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脑子里浮现的片段越来越古怪。
谢漆缓缓伸出手,隔空描摹那双紧闭的眼睛,没看见他睁眼,心里却知道这人有一双冷凶的冰蓝眼眸。
“高……骊。”
他艰难地试着吐字。
昏睡中的人睫毛抖了抖,像是想要奋力睁开眼,却始终不能够。
谢漆注视他半晌,轻轻揭开被角,想看这人伤成什么样,被角刚掀,刚才一直气势低迷的安静病人忽然暴起,热气腾腾地扑住了他。
谢漆悚然一惊,只来得及背身逃离,慢了一拍被箍住腰,猛然被扑倒按趴在床上。
“抓到……你了。”
耳边传来极低极哑的嘶气声。
谢漆心脏几欲迸裂出胸膛,本能和理智疯狂撕扯,还有余地思考,高骊是不是把他当做了刺客,失忆前他是不是疯狂得罪了他……
一滴血珠忽然落在谢漆视线里,击乱了他的思绪。不是假的,背上人是真的受着伤。
然而血珠之后是簌簌的无色水珠,是眼泪。
谢漆不敢动。
“老婆。”
谢漆浑身都僵住了。
什么玩意?
散着热气和血气的大手掰过他下巴,捏着他的脸扳过去,随即便是粗暴的吻。
谢漆本能地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天昏暗地里只剩一下又一下凿进来似的深吻。
脸上滴落了滚烫的水珠,整个人被粗暴地翻转过来,后脑勺被紧紧捂住了,被压得密不透风,被吻得无法喘息。
离谱的狂野。
不知多久一吻才罢,身上的人躬起高大的身形,脑袋贴在他心口处轻蹭,虚弱地喘息着。
谢漆战栗着睁开眼,漆黑的视野成了有色,右手下意识抬起,放在了心口处的脑袋上。
赖在他身上的人打着赤膊,身上绑着不少纱布,含糊地呜咽:“老婆……”
谢漆听着哭腔莫名跟着眼眶酸胀,舌头打结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感觉胸膛的皮肉骨骼都化作虚无,高骊直接枕在了他心脏上。
含糊的抽噎持续着,谢漆冰凉的手不由自主地下移到他后颈,绕着他滚烫的脖颈抚摸过半圈。
不过片刻,抽噎变成了均匀的绵长呼吸。
高骊贴在他心跳上,安心地昏睡过去了。
子时三刻,霜刃阁深堂里的方贝贝急得团团转,方师父却还好整以暇,甚至倒了碗酒叫他过来喝。
方贝贝一口闷:“您怎么还这么悠哉啊!”
方师父笑着指了自己的鹰:“看来老鹰还是比小鹰更敏捷。”
方贝贝眼睛一亮,老实地坐了下来,坐了半晌,外出的阁主就回来了。
“喂喂异瞳仔!”
“嗯。”
谢漆因烟毒的后遗症,右眼瞳孔从漆黑转变成了浅褐色,视线偶尔会模糊,方贝贝仗着和他交情深嘴上时常各种外号乱飞。
裹着黑夜寒气回来的谢漆低着头,脸上有斑驳凝固的斑点血迹,之前在侧颈浮现的烟毒青斑久违地蔓延到了脸上,泪痕般从眼角垂到下颌。
他刚迈过门槛走进来,子时四刻一到,膝盖骤软摔倒在了地面上。
方贝贝连忙过去把人抱起来看生死,两手在他衣服上蹭到了血迹,吓得花容失色:“师父!谢漆衣服上有血,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方师父嘴上说他大惊小怪,实则脚底抹油地滑了过来,把着脉象检查一番后放心了:“血是别人蹭他身上的。”
方贝贝把脸色苍白的谢漆搬回床上,忙活完忽然意识过来:“那血不会是皇帝陛下的吧?”
“不会吧。”方师父熟练地去拿药,“血量还挺多的哦,谢漆总不可能看着那位陛下半死不活,还冲上去一顿抱吧。”
方贝贝想了想:“反过来倒是有很大可能。”
“有那么爱?”
