起来,那人似乎要扯着他到旁边去,可是他双腿无力站不动,狼狈地要歪倒过去。
【接住我接住我。】
“站好!”
裹挟着愤怒的冷斥钻进耳朵里,双腿又有力气了,高沅站直了。
那只手拎着他丢到一边的简陋椅子上就不管他了,走去了病床边。
高沅这才抬手擦脸上沾到的血水,心里吼叫着好恶心,但是眼睛看到那个站在病床边的背影,感觉到了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难受,于是他也跟着难受了。
想要张口问问他,可是刚才他说闭嘴。
【那就该闭嘴啊。】
不一会儿,新的脚步声赶来,这回来的御医是两个青年,先隆重地向高沅问安行礼,而后恭敬地伸出手要放到他手腕上诊断。
高沅不想让外人碰到自己的任何一丝一毫,但是御医是那人叫过来的,是担心他的证据,他只好既排斥又接受地伸出手。
两个御医轮流诊脉,其中一个小声地问:“小王爷……可有感觉到身体不适?”
高沅还是闭嘴,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背影。御医一直等不到他开口,没办法转过身去到谢漆身边耳语,然后高沅看到他侧过脸来,压着悲愤哑声:“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说。”
高沅感觉心里痉挛了一下,捣蒜似地点头飞快地回答:“我知道,我没有觉得哪里不适,我身体很好,我现在感觉很舒适!”
然后他便看到谢漆冰冷的眼神出现了波动。
一望无际的厌恶憎恨底下出现了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悲凉,高沅敏锐地捕捉到了,只是一点点,但是一点点已经很够了。
两个青年御医诊完脉象,有些面面相觑地回答,他们确实没有在高沅身上诊断出什么异常。
这样的回答高沅听多了,内心吼着他们就是废物,随即听到谢漆在沙哑地问:“疯子的脉象,跟正常人难道没有任何不同么,心智失常是诊断不出来的吗?”
高沅又粗喘起来,双眼发光,脸色苍白。
【他看得出来?】
【是啊是啊。我是不是很难看出来?】
【我好像早就疯了,但是所有人都说我是正常的。】
【我让他们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撒下一把金珠,他们兴高采烈地磕头说谢主子恩典。我挥鞭子抽方贝贝,他说属下做错了主子息怒。】
【他们说我观刑鼓掌是继承梁家家风,他们说我打人骂人是率性行事,他们说我抽雕花烟是效仿名士风流。】
【不管我做什么事,我都是对的;我既然都是对的,那我就是正常的。那我怎么会觉得我自己疯了,我真的有疯吗?只有哥说我做错过,可是哥没了。他不在了,还有谁会说我错了疯了?】
【你告诉我,告诉我,谢漆,谢漆。】
御医惊恐地赶紧行礼:“谢大人慎言!这、这是我等医术不精,还请谢大人请其他医者来为小王爷诊断吧……”
高沅竖着耳朵,心中有一个直觉预感,谢漆听完回答一定会——
果不其然,御医说完话之后,高沅就听到了那一声他期待已久的悠长叹息。
【啊……真好听……】
【这是第四次了!】
【好喜欢好喜欢。】
谢漆听着那样的回答只能转过头,眼睛扫过神情扭曲的高沅时,凛冽地知道他现在分明就处在抽疯的精神状况里,因此更不想说话了。
御医们看着眼色赶紧退出去,于是房间里剩下三个人,谢漆垂眼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方贝贝,心中厌恨挥之不去。
“高沅。”
高沅语调怪异地应了:“干什么?要我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方贝贝。不止这一次,一直以来,你为什么一直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你折磨人的时候,没有人跟你说过,害人流血、生病是作恶吗?”
谢漆看到高沅脸上浮现了个扭曲的笑,如果不是他顶着那样一张好脸,现在妥妥就是一个惊悚的画皮鬼。
高沅指着方贝贝,胸口不住起伏着,扭曲地笑喘着:“绛贝除了上个月不肯执行我的命令,说了个不字之外,不管我怎么打他,他都没有说过不好。折磨?他乐意受的那也叫折磨吗?作恶,我舅还说我太心慈手软太善良太没手段了呢,谢漆,谢漆……就你这么看我!这么说我!一千个人的说辞跟你一个人的口舌,你觉得我相信你,我能相信你吗?”
谢漆默了默,看着他那癫狂模样,头有些疼地轻喃:“光说是没有用的,道理并不适用疯子。”
高沅喘得更粗重了:“你说我是疯子,我难道就真的是吗!”
谢漆轻轻拨过方贝贝身上的被子,看了一下他上半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绷带,想着刚才看到他的外伤,有很多道鞭伤。
前世他也见过不少次那鞭子,做得很华丽精致,抽起来也是真的疼。
谢漆掖好被角,侧首扫了高沅身上。
他用大拇指轻轻捏过自己的食指指节,发出一声轻响。
跟疯子不能用常理来沟通,要以牙还牙。
要解此心头之愤,要破心中残存恐惧的壁垒。
正好现在他孤身回来,梁家忙碌,管不上他。
正好他伤透人心,手下无人。
高沅紧跟着他的视线,兴奋难耐地问:“你看什么?”
他看到谢漆先出去,好像嘱咐了门外的小影奴们什么,而后转身回来,门“咔嚓”一声,关紧了。
高沅还没有感觉到岌岌可危,只顾着听谢漆用轻柔的语调哑声说:“你不是有一条鞭子么?缠在腰带里,是吧,取出来怎么样?”
高沅紧张地擦了擦半张脸,快乐地高声叫骂:“你叫我拿我便要取出来?你以为你是谁!贱种!下九流的烂货!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差遣我!”
“凭你拿走过我的糖。”
高沅剧烈地呼吸着,扭曲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做作地颤抖着擦了鬓边的汗珠:“那才几颗!除非你再给我一次!你还敢给我糖吗?”
“为什么不能。”
高沅瞪大眼睛,汗涔涔的视线里看着那个人在不远前,和以往认识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琢磨不透。不对,不用琢磨,跟着他就好了。
“你过来拿。”
高沅登时站起来,又听他说:“用鞭子换。”
高沅口舌生津地去摸索自己的腰带,从腰带里抽出了一根细细的鞭子,迫不及待地朝他跑去:“你说的,成交……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