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身被接过去了,高沅摊开掌心接到了谢漆放在他掌心里的三颗熟悉糖果,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席卷了全身。
“你离我远点,挡住我看这条鞭子了。”
高沅攥紧三颗糖喜上眉梢地后退,潜意识察觉到,这几颗谢漆送出的简单的糖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等到下次还想再抽烟,就可以用这个去代替。
它们比烟草甜。
“高沅,手垂下,站好一点。”
高沅跟着照做,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看向谢漆:“干什么?还要我干什么?”
“你就是用这根鞭子抽方贝贝的。”谢漆转了转鞭子的柄端,活动活动腕骨,“他因为念你是主子,忍着不说。现在你来假设一下,我是你主子,我抽你,你能不能忍。”
高沅就听进了“我是你主子”五个字,喘息着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听见一声破空的声响,细细的鞭子末梢抽到了他身上,那是十足的巧劲,一下过来就把他华贵的衣裳抽破了。
高沅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破开的衣裳,像是一只鼠第一次见到一只猫,世间都被重塑了。
第二鞭没有停顿地扬过来,滋啦一声,衣服又开裂了,胸膛的细皮嫩肉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抽打,先是浮现红痕,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渗出一点点血渍。
三鞭过去,高沅哭叫了出来,蹲到地上去抱住脑袋:“别抽了别抽了!好疼好疼!疼死我了!”
【破皮了,出血了!】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谢漆拖着鞭子走到他身前去,抓着他的发髻让他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来,哑声问:“很疼吗?”
高沅忙不迭地点头,哭得五官皱在一起,这么生龙活虎,跟床上有气进没气出的方贝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怎么够呢……”谢漆轻喃一句,随即按住他,并指点了他身上的痛穴。
高沅发出杀猪般的哭叫。
谢漆作势扬起鞭柄,高沅哭着捂住自己的嘴,崩溃的哭叫口齿不清地传出来:“别来了、别来了!”
谢漆扣住他,把他拖到方贝贝病床旁边按住:“你看着他,回答我,你之前抽过他多少鞭?”
高沅像一滩烂泥瘫在床沿,这辈子受过的疼就那么几回,韩宋云狄门之夜小腿只受了一点小伤,不久后被个刺客偷袭,也是刮到了腿,伤了皮肉,现在连疤都没有。
眼下却疼得感觉踏进了鬼门关。
熟悉的鞭柄横到了他眼前,他惊恐得涕泗横流:“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数过!”
“肯定不止三次,不是吗?”
高沅不敢回答了,不住地哭。
谢漆抓着他靠近到方贝贝的枕畔:“你躲什么?你睁大眼睛看着,他是铁打的吗?你会疼他就不会吗?韩宋云狄门那夜的战乱,他险些丢了一条命在那里,你有没有看见过他后背的伤痕?你躲在他怀里,让他用后背顶住了一整条燃烧的火柱,医师给他剔除了一整个后背的腐肉——现在才过去四个月,你把他抽打成这个样子,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今天又让医师剔除了他身上一堆腐肉!我他娘才抽你三鞭,你就受不了了?”
高沅挣扎着要逃跑,谢漆拎着他后领把人拽出来扔到地上,避免他的泪水溅到方贝贝身上去。
鞭子一甩缠绕到了他脖颈上,谢漆半蹲在他面前俯视他:“有那么疼么高沅。你不是很喜欢看别人疼么,现在轮到自己疼了,怎么就不喜欢了?”
高沅扭动着大哭,扭动着想逃开,越挣扎胸膛上的三道伤口越沁出血珠,痛穴引发滔天痛意,他哭得撕心裂肺,口中甚至还叫着方贝贝来救他。
谢漆用鞭柄扇了扇他的脸:“你都快把他打死了,还指望他来救你,谁给你的脸?”
