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信当然不敢放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子。
要是把温鱼弄丢了的话,方舟立马得散。
但他要怎么凭空变一个谢楼出来啊???
方知信汗流浃背之际,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他赶忙接起,听到谢楼声音的那一刻,他怀疑自己听到了天籁:“好兄弟,你活了!”
谢楼:“………………麻药劲儿过得有点慢,迟了点,抱歉。”
方知信二度受宠若惊,谢楼居然主动和他解释原因,还和他说抱歉!
他心里涌起一股看着不良少年从良的感动,谢楼道:“小鱼怎么样了?”
应该不是单纯的从良,是为爱从良。
方知信机智应对:“在我旁边呢,他要来学校找你,你现在在哪个教室上课?”
谢楼道:“你把通讯器给他。”
温鱼一直就在旁边巴巴地看着,方知信把通讯器递出去,温鱼双手虔诚地接过,他躲开方知信,走到了喷泉旁边:“楼哥,你在哪里啊。”
通讯器很大很重,比不得手机,传出来的声音也有些变调,谢楼的声音刚溢出来温鱼眼睛就开始发红:“马上下课,小鱼你和队长一起,在外面等我好吗?”
温鱼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盯着地面,抬手摸了摸鼻尖。
谢楼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了?小鱼,说话。”
温鱼眼睛一闭,嘴角抽搐间,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哭腔:“我现在就想要看见你,哥哥……”
他也不想这么丢脸地在电话里哭出来。
他不想要给谢楼增加这种没有必要的麻烦,但他的心脏现在非常难受,好像如果再不见到谢楼,就会立马枯萎在他的胸腔里。
听筒里,谢楼的声音断掉了,只剩下匆匆而过的路人声音和风声,温鱼捧着通讯器抽泣得越来越厉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笨蛋,没用的人是我才对,我就不应该认识你呜呜呜”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通讯器没有传来一点谢楼的声音,温鱼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把通讯器放到了右耳,他哭得更厉害了:“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突然也意识到了我是个没用的人,你要讨厌我了吗哥哥?呜呜呜呜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
“不讨厌。”
一阵冷风携着淡淡的药味包裹了温鱼,他剩余的话全部被谢楼带着喘意的几个字堵了回去。
那短短的一通电话已经足够谢楼奔到他的面前,温鱼红着眼睛抬起头,狼狈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谢楼,谢楼的头发被风吹得稍显凌乱,他伸出双臂搂着温鱼,俯身,一个带着急促呼吸频率的亲吻堪堪从唇畔擦过,在方知信蓦然睁大的双眼中,落到了温鱼的脸上。
方知信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这厮真的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上去!
温鱼感受到了谢楼亲他的力度,他在愣神之后,旋即扑到了谢楼怀里:“我以后什么都和你说,我知道自己是笨蛋了,我不自作聪明了,再也不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不可以……”
谢楼没有回答,他捏了捏温鱼冷冰冰的手:“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温鱼和方知信说好了,不能出卖方知信,他信守承诺,只是默默流着泪重复:“我应该相信你的,我错了,你罚我吧。”
谢楼的胸口一阵冰凉。
他不是没有想过罚他,但他的小鱼是为了他好,也为了他受了很多的苦,他有什么资格去说他错了,再去惩罚他呢?
要怪也只能怪他在想要护他周全的年纪护不住他。
“没有错,我都知道,小鱼爱我,是为我好。”谢楼轻声哄他,把人带回了家,家里的装潢和一切都让温鱼的心里扯着疼,他知道,他和楼哥,从始至终就没有误会,楼哥什么都知道,但即便如此,他也无可避免地伤害了楼哥。
卧室桌面上的药瓶没有来得及收拾,还摆在那里,温鱼被放到床沿坐下,盯着那白花花的药瓶,好不容易被谢楼哄停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谢楼找来了一件稍微厚一些的外套裹到了温鱼身上,垂眸亲了亲他眼角的水珠:“不哭了,早饭是不是没吃好,想要吃点别的什么不?”