“有的吧。”
方师父不以为然,取出杨无帆研制好的药丸碾碎融进热水,方贝贝接过扶起谢漆喂药,谁知往常发病卧床就老实安睡的人今天发作得厉害,一碗药没喝完就趴到床边复醒,一边剧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
师徒俩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方贝贝一脸“你看吧”的表情。
方师父摸摸胡子,只觉这么在意还能克制,肯定能成事。
天没亮谢漆就醒了,从光怪陆离的汗涔涔梦境里醒来,赤脚就下地,游魂似地走到墙上挂着的玄漆刀面前,出神地看着那小马挂饰。
方贝贝天亮时打着哈欠醒来,探头看见他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喊了几声才把人喊回神。
“早。”谢漆有些迷茫地抓着长发走回来,一身寒气。
方贝贝拍拍手上的鸡皮疙瘩:“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又变成傻子了。这回怎么醒得这么早啊?昨晚见了陛下之后,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谢漆停住:“我曾经傻过?”
方贝贝干笑:“你最初中毒的一个月,怎么说呢,认不出人,见到我主子就想用石头砸死他,见到陛下却像小动物一样温顺。”
谢漆停驻在原地半晌,随后小猫似的团团转。
方贝贝:“……干嘛呢阁主?”
谢漆转了好几圈才停下,伸出二指按着脖颈上的脉搏:“陛下伤得重,脸都被纱布裹了大半,昨晚我没看清他的脸。”
方贝贝瞪圆眼睛:“这么严重啊?”
谢漆点头,按着脉搏赤脚走去桌前翻名册,准备调最全面的影奴去补充天泽宫的防卫,翻完又去翻各大世家的族谱和官员联系,指尖戳着页脚,无比急迫地想磨刀。
方贝贝还在好奇:“脸都没看清的话,你看见他是什么感觉?”
谢漆按脉搏的二指发白,一张脸只有唇边的朱砂痣有些血色。
很喜欢的感觉。
喜欢到血管要爆了。
三天后,高骊负伤从东区回天泽宫,虽然受的伤不轻,但冰蓝的眼睛里透露着光。
行刺之人背后的小头目揪出来了,招供时说是何家的旧部,宣称因何卓安被处斩而心怀憎恨。至于那小头目是得了谁的庇护才能藏到这么久,唐维查到姜家时线索就断了。
何家进牢狱时,姜云渐为了何卓安四处奔走,何卓安枭首示众后,身躯被拉到乱葬岗丢弃,姜云渐私底下偷偷去她的尸骨收敛了。
这次遇刺比之前的刺杀凶险得多,何家残余的旧部显然只是一个幌子,姜家包庇是情理之中,最要紧的是另一点,吴家开始中立了。
先前吴攸哪怕暗地里给高骊他们使绊子设陷阱,但至少明面上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北境一派,然而这一次遇刺,吴攸没有表态。
吴攸的反应似乎意味着他最属意的皇位人选正在慢慢走向水落石出,高骊这个被推出来的幌子逐渐可以弃置似的。
唐维对此早有预备,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世家还没拔除一半,除非有重要的理由让他忌惮你,否则他不至于这么快就和北境割开。”
高骊一回天泽宫就继续坐在爬梯上,身上受的都是外伤,他也不当回事,屈膝坐在爬梯上仰首看第一个小窝。
听着唐维嘀咕,他也不太在意:“我遇刺那天晚上,他估计才知道。”
唐维转头:“才知道什么?”
“霜刃阁的老阁主死了,继任者是谢漆。”
高骊在唐维惊愕的视线里抬手摸摸嘴唇,后半句没说。
谢漆那天晚上来了。
他知道不是梦。
第116章
高骊遇刺后,霜刃阁便频频送讯息来,护卫的人手和大量药同步输送,砸得他莫名有种被隔空摸头的感觉。
没过几天晋国便悄然入了冬,他刚度过十月十日,醒来后寂寂许久,召来三个北境旧部商量事。
高骊脸上的纱布解开了,脸上的外伤拿草药糊得墨绿墨绿的,蓝眼墨绿脸十分稀奇。
张辽瞅了他一眼又一眼,手贱兮兮地想去戳他脸上糊药的地方,被高骊锁紧眉头的眼神一瞪,赶紧收回手了,快口问道:“陛下,你会破相吗?”