高沅挣扎不开自己的鞭子,哭得狼狈至极:“你还要我做什么……”
“我的要求一直很简单,把影奴当个人看,不准再随意折磨我们。”谢漆收紧鞭子,把他拉到自己眼前来,盯着他混乱的瞳孔,一字一句,“还有,从今以后不准吸食烟草,不管你有多馋,都给我忍住。”
高沅哭得直抽,谢漆便抓着他肩膀低声重复,让他听清楚:“不准再打骂影奴、不准再吸食烟草,听明白没有?我已经给了你糖,你要是嫌不够,方贝贝醒了之后和他要。你要是还想再吸食烟草,让我知道了——你不是很喜欢观看别人实施酷刑?我会在你身上慢慢践行,用今天的鞭子,先在你身上抽出千百道疤。”
高沅泪水四溢地疯狂点头,哭叫着知道了明白了,和往日的跋扈、和三年后的暴戾判若两人。
谢漆盯了他半晌才松开手,看着他惊恐慌乱地往后爬,躲到方贝贝床下,边狼狈地抽噎边擦着眼睛偷看他。
谢漆左膝依旧贴在冰冷地面,久久不能起来。
因前世一年折磨而对高沅抱以的恐惧……终于在今日剔除了。
那些暗无天日的漆黑密室,种类繁杂的非人刑具,断过三次的腿,刺过满背的窟窿,那些如蛆附骨缭绕着的模糊烟雾……仿佛只是做了好长的一场大梦。
没有人能把他从梦里拉出来。他一个人在渊泽里,徒手攀过一面又一面渗透着粘液的湿滑黏壁,就这样一寸寸爬了出来。
方贝贝是在傍晚申时醒过来的。
他还没醒来时,高沅的痛穴就一直没有被解开,眼下看到他眼皮终于颤抖着张开,简直像看到了再生父母。
方贝贝嘶哑地叫了个“渴”字,耳朵动了动,听到有不太平稳的踉跄脚步跑来,把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
他视线模糊着,费力地叼住杯沿,咕噜噜地喝了半杯水,才感觉到身上恢复了一点点气力。
“你、你好点了没?”
方贝贝刚要闭回去的眼猛然睁开,扭头看了一下旁边的人,吓得差一点把刚才喝下去的半杯水吐出来:“主主主子!”
“躺好。”
眼前脸上一片泪痕的高沅被拎开,他惊愕地看着谢漆端着一碗药坐到床边来,伸手要将他扶起。
方贝贝懵逼到摸不清状况,闭上眼睛沙哑地叨叨:“这一定是做梦,待会我睁开眼睛,我就能看到母猪上树。”
“喉咙都要烧废了,怎么还那么能说,嘴张开。”
方贝贝如遭雷击地睁开眼,没看到母猪,倒是看到了两个花容月貌的,一个冷若冰霜像讨债鬼,一个哭得要蔫巴了。
谢漆把药递到他唇边:“快点,喝完再说,喝不完祝你下半辈子不举。”
好毒的诅咒,必然是谢漆!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做梦。
方贝贝赶紧把药一口气喝完,苦得舌头都发麻,木着脑子跟一张方脸看着高沅,竭力想伸出手去碰他一下,问问他怎么哭成这个样子,结果高沅眼神又恨毒又惊恐地躲开了。
方贝贝只好把眼睛看向谢漆,一开口便因苦药而大着舌头:“里肿么债仄儿?”
谢漆正色:“路过。”
方贝贝无语凝噎:“……里当偶撒瓜啊!里把殿下肿么了?”
谢漆放下空药碗,感慨万分:“大哥,我他娘要是再晚来一天,你可能就真烧傻在炕上了。原以为你刚醒来,要么虚弱到难以自持,要么委屈到怨怪起迫使你伤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没想到你一醒来还是很快就精神抖擞,不计前嫌。当年在霜刃阁,阁老们说你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是身体最抗揍,我现在相信了。”
方贝贝满头问号,把舌头捋直了之后左看看右看看:“我是躺了很多天吗?”
谢漆打了个响指,让守在门外的小影奴们进来,他们一见方贝贝醒,含着哭腔便上去围住了。
在从小影奴们那里听闻自己的情况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在被暴打前发生的事,那道拒绝的刺杀梁太妃命令,看向高沅的眼神便复杂了些。
谢漆转头打开窗,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已经不早了,怕是很快又要下雪。
他眯起眼睛审视周围,鹰隼似地环顾半晌,在对面远处的屋檐上看到了几个疑似梁家的暗卫,估计是看高沅进了这里半天没出去,便猥猥琐琐地想要探查情况。
那厢的小影奴们把话说完,他便把窗户关紧,又让他们出去把屋子围好,不要让其他暗卫靠近。