温鱼摇头,缠紧谢楼的胳膊:“没有,我不想吃,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待在一起就好了。楼哥,你让我抱抱你。”
他说要抱,谢楼就站在床边让他搂着自己的腰,温鱼慢慢地缓和了下来,因为流眼泪而导致的鼻塞缓解了一点,他再次嗅到了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楼哥不是去上课了吗?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
温鱼再愚钝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他稍稍松开谢楼的腰,抬起头,谢楼伸手来抹他的眼尾,温鱼一把抓住他的手。
手背上有些发淤的针眼给了温鱼当头一棒。
似乎没想到温鱼会突然来这么一遭,谢楼抽了抽手,没抽开,旋即找补:“这是三天前抽血留的针眼,我也去做了一次体检。”
温鱼两只眼睛还是潮湿的,他明显不信谢楼的话,反手扯开了谢楼的外套。
衣襟敞开,露出里面没来得及换下的病号服,温鱼傻傻地坐在原地,声音又带上了哭腔:“你去医院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没有在上课,你怎么了楼哥,你是不是生了很严重的病,你不要瞒着我。”
温鱼伸手去解病号服的纽扣,谢楼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和他解释:“昨晚临时出任务,受了点伤。”
温鱼水漫金山的架势止了片刻,他急急忙忙扶谢楼要谢楼去床上躺下:“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呜呜呜受伤了你就在医院里好好待着啊,出来折腾干什么啊……”
“处理好了就出院了。”谢楼被迫躺下,温鱼要哭不哭地杵在旁边,去撩他的衣摆:“你给我看看伤口。”
谢楼按住他的手:“不好看。”
那就是很严重了。
温鱼眨了眨眼,攥住被角把眼泪逼了回去:“……是不是,经常受伤。”
“还好。”
“呜你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我才不信呢。”
“这句话没骗你,真的。”
“那,哪句话是在骗人?”
“哪句话都不是。”
这么多年不见,温鱼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谢楼现在一点也不坦诚。
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有很多藏着掖着的事情,但是就是不和自己说。
明明昨天都那样了,现在还在胡扯。
温鱼起身从床脚翻出一个塑料袋,把里面的瓶瓶罐罐全部倒在谢楼面前,谢楼的脸色微变,温鱼咬了咬牙质问他:“不是说是维生素吗?还好意思说没骗我!”
谢楼盯着那一堆瓶瓶罐罐没有开口,沉静半晌后,忽而轻声叹了口气:“小鱼觉得,我是得了什么病?精神病?”
温鱼嗓音弱弱:“所以是吗。”
温鱼不知道谢楼得了什么病,但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谢楼的病,一定是因为他才患上的,他是罪魁祸首。
楼哥一定是对他相思成疾了,一定是的。
“焦虑症而已。”谢楼收起那些瓶瓶罐罐:“出任务危险系数大,难免焦虑。方知信和贺鸣飞也吃药,吃得比我厉害。”
“可是失眠……”
“失眠也是做任务惹出来的,毕竟总是半夜被叫醒,谁也没办法精神正常。”谢楼一副开诚布公的姿态:“我承认是骗了你,但刚见面,和你说这些和卖惨似的,而且说了也没用。”
温鱼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确切地听明白了一点,他指着自己的脸:“所以不是因为我吗?”
谢楼貌似不懂:“什么因为你?”
温鱼一噎:“就是……”
所以,楼哥精神不正常,不是因为他???
突如其来的尴尬有点令人窒息,温鱼把话吞了回去,换了一种方式问出来:“我们分开之后,你想我吗?”
谢楼注视他:“想听真话?”
温鱼点头:“真话。”
“真话就是,第一年很想。”谢楼似乎很懂怎么撒谎才能获得信任,他全程直视着温鱼的眼睛,说着一些全然不着边际的话:“但人不能一直靠记忆活着,后面渐渐的就自己调整过来了,而且也没想过你还活着,人总要往前看的,不是吗?”
温鱼有些呆滞地听着,骤然恍惚了。
楼哥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总不能活得跟死了一样。
而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盼望的,在离开之前,他就盼望谢楼这样活着,不要困在他离开的阴影里。
楼哥做到了。
温鱼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谢楼:“我的手机,你还留着吗?”
他此话一出,谢楼的目光微一凝滞:“手机?”
瞧他的反应,手机应该是没了。
温鱼突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原来他不止自作多情,还杞人忧天。他在芜江边录的那个视频,楼哥看来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但楼哥还是好好地活了下去。
他四年前许下的愿望实现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这四年里,他没有什么长进,不光是本事没有长进,更重要的是,他的情感,似乎一直停留在了四年前和谢楼分别的那一刻。
时间并没有冲淡他对谢楼的感情,这四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谢楼,从白日清醒的一刻开始,到梦魇时分,没有一刻消停,但楼哥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又谈不上背叛,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他自己才是异类。
四年前的温鱼,和四年后的谢楼,还能做好朋友吗?