袁鸿摸着下巴打趣:“真破相了也没事,伤疤嘛,汉子的勋章,这是明摆着把勋章晾在脸上显摆了。”
高骊:“……”
唐维在一旁咳了咳:“神医的医术精妙,不会的。”
高骊没说药其实是霜刃阁送来的,极力忽略着对破相的恐惧,生怕破相后自家老婆以后会对他的色相失去兴趣。
虽然他是想太多了。
高骊忍着不去摸摸脸:“……说正事,北境今年需要换回我们的军队。”
张辽第一个响应,痛快道:“没问题,需要的话我就带军回去。”
袁鸿则是看向唐维,唐维眉心慢慢凝起,片刻后才开口:“陛下,你刚遇刺不久,吴攸一改此前立场,我们手上的精兵是唯二的筹码,如果在这关头把一半亲兵拨回北境,我们的防守会变虚空。”
“北境军不需要回太多,今年武举选拔出来的人去。”高骊揉揉后颈,那是谢漆常有的动作,“北境现在的防线还是吴家用兵部虎符征调西境军过去,已经一年了,狄族的季节性抽疯怕是要犯。”
唐维不同意:“吴家那边有破军炮,西境军威慑之下,就算狄族人还敢越过边境防线掳掠,也只会铩羽而归。”
高骊不出声了,冰蓝的眼珠子在墨绿的草药下衬得越发苍邃。
唐维思绪转得飞快,想了想又问:“陛下是觉得,北境防线上不管是什么军队,要想震慑狄族,继而杀鸡儆猴地震慑云国,吴家的破军炮必须压境。北境要是能换回我们的军队,就相当于我们也持有了破军炮?”
高骊点了头:“试试看。”
唐维若有所思:“吴攸要在国都的漩涡里中立可以,在两族边界的防线上确实不能再玩制衡那一套……可是吴攸怎会让西境军撤退北境呢?他手里的兵部虎符能镇压两境,双亲又镇压南境帮他固权,这么大的兵权,北境这么好的机会,他不会轻易松口的。”
高骊沉默片刻,揉着后颈的力度越发用力,语气有些无奈:“军师,还记得去年冬天你怎么评价北境的局势吗?北境苦寒,西境军原身是世家宋家所掌,北境的贫瘠地皮经不住他们的搜刮,不出一年,北境人只怕就要被压榨得过不下去。四境之中,极北最苦,它不是一块香饽饽。”
唐维眼皮一跳。
他在北境长居十九年,见过它太深太长的贫苦,但他回长洛一年多了,北境两个字,已经变成了一块有力的饼,变成天秤上可以这里颠那里倒的筹码。
那极深极长的贫苦都被忽略了。
“十月了,再过半个月,北境冰河冻上百里,苦寒加之毫无油水,西境军熬不住。不出十一月,他们申请返回西境的书信肯定会送到我们的案头。”高骊放下手,小臂上的绷带裹住外伤,肌肉线条依然蓬勃,“吴攸能在长洛许以西境军口头承诺,然而事实是三千里之外的粮草他根本顾不上,他还想越过狄族的威胁直接和云国打仗呢。文人,纸上谈兵很有信心。”
唐维没吭声,指尖有些局促地轻戳。
“西境军撑不下去,他也没必要强逼西境军,要是为了制衡我却耗费那么多,得不偿失。眼下借新法东风,还有庶族愿意出力,就派他们去北境试试锤炼,否则再拖个几年沉寂,庶族又要被世家招揽了。”高骊拨动左腕的念珠,“他不是也想效法先太子遗志扶持寒门?看看他是真的效法,还是内发的恋权。”
唐维抬眼:“臣明白了。”
高骊掰着指头仔细列举他此前相中的所有武将,有旧识之缘的秦箸赫然在首,周遭三人静静地听着他的调遣,没有一字异议。
“可以开始准备了。”高骊列举完摊开大手,简单地再度鼓励:“试试看。”
唐维缓了片刻,重重地点头:“是,文臣派系的制衡就交给我。”
高骊抱拳:“辛苦了。”
一旁张辽有些不明所以的亢奋:“那我要回北境吗?”