方贝贝目瞪口呆,发出惊叹的四连哦:“你丫干嘛哦?这是我的地盘哦,那是我的人哦,你怎么使唤得这么熟练哦。”
谢漆屈指弹了他一个脑门崩:“哦个屁,我揍你时也很熟练,有意见等好了尽管来约架。”
他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好,又命令高沅过来:“跪,道歉。”
方贝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就看到高沅挂着泪珠撅着嘴,皱巴巴着那张往常飞扬跋扈的脸,扑通一声跪在了他床下。
“对不起,绛贝。”
高沅泪水又不争气地掉出来,一边哭一边道歉,虽然语气难掩怨毒,但是……哪怕是浮于表面的道歉,也从来不曾有之。
方贝贝:“……”
他僵硬着脖子转向了谢漆。
谢漆淡漠地解释:“我抽了他一顿鞭子,点了他痛穴,等你有点力气了,你再给他解开穴道吧。”
方贝贝瞬间感觉自己外嫩里焦,语无伦次起来:“你、你干嘛,我去,天爷在上,阿弥陀佛,屙屎没纸,我脑子不好使……”
高沅在他床下哀凄地哭:“绛贝,我知道错了行不行?你快点帮我把穴道解开,我疼死了……”
方贝贝混乱的脑子勉强醒过神来,伸手便要去将高沅拉起来,猛地一动弹,才感觉到整个身体的剧痛难当。
他叫了一声痛,手腕便被谢漆捉住,轻缓地放回了被窝里。
“你以后少惯着他。他是你主子不错,他可以管你没问题,但你也得先护仔细了。”
方贝贝疼得脑门上冒出了冷汗,哆哆嗦嗦地看着谢漆。
“你之前说两年前他不让你守夜,所以你就真的没守着了。”谢漆从一旁的热盆里拧过毛巾,贴在他额头上吸掉冷汗,“你怎么想的?梁家的侍卫再多再好,也比不过你跟你的属下们。别的不提,得亏这两年内梁韩没有交恶,不然哪一天晚上高瑱派我来刺杀他,我保准一刀得手。”
谢漆看着方贝贝的脸一会儿苍白一会儿涨红,打开一瓶强身健体加快治愈的药到他鼻子底下让他深嗅,打量着他神色,慢慢地将高沅吸食烟草已久的事情告诉过去。
方贝贝一边努力地嗅,一边忍不住咳嗽,鼻尖都红了。
他正不知道要怎么说好,便听到谢漆忽然轻声警告:“你主子现在恐怕已经因为烟草半疯了。宫里御医诊断不出来,或许是此前没有过这样的病例,因此全都一致推断他正常如初。”
跪在床下的高沅猛地抬头,瞳孔放大,眼中布满血丝。
“你要是还在他身边当差一天,就多看紧一天,别让他再吸食烟草。此外前几天不幸跟了你主子一天半,去了一趟梁家,看到了他烟瘾发作时的癫狂举止。如果他不打人,大概就会去破坏周围的器具,如果他既不打人也不破坏器具,恐怕将来便会以自残来阻遏冲动。”
谢漆缓慢地说着,有故意夸大的成分在里头,停顿片刻后,他侧首看高沅:“你那么信你三表哥,知道他院子里关着药人吗?”
高沅愣愣地看着他。
“你那天晚上回梁家,我等你睡着后出去在梁府里转了一大圈。”
谢漆语调没什么起伏,那夜整夜没合眼,自梁家府宅里察看了个遍,到了梁千业的地盘窥探了许久,待要放弃离开时看到了个四肢动作扭曲的怪人贴着墙角扭过,还没等看清,便看到梁千业屋里出来人,把那怪人抓回去了。
只看到几眼,他也不太确定那是什么情况,只是一想到梁千业最先研制出烟草,借此在梁家本家一马当先成为不二的掌权人,便总觉得那怪人,很可能是用来试烟草的药人。说到底,还是一股直觉让他厌恶烟草。
谢漆大致形容了些许,故意把情况说得很严重:“那药人是疯魔的。你发疯时的样子跟那药人挺像,再吸食下去,或许就会步上那后尘。”
高沅还怔怔着,方贝贝便比他先着急了,咳嗽着追问起细枝末节来,谢漆挑拣着高沅抽疯的模样,跟他认认真真地说了好几遍,说到最后,一屋之内除了他的声音,只剩下两道凌乱的喘息。
“言尽于此,有些东西该禁。”谢漆看天色已经逐渐晚下来,便不再多说,拧完最后一遍毛巾,擦过方贝贝鬓边的冷汗,“你先把这残躯养好,主子是你自己的,该怎么守跟管是你自己的事。多余的,我随时在天泽宫等你联系我。”
谢漆放下东西,起身时拽过高沅拉他起来,冷道:“小疯子,你好自为之。”
高沅身体一颤,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眶又迅速通红了。
当此时,东区一处破草屋里,神医和他的小徒弟正忙碌地交替按着病床上的枯瘦师弟。
“师父!师叔身上的青斑更大块了!”小徒弟奋力按着不停挥舞着双手的中年人,大冷天里浑身是汗。
神医飞快地倒完药端进来:“小崽子!你按紧他抱起来,我灌他一碗再说!”