温鱼不知道。
谢楼被温鱼强制按在床上躺着睡了一个午觉,他本来没有想过能睡着,他早就没有了午休的习惯,但今天,怀里趴着人,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好眠无梦。
再醒过来时,疲惫和压抑消减了一大半,无数个白日以来,他第一次注意到了窗外的阳光,是和煦的。
即便是黄昏,也如同旭日一般充满了生机。
怀里是空的,被褥上有一片浅浅的压痕,谢楼心里悸了一瞬,厨房里传出的响动又在顷刻间把他的心悸按了回去。
他翻身下床,温鱼正在厨房里,系着比本人要大几号的围裙,在忙忙碌碌。
听到脚步,温鱼转过头:“醒啦?正好,楼哥你去盛饭,我的汤马上就煮好了,可以开饭了。”
谢楼立在门边没动,他看着那锅里咕嘟嘟冒热气的汤,像是有些不解又像是有些茫然,最后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部在温鱼求夸夸的眼神里归于平静:“小鱼会做饭了啊,真厉害。”
温鱼一边盛汤一边和谢楼吹嘘:“我现在会的可多了,会做饭,洗衣服,洗碗,还会种菜,去给人家当保姆都没问题,楼哥,你需要保姆吗?”
谢楼端着饭碗的手微微一颤,差点把饭打翻,他喉结轻耸,嗓音暗哑:“不需要。”
温鱼失落地“哦”了一声。
“那你尝尝我做的鱼汤,活鱼,我买回来现杀的。”温鱼坐到谢楼对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楼喝汤,谢楼脸色苍白地喝了汤:“不是一直都不敢杀小动物吗?”
温鱼还以为他在夸自己:“对啊,以前不敢。但是向哥觉得我这样不行,太胆小的话很难在末世里生存下去,刚刚和他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专门去抓兔子、鱼这样的东西逼我杀生。然后我就练出来了,我现在胆子可大了。”
温鱼还在库库炫耀:“我现在看见丧尸都不觉得害怕了,还能杀丧尸呢。”
这句话就是在吹牛了。
丧尸和鸡鸭鱼怎么能一样,但温鱼想要谢楼对自己刮目相看,于是稍微夸大了一点点。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谢楼看出了他求夸的眼神,表情有些许僵硬,但还是没有扫他的兴:“小鱼真厉害,学会了好多。”
他埋头夹起碗里的米饭,米饭是熟的,不是夹生的,菜的味道也都正好,不存在炒糊了或者把盐放多了这样的情况。
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些代表什么。
那是他错过的,他的小鱼,每一个成长的瞬间。
一顿饭吃完,温鱼明显察觉到,谢楼的反应越发冷淡。
他和谢楼分享这些年遇到的那些事情,谢楼似乎并不感兴趣,情绪淡淡的,回应也淡淡的。
最后他直接打断了温鱼,似乎不愿意再听,端着碗筷进了厨房洗碗。
温鱼有些无措,他现在也摸不透谢楼在想什么了。
这种认知令他有些难过。
谢楼在洗碗的间隙接了一个通讯。
隔着一层玻璃,温鱼只能看见谢楼在通电话,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在点头,他担心谢楼是又要去出紧急任务,连忙阻止:“又要做什么?你已经受伤了,不要再出去。”
温鱼催促他挂电话,谢楼微微抬手没有照做,温鱼急忙去抢他的通讯器,却被人用通讯器捂住了耳朵,通讯器里,两道微微有点上了年纪的声音接替响起:“是小鱼吗?”
温鱼蓦地愣在了原地,有些呆滞地看着谢楼,喉咙滚了滚:“叔叔阿姨?”