高骊摇头:“你和袁鸿帮我练兵,兵士贱籍一脱离,庶族参军的人会不少,忙活两年,后面再想练也不能了。就是接下来你们要小心各种各样的刺杀,你们现在每人身后都有四个影奴,但自己也要警惕。”
张辽看着他的脸大嘴巴道:“我肯定注意,至少也不能让自己破相啊,我还没讨老婆呢。”
高骊无语:“……”
讨了老婆的更不能破相好吧!
他没忍住用舌尖顶了顶腮边,感受到些许痛楚,又立即绷住了脸。
他娘的,可千万别。
唐维和袁鸿对视一眼,却是惊讶:“我们身边有新影奴?”
“嗯,现在派来的是三等影奴的东南西北序列。”高骊刮刮唯一没伤的鼻子,忍住了翘起的嘴角,“霜刃阁说,待有了更好的,再派二等的琴棋书画级别,还有一等的玄绛青缃过来。”
以前是一等护卫皇室,二等护卫宗族与贵胄,现在正悄无声息地转变。
高骊心头滚了又滚,还是没忍住,操着把低沉沉的好听嗓音说着幼稚话。
“你们现在有我老婆罩着哦。”
晋国入冬常多雪,霜刃阁因深藏山腹,兼内里造了众多恃地形的机关,机关全开后内里不见外界雪雨,夏凉冬暖,幽静处适合养伤养老人士,开阔处适合无所顾忌地训练门生。
入了冬,方贝贝还能挥刀挥出汗流浃背,一上午下来换了两套湿哒哒的武服。反观不远处的谢漆,衣领狐裘毛茸茸,脑袋上顶着北境特有的狼头大毛帽,眼力不好的远远一望背影,还以为来了只营养不良的灰熊。
晌午到,方贝贝亲切地给手下的一列影奴挨个打穴位,每人邦邦三掌,打得小影奴们抱头乱窜,贝贝哥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有两个跑到谢漆身边哀嚎:“阁主救我!”
方贝贝边吹口哨边挨个逮:“跑什么啊崽子们?这是给你们疏通任督二脉,一时痛长时爽,没资质的弟子还求不来挨打呢,赶紧过来!别耽误吃饭。”
黏着谢漆的两个少年影奴不解:“可是阁主这边的弟子不用挨打,人家进益还比我们神速,那又是为什么?”
谢漆合上自研的武学典籍,把那草本卷起轻敲两个小影奴:“这边所学的和你们不一样,走的旁门左道,你们方哥用的法子稳扎稳打,跟着他不会出差错,去吧。”
少年们爱听阁主说话,一听就信,一信则不疑,于是鼓足勇气颠颠地跑回了方贝贝身边,喜提翻倍的六掌,嗷叫声跟被驴尥了的小牛一样。
“暂休一时辰,我们也吃饭去。”谢漆朝身前不远处的十六个少年打个响指,十六人从各色机关上跳下来,面庞青涩,眼神耳濡目染后跟着沾上了沉着,只有年纪最小的两个轻搓着手问:“阁主,我们跟您学的真是旁门左道吗?”
谢漆有不重复的连环套说法:“你们所学的是本门最新开创的心法,非千里挑一的天赋不可,方大人那处践行的是本门沿袭的传统,重工磨巧器。”
他背过鬼哭狼嚎的方贝贝阵营,朝小影奴们竖起食指低声:“百里天资与千里天赋不同,笨鸟须勤勉,雁队之首须扛责,千人之领须开路,你们也曾笨鸟,终将首领,分得清自己的立门之本比别人多了什么,又重了什么吗?”
十六个小影奴互相对视几眼,肃然:“弟子谨记阁主教诲,定不负阁主期待!”