小徒弟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半抱起那中年人,一手抓紧他枯瘦干瘪的两手,一手捏开他的牙关,神医赶紧过来,稳准利落地把药给他灌了进去。
一碗药下去,一炷香后,一直挣扎着的中年人便安静了下来,目光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神医跟徒弟安静地等着他下一轮发作,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他眼睛清澈,嘴角扬起少年人般的微笑,转头对着病床旁边桌上的一盆枯萎绿植含情脉脉地说话:“师妹啊,我给你备了一份及笄礼……”
神医把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捏着嗓子颤道:“死鬼,我在这呢!”
中年人恍然大悟,歉意地朝他笑着继续说话。
神医眼眶酸胀,一边听着他讲的话,一边在手册上记录着。
【脑生幻像,误为重回当年】
中年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神医边写边捏着嗓子问他:“二师兄,咱们采完花草便回去找大师哥吧,他一定炖好了人参鸡腿汤等我们喝哩。”
中年人笑了起来:“师妹你开什么玩笑呢?咱们谷中大弟子便是我啊,哪来的大师哥呢!”
神医的炭笔停顿,抬头来看结伴了四十年之久的师弟,安静了半天后,平声静气地把自己的姓名跟年龄报出来,问他认不认识。
枯瘦的中年人一脸毫不作假的迷茫:“这是谁人?”
神医沉住气,挑拣了他们少年时一起学医跟闯荡江湖的一些趣事来问他,说到与师妹的,他对得上,说到他们三人行的,中年人怎么也想不起彼时神医的位置。
好像神医不曾在他的生命当中出现过一样。
神医用炭笔潦草地记下了新的病状。
【记忆缺失,彻底忘却故人,故人为我】
中年人并没有把遗忘的大师哥放在心上,害羞地笑着继续和他的师妹说起话来。
但他的言语并不像是对话,而像是他在捋出自己的记忆,对着师妹的幻影,总结他们走过的一生。
他们游历的路途上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风景,其中包括了两年的研究烟草之旅。神医认真地听着,根据他的记忆不停地记叙。
【原烟之地恐影响怀胎四月以下之妇,恐致使小产】
【小产者为师妹】
神医听着言语记载了四页,中年人便又陷入了其他的病状发作当中,浑身痉挛不止,大喊大叫起来。
小徒弟熟练地掏出一卷麻绳来把他的双手捆住,制止了这位师叔无休止的自残。
前两天捆住他的时候,他挣脱的力度还十分强悍,从今天开始,力道已经小了许多。
神医心有所感,伸手去诊他的脉象,安静了半晌后,又继续拿起笔记录。
【师弟经脉速枯,继神志丧乱,今武功全废】
神医在小徒弟的小声啜泣里飞快地继续写着。
谢漆离开高沅的宫中,在路上紧赶慢赶要赶回天泽宫时,没想到竟然会在路上碰见了高瑱。
高瑱身后没有跟着谢如月,反倒是跟着青坤,他一看到青坤眼里看戏似的表情,便心觉微妙。
好在他今天刚收拾完高沅,心里比较舒坦,看见这么个讨厌的人,心里并没有许多波澜。
于是潦草地行了个礼,便想越过他回去天泽宫,谁知高瑱却双眼布满血丝地堵在他面前,开口就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孤都知道了。”
谢漆挑了挑眉,心想,知道了什么鬼东西呢?
他若有所思地略过高瑱去看他身后的青坤,青坤朝他比了几个无声口型:师哥,我还是偷听了你今天和谢如月说的话。
谢漆:“……”
他今天和谢如月说的都是些不太堪入耳的东西。
所以说,这个想看好戏的家伙就拐弯抹角地告诉了高瑱?
说他和高骊“圆房”了?
这什么鬼癖好?
高瑱接下来一句问话解答了他的疑惑:“谢漆,你身为影奴,真的分得清对主子的忠诚和爱欲这两码事吗?!”
……还真他娘的是指这等事。
谢漆怎么说也在前世跟了他七年,一听便知道他在追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心想,他怎么会分不清?