在亲妈的胁迫下,谢楼带着温鱼出了一趟门。
温鱼这一路都是恍惚的,直到见到谢楼的父母,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怔愣地站在门口,抓着谢楼的手抓得死紧。
季晓月看见他的第一眼,眼睛刷地红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抬起手臂牵他:“小鱼,快进来。”
温鱼看着她,这个曾经住在自家隔壁的妇人,她身上的珠光宝气消失殆尽,但那股年轻的气质和亲和力依然没变,温鱼被她温暖的手搂着往屋里走,就像每次她做了好吃的饼干和点心,会推着他进厨房,让他做她的第一个试吃官。
楼哥不喜欢吃季阿姨做的点心,温鱼喜欢,但自家妈妈又不会做,和季阿姨学了一个月也没学会,他小时候曾经还因为这个生气,这种时候,妈妈就会和他耍赖,蹭他的脸让他原谅她这个笨蛋妈妈,不然就要大哭一顿,温鱼不仅被她蹭秃噜皮,还要被她哭一身的眼泪和鼻涕。
温鱼看见了季阿姨,也看见了谢叔叔,他们都变了非常多。
在以前,温鱼很少从大人的眼里看见对彼此的爱意,但现在,他却很轻易地可以看出来。
最重要的人还活着,陪在自己身边,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真好,大家都还活着。
温鱼忍不住向他们打听自己父母的消息,但遗憾的是没有任何音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温鱼已经很会安慰自己。季晓月端来新鲜出炉的饼干,温鱼一边咬饼干一边和她聊天,天色很快暗了下去,谢楼开口:“爸妈,我和小鱼先回……”
没等谢楼说完,谢明远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和我过来一趟。”
温鱼抬眸看过去,眼里闪着有些懵懂的光,谢楼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别吃太多饼干,不消化。”
温鱼乖乖地哦了一声,季晓月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继续投喂温鱼:“小鱼你再尝尝这个呢?口味和刚才那个不一样。”
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关上,温鱼看着谢楼的身影隐没进去,撤回视线,季晓月调侃道:“超级英雄也要挨老爸的训哟。对了小鱼,你和谢楼……是怎么回事。”
温鱼不知道她是在问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季晓月道:“你们俩之前是不是闹过什么矛盾,他之前一直不和我们聊你的事情,我们提一句就要发火呢,火气大得很,跟青春期叛逆小孩一样。”
温鱼有些出神:“发火……吗?”
与此同时,屋内。
谢楼:“什么事情要单独说?”
谢明远走到橱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这东西,你帮我拿给小鱼。”
谢楼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扫向他手里的那个塑料盒:“什么东西。”
谢明远把塑料盒塞进谢楼掌心:“有些话,不好当面说,我和你妈,都开不了口,你把东西给他,他会明白的。”
谢楼猛地定住,五官在刹那间失真:“什么意思?”
谢明远撑着膝盖,坐到了他的对面:“温鱼的爸妈,早就死了。”
一语惊雷。
谢楼惶然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明白他的意思,黑白分明的眼瞳在一瞬间失了神采,显出几分死寂,有些困惑地瞧着谢明远。谢明远叹了口气:“之前就想和你说的,但那会儿看你的态度,我和你妈都以为小鱼已经不在了。我知道这种话让你去说也不好,但我们更开不了口,你和他关系好,你也能劝他想开点。”
谢楼眼前的世界在怪诞地旋转,他不受控制地闭眼,纤长的睫毛在剧烈颤抖:“我要怎么和他说……”
“砰!”地一声,客厅里的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动静吓得抬起头,温鱼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的饼干碎都还没来得及擦,就被谢楼扣住手腕往屋外带。
“楼哥?我还没有和叔叔阿姨道别,楼哥,楼??”温鱼踉踉跄跄地被他拖着出门下楼,手被他死死扣着,几乎快要无法回血:“楼哥,你是和谢叔叔吵架了吗?”
谢楼一言不发,掌心冰凉,温鱼看他脸色发白,实在是很担心他:“你和我说说……”
手腕忽地被松开,谢楼停住脚步,温鱼上前一步想要去看他到底怎么了,却被人猛地转身抱进了怀里。
这样面对面地紧紧抱着,温鱼看不见谢楼的表情,他只能趴靠在谢楼的肩膀上,感受胸口处,那和自己紧紧相撞的心脏跳动。
紊乱得离奇。
到底怎么了。
谢楼的呼吸声放得很轻,他摩挲温鱼的后背,摸到那一段一段的脊骨,摸到那单薄脆弱的脖颈,他觉得自己正在腐烂。
他想要给他的一切,他想要弥补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天方夜谭。他的小鱼回不去了。
温鱼轻轻拍了拍谢楼的后背,脑袋在谢楼颈窝里蹭了蹭:“楼哥是不是和叔叔吵架了啊?因为什么事情?你和我说说嘛。”
谢楼总算有了一些反应,他稍稍抽开身体,不再把他箍得那么紧,沙哑得不像话的嗓音落在温鱼耳边:“没有吵架。只是伤口有点难受。”
温鱼很快被他带偏了注意力,伸手去轻轻地摸他的腰腹:“这里?”