谢漆点头,把冰凉的双手揣进袖子转身,微风吹过衣领的狐裘,微长的绒毛扫过朱砂痣。
真好看。
前排的弟子们在心中默念不敢出口,巴巴没瞅两眼,没一会方贝贝风似地掠来,和谢漆勾肩搭背地走前头去了。
方贝贝偶尔还像个大孩子,毛手毛脚摘了谢漆的毛帽去玩:“有这么冷吗?”
谢漆背对着弟子们不稳重地打了个哈欠,眉眼倦倦:“虚。”
他原先有些天生不足,生来体温就比人低,得益习武,身体比常人强健了数倍,只是半年之间连伤带毒,血气流失了不少,在霜刃阁里养了这样久,身体也康复得缓慢。
也是因着事多,劳碌伤神,伤多毁身。
方贝贝噗嗤笑出了声,赶紧把毛帽盖回了谢漆头上:“我还以为你这毛绒绒的过冬装备是学了北境人,记得他们在韩宋云狄门赶到长洛时,最初穿得就是毛绒绒。”
谢漆脑海里建构出了模糊的轮廓,隐约想起曾有人别别扭扭地褪了毛袄换了长洛文士服,束袖上的大手热乎灼烫。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滑过奇怪念头。
那双手的主人体温灼灼,很适合依偎着过冬。
才走到半路,方师父外出而归,背着刀捏着鼻子,满脸罕见的愤怒。
方贝贝好奇:“师父,谁触你霉头了?”
方师父捏开他凑来的脑袋,拉了谢漆私底下说话:“阁主,你是知道戴长坤身份的吧?明面上的皇帝恩师,暗地里是你师父的师兄,妈的,他坟被掘了!云国人掘的!我草他祖宗十八代!一群没**的臭狗屎!屎!”
谢漆听着阁老满嘴的脏话:“……”
方师父外出是代自家徒弟出工,生生拖延了方贝贝回长洛的时间。
谢漆和阁老入深堂,边听着方师父破口大骂,边敲着整面机关墙搜找有关上代玄坤的档案,找玄坤追随的睿王。
方师父骂完了,谢漆便递过热酒去:“云国人是因他哪重身份才行掘坟之事的?皇帝知道这事吗?”
醇酒也不能阻遏方师父的怒火:“皇帝不知道,是老杨之前派了人在玄坤坟冢旁守着,现在守坟的人死了,身上的伤口是云国死士特有的子母刀造成的,只可能是他们干的好事了。他们掘完还用其他伪造的尸骨替换了!妈的,一群死变态,多少年了还这么神经病!”
谢漆细长的手指敲打着薄薄的记录册案:“记录所示,现在的云帝四十二年前便到晋国为质,几乎是在长洛城长大的,幽帝登基三年后才放他归故国,但那质子回国快速政变篡位登基,励精图治二十八年崛起,才有去年七月七的祸患。按照时间来看,他当年为质时应和幽帝等人相识,自然也包括玄坤师伯的主子睿王。看您的意思,师伯坟被盗事关故人,我在这有个疑问,为什么睿王的记录只有这几页?”
方师父闷了几口酒,看了几眼谢漆的眼睛:“阁主,幽帝与睿王我所知不多,个中最了解的是你师父,他就是活史书。你失忆前他一定都告诉了你,至于他让你失忆,只是为了让你长留多些时间。我想等你身体彻底康复时,你的记忆也会跟着一起复苏,很多答案就在里面。还有,睿王的档案是被正大光明地抹除的,因他当年涉及多道罪行,高氏宗族以有损皇室声誉的理由将他全部抹灭了。”
谢漆冷白的指尖抵住太阳穴:“一件一件来,云国人掘玄坤坟,是否与那睿王有关?”
“是。睿王对他有恩,救命之恩,甚至可能有复国之恩。玄坤对那老变态而言大概就是睿王的影子,爱屋及乌。”方师父说着都被自己的用词恶心到了,啐了两口。
谢漆忽然笑了:“那睿王的罪行里不得包括一条叛国罪?”