这两辈子以来,他跟过三个主人,对高瑱最忠心的那七年里,在他身上寄托的感情再深,得知他和何家小姐定亲内心也毫无波澜。甚至在他酒醉想要欺压他的时候,内心感到极度的不适。而对于高沅,他确实短暂地相信过他,对他有过微不足道的忠诚,但是在他动用一切非人的酷刑折磨手段时,他只感受到莫大的侮辱,愤怒,恐惧。
只有高骊是那个意外。
他一个如此注重仪式感的人,却还是和高骊无媒苟合了,并且苟合得非常快乐。
他只会对高骊萌生掌控欲,会生气,会不自觉拈酸,心中其实会不愿意看到他和其他的人暧昧,不希望他哪怕仅仅只是在名义上有妻妾后妃。
只有高骊,会让他的原则和底线朝秦暮楚,不停变通。
除了那毫无道理可言的情爱情/欲,导致他如此善变的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分得很清。”
“我喜欢高骊,无可救药地喜欢,就是这样。”
谢漆直接了当地粉碎他抱有的侥幸之心。
青坤在高瑱身后朝他竖了个拇指,他想看的就是这一出好戏。缺德人尽干没品事。
谢漆心中无言,想快点回去看一看小狮子了:“太子殿下突然拦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高瑱神情惶惑了许久,喃喃问道:“那我们那四年算什么?”
“过眼烟云。”
“虚度光阴。”
“毫无意义。”
“覆水不收。”
第71章 “小鬼”
谢漆看着高瑱就想到谢如月耳廓的痕迹,心想谢如月赤忱坦率,却也不是傻子,未必不知道高瑱故意在他唇边刺那颗朱砂痣的怪念。可那少年爽朗地不在意,神情看不出不情愿,那才是高瑱所问的——身为影奴分不分得清对主子的忠诚和爱欲是两码事。
就像先前同谢如月在屋顶上剖心交心时说的一样,贵胄主子们的世界太广阔了,站得那样高,高高在上地俯瞰下来,底下奴仆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能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明白了,依然毫不在意地侵轧了,知不该为而为,不在意而已。
更令人产生难以言状的反胃。
眼看着高瑱脸色苍白,神情复杂到近乎狰狞,心里不知道在颠来倒去地想什么,谢漆久违地感到了无力的烦躁。
他走近高瑱,低声认真地开口:“我就是从来没有对你萌生恋慕之情。不管是守过你四年,还是守了四十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高瑱本就虚弱的脸色愈发不好,一双惨淡的桃花眼看着他,呢喃道:“我不信。谢漆哥哥,我不信。”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谢漆心中徒增厌烦,若高瑱没有对谢如月那样,他眼下便提拳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我们曾经日复一日地相伴,你守过我一千多个黑夜的美梦,我见过你四个春秋的窗外飞纵,我们相视而笑过无数回,你用那样纵容宠溺的眼神望了我四年……你陪着我长大,可我又何尝不是看着你成长?你当时来到我身边也仅仅只有十六岁,少年郎初识爱恨能有多少四年?”
高瑱神情惶惑难过地低语,像是一个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从心爱的哥哥那里讨到糖吃的迷津小孩,竭力想用感情牌挽回背道而驰的所爱。
“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地回想你我相伴过的那些日子,我拼了命地去细想,我究竟做错过什么,我可曾苛待你,可曾惹你生气,你可曾冷眼看我疏远我……我日思夜想,除了当日那一杯未能得逞的迷魂汤,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们之间何以至此?仅仅是在四个月前,一百三十天前,我还畅想着,等母妃入中宫,等我入东宫,一系列册封之后,我将和你跃入下一个相处之道的阶段,我有我所心,你怎会没有所意,我是那样认真地期待过我们来日的光辉璀璨。可是一场七月七剧变摧毁了一切……”
高瑱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七月七那夜,你并未像从前那样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我,当其他的皇子身边都有影奴誓死保护着的时候,我身边的十七个人,你们全都不在。”
高瑱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喑哑快速地说着,每一个字里都浸透了浓烈的情感。
“我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全。我的右手再怎么努力握笔,也写不出从前那样端正的瘦金体,右腿再怎样努力复健,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踩着马蹬跨上马背。我的亲人,身体,全部都回不去了。我身边最重要的只剩下一个你,我怎么可能会因为别人的几句无端索求,就将你交出去?可是谢漆哥哥,你就是那样看待我的,你……在我不曾做出任何负你之事,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了我,投向他人怀抱。我直到现在,想到这个事实……都心痛得难以呼吸。”
谢漆唇角险些扯出一个笑。
他听了如此一番话,全部半真半假,唯有在这一句七月七剧变,知道这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是,一场七月七的失败大封,一个韩宋云狄门之夜,高瑱是最直接的受害者,他也是,无数人都是,众人各自的小命运都在那一夜被巨轮命运的牙床嚼碎。
然而假如韩宋云狄门之夜不曾发生过,他顺顺利利地当上了太子,他和他,难道就能够从相亲走向相爱吗?
未可知,未有如果。
谢漆只知道在他辗转入主东宫,他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那三年刀光剑影之后,他快刀斩乱麻地把他给舍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