谢楼眸光晦暗,微微点头:“现在好一点了。我们回去,我想睡觉了小鱼。”
他的声音沙哑到有一丝像哽咽,温鱼看着他明显苍白的脸色,心疼地点头,扶着谢楼回家,谢楼仿佛累到了极点,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温鱼去给他烧水的功夫,他就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温鱼轻手轻脚地坐到谢楼旁边,摸了摸谢楼微微发凉的脸和手,心头难受得发酸。
这得多严重的伤才会变成这样。
温鱼对‘方舟’这两个字产生了莫大的怨念,他找好可能用得上的药,撩起谢楼的衣摆,没有在腰腹上看见什么新的伤口,只看见了一些纵横密闭的陈年疤痕,伤口难道不在这儿?温鱼伸手去脱谢楼身上的衣服,刚一拽开,有什么东西丁零当啷地落到了地上。
温鱼呼吸一停,他紧张地抬起眼,谢楼的眉眼依然紧闭,还好,没有把楼哥吵醒。
温鱼抚拍胸口,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他把那个塑料盒捡起放到一旁,那摔出裂缝的塑料盒里,却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温鱼伸手一捞,没有让它们掉到地上,于是那两枚戒指,就落在了温鱼的掌心。
其中的一枚已经变形,扭曲成了人类无法穿戴的形状,温鱼僵硬地看着那两枚对戒,眉心倏忽拧起,视线蓦地转开,看向谢楼。
谢楼还没有醒过来,唇色浅淡得仿佛没有一点血色。温鱼看向他,又转而去看自己手心上的东西,他水润剔透的眼睛像是在一瞬间被扬起的尘土埋得彻彻底底,眼球成了浑浊的一片。
长久的怔愣过后,温鱼缓慢地收拢掌心,眼眶干涩地看着谢楼,突然开始大口喘气。
四下里静得令人恐惧,空气里的氧气在逐渐稀缺,温鱼抓着沙发,脑袋垂下,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胸口几乎和双腿贴成了一个平面。
他在这一刻里,浑身发冷。
仿佛血都在发冷,冷到了骨子里。
他知道那是谁的戒指。
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他知道谢楼受了什么刺激了。
他知道了。
温鱼靠近谢楼,死死地攥住了谢楼的衣摆,攥得青筋暴起,喉咙里溢出嘶哑的呜唤,声音低得如同梦呓。他躺在谢楼旁边,躺了许久,呼吸微弱到几近于无,眼球胀痛到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时,他终于舒展开血液不通的手指,看向那窝在手心里的两枚对戒,把戒指送到了唇边。
干涩开裂的唇瓣吻了吻那两枚变形的对戒,温鱼双手抖如筛糠,重新把戒指装进塑料盒里。
放回了谢楼的衣服里。
双手撑着沙发起身,把谢楼扶回了房间,楼哥的身体很沉,温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扶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他只知道做完这一切,他就像被抽干了空气的气球,变得干瘪,变得脚步虚浮,他躺到谢楼怀里,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他闭上眼,没有睡着,却做了非常多的梦。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都像是彩色泡泡的外衣,装载了他过去光鲜亮丽的一十八年,他被困在巨大的泡泡里,没有注意到,那漂亮的外衣,正在变得稀薄,已经破碎在即。
第47章
温鱼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谢楼做好的早餐二度变凉,谢楼总算意识到不对劲,进屋去探他的身体,摸到了一片滚烫。
温鱼再睁开眼,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护士正在给他换吊瓶,一丝白光透过眼睛的缝隙晃进来,他下意识皱眉,一只手替他挡住了眼前的强光。
温鱼浑身疲软得动动手指头都困难,他滑过眼珠子,看见了坐在病床边的谢楼。
护士换好吊瓶离开,谢楼轻轻捏住他的指腹放到颊边,一边给温鱼捂手一边和他解释:“你发烧了,烧了一整天,从白天到晚上。”
温鱼能够想象到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差,他想要开口和谢楼说话,但话刚涌到喉咙,一股恶心和疲惫感又把那些所有的话压了回去。
他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累到别说一句话,就是一个字,他也吐不出来。
谢楼眼下的乌黑严重,温鱼怀疑楼哥趴在自己的床边哭过,那双冷淡的眸子有些发红,上挑的眼尾都是湿润的。
温鱼想要安慰他,伸手去摸摸楼哥的脸也好,但这似乎也是做不到的。
他不过是睁了一会儿眼,就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累,他只能再度闭眼,指尖微微蜷起,想要往回缩。
谢楼没有强迫他说话,而是继续在床边待着,握着他的手塞到被褥里:“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我去和医生说。”
温鱼虽然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他抿嘴微微摇头,谢楼俯身过来捋了捋他的头发:“那就好好休息。”