方师父皱了一张脸:“我真不太清楚,可能有吧?我比你师父小了好几岁,当初我跟着的死鬼主子是个破落户,我的为奴生涯做到地位最高时,睿王已经被**了,关于那位我只道听途说过子虚乌有的事情。”
“那你对玄坤的印象呢?”
“他?少年时一起练武,他就是所有人的大师兄,死老好人,义气当头。你师父性情和他相反,心肠九曲十八弯,做事不择手段,两人针尖对麦芒,天天都在干死对方的路上。”
方师父又喝了两口酒:“后来他们先出师,玄级的都跟了贼风光的储君和皇子,杀得你死我活。哦,对了,当年的嫡公主高幼岚和睿王关系很好,往来多了一直想抢玄坤当驸马,结果皇室世家双管齐下搅黄了。即便她后来嫁了吴家的家主,睿王一派也垮了,她还是心念着捞玄坤。但结局么,你师父私底下放走玄坤,回来明面上说把他杀了,公主由此对你师父恨之入骨,导致世家之中吴家对霜刃阁最苛刻,要我们的人多,拨款资助的最少,铁公鸡,哼。”
“师父不是还帮着幽帝杀睿王么,大长公主恨他,也是层层递进。”谢漆手越来越冷,掏了个手炉捧着,在方师父复杂的眼神里活动手指,“云国狼子野心,窥伺着想侵吞晋国,一来频繁刺探霜刃阁,二来屡屡刺杀皇帝,现在又多了偷盗师伯尸骨的变态罪行,阁老觉得应该怎么做?”
方师父有些犹豫:“这还怎么说,那当然是手起刀落宰了。从老到小,通通杀个利落,再顺便把老朋友的倒霉尸骨接回来落叶归根。”
谢漆反问:“云国二皇子云仲在东区的典客署为质,杀得了吗?”
方师父表情嫌恶:“难,那龟孙怕死,平时很少出门,身边一堆死士围着。此外云国人手上还带着破军炮,那东西危险至极,强攻就是同归于尽,真出意外没准还会让云帝抓到机会,借机大肆发兵攻打晋国。两国军政我不懂,但是晋国在幽帝继位的三十年里像坨狗屎,此消彼长,现在晋国打不过吧。”
谢漆苍白的手背因着暖炉恢复了点血色:“是啊,被动的是晋国,连带我们。所以吴攸在新君登基时就安排着,高琪和罗海用妄图复仇篡位的宋家余孽身份埋伏进去,和云仲周旋碟中谍。一来要拖延时间先壮大晋国内部,二来要用高琪钓鱼,云仲若落下残害晋国的把柄,高举大旗攻打云国的就是我们,加之韩宋云狄门,晋国师出有名,以愤怒憎恨的火种做军心太适合了。”
方师父一拳捶在桌子上:“那就容他们放肆了?”
“不,云仲不出来,走动的就是他的下属,那些千机楼死士确实麻烦,只要尽可能地把他们引出来,就全杀了。”谢漆右手离开暖炉,隔空挥挥,像在安抚一只暴躁的老豹子。
方师父拳松开:“怎么引?”
“云帝执着睿王不是吗?”谢漆笑,“睿王影子的坟墓都能引他们铤而走险,那就试着给他们放出消息,睿王尸骨重见天日。弄具去世二十年的枯骨试试,钓得到人就全杀了,不上钩另说。”
方师父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这么刺激?第二反应是惊惶踟蹰,大于得到报复机会的兴奋:“阁主,那什么,当初睿王的名字是个禁忌,要是消息走漏,只怕世家都会有蠢蠢欲动冒出来的……”
谢漆已经取笔写草案:“没关系,有就一起。北境军那边我会打声招呼,连同戴长坤和唐家后人的身份,陛下也需要知晓一二。”
笔尖划过光滑纸面,谢漆想到此前云国死士数次刺杀高骊,指了墙上的刀:“我也参与。”
十月下旬,高骊把霜刃阁预备剿杀云国千机楼死士的消息转给了唐维。
唐维的脑子被睿王尸骨四字占据了,嗓子干涩地